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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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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样子,今天邢老汉又得很晚回来了,家里就剩邢老汉的独子待着。不过厨房储备有邢老汉也不知道是今早还是昨天烙好的菜饼,不用做晚饭也饿不着孩子。



  邢家正门前的空地上,一个约五、六岁模样的男童以木桩为凳,歪着身子坐着。他用手掌撑着半边脸,歪头望着身前地上的一堆木块,然后目光落到了木块堆一旁地上躺着的一把大斧子上,脸上露出一片泛着童稚气息的沉郁。半晌,他站起身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把菜刀。



  男童走近木柴堆,把斧头拖着扔到一边,然后搬起一根圆柱形的木柴段,端正摆好,接着站到竖起的木柴段旁边并脚站好,屏足一口气,双手举起了菜刀。
(010)、邢家村口的一堆柴
  只是,他这一刀还没砍下,就缓缓垂下了手。一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马车行到他家门口近处时,慢慢停了下来。骏马铁蹄撞地的声响让他侧目去看,然而只一眼,他的注意力就全被那辆马车给吸引了去。



  马车,他只在镇上见过一次。听爹爹说能坐轿坐马车的人,都不是寻常人,但他并不懂不是寻常人的人又能怎么样,他只是好奇和喜欢那匹架着车辕的骏马。它的个头比村长家的牛要壮实、高大,马眼比牛眼要小一点,但是非常明亮,让他忍不住想要走近去摸摸、看看。



  但他没有动,只是双手握着菜刀站在原地,因为他答应爹爹在家看家,不要沾惹陌生人,但是他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的心意。



  林杉吩咐马安停车,却是因为他认出了刑老汉家门口的一株杏树。京都那条走过无数权贵人物的杏杉道上,两纵杏树早已经花开满枝。然而这株孤零零立在邢家村村口的杏树,虽未开片瓣,却没来由的让他觉得心神安宁了一瞬。今晚他决定在此处留宿。



  下了车来,遥望了那株杏树一会,准备观察一下四周环境的他这才看到那个持刀呆立于家门前的男童。男童的目光清澈无害,让林杉忍不住注目了一会,然而当男童发觉自己的目光与那个陌生的年轻叔叔碰到一起时,他连忙回头,目光重新落到地上那竖起的柴棍上,再次扬起了手里的菜刀。



  可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那个陌生叔叔的喊声:



  “等一下!”



  男童闻声侧头看向林杉,手中举着菜刀的姿势却是没有变。



  林杉注视着他的双眼,慢慢向他走近,同时缓言说道:“你准备用菜刀劈柴吗?”



  在男童眼中,林杉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口音也有些不一样,这就更是加深了孩子心里的那点对陌生人的畏惧。所以尽管林杉语气轻缓,男童却并未开口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后轻轻点了点头。



  “劈柴应该用斧,切菜才用刀。”林杉说着已经走近柴堆。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斧头,再站直身子的时候,就见那男童握着菜刀的手慢慢垂下,眼中惧意更浓,人已是退后了几步。



  林杉并不在意,也不考虑是不是要说点安抚小孩子的话,让他与自己亲近点,只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菜刀天生是用来切菜的,你若用菜刀劈柴,劈不成柴,还毁坏菜刀,以后你要用菜刀切菜时,还要花时间修补。而斧头冷在一旁生锈,再要用时,又得花时间磨斧。”



  林杉说这段话,似乎忽略了一个五岁孩童的理解能力。不过眼前这个男童虽然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林杉的话,却总算是肯开口,他望着林杉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我挥不动斧头,用斧头劈柴,根本不可能。”



  林杉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是对的,因此,无论你用什么工具,从你准备劈柴开始,你就在做错误的事。以你的年纪,不该做劈柴的事。”



  男童闻言目光一垂,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慢慢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想帮我爹爹干活,村里的人都说我爹爹像老头,都是累的,我想帮他干活,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他就不会老得那么快了。”



  林杉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升起一抹怜惜之意,沉吟了一下后说道:“但你实在太小,做不来这活,不过你可以为你父亲做饭,让他每顿都吃得饱,吃得安稳,人就会健康强壮。”



  “可是我爹说,做饭是女人做的事,男人进厨房,就变成女人了。”



  男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惹得林杉顿时失笑。一笑过后,林杉的目光落在男童手中的菜刀上,笑盈盈的说道:“那你刚才进厨房了么?你现在是男是女?”



