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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贺忍法帖-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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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如同长满了锈迹的青铜,一羽鸟影在空中掠过。
  老鹰直线似地飞落,停在伫立在路旁的人影的肩上。那是已经死亡的室贺豹马的尸体,只不过没有倒下,就像一尊仁王的立像。
  从西边,有两个人影正在朝这里走近。她们发现了老鹰下面那奇怪的尸体,
  “这是谁?”
  其中一人刚一开口,又发现了伏在地上的另一具尸体。
  “啊,小四郎大人!”
  人影发出一声痛彻肺腑地悲鸣。
  朱绢和胧赶来了。说话的是朱娟,戴着市女斗笠的没有出声的,则是胧。两人原本停宿在池鲤鲋附近的客栈,药师寺天膳则带着筑摩小四郎和老鹰一起,去驹场原野伏击甲贺一行。结果,刚才只剩老鹰飞了回来,那样子仿佛是催促二人,赶快去驹场原野——于是朱绢和胧匆匆离开客栈,在老鹰的引导下,来到了这里。不过,今夜天膳和小四郎狙击甲贺忍者的事情,天膳只对朱绢说过,胧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在赶往草原的途中,朱绢才把天膳的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胧。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朱绢泣不成声。本来忍术相争,作为忍者的习性,就算是自己的父母、孩子阵亡,也不应该有半句怨言。然而这个时候,朱绢却悲痛地哭了。就算是胧,也是第一次听到朱娟作为一个女人,发出如此悲痛的呜咽。
  在朱绢的心灵深处,已经对小四郎产生了爱慕之情。这是朱娟的初恋。现在,她抱着小四郎的尸体,由于内心的悲痛,已经忘记了自己忍者的身份。
  “没有伤口!连伤口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朱绢才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她发觉小四郎的死非常奇怪,感觉脊背一阵发冷。敌人到底是甲贺的忍者——她意识到这一点,抬起了头。
  “是你杀死了小四郎大人?”
  室贺豹马的头部已经炸裂,就像一只破碎的石榴。朱绢当然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不过,她依然拔出了佩剑。
  “朱绢!”
  这是胧的声音。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谁在那里?”
  “甲贺忍者—-不过已经死了。或许是和小四郎大人战斗的时候,同归于尽的人。”
  “是、是谁?”
  “此人的头部已经被小四郎大人击碎,看不出来是谁。不是如月左卫门,就是室贺豹马,或者是甲贺弦之介--”
  “啊、弦之介大人。……”
  “啊,不对不对。此人长发披肩,应该是那个叫做室贺豹马的男人。”
  一边说着,朱娟一边举起佩剑,朝着豹马的胸口狠狠地插了进去。豹马的尸体终于倒在了地上。
  “朱绢!”
  胧察觉到朱娟的异常举动,大声地阻止她:
  “不要再做这些天怒人怨的事了。那天在境桥的时候,天膳对霞刑部尸体的做法,我已经非常不赞成。就算是敌人——况且,也是和筑摩小四郎同归于尽的敌人,这样的做法,我想就是小四郎,也会觉得是一种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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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者不死鸟(2)
“忍者的战斗,是不需要慈悲的。胧大人,胧大人你对甲贺,依然—-”
  朱绢注视胧的目光中,一瞬间闪过一丝憎恨。然而失明的胧看不到这些,她依旧用忧郁的声音回答道:
  “不然。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说完,她用失明的双眼朝四下望了望,问朱娟:
  “天膳呢?”
  “不知道。既然这里有一名甲贺忍者已经身亡,说不定,天膳大人是去追击剩下的三人了—-”
  “会不会,天膳也已经和对方一起战死了?”
