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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鬼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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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用饭,洗沐,而后一头栽到在床上,人事不知了。

    第二天醒来,头脑昏昏,窗外阳光大亮,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她连忙穿衣下楼,刚走到转角处,便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氛围。

    楼下的大厅,江含征居中而坐,面色沉沉,四名衙役分列两边,紧紧盯着地上被捆的男人,男人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

    其他的人被拦在外面。

    夏芩怔住。

    守在楼梯口的铁英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悄悄上楼,小声道:“黄文义抓到了,他就隐居在这里,还在此地置了一处小庄子。那个盲女原先就在这个地方卖唱,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夏芩长着脖子想去看黄文义的脸,却什么也没看到。

    江含征的声音低沉威严地传来:“黄文义,你可知本官为何抓你?”

    下跪的男人沉默须臾,平静道:“草民知道。”

    江含征冷笑一声:“你倒识趣,把你是如何害死赵书旭的,从实招来!”

    又是一阵沉默,男声道:“其实,草民并不想害他,他是草民的好友……”

    似乎哽咽了一下,他的头垂得更低了,“那年,草去魏县贩酒,看到他在打酒,后面一群小孩子跟着他拍叫着“瘸子瘸子”,他只是低着头不做声,打完酒便低着头一瘸一瘸地离开了。

    后来,草民才知道,他是在为他的父亲和兄长打酒。

    想想真是可笑,腿脚好的在家喝酒吃肉,腿脚残的却要出来打酒……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病相怜,我们一见如故。或许我们是同一种人,身边强人环绕,一直被人比较,被人欺压,被人漠视。

    只是,他比我更惨,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二十多年,只有我这个几乎称不上朋友的朋友。

    我邀他到我家中做客,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从来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对他下手。

    他到来的那天,恰巧是我二舅兄要来我家商讨酒坊事宜的那天,说是商讨,其实就是逼迫,逼迫我把酒坊交出来。

    那时,我已经被一堆债务压得透不过气,四兄弟的贪婪……把我逼到了绝境,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死,就是死……

    我想脱离谢家,彻底脱离。

    一念之间,我想到了赵书旭,我们的身形那么相似……

    真的只是一念之间啊。

    我把他邀到家里,有谁会深更半夜邀请客人呢,可是,他依然没有丝毫怀疑,高高兴兴地来了。

    我把他灌醉,下手,发呆了很长时间,然后放了火。”

    他微微抬起头,神色空茫:“这是我父母生活过的地方,我常来这里贩酒,在这里认识了青儿,也听说了变相人的事。”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凄楚:“青儿是个盲女,却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善良、细心的女子,或许只有谦卑的人才会如此,像我的妻子,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娇女,从来不会这样。”

    他低下头,深深叩首:“青儿不会因为草民的容貌而对草民有所不同,她依恋我,我需要她。”

    他的眼泪流出来:“草民自知罪无可恕,只求大人开恩,让草民再见青儿最后一次。

    她半生流落,受人欺凌,草民只想把最后一点微薄的财产送与她,给她一个落脚之处。

    求求大人,草民已经不辞而别一次,这一次,就让草民做一次真正的诀别。”

    洪荒般的沉寂,半晌,江含征淡淡答:“允你。”

第24章 无面人(10)() 
第24章

    黄文义再次叩首,哽咽出声。

    两名衙役押着他,向外走去,门外缓缓让出一条路来,各色的眼光黏在他们身后,最后演变成越来越热烈的议论声。

    江含征扫了一眼楼上,吩咐:“该吃饭的吃饭,该收拾的收拾,待事情了结,我们马上起程。”

    铁英向夏芩使了个眼色,快快地下楼去了。

    夏芩吃过饭,骡车已在门外候着,江含征嘱咐武锁:“再多派一个人跟着,如果再出现昨夜的情况,本官唯你是问!”

    武锁低头道:“是。”

    夏芩刚想问问昨夜出现了什么情况,就见一名押解黄文义的衙役急匆匆地跑过来,满脸是汗:“大人,不好了,黄文义服毒自杀了!”

