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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鬼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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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然一声,她的脸炸开满脸红潮。

    他的声音低低的,如一缕低回的秋风,就回荡在两人的唇齿间,还带点奇异的喑哑:“还要继续吗,小姑娘?”

    她的心怦怦急跳,已经完全不知所措,顶着满脸血,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他顺势放开她,后退一步,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襟,又是那副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派头。

    就连他的话,也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讥诮:“就这些,连皮毛都算不上,狎昵少尼?”他冷笑,“你质疑本官的官品本官可以不予计较,但你诽谤本官的品味本官却要与你说道说道。”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执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你看清楚,凭貌,才,家世,你觉得哪一样需要本官去俯就那些不入流的货色?”

    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脸一白,他笑得愈发凌厉如刀:“你说得不错,人分三六九等,本官自然要寻一位品貌家世相当的女子与本官匹配,至于其他的,本官不会做,也不屑做。”

    他放开她,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变态的快感,出口的话愈发无所顾忌,“你也自称是出家人,却满脑子污秽念头,是什么给了你本官狎昵你的错觉,同车,下棋?”

    呵呵一笑,语气陡转,“本官看你是跑路跑野了,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你师傅就是这么教你的?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依本官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松山寺都是这样满心龌龊的尼姑,这个寺庙不要也罢!”

    这话说得太重了,她终于承受不住,颤巍巍地跪在了他的脚下。

    他在羞辱自己,她心里很明白,可是她却没有丝毫怨恨,就像儿时,没有片瓦遮身,却要面对突然而至的瓢泼大雨,那时,你心中升起的会是怨恨吗?

    不,你有的,只是面对大自然不可抗拒威力的惶然,和身为蝼蚁的无力和悲哀。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他的话,她抓住每一点进行反省,发现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确实是跑路跑野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妄言,妄嗔……

    难道她没有因为他和知府大人的优待而有失分寸吗?

    她如置身于茫茫的雪原中,心冷得一阵阵发抖,眼前却片片恍惚,找不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

    她垂着头,竭力控制着声音中的抖颤,断断续续地解释:“对不起……慧清没有诽谤大人的意思……那些话,不是特指大人……慧清没有误会,也从没有对大人有过一丝一毫非分的想法,鬼神可鉴……”她看不到他愈发冰寒的脸色,只是低低地诉求,“我师傅……一心向善……讨不到饭吃,宁可饿着肚子,也不向求她治病的人收取一针一线……她的病就是那时落下的……别人称她是善人……是我不肖,身为大弟子,却连累她老人家受人非议,我……”

    她惶然抬头,似乎想找出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可是能有什么呢,人命都卑微如此,说出的话又能有什么分量?

    她的目光恍恍惚惚地落在窗前一把裁纸的刀上。

    她像是魔怔了,都忘了自己正在跪地乞求,浑身颤抖地站起身,浑身颤抖地走到窗前,浑身颤抖地一把散下满头的长发,拿起那把刀,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头发割去。

    “你做什么?”他遽然大惊,急切地跨前一步,紧紧地握住那把刀,脸色大变。

    她的神色已经有点不大正常了,明明是看着他,却仿佛一缕游魂:“我……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我虽然……不入流,妄动嗔念,妄言,可是……我并没有对大人有非分之想,也没有……满心龌龊……我……”

    仿佛有风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内心。鲜血印满手掌,而锥心之痛却在胸中。他夺下那把刀,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字一句,冰冷漠然:“你真是全无心肝。”

    而后,决绝而去。

    夏芩的目光缓缓地落到地上那把沾血的刀上,如被抽去了心魂,恍恍惚惚,痴痴怔怔。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去教训他。”

    不知何时,一抹身影飘浮在她身边,话语清清冷冷。

    夏芩回过神来,缓缓扭头看去,目光霍然一跳。

    “变相君,你的脸……你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恢复无脸模式的变相君冷淡道:“那张脸不配出现在你面前。”

