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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乡春-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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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狄小毛忙伸出一只手压了线。

    一连压了两次。

    然而,今儿这电话怎么这么讨厌,好像专和他比试毅力,总是一个劲儿响个不休。看看上面显示的号码,长长的一大串。连处在疯癫状态的她也忍不住问:怎么回事?狄小毛只好拿起了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很遥远的声:

    你……说话呀!

    你是谁?

    狄小毛气也喘不匀了。

    没听出我来?我是筱云呀……想不到吧?

    什么,你是……

    他立刻感到非常狼狈,电话里还在喂喂地叫着,埋怨他哪里去了,电话一会儿断一会儿断,拨打了好久。他努力平息着粗粗的喘气声,不想让对方听出什么异样来:

    真没想到!太让人高兴了!我这电话不知怎么搞的,最近老脱线……哎,你在哪里?

    我……法兰克福……

    法兰克福……他重复着这儿个字,那个美丽的都市的确离得太遥远了,远得让人无法想象:谢谢你!

    你那事……

    没事了,你放心!

    躺在下面的她似乎还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又不安分起来。狄小毛只好对着话筒大声说:我没事。等你的好消息,有其他事吗?这可是国际长途……

    筱云似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些什么,声音也变得迟疑起来:你怎么啦……对不起,这么晚了打扰……我忘了时差……

    等放下电话听筒,狄小毛一点情绪也没有了,感到大冷的天浇了一头冷水,打个激冷躺在了一边。

    她是谁?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好……朋友。

    三把两把,郝思嘉就穿好了衣服。看着躺在一旁的他,就像看着一具死尸:怪不得社会上都说你有一个多少年的情人,就是这一位吧?

    不,哪里……

    狄小毛疲惫不堪,难堪地挤出一个微笑。

    你这人,太虚伪!也不看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还这样不老实!

    狄小毛看她那么生气,急得要赌咒誓:要说情人,除了你,我敢说再没有第二个,以党性作保证!

    党性?你也说党性?郝思嘉不可思异地笑起来:咱们俩之间,我早说了,那不算。好啦,我要走了,你保重吧……叹,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再见吧……还有这个必要吗?

    狄小毛沉痛地垂下头来:真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是我不好,我……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告诉你吧,我已经决定了,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你这个死男人】………

    249。你这个死男人

    好哇!郝思嘉不无嘲讽地笑起来:你要真有这个心,我就服了你了……再见!

    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西斜的太阳悬挂在苍茫的远山上,西海子如一面镶嵌在群山中的巨镜,泛着蓝幽幽的光……这里没有多少树,所有的草都枯黄了,死去的一般,枯坐在一块危岩上的狄小毛也好像失去了生命,与这肃杀的冬景融化在一起了。

    一只苍鹰在湛蓝的天穹上孤傲地盘桓。没有一朵云彩的天空那么广阔,苍鹰张开巨大的双翅,在这空旷的背景下依然显得十分沮丧。但它依然顽强不息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精疲力竭,才箭一样向山那边飞去……狄小毛恍惚觉得,那孤独的老鹰就是他,他的心也飞到山那边去了……

    陈雪霖的沙漠王越野车就停在山口上。临下车,陈雪霖忽然讲起了西海子的历史,说隋炀帝当年曾在这里建过行宫,至今还残留着许多刻有纹龙图案的巨大砖石、柱础,说得筱云兴味盎然,跟着他到水边捡这些古董去了……远远的,还可以看到他们俩时起时伏的一点点身影,但狄小毛心里明白,陈雪霖实际上是找个借口,要单独和筱云谈一谈,不知道他现在谈得怎么样了?

    将近2o年前,他就是在这里与筱云谈的话。那是一次极其艰难的交谈,筱云躺在青草地上的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从那时到现在,时间过去了将近2o年,除了这西海子没变,一切都变了,不论他还是筱云,都经历了那么多的悲悲喜喜,苦苦甜甜,所谓人生苦短,世事沧桑,年过半百的他还能再找回那失落的一切吗?