    众人惊怔,随即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黄文义的住处。

    房屋幽寂,如一潭宁静的死水,黄文义静静地躺在一名女子的怀中,已经没有了气息,他的唇角弯弯曲曲地流下一条乌黑的血迹。

    直到这时,夏芩才看清黄文义的脸,苍白俊美,如一张虚浮的画,眉间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的心无由地一颤。

    武锁上前探了探他颈部的脉搏,回头秉道:“已经去了。”

    女子的表情一片空茫,喃喃道:“昨天我们还说,要开一家小酒馆,用自家的粮食,酿最香的酒……”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下来,“可……转眼就去了,他说,他犯了错,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她低下头,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脸颊触在那人的额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众人默默地走出门外,

    武锁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江含征面无表情:“能怎么办,回府!”

    武锁:“要不要通知谢家的人,让他们前来收尸?”

    江含征唇角微翘,隐有讥色:“看到那样一张脸,他们会收么,敢收么?”

    “……”众人默。

    回去的路上,夏芩神情倦怠,她怔怔望着车上随风掀动的窗帘,目光悠远迷茫。

    江含征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夏芩转过头来,目光疑问。

    江含征:“前段时间是本县的不是,让你参与这些案子,以后……再也不会了。”

    夏芩眼神微动,略觉意外,她在心中缓缓品味着这句话,县令大人能长出如此觉悟,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是……也不好让人担了这样的虚名……

    她思忖片刻,说道:“其实,这不关大人的事……”她语气平静,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我而言,他们就在那里,一直都在,每天睁眼就能看见,他们被各种各样的痛苦困扰,无法超脱,就那么,在你眼前晃,晃,”她微微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我没有办法,视若无睹,特别是当我能伸手帮一把的时候。”

    她看向他,目光坦然磊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许之后发生的事超出预料,但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与人无尤。”

    窗外的风景一帧帧掠过,倒影在女孩子的目中,如一卷清湛流转的画面,映得人心头一阵晃荡。

    这样一个女子,竟有这样一份心胸,却又这样让人憋屈。

    他想说些什么,可无论怎么说,都显得肤浅和潦草,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端端地提着县令的架子,朝她矜持地一笑,微微颔首。

    连番奔波,饱受惊恐,再加上昨晚喝了那么久的冷风,夏芩那称不上结实的小身板终于挺不住,开始怠工了。

    从一早起来,她就觉得嗓子疼,经历了黄文义自杀变故后,又强打着精神用超度亡魂的劲头超度了一下县令大人的心结,此时终于支持不住了,全身软绵绵的,神情萎靡,像一张碾压暴晒过的软皮子,蔫巴巴地蜷在车角,时不时地咳嗽两声。

    江含征终于发现不对劲,中途休息的时候让人帮忙请了一个大夫,夏芩过意不去欲要推托,可县令大人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也就随他去了。

    吃过药后,夏芩的后半截路程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回到松山县城后天色已晚,可见路上磨去了多少时间。

    夏芩只好在客栈又待一夜,临去前委托店家把江含征给她穿的那身男装浆洗干净送往县衙,然后心无挂虑地回了松山寺。所以自然也无缘得知县令大人接到衣服后,那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的脸色。

    不过短短两日,寺中却发生了让人意外的变化,寺中来了两名女尼,一名三十岁左右,能言善谈,定逸师傅委她做专门接待香客的知客,一名四十多岁,据说擅长调配素食,已经代替了慧心成为厨房的主人。

    从师傅房里出来后,夏芩有淡淡的茫然,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就连这安身立命熟悉无比的寺庙也多了几分陌生。

    与两位长尼行过礼打过招呼后,夏芩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闭门谢客,专心养病。

    又是一个黄昏,窗外的树木飒飒作响,西下的斜阳,染红了山坡上成群的绵羊,似有若无的羊羔叫,随着晚来的风,断断续续飘入她的耳中。

    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满脸轻松地对她道:“今天,我是特意来向你道谢的,因为你的出手相助,我终于可以解脱,心无挂碍地去轮回了。”

    刚刚病愈的夏芩还有些不在状态,茫然了许久,才“啊”了一声,实在认不出面前是哪一只,略带尴尬地笑道:“轮回呀,啊,那敢情好,要不要我让师傅给你念念经,送你一程?”