  听胧这么一问,朱绢不由得神经质地笑了:
  “啊,你是说天膳大人吗?呵,呵,呵……”
  如果这个时候天膳就在两人附近的话,伴随着朱绢的冷笑,两人一定可以感觉到他的双眼充满了杀气。
  二 
  月朗星稀。—-药师寺天膳的身体继续发生着変。
  蟋蟋嗦嗦,蠕动的分泌物中间,正在产生一种病理学上称为肉芽的组织。换句话说,现在,天膳尸体中的肌肉组织正处于旺盛的生长状态。即使是微小的刀伤,普通人的治愈过程也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但天膳的伤口,却在数十分钟之内,不治而愈。况且,天膳现在,完全还是一个死人。
  ——
  不对,侧耳细听的话,就可以发现,天膳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正在传来脉动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啊,不死的忍者!不论是一个忍者的秘术是如何惊天动地,如果他得知了天膳拥有的不死之身,一定也会哑然失色。
  不错,这就是药师寺天膳能够和阿幻一起,回忆四、五十年之前天正伊贺之乱的理由,他嘲笑甲贺卍谷那棵一百七、八十年树龄大桦树的原因,在关宿的丛林中被地虫十兵卫吹枪穿透心脏,在桑名海上被霞刑部绞杀,依然能够再现人间的秘密。更进一步说,这也正是天膳断言”甲贺必败、伊贺一定会赢!”时,他那自负的根源。
  只不过,现在天膳还无法行动。他的双目苍白,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新月。月光落在他的身体,落在身体的伤口上,新的肌肉组织发出薄绢一般的光沢,正在愈合。……
  刮过原野的风,似乎独独避开了天膳的所在。草丛也恐惧地俯下头,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一种声音,一种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在蔓延。—-
  这是从天膳的喉咙里边发出的喘鸣。接着,那双一直没有闭上的眼睑,也开始噼嗒、噼嗒地转动了起来。……
  奉胧的命令,朱绢在道路旁边的草丛中,掘出了一个浅坑。使用的工具,就是小四郎的大镰刀。
  “小四郎大人…‥小四郎大人!”
  一边掘土,朱娟一边啜泣。
  胧的双眼掩盖在市女斗笠的下面。她静静地听着朱娟的哭声。尽管没有说话,她的内心,是不是也在呼唤着”弦之介大人”呢?让她魂牵梦系的,不是己方的药师寺天膳,而是敌人甲贺弦之介的命运。
  —-没有人知道,这灵魂的呼唤,是否通过群山的回音传到了弦之介那里。至于甲贺弦之介,现在正挽着如月左卫门和阳炎的手腕,而后两人的脸上,都是杀气腾腾。
  他们三人,现在就等在草原的某处,等着伏击走近的胧和朱绢。对于左卫门和阳炎来说,这场战斗似乎已经取得了胜利。特别是左卫门——现在,他的外表已经变成了药师寺天膳的模样。只要以天膳的形象出现在胧和朱绢的面前,那么杀掉两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再仔细一想,左卫门的脸上又现出了苦笑。他想起了胧的忍术,破幻之瞳。如果他现身在胧的面前,自己的易形术立即就会失去效果。——这个时候,左卫门还不知道胧的双目已经失明。
  然而,就算自己的忍术被胧识破,又能如何。要知道,对手不过是两个弱女子。这样想着,左卫门再次想要冲上去的时候,他的耳边又传来胧斥责朱绢的声音:”不可羞辱甲贺的死者”。凝结在左卫门目光中的杀气,忽然动揺了。之后,他们又听见了胧的询问,”天膳会不会也已经死了”,以及朱绢诡异的笑声”天膳大人吗?呵,呵,呵……”。
  朱娟的话,难道只是出于伊贺族人对于天膳的信任?这样解释当然没错,但他们仍然感到朱娟的话中另有含义,而且这含义足以让他们倒吸一口冷气。
  “天膳确实已经死了吗?”
  阳炎低声地问道。
  “确实。”
  左卫门肯定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月光下原野的彼方,
  “难道那家伙—-好吧,那就暂且留下那两个女人的性命,等我去确认了天膳的尸体,再回来解决她们。”
  

忍者不死鸟(3)
左卫门正要跃出草丛,弦之介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左卫门!”