    初时的惊吓过后,心底泛起的是异样的暖流,她看着他,肯然道:“你是你,他是他,在我眼中,你们两个从来不是一张脸。”默然须臾,又道,“千万别生出教训人的想法,对你不好。”

    变相君清冷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夏芩:“我们走。”

    ******

    梦中,那个吻没有停下,浓烈的印记从她香软的唇一路蔓延到全身,他终于如愿以偿,炙热的身躯紧紧地贴着她的细滑肌肤,在她耳边哑声呼唤:“初菡,你是我的初菡……”

    猝然惊醒,夜色满室,耳边只有书童沉睡的鼻息。

    他在黑暗中怔忪,而后平静地拿出一条锦帕清理自己,重新翻身躺下。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睡着。

    天明,穿好衣服,他问进门的书童:“小尼姑起来了吗,今天要尽快赶路。”

    书童:“正要报告大人,刚才,客栈老板说,小尼姑昨天就已经走了。”

    他蓦然一怔,挥手让书童下去准备后,自己去了那个房间。

    那里,早已人迹杳渺。

    唯有那碗姜汤还孤零零地放在桌上,一口未动,像一个被遗落的旧梦。

    ******

    快马加鞭回到松山寺,已经是三日后,隐晦的云在天空缓缓流动,偶尔飞过一群鸽子,带过悠长的哨音。

    寺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似乎那些往日的隔阂都被现实中长久的分离消融了,慧心大着胆子让她讲定州见闻,两位长尼说说笑笑,如同有了节日的气氛。

    连定逸也扶病出门,瘦削的脸上泛起慈祥的笑意。

    夏芩先到师傅房中禀报了定州种种,然后又说了自己想剃度的心愿,定逸微微一愣,却道:“不急,眼下正是严冬,多些头发好比多顶帽子,可以御寒。要剃度到来年天热了也不迟。”

    夏芩:“……”

    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傅会说出这样的理由,真是……好生务实。

    沤憋多日的大雪终于在次日夜里悄悄落下,万千雪花拥挤着向地面飘落,风紧处,寒意袭,似乎还能听到那匆促而渺茫的“沙沙”声。

    天明,雪停。

    在一片雪茫茫的背景中,她看到那个多日未见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红色大氅,身姿窈窕,恰如冰天雪地中一枝烈烈红梅,雌雄莫辨,国色倾城。

    此时的他身上又出现了那种气质,夏芩曾经在他身上见过的那种气质:难得的娴静,些微的凄茫。

    夏芩走过去,默默地点燃手中的纸张,那张纸很快出现在鬼男绣手上,夏芩说:“这是我从定州知府那里得来的改判书,不知道它对你还有没有用。”

    宋绣绣羽睫轻垂,勾唇微笑:“费了很大劲吧,让你费心了,不过它确实没用。”

    说话间,那张纸在他指间缓缓碎裂,如撕破的蝶翅,随风飘散。

    夏芩默默。

    “他叫田五畴。”不知过了多久,宋绣绣突然道。

    夏芩侧脸:“嗯?”

    宋绣绣微笑:“是不是很土?”不待她答,径自说道,“不但名字土,而且人也很土,脸黑黑的,个头不高,像一个从乡下进城来的朴实青年,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陷入回忆,眼中是若隐若现的温柔:“别人对我,为了得手,都是许以衣服首饰,而他,直接把名下的财产列出来,托媒人对我说,要把这些与我共享。”

    他呵呵笑着,说不清是得意还是嘲谑,“就那些财产,还真是个土里土气的土财主阿。然后,两天送一条鱼,三天送一筐蟹,下雨了有雨伞,天寒了有手油,他自己每天早上吃一文钱的稀粥咸菜,可是却给我买时下最紧俏的水果。”

    他唇角翘起:“是啊,我就是个这么世俗的人,我受够了贫穷的日子,做梦都怕有一天会变成饿殍。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除了刺绣什么都不会,如果是个女人,还可以嫁个男人托付终身,可是我……”

    他的唇角浮起自嘲的弧度:“既然有个人不计回报地对我好,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所以他给我什么我要什么,但唯独不答应与他成婚。总想着有一天,他发现我的贪得无厌可以收手,或者,直接像其他的男人或女人一样,提出那个要求,我会满足他……”

    他抬首望天,眼中浮起薄薄的迷惘,唇边的笑几近凄艳,“可是没有,他从来没有提过一次非分要求,直到有一天,他直接问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告诉他,我想要他名下全部的财产,全部。”

    他美丽的眼睛泪光闪闪;看向夏芩:“你觉得,如果你是男人,你会答应吗?”