    一只美丽的脑袋适时地插过来,飞着媚眼道:“哟呵,这不是茅厕君么,怎么,出恭出痛快了,还是肚子里的货生出来了?”

    “……”找厕君面孔一僵,按住胸口,别扭地瞟了鬼女绣一眼,低下头,又瞟了鬼女绣一眼,弱柳扶风地啼道:“原本我是可以自己去轮回的,可是现在,我想,我真的需要有人念念经了……”

    夏芩:“……”

    看着男人化为一道柔柔的细芒收入莲花,夏芩犹在纳闷地喃喃自语:“原来他就是找厕君,想不到他直起腰来的样子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如果鬼鬼都像他那样,我该是多么省时省力啊。”

    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鬼女绣一眼。

    鬼女绣冷哼了一声,一扭八道弯地扭着身子从她面前消失了。

    次日,便收到江含征的来信。

    夏芩刚刚打开,一只脑袋猝不及防地从她鼻子下冒了出来,鬼鬼祟祟盯着那封信。

    夏芩的心肝猛一扑腾,若不是那只脑袋实在养眼,她险些当场闭过气去。

    “知不道什么叫非礼勿视,这是寡人的信,你是不是该离远点?”她退开一步,脸色铁青。

    某鬼女邪笑:“哟呵,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我就是要看,你能挡得住么?”

    夏芩一字一字道:“你说呢?”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

    鬼女气虚地哼了一声:“看看怕什么,我又不识字……”

    夏芩:“……”

    不识字你看个什么劲儿!

    夏芩揉了揉额角,她觉得,她必须尽快把这货送走了,若这尊瘟神还不轮回,她迟早要变成她的同类。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遍信,对鬼女绣说道:“你说过,如果我帮助了找厕所君,助他超度,你便答应轮回。现在县令大人的书信在此,我告诉你,确实是我帮助他的。”

    她抬手止住了挑眉欲反驳的鬼女绣,说道:“信上说,县令大人的好友周良臣曾在定州府安县当过两任县令,其中第二任没有当到头便被罢了职,就因为找厕君的案件。

    那一年,还是县令的周知府在安县周边巡视,路过某处村庄时,看到一座新坟上爬满了苍蝇,心中顿生疑虑,于是便找来当地的地保询问情况。

    地保告诉他,是本地一位娶亲没多久的男子刚刚过世。周知府亲自到死者家中查问,发现死者的妻子殊无悲意,姿态冶艳……”

    鬼女绣嗤道:“还发现别人冶艳,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从没见过面的生瓜蛋子凑到一起,脸都没认全乎呢,男的就嘎嘣了,能有什么悲意?”

    “……”

    夏芩不理她,继续道:“周知府疑虑更深,认定男人的死有蹊跷,于是便下令开棺验尸,结果,除了发现男人骨瘦如柴外,什么也没发现。”

    鬼女绣幸灾乐祸:“就说嘛。”

    夏芩:“……男人的新妻大叫:‘大人无故启人之墓,开人之棺,该当何过?’周知府说:‘我会禀报上峰,自求免职。’当然免职之前也宽限了几个月让他查案,不过始终没查出什么来。

    十数年过去,兜兜转转,那件案子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现在周知府又到了定州,而且出任知府,上次探访江县令时,便顺口和好友说起了那件案子。

    之后,我无意中把找厕君的情状告诉了江县令,想必县令大人转告了周知府,周知府当即下令重查此案,重新开棺,结果发现,死者腹内有一条蛇骨,邓善庆就是因为这条蛇死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胃里一阵上翻,勉强继续:“经审问才知,那女子本有相好,却被家人嫁给了需要冲喜的邓善庆,于是女子便和奸夫合谋,杀死了新婚夫君。

