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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灵诛心-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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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痴痴地望着祭坛之下,沉声问身后静静伫立的善财公子:
“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我会亲手将你手刃!”
苏季的语气无比坚定。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认真的就像是在发毒誓,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戏的意味。
然而,善财公子却笑了,笑得弯下了腰,差点背过气去,仿佛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个笑话都可笑。
“那道士想必与你说了我渡劫之事。我们不妨打个赌,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我就拿走你一样心爱的东西……”
说罢,飘渺的青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是善财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心爱的东西?
事到如今,苏季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心爱的东西,也许一年后会有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苏季清楚地记得,善财公子离开那天的夕阳,是记忆中最红的时候,不知这是否正在预示着什么……
次日天明,朝歌百姓再也没有看见过苏大人,乌黑油腻的土地上,只留下刀斧的划痕,还有几缕官袍的碎片。
有人说他被愤怒的百姓们生吞活剥,也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做他的官老爷,总之众说纷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
天色微明,四下无人。
一辆马车自东而来,滚动的车轮碾过官袍的碎片,掀起一片尘埃。
赶车的车夫顶着一头肮脏油腻的头发,乱得像是被炮仗炸开了花儿。他是茶里王家的车夫,姓马,外号“马后炮”。
车内的茶里王抚摸着一双稚嫩的小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堆满眼角的皱纹愈加深了。
小手的主人是他的外孙“儒郎”,今天刚满九岁。儒郎继承母亲王夫人姣好的容貌,秀气得像个小女孩。哪个妇人见了他,都忍不住想放下自己的孩子抱抱他,蹭蹭他可爱的小脸。
儒郎望向茶里王,撅着红润的小嘴,不解地问:
“孙儿还是不懂,为什么狐夫子无论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爷爷不是说,人都会犯错吗?”
“狐夫子不是凡人,是仙人。仙人说的一定是事实,哪怕他说爷爷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你也要坚信那是对的,万万不可怀疑顶撞。”
儒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的迷茫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马后炮吆喝一声,勒住车马,就听惊魂未定的茶里王厉声骂道:
“你这杀千刀的戎犬,是想要我的老命不成?”
听到戎犬二字,马后炮顿时眉头一皱。他知道戎犬是对西戎人的蔑称,而自己身上流的正是申戎的血。但畏惧于茶里王的淫威,他还是硬生生将这口气咽到了肚子里,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笑着解释:
“老爷息怒!有个问路的拦车。”
听了这个解释,坐在车里的儒郎觉得很奇怪。在他印象中,王家的汗血马向来是出了名的骄横霸道。它在城中横冲直撞,从来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匹飞驰的烈马停下来?
儒郎好奇地掀起车厢前的布帷,露出一双大眼睛向外看。
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街道中央,挡住车马的去路。
这人全身都是白的。
白靴,白裤,白袍,白玉带,连斗笠也垂着白纱,紧紧压在额上。其实他就算不戴斗笠,也根本没人能看到他的脸。那张脸被一块白布遮住,只露一双眼睛。除了这双凌厉的眼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儒郎只见戏台上的刺客有过这种扮相,没想到今天竟在街上遇到一个。可是刺客的夜行衣通常都是黑色,而他这一身雪白,恐怕在夜里也会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真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装扮。
白衣人静静伫立,目光扫视着车马。儒郎眨了眨眼睛,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连忙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嗖!”
白袖中飞出一块亮白的银贝。
马后炮接过银贝,贼眉鼠眼地取出一根裹着白布的木头。
白衣人把那木头从白布里抖了出来。那是一把桃木剑,剑锋残留着风干的血迹。嗅过沾着血迹的部分,白衣人顿时眉头紧蹙,问道:
“人呢?”
“什么人?”
“剑的主人。”白衣人的语气冷得似能将人冰封。
马后炮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自从进了青灵庙,就没再出来过……”
第十七章 一日为师
马车驶出西门,直奔城外的山丘而去。
到达摘星台下的时候,滚动的车轮逐渐慢了下来。
儒郎向车窗外张望,只见沿途两旁皆是林立的墓碑,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摘星台顶。小路上排着一条几百米的长队。排队者的身份五花八门,有钱庄的,有当铺的,有说书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艺的,也有卖身的……
儒郎听爷爷说,去青灵庙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想来找狐夫子解决麻烦的人,另一种是想问道修真,求长生之法的人。
然而,儒郎却属于这两种之外的第三种人——他是来拜师的。
排队上摘星台的人们见到王家的马车驶来,纷纷不约而同地避让。儒郎不禁觉得有些骄傲,因为他觉得像自己这样被狐夫子选中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敢驾马车上摘星台的,也只有王家。
儒郎从小听爷爷说,这些平民百姓天生就是麻雀,而王家的子孙则好比金丝雀,将来还将浴火涅槃成凤凰。
“到了。”
马后炮话音未落,儒郎就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催促着身后的茶里王。
茶里王跟上外孙的脚步,笑盈盈地与庙门口的道童打招呼。儒郎还是第一次见爷爷露出如此谄媚的神情,不由得感到诧异。
那道童身着藏青色织锦道服,面若冰霜,好像所有想进庙的人都欠了他很多钱。
“你们没看见外面的人都在排队吗?”道童冷冷地说。
茶里王先是一愣,然后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说道:
“是善财公子让我们来的。”
道童打开锦袋,顿时眼前一亮。他努力抑制心中的喜悦,尽量保持镇定,打量着面前的一老一少,正色道:
“老的留下,小的跟我来。”
茶里王拱手拜谢,转身又嘱咐儒郎:
“爷爷只能送到这儿了。马后炮把爷爷送回家后,还会回来候着你。有事尽管找他。别嫌爷爷啰嗦,爷爷还要最后提醒你一句……”
“狐夫子说的都是对的!”儒郎打断茶里王的话,抢着说:“爷爷放心,孙儿定能修真得道,光宗耀祖!”