第40章 男娇娥(4)() 
第44章

    夏芩觉得,绣绣君作为一个案册正名的“妖人”,果然很妖,就连那拒绝人的方式都那么妖,赤·裸直白得让人都不好意思听。

    她答:“不会,”又道,“他答应了?”

    绣绣:“没。”

    夏芩:“……”

    宋绣绣微笑:“他说他还有老母需要供养,所以不能全部给我,他只能给我一半财产,外加……他的命。”

    夏芩不禁微微一颤。

    “他的命……”绣绣君又开始启动又哭又笑的模式,泪流满面,“……就这么狗屁不通的话,我竟然……答应了,哈哈哈……”

    “……”夏芩头皮发紧,她虽然喜欢美人,可是这么疯疯癫癫,涕泪满脸,一口粗话的美人,她还真是不能消受。

    就在她刚要劝美人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谈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慧心,慧心告诉她:“寺中来了几位赏梅的贵人,知客长者让师姐你去招呼一下。”

    夏芩瞄了瞄旁边,绣绣君早已涕泪全收,又恢复那副矜贵妖娆的美人形象。

    于是她朝慧心点了点头,两人相偕而去。

    离松山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梅林,据说是由最早的那位隐士留下来的,每到梅花盛开的时节经常会吸引一些文人雅士来此逗留,这些她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在这么个天儿,还真有人来做踏雪寻梅这样的事?

    而且,招待客人什么的,不一向都是长袖善舞的知客尼做的事吗?

    她一边走一边问慧心:“来的客人很多?”

    慧心:“没,就两个,还有一位是仆人。”

    “……”夏芩问,“知客长者很忙?”

    慧心:“也不是,知客师傅特意让我来找你,她说,你和知县大人比较熟……”

    夏芩脚步一顿,险些栽倒,慧心急忙住脚,奇怪道:“怎么了?”

    夏芩没有回答,目光渺渺茫茫地望过去,在那阑脱去叶子的修竹旁,站的不正是慧心口中的人物?

    他身穿湖色大氅,发带飘拂,单单往那里一站,便让半天天光为之失色。无端地让人想起一句诗的形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特别当他微笑着倾听别人说话时,当真是煦如暖阳,和如春风,就像……另一种面目的画中君。

    可是,夏芩却知,那不过是个假象。

    她全身发紧,踯躅着走近,身旁的慧心早已先一步离开,那边的知客尼对她使了个眼色后,也引着知县大人的仆人去采那传说中煮茶的梅花雪了,她在知县大人身前几尺远的地方远远站定,略显局促地恭谨道:“外面天寒,请大人到禅房一坐吧。”

    待到了禅房,却觉情况更加尴尬,于是不自在道:“大人稍坐,我去提一壶水来。”

    谁知刚抬脚,便听到身后的江含征慢悠悠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夏芩心中一抖,僵硬地转过身来,僵硬地微笑:“大人说哪里话,慧清只是去提水,不是要逃跑。”

    江含征不置可否:“不辞而别也是你松山寺的作风?”

    夏芩心中又是一抖,沉默片刻,说道:“因为慧清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大人,所以无颜再面对尊驾,提前离开了。”

    江含征:“那现在就有颜了?”