    想必是周知府第一次开棺时惊动了死者亡魂,所以找厕君才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他,大约周知府总是忘不掉那件案子,也多少受点他的影响。而今周知府替他报了仇,他自然就解脱了。”

    “那蛇,是怎么进去呀?”鬼女绣两眼放光,兴味十足。

    夏芩皱着眉又去看信,鬼女绣的脑袋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一声惊叹:“我娘!这必须是个人才呀!老子还以为是从嘴里放进去的,谁知道竟是从后面,老天,怎么想出来的呀,用香烫蛇的尾巴,让蛇窜进去……老子要向他跪拜!”

    “!”

    不是说自己不识字么!

    看到这么阴暗的真相为什么这么兴奋!

    夏芩自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坏掉了……。

    鬼女绣仍在喋喋不休地赞叹,夏芩强忍着掉头而去的冲动,生硬地问:“说罢,你到底是轮还是不轮?”

    鬼女绣戛然而止,表情诡异地刚要回答,突然目光直直地望向她的身后,一声尖叫,美丽的脑袋咕噜噜地滚下来,在地上跳了两跳,消失了。

    夏芩反射性地转过身,就见一名男子站在她的后面,面部空白,没有五官,唯一条长长的疤痕,分外醒目地印在眉间。

第25章 梨花白(1)() 
第25章

    北方的秋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秋风吹黄了满树的绿叶,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卷落在地,冬寒便随着那日渐光秃的枝桠,悄无声息地侵入,时序移向了漫长的冬天。

    对面的仆妇说:“看这个天儿,都阴了好几日了,像要下雪,唉,下吧,几个月不见一滴水星子,不要说地里的庄稼,就是人,也旱呐。”

    仆妇又说:“我们家夫人是个善人,平日里吃斋念佛怜老惜弱,遇到哪里有个旱啊涝啊的,还拿自己的体己捐助灾民,你说这样的人,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让她一个儿女也留不住呢?”

    仆妇还说:“大老爷也是,偏不相信鬼神之说,若不是邪鬼作祟,夫人的四个孩子怎么会没得那么奇怪?幸好江老爷的信让大老爷想通了,不但破了一个大案,还和夫人说要请一个有眼的人来看看,这不,就让老婆子来请你了?”

    夏芩闻言苦笑,有眼的人……难道别人都是瞎子?

    托县令大人的福,现在那位远在定州的知府大人也听说她了。数日前,有一男一女来到寺中,自称是定州知府的亲信和女仆,出示证明后,直接告诉师傅,知府大人要请慧清。

    不止如此,知府大人还捐助了寺里一笔丰厚的银子,这般情势,即便是定逸,也想不出一丝拒绝的可能。

    于是夏芩便跟着两人上路了。

    行路间隙,夏芩想起了县令大人那句话: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出语如浮云,果真是变脸的一把好手啊……

    晃悠悠地行车内,夏芩并没有注意到仆妇的喋喋不休,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厢一角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上。

    妇人跪在车角,正用指头戳那个地板,戳一戳,直起身,然后再去戳,小鸡啄米似的,不厌其烦,自夏芩上了这辆车后,她便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如被上了发条的人形啄米偶。

    “你在做什么?”夏芩问。

    对面说话的仆妇一顿,醒悟过来:“哎呀,老婆子真是多嘴,主人家的事岂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浑说的?也幸好夫人宽厚,不会计较这些闲言碎语,老婆子是真的为夫人担忧啊,我跟你说……”

    又开始新一轮的喋喋不休。

    夏芩只是看着车角的妇人。

    妇人一愣,转过头来,说道:“我那老头子生前就好玩个古钱,生生地把一份家业倒腾成了那些个不能吃不能喝的屁大的玩意儿,可就是这些玩意儿也没守住,最后,我的儿只能替别人赶车过活……我儿媳妇怀孕了,我忽然想起来老头子死前还留给我一枚锈不啦唧的古钱,据说是个值钱的,女人佩戴还宜生男,所以我赶紧把它扒拉出来想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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