茶里王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捋着白胡须,望着儒郎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之前那份担忧已然化作祝福与希望。
儒郎望着五尊高大的神祗雕像肃然起敬,心想狐夫子一定是位神通广大的仙人,自己能有幸成为他的徒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道童带儒郎穿过前厅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间半掩房门的厢房说:
“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道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儒郎望着道童离去的背影施了一礼,转身向那间厢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臭。
门里传来一阵鼾声。
敲了几次门,见没人回应,儒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他便惊得目瞪口呆,红润的小嘴张得浑圆,像一条正在吸水的小鱼。
只见地上杯盘狼藉,残羹果皮和空酒坛,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他只有用脚摊开这些酒坛和果皮才能落脚。
这间房简直太乱,太脏,太臭,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走错,进了马厩。儒郎摇了摇头,心想马厩也要比这里好闻。他宁可立即去闻马的屁股,也不想多呆一刻。
他开始明白那道童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进去了。他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为了修真得道,光宗耀祖,只好跪在地上,硬着头皮等着狐夫子睡醒。
快到中午的时候,苏季翻了一次身。迫不及待的儒郎连忙俯身叩道:
“徒儿,拜见师父!”
“师父?”苏季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不收徒弟,你走吧。”
儒郎大惊失色,愣了一会儿,附身解释道:“是善财公子,让我来找您的。”
“善财公子?”苏季脸色微变,喃喃地说:“那妖孽声称要等我一年后去镐京杀它。现在一天不到,就给我弄来一徒弟,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儒郎偷偷瞄着自言自语的苏季,生怕他又要拒绝。
苏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
“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小孩?”
“我叫王儒郎,茶里王是我爷爷。”
“你是花瘤儿的儿子!”苏季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上前仔细打量着儒郎,道:“怎么一点也不像?”
儒郎不知苏季所说的“花瘤儿”是谁,却也不敢否认,只是任凭苏季在自己头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季又问:“你娘是不是特别漂亮?”
“听说是的。”
苏季沉吟片刻,心想这孩子虽然是善财公子莫名引来的,但毕竟是好兄弟的儿子,要是留给茶里王教养,岂不早晚变成王老千一样的泼皮混蛋?
想到这里,他回到床上正襟危坐道:
“收你可以,但你以后不能姓王,要改姓花。”
苏季说着,用手指沾了酒水,在地上写了“花如狼”三个字:
“如狼似虎的如,如狼似虎的狼。你爷爷不是你亲爷爷,你爹也不是你亲爹。你亲爹死前是个色狼,你爷爷死前是个饿狼,以后我叫你狼儿,你若肯答应,我便收你做徒弟。”
若不是因为爷爷之前的反复叮嘱,花如狼一定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点了头。
虽然顺利通过拜师这一关,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之前的优越感也早已灰飞烟灭。眼前的这个师傅实在与他想象中的伟岸形象相差太远,也根本无法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花如狼正这样想着,只听苏季再次语出惊人:
“狼儿,现在为师要带你去见你死去的亲爷爷!”
第十八章 掘坟取尸
明明还是白天,坟地却阴森弥漫。坟头的枯草在寒风中飘摇,四周的松树枝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魂的咆哮。
骤然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嚎,吓得花如狼打了个冷颤,连忙缩到苏季身后。
花如狼觉得后脊梁不断传来刺骨的阴风,一双由于紧张而湿漉漉的小手,死死握住一把生锈的撬棍,僵硬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苏季扛着铁锄头,大步走向一颗老松树。树下野草已能末过膝盖。高高的野草中立着一块斑驳的青石墓碑,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听见一声叹息,花如狼抬头望向苏季,只见他暗淡的脸色,已经与四周阴郁的气氛融为一体。
苏季挥起手中的锄头将刨开坟包。不出半个时辰,棺材盖子从土里显露了出来。
“这是……倔坟!”花如狼不禁脱口而出,紧握撬棍的手开始颤抖。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晓得掘坟盗墓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况且据苏季之前所言,这掘的还可能是自己亲爷爷的坟。
“不是掘坟,是救人!”说着,苏季向花如狼伸出一只手,勾了勾食指。
花如狼顿时心领神会,一双小手乖乖地将撬棍递了出去,又想起茶里王的叮嘱:“狐夫子说的都是对的!”