  如月左卫门一回头,和弦之介四目相望。弦之介依旧双目紧闭,那是一张宛如雕像一般,充满苦恼的脸。—-自从刚才左卫门和阳炎决定在这里伏击胧,他就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就在不久以前,一行人离开卍谷的时候,对于如何处置胧的问题,这个年轻的首领也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一族人担心不已。
  如月左卫门用愤怒的眼光瞪了弦之介一眼:
  “你想阻止我杀胧吗?”
  “不是。”
  弦之介悄悄地摇了摇头。
  “东面有人来了。—-不只一个。深夜里,这是谁的队伍?”
  朱绢终于在地上挖好了一个浅穴,她和胧把筑摩小四郎的尸体埋好以后,才注意到弦之介所说的那支队伍,不过此时离她们已经只剩下五十米的距离。
  “什么人?”
  对面首先传来一声高喊,然后有四、五个人影冲了过来。朱绢刚想转身潜伏起来,突然又停住了。她想起了双目失明的胧。
  跑近两人跟前的,是清一色的武士。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道路中室贺豹马的尸体,立即警惕地围住了手持大镰刀站在一旁的朱绢。
  “啊,有人!”
  “诸位,千万不可大意!”
  随着几声呐喊,很快又有七、八名武士赶了上来。
  朱绢回过神,立刻返身跑回到胧的面前。她用身体把胧保护在自己背后,对着抜刀相向的众武士低声说道:
  “我们奉大御所大人旨意,前往骏府。尔等是何方人士,报上名来。”
  “什么,大御所大人?”
  武士中间一阵骚动,似乎对朱娟的话感到相当吃惊。其中一人走上前道:
  “看你们女子二人,因为何事,要奉旨前往骏府?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伊贺国锷隐谷的武士。”
  这时,从武士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伊贺锷隐谷?难道你们是—-”
  听声音,这好像是一个颇有身份的女人声音。只见从武士身后的驾笼中,走下来一个女性。
  “难道,你们就是按照服部半藏的命令,和甲贺一族决一死战的伊贺忍者?”
  女人的话语,显得相当激动。朱绢一边答应,一边谨慎地反问:”那您是—- ”
  “将军家御世子竹千代大人的乳母阿福。”
  对方以威严的声音报出姓名,然后接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说道:
  “你们两人,是否就是胧和朱绢?”
  胧和朱绢一下子惊呆了。为什么将军家御世子的乳母,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果然就是你们。你们的名字—-伊贺阿幻充满自豪所写下的十个人名—-我是不会忘的。你们二人,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选出的忍者。哦,眼前这个男子的尸体,这又是谁?”
  “那是甲贺卍谷的忍者,名叫室贺豹马。”
  “喔,是甲贺的忍者。他们也出动了!那么,其他卍谷族人呢?”
  “现在,应该还剩下三人—- ”
  “那么,他们现在何处?”
  “或者已经前往骏府,或者,还隐藏在这原野附近—— ”
  阿福突然吃了一惊似的,回头对众武士说道:
  “听见没有?大家小心!”
  立刻有四、五名武士朝草丛中散开,剩下的武士则把阿福簇拥在中央。不过,人数一共也就二十人内外。
  阿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那,除了你们两个女子,还有八名伊贺的忍者现在哪里?”
  “都已经死了。……”
  胧和朱绢凝然地回答。
  即使夜色浓重,阿福的脸上也明显地露出恐惧的神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三 
  一直没有说话的胧,这时平静地问道:
  “您说,我们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特意选出的忍者。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就和甲贺展开战斗了吗?”