    夏芩:“……”

    她算是看明白了,该县令是存心想噎死她,以报她那一句话之失,其心胸何其窄也!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没,是知客长者让我来……”

    江含征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从袖中摸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道:“这是你协助周兄破案,周兄特意嘱咐我赏赐你的,结果你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领。”

    夏芩心中五味陈杂,连忙后退一步,说道:“周知府之前已经捐助过寺里不少银子了,慧清为破案出些力也是应该的,怎能再多收其他赏赐?这笔银子慧清不能收。”

    江含征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也是,”坦然地把银子收回袖中,“既然如此,那这笔银子就是本县的了。”

    夏芩:“……”

    江含征:“既然周知府捐助银子可以驱使你为破案效力,那本县捐助银子也同样可以了?”把放回袖中的银子又掏到桌上,“这是本县捐助你寺里的银子,以后你要随时随地为本县的案子效力。”

    夏芩:“……”

    她看着桌上那备受折腾的一包,心情当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斟酌片时,说道:“捐助是功德,不是买卖,恕慧清不能答应为此银子卖身,”看着知县大人略略挑起的剑眉,垂眉敛目,“慧清不懂破案,只偶尔会帮羁留不去的亡魂超度,这其中或有涉入案件当中的,如大人有用到慧清处,慧清愿尽绵薄之力,不论有没有那些捐助银子。”

    知县大人眉毛挑得更高,但仿佛终于是满意了,懒洋洋地站起身,说道:“你为亡者超度,本县为亡者伸冤,说到底不过是殊途同归。答应就答应了,非要啰嗦那么一大篇,当本县的耳朵是租来的?梅林在哪儿,都耽误本县赏梅了。”

    夏芩:“……”

    摔!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把知县大人送出门,殷殷指出梅林的方向,然后保持着恭谨的姿势,目送知县大人离开。

    单从外表上看还真有点“千里送情郎,依依不舍去”的架势,如果忽略了颊边隐隐跳动的青筋的话。

    变相君飘到她的身边,严肃道:“莫要被他的皮相迷惑了,他不适合你。”

    夏芩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匪夷所思地指着自己:“迷惑?我?你的头是不是摔下悬崖时摔坏了,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变相君面色不虞:“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的皮相确实很吸引小姑娘,你也没有多大。”

    夏芩简直都要为他的智力叹息了,说道:“我是没有多大,可是我遍览美色,不要说画中君和绣绣君那样的,就说你,哦,不是说你现在的样子,就说以前的样子也很俊美呀,并不下于他,他虽然不错,但远没达到迷惑人的程度好不好?

    再说了,我是个出家人,看什么皮相,我更重才德好吗?而知县大人……我是没看出来他的才德在哪儿。”

    变相君:“……”

    不知想到了什么,飘然悬浮的男子面上不易察觉地起了一层绯红。

    回到寺中,琴音渺渺,夏芩寻声望去,却见画中君正在那阑修竹旁弹琴,虚幻的场景在他身后铺开,万竿修竹青翠欲滴,上面露珠莹然,光影跳跃。

    画中君朝她微微一笑:“小伙子来过,你们和好了?”

    “……”

    夏芩觉得,“和好”这个词,着实不适合用在她和县令大人的关系上。

    刚要解释,画中君又道:“小伙子不错。”

    夏芩终于忍不住了,问:“哪里不错?”

    画中君笑道:“相貌不错。”

    夏芩:“……”

    她不禁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深深地绝望了,无言地扶着额从他身旁走开,直接去了接鬼室。

    室内幻境依然,宏大的幻境如一卷流转的画面在眼前铺展,绣绣君驻足远望,目光杳渺。红色的大氅在他身后曳开,曳成一片艳丽的流霞。

    夏芩无心欣赏美人风姿,径自道:“你答应了田五畴后,新婚当晚发生什么了,我需要真相,戳破这个虚假的人世。”

    绣绣君瞟她一眼,却没有生气,静了片刻,徐徐道来。

    大红双烛,凤冠霞帔,他坐在簇新的婚床上,头上遮着红盖头,既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不安,心中只是一片虚妄的平静。

    终于,有人进了门,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有人挑起了他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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