现在这句话恐怕是支撑这孩子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他把手心上的汗抹在裤子上,准备迎接将要看到的一切。
苏季将撬棍插进棺材板,用力踩踏,几次下来,盖子开始松动。棺材盖子被移开的瞬间,花如狼吓得捂住了眼睛。
透过手指的缝隙,花如狼看见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胖老头。
胖老头的肚子像孕妇一般高高隆起,表情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令花如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胖老头的身体并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像是刚死去不久。但若是刚死,坟地的野草不会长得这么高。
就在花如狼疑惑不解之时,苏季将锄头与撬棍扔到一边,纵身一跃跳进棺材,附身嗅了嗅那具尸体。花如狼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闻到**难闻的气味。
“狼儿,过来和爷爷打个招呼!”
花如狼瞪大眼睛,恐惧地摇了摇头,不禁后退几步。
“不必害怕。你爷爷的尸体九年不腐,八成还没死透。师傅答应你亲爹照顾你爷爷,所以一定会想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小狼儿还没来得及琢磨苏季话中的意思,就听摘星台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喊:
“杀人了!杀人了!”
苏季爬出棺材向通往摘星台顶的小路望去。只见远处陆续有很多人,从摘星台顶往下跑,神色极为慌张。人流越来越拥挤,不断有人被挤出狭长的小路,踩塌了不少墓碑。
“狼儿!你呆在原地等我。师傅要回去看看。”
花如狼挠了挠头,茫然地问:
“那爷爷怎么办,师傅不是要让他起死回生吗?”
“着什么急!你爷爷暂时还是死人,还是庙里的活人要紧!”
说罢,苏季向摘星台顶飞奔而去。
突如其来一声惨嘶,自青灵庙中传出:
“快去报官!来人啊——”
伴随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一具身着道服的无头童尸从门里飞了出来。苏季侧身躲了过去,闪到木窗后面。
正厅剑气纵横,白光闪动。光芒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三道剑气划破窗纸,纷飞的血沫溅到雪白的窗纸上。
划破的窗纸将苏季眼前的世界分割成三块,透过这三道缝隙向内窥视,可以看到地上横着几具死尸,鲜血横流,腥气冲天。
苏季不禁心中一寒,触目惊心的场面令他怔住。他数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盘算着青灵庙一共有七个道童,想看看目前还剩几个还在喘气。
“一、二、三、四、五、六……”
突然,一个颤抖的声音恳求道:
“大仙……大仙饶命!”
苏季猛然抬头,只见白衣人抬起手中的剑,将最后一个道童从屏风后面逼了出来。道童湿透的两腿之间,淡黄的液体,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
苏季轻叹了一声,喃喃数了一个“七”。直觉告诉他,这剑一举起来,若不染上那个人的血,只怕不会轻易放下。
“我师父在哪?”白衣人冷冷地问。
“谁是你师父?”
“太甲真人。”
“没听过……这里只有狐夫子、无畏战神、善财……”
道童还未说完,白衣人骤然眉头微蹙。一颗头颅瞬间被斩了下来,鲜血从脖颈上飙出,如一朵绽放的血莲花。
苏季虽然猜到了结果,却根本没有看见白衣人出手的动作。他的手始终藏在雪白的长袖中,雪白的衣服竟没有沾染上一滴血。他的剑明明是一把木剑,居然能如砍瓜切菜般削去人的头颅!
这时,道童头颅的嘴里升起一团青色的鬼火,幽幽地飞向白衣人腰间的桃木剑。那条三尺半长的木头既不锋利,也无杀气,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苏季觉得白衣人的剑很眼熟,不禁向前挪了几步,来到门边,想仔细看看那把剑。当他彻底看清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果然不是玩具,他曾在梦中见过那把剑。
他记得自己曾把那把剑化作一道剑气,结束了太甲真人的性命。这虽是杀人,却也算是救人。但如今太甲真人的徒弟杀气凛凛来寻师傅。他就算有一百张嘴,只怕也难说清事情的原委。
就在这时,苏季感觉身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转头,只见花如狼正用双手捂着小嘴巴,愕然地望着庙里的尸体。苏季一把将他拽回来,压低声音问:
“不是叫你在那等我吗?这里很危险!”
花如狼依旧惊讶得小嘴微张,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里……也很危险。刚才……亲爷爷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
“所以你扔下他,自己跑来了?”
花如狼摇了摇头,说:
“我让跟我来的车夫,把他抬到马车上了。”
刚要松一口气,苏季就听一个脚步越来越近,似乎是那白衣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把嘴凑到花如狼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话。
花如狼听完,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不!不!不!师傅这……”
苏季连忙捂住他的小嘴,一字一顿地说:
“想活命就按师傅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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