    坐在这里,狄小毛越想越感到自己真的老糊涂了,不该听陈雪霖的鬼话,再作这种无谓的表示。除了把筱云好不容易长住的伤口又撕裂开来外,已没有一点别的意义了。

    是的,他应该及早离去,离开所有的人,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大概,这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听到筱云回国的消息,他一大早就来到了飞机场。谁知飞机晚点,接站的人们都围在出港口吵吵不休。狄小毛披着军大衣,慢慢走上二楼,又返回一楼,无聊地欣赏着这座庞大的新建筑。这是白书记上任之后着力抓的一大献礼工程,剪彩的时候他还来过,和白书记、郝省长他们站成一排,手里拿一把镀金剪刀,身旁站两个亭亭的礼仪小姐,浓郁的香气熏得他直想打喷嚏。

    现在倒好,不过一年时间,他已完全混迹在一伙老百姓中间,走到哪儿都不再前呼后拥、灯光闪烁,再不会有一个人搭理。官?官是什么,明代叫乌纱,清代叫顶戴,现代则无非是一张薄薄的纸,写上谁就是谁……一个穿制服的青年走过来,大声斥责他:没长眼吗?那边是贵宾通道,不准过去!说罢又凶凶地推他一把,狄小毛习惯地瞪他一眼,那人便举起了拳头,吓得他赶紧跌跌撞撞下了楼。

    人们已开始出港了,呼叫声、说笑声响成一片。狄小毛慌忙向前走了几步,却倏然停下来。一辆轮椅刺目地夹在人群里,这不是韩笑天吗?许是长久关在屋里的原故,一张脸捂得又白又胖,怪吓人的。轮椅旁还站着好几个表情凝重的人,其中两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女他认出来了,是筱云的两个姐姐筱雨、筱雪,都是省歌舞团的著名演员。

    披着一件绿色斗篷的筱云终于出现在出港口,优优雅雅,带着一点洋味儿,和两个姐姐一一拥抱,又俯身吻一下韩笑天,那张白胖的脸倏然变得血红,筱雪、筱雨宅扭过了脸……在那一刻,狄小毛感到身上的血也直往上涌,慌舌地走出候机楼,打了一辆车飞快地跑了……

    刚回到家里,筱云就来了电话,埋怨他为什么不去机场接她。狄小毛自嘲地说:我现在没脸出门了,你不知道?

    筱云去说:那有什么?不就是丢了一个官吗?一个真正的人是打不怕的,能打倒的只有自己!你难道准备一辈子不见人了?

    他嗫晖着,无话可说。

    筱云又说:你不看我我看你去,出了这么大变故,我在国外就心急如焚了。我一定要改变你的这种情绪!

    情绪?好吧……狄小毛沉吟着:今儿我还有事,咱们明天见吧……

    然而,第二天一早,筱云就打来了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昨天夜里,他……他从轮椅上翻了下去,人事不省,正在医院抢救呢……

    啊?怎么会这样!

    他对着话筒大叫起来。

    等他心急火燎赶到医院,在抢救室外满是来苏水味的走廊里见到了独自垂泪的筱云。看到他,筱云无力地拉住他的手,泪如雨下。

    怎么会这样?

    天知道……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

    往好里说,他想为我解脱。往坏里说,他见不得我成功,币他却这样半死不活……你知道,他是多么好强的一个人……

    这时,她的两个姐姐走了进来,也不搭理狄小毛,沉着脸站在一旁。

    他又问: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命保住了,但可能失去知觉……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狄小毛脱口道:那还不如死了呢!