  阿福用恐惧的目光望着这两个伊贺的女子。然后,郑重地把这场忍术大秘争的前因后果,以及德川家继承人的重要性,向两人作了说明。
  —-阿福日后又称春日局。在大道寺友山的”落穗集”中,有这么一段”因近日不见春日局踪迹,众老中询问留守的家人,说是最近春日局曾经委托女中三人,办理箱根关所的通关手续,所以,估计她是去参拜伊势神宫。于是众老中推测,春日局一定是为了竹千代大人,而求神祈愿去了。这就是后人所谓的春日局参拜伊势神宫之旅”,写的就是这件事情。事实上,关于阿福离开骏府,秘密前往西面旅行一事——当然,说是为了去伊势拜神,祈愿竹千代的胜利——虽然已经在相关的人员中传开,但被国千代派得知此事,依然是后来的事情,所以称之为密行,并没有错。--阿福的出行,表面上以参拜伊势神宫为名义,其实就是为了打探甲贺和伊贺之间的斗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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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者不死鸟(4)
当然,大御所德川家康早就严令竹千代派和国千代派,对于甲贺和伊贺的生死决斗,绝对不学不准出手相助。两派也都发誓表示同意。
  不过,阿福终归是女性。她绝对不能容忍失去对自己命运的控制权。这场决斗,对于她来说,不是一场戏,也不能单单口头表示一下声援。如果竹千代派失败,她不仅将失去所有的权力,而且等待她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从日后成为骏河大纳言忠长的国千代的悲惨命运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说起来,为了竹千代的前途,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哪怕是使用权谋诡术,阿福也是在所不辞。所以阿福被人称为“女怪”,也是这个原因。据说,她在成为稻叶佐渡守的后妻时,丈夫曾经秘密地娶妾并育有一子。阿福知道以后,说服丈夫把那母子迎回家里居住,并且装出一幅不介意的样子。结果在某次丈夫离家期间,她突然刺杀了该妾,并独自乘着驾笼离家出走。换言之,阿福早已有过违反规则的前科。
  总而言之,阿福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这次离开骏府,也算是出乎意外的顺利。
  “胧和朱绢,你们两人能否和我一行前往骏府?请一定答应我的要求。”
  至少不能让自己眼前的这两个人,再遭到不测。保护两人迅速赶回骏府,然后暗中运筹,对方甲贺一族。—-这就是阿福目前的想法。
  虽然了解了这场忍者的决斗,将决定德川家的命运,但胧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感动。刚才,她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可以说,在她心中,对此有着无限的怨恨。但是,她最终没有拒绝阿福的要求。
  “好,我们去。”
  胧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此时,胧想起了弦之介在挑战书中的话:余并不好战。也不知道此战目的何在。因此,余将即刻启程赶赴骏府,询问大御所和服部大人之心意”。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决斗的目的。但是她暗自下定决心,要亲自拜见大御所德川家康和服部半藏,告诉他们,自己愿意以死,来换取他们重新封禁这场惨烈的战斗。
  “胧大人,甲贺族怎么办——”
  朱绢大声问道。
  没等胧回答,阿福先开口答道:
  “对甲贺忍者,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们牺牲。”
  朱绢没有再说话。她自己也并不怕死。只是,她想到了胧的现状。现在胧双目失明,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个拖累。—-对,不如把胧大人安全地送到骏府,然后自己再独自出战,一定要把杀死小四郎的敌人碎尸万段!
  老鹰起飞了。阿福的队伍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向着东面,匆匆地出发了。—-
  —-等到阿福一行消失在原野的尽头之后,甲贺弦之介、如月左卫门和阳炎才从草丛中站起来。刚才担任警戒的武士,都没有发现甲贺的忍者,居然就潜伏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如此。”
  弦之介的声音有些沉痛。他已经明白,这场战斗不到分出胜负,断然没有中止的可能。
  “原来是为了决定德川家的继承人。有意思!”
  如月左卫门露出会心的笑容。
  于是三人也结成行列,匆匆地赶往骏府。正所谓千虑一失,由于意外地了解到忍术决斗的真正目的,加上事态突变给众人带来的兴奋,他们忘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那就是——药师寺天膳的生死。
  月落了。整个原野陷入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诺大的草原,居然连一丝风也没有。
  虽然如此,某一处的草丛里,却发出了蟋蟋嗦嗦的响动。接着,
  “啊啊!”
  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哈欠声,仿佛是恶魔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无边的黑暗中,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药师寺天膳醒了。他扭了几下脖子,俯身向岸边走去。一会,从河边传来了洗脸的水声。药师寺天膳一边洗,一边抚摸自己的脖颈和肩部。药师寺天膳的伤处没有经过任何的医护措施,但是居然已经完全复原,只剩下了一点点浅红的血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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