    你……

    筱云抬起了泪眼。

    筱雨、筱雪都说,你应该和他离婚,这样下去,非拖死你不可。有的植物人,一活就是十几年,死不死活不活,这样下去谁受得了,何况你现在又正是艺术的巅峰时期……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休,看着筱云面容苍白地只顾抹眼泪,狄小毛的心也如刀割一般,说声我岳父这几天也病危了,我要回一趟华光,立刻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医院。

    这些天,老丈人席虎山一病不起,一直躺在华光医院里。要不是等着筱云,他早赶去了。没想到见了面,又出了这档子事。本来,他还希望从筱云那里得到一些心灵的慰籍,借以平息这些日子烦躁、恍惚的内心世界,谁曾想此时的筱云,承受的痛苦比他还大得多。也许他太自私了,只陷在自己的小圈圈里,从来也未曾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从医院出来,一路上他边走边想边自我谴责,觉得再也不能为筱云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与痛苦了。当天下午,他便从学校接上儿子伟伟,一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华光。

    临走的时候!胡玉山来了,要跟着他一起走,狄小毛坚决不让。事情已经过去,他已不想再说什么,甚至不愿再提过去的一丁点事。但是,一看到胡玉山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就立刻觉得这小子真虚伪得可以,真忍不住想啐他几口。

    一见他的面,席美丽哇地哭出声来:好你个死男人!你可回来了!我是又想打电话,又不愿干扰你,不知道你那儿的事处理完没有。爸爸他真的不行了,大概也就在这几天,正说赶明儿非给你打电话不可了……

    狄小毛白她一眼,气也不吭地直奔医院。

    对于他这个女人,他是爱也不行气也不行,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伏在老丈人的病床前,狄小毛感到自己的眼涩得要命,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伟伟紧偎在他身后,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瑟瑟地直抖。席美丽呜呜咽咽哭着,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父亲。在病魔的折磨下,老头子已没了一点人形,眼里一丝游光也飘飘忽忽,似乎随时都可以游走,只有两颊微微泛红,显出一点儿生气……看到他,老人干枯的嘴唇哆嗦着,一只干树枝似的手好像要抬起来。狄小毛慌忙抓住那枯树枝,把耳朵伏到哆嗦的唇边。

    你……总算赶回来了……

    没事的,您放心。

    能见见你……我就高兴。不要恨我……不要恨……美丽,不要……

    我,只恨我自己。

    不要,离……离婚……

    这……

    答应我……

    泪从干枯的黑洞洞的眼眶里渗了出来,那一丝游光好像凝结了。

    但狄小毛竭力忍耐着,不再吐一个字,只扭头瞪一眼老婆。

    老人显然绝望了:你像我……一样倔强……又不像我,太……执……执……?不要让伟伟……从政,让他学医……文……工程……

    狄小毛一个劲儿点头。等他再想问那个执……什么时,老人头一歪,已经到那个世界去了。

    席美丽放声大哭。这些天,她受的打击太大了,人一下苗条起来,简直像缩小了一圈儿,狄小毛拉起在一边垂泪的伟伟,转身出了病房。

    一连下了几场雪,整个世界白皑皑的。正是午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无言地映照着这个昏睡中的世界。伟伟已经十八岁了,高高的个头,活脱一个年轻时的他。扶着儿子稚嫩的肩头,狄小毛第一次感到自己变得这样孱弱,在儿子面前也不再感到强大无比了。



………【抓一项工作】………

    25o。抓一项工作

    伟伟,你也恨我吗?

    伟伟沉默不语。

    爱你妈吗?

    当然。

    佬爷的话你都听到了,明年高考,你准备报什么专业?

    我想……研究天文学。

    伟伟说着,抬头遥望那一轮明月。

    也好。

    爸,你不知道,宇宙太神奇了!最近家里出了事,我在学校什么也学不进去,同学老师指指戳戳,弄得人烦死了。我就天天躲在图书馆不出来,翻了好几本研究天文的书。越看越觉得,宇宙太奇妙太博大,而我们人类连宇宙的虱子都算不上。什么永恒,什么历史,都是扯淡,最近几个国际天文学家有一个最新研究报告,再过一千亿年,地球就将干涸得没有一滴水,所有的生命,包括细菌都得死光,就像现在的火星那样……

    是吗?死亡……一切生命……

    听着儿子用正在变粗的嗓音说着这一切,狄小毛像在做梦,又像正与天籁对话……

    席美丽忽然披头散地跑出来,两眼瞪得那么大,似乎要吃了他。狄小毛慌忙把她拉到了一边。

    你……为什么不答应爸?

    什么没答应?狄小毛愣住了。

    你——真狠心!你明说吧,是不是非要离婚?

    望着远远地站在黑影里的儿子,狄小毛一声不支。

    你讨厌我,是不是也讨厌你儿子?

    狄小毛仍不支声。

    你说话呀?你以为装死猪就没事了?!愤怒的席美丽突然提高了声音。

    吵什么!不要撒野!狄小毛低沉而有力地说,立刻镇住了她。

    离了,你是不是要娶那女人?

    什么女人?

    又装死猪!不就是那个画画的?

    你——我警告你!不许你再提她一句。狄小毛疯地扬起胳膊,好半天又落下来:娶又怎样,不娶又怎样?他恼怒地说着,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席美丽号啕的哭声。

    第二天,狄小毛拿着毛笔,着手为老丈人起草讣告:

    席虎山,生于1928年,卒于1999年12月27日。1947年参加东北野战军,后入朝作战,荣获一级自由奖章。转业后历任华光县农工部长、副县长、革委副主任、政工组长、县委副书记等职……

    想来想去,也就这么几句。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的结局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张纸、几百个字?而且就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在报上登讣告,都有一定的级别限制,县团级的黑框框就比地市级的小一半。儿子说得对,什么永恒,扯淡!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就说写字吧,这些年批批写写,他的字也很有点气象了,在位时许多人争着让他题字,他赖不开也题过几款,求字者都做成高大的灯箱广告,耸立在大楼顶上,这些天听说也摘掉r……他长叹一声,把毛笔掼到了地上。

    不管离不离婚,狄小毛都要为老丈人举行一个盛大的葬礼。老头子就席美丽这么个独生女儿,又是华光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绝不能草草地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况且又是一个世纪即将终结的时候。

    老父亲狄臣和老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台上,处于众星捧月的特殊位置。为了廉政,为了纪律,他只能违拗众兄弟和本族所有人的意愿,甚至违了老父母的意愿,在省城医院抢救一番后,便举行了一个简朴的追悼会,火化之后把骨灰运回了老家……

    由于这个缘故,村里人气得不准骨灰进村,只好径直埋到了那两棵伞盖亭亭的老槐树下……现在不同了,就像一个一辈子嗜赌的人,他已经赌光了自己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当新任市委书记和市老干局的领导来和他商量老丈人的丧葬安排时,他便很不客气地说: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我已是下台干部,落水狗了,又不怕有什么社会影响,只要你们良心上过得去就行了!弄得几个人都颇为尴尬,当即表示一定要以市委名义,举行一个高规格的追悼会,把仪式搞得十分隆重,并当场确定由一名市委副书记主抓这项工作。

    工作?狄小毛一听这两个字,便不由得心里颤,嘿嘿地冷笑不已。

    果然,有市委的高度重视,这项“工作”便抓得十分成功。岳父也算是华光的老革命了,讣告一登,老战友、老部下来了许多,本地外地的都有,连远在天津的陈雪霖和根本不认识老岳父的筱云也来了,大小车辆堵满了殡仪馆停车场,各种花圈、挽幛把吊唁厅塞得透不过气来。

    狄小毛本来担心来了这么多人,一见面总要询问或安慰他几句,总要自觉不自觉地提到他如何下台的那件事,会弄得他十分难堪,谁知人们却很知趣,没有一个人向他提过去的事。也许人人都是很健忘的,他曾经那么显显赫赫的身份,以及那么一件在国内各大媒体渲染一时的大事件,似乎早已被所有人甩到了脑后。

    现在人们常挂在嘴边的,已是即将到来的某些事件的庆典了。由于是公祭,就像电视上常见的那样,人们排着队进来,鞠三个躬,和家属一一握手,便转身走了出去,站在院里三三两两议论开了关于新世纪、关于最近地县班子调整、物价走低等等话题。突然,主持殡仪的华光市一个领导俯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地委刘书记和胡部长来了。

    哪个刘?

    他一时竞反应不过来。

    然而,片刻之间他便明白了。最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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