  男童闻言顿时将头埋得极低,低声嘀咕道:“反正爹爹肯定不同意我天天在家做饭的,而且他经常一天不回,我做了也没人吃。”



  林杉闻言心中有些诧异,住在村落里,有户有田的人一般都是以种田这种保守的劳动为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对,更何况家里还有个孩子。但他面色上并没有显露什么,只是随口问道:“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男童低头答道:“打猎。”



  林杉听后想了想,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水塘,然后回头对男童说道:“水塘又大又深,你父亲估计也不放心让你去水塘边洗菜浣衣了,难怪你会想到劈柴。”



  男童忽然抬起头望着林杉说道:“可是,听了先生的话,我又不想劈柴了。”



  林杉温和的说道:“劈柴是一件考验耐心、臂力和毅力的事,它本身并无错,而且非常适合男孩子来做。问题的关键只是在于你个头太小,太早做这类工作,不但成绩不好,反而容易伤到自身。你还在长身体,若伤到自己,恐怕遗祸一生。”



  他说到这里,将斧头搁在脚边,然后用手在地上抹了一手尘土,拍了拍手,才又抓起斧头柄,将斧头扬起,双目中神情一凝,接着直劈而下。



  望着眼前那竖起的圆筒木被林杉一斧干脆的劈成了两瓣,切口处还十分平滑,男童不禁微微张嘴,禁不住就喊道:“哇,先生好厉害!我爹爹劈柴都没你这么好看。”



  林杉微笑着看着他,手中的斧头已经立在身旁。他随手将手掌覆在斧头的木柄上,摩挲着那斧柄截口处,掌心感受着年轮的一圈圈带来的沙质感,用平缓的语气解释道:“劈柴的目的不是为了做样子给别人看。不过,如果劈柴的动作按照一定的规律来,不但不会觉得那么累,这把式也会很自然的让人看了觉得好看。”



  男童疑惑的看着他,目光透出一片迷茫。



  就在这时,马车那边传来马安的喊声:“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杉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自己只是路过这孩子的家门前,因为那株不开花的杏树而念起旧日之事,所以才下了马车来看看。又因瞧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准备拿菜刀劈柴,就有些好奇的多驻足了一会,不料后面就发生了这么多对话。



  虽然他的确是准备在这个村庄借宿一宿,但也不至于对一个才五岁左右的孩童说这么多。也许这孩子根本就无法明白,他说了许久不但等于白说,还会增添对方的困扰。孩子,就该活在孩子的世界里。



  无声的叹了口气,林杉的手离开了斧柄,正准备离开,却见那男童忽然朝他做了一个深揖礼!



  他的动作其实并不标准,但当他抬起头来时,眼神认真而坚定。林杉再看到这副眼神,恍然又悟了,原来自己留步说了这么多,也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的清澈天真,令他喜爱,而这种眼神的认真笃定,令他喜欢。



  就听男童礼毕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先生!请先生授小子一课!”



  林杉看着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心中忽然萌生一抹狡黠意图,微微偏头对他说道:“那你拿什么报答我?”



  男童那认真的表情在他听到这句话后顿时泄气一半,尴尬了一会后才认真的说道:“小子家贫,但有清水可以为先生解渴,可任先生取饮,还有。。。。。。菜饼两片,只要先生不嫌弃。”



  够现实,也够诚意!林杉心中默道一句,他只是安静的朝男童竖了个大拇指。接着他朝马安说道:“你先和黎婶安顿下来,我过一会就回去。”



  然后他重新抓起那把斧头,一脸肃然的对那孩童说道:“我就教你这一课,但你只能在一旁看着,能学多少就靠你自己了。这堆柴有多少根,你就有多少次看着我劈柴姿势的机会。注意听我的讲解,待这堆柴劈完,我便不再对此事多教你一字半句。”



  男童一见,脸上认真而夹着尴尬的表情顿时消散一空,并不畏惧林杉话语中的严肃,而是满眼喜悦与兴奋的重重点头。



  从黄昏到日落,再到夜幕的降临,邢家门口,一直有劈柴声和说话声在响起,也曾惊动过村里的人,端着粗陶碗一边吃晚饭一边旁观。



  因为那辆马车就停在一旁,而林杉说话的口音微异,神情打扮也不似农夫,虽然衣着朴素,但裁剪和针脚都十分讲究,懂行的人猜测和顾忌他的身份,没有多作口头讨论,而是将这些发现在村民之间低声传递。



  偶有个别十分好奇的人,忍不住问了那邢家的孩子。正在专心看林杉劈柴的每个动作的男童只回了一句话,称林杉为县里‘礼正堂’的先生,大家顿时禁了口舌,不少人面露讶异,接着便陆续离开了。



  当最后一根筒柴被劈开,林杉终于放下斧头,望着那堆木柴,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虽然身怀一点武艺,并且在劈柴的时候运用进去,但劈柴除了讲究技术,其实也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穿梭于笔墨纸砚之间的他忽然来劈柴,顿时明显感觉到有些体力消耗过度。



  深深几个呼吸后,林杉才对那孩童说道:“刚才我所讲的握斧点,着力点,以及抬斧劈斧时呼吸的配合,你都记住了吗?”
(011)、宣泄
  男童望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林杉见他认真的模样,心中没来由的自嘲一句:我这是不是有点做得过了?能生火做饭的柴就是好柴,何必教一个孩子,劈柴都要劈得这么精准?



  他正自嘲着,忽然听到一旁男童有些吃惊的说道:“先生,你的手都起泡了!”



  林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那孩子却已是飞快的向厨房跑去。过了一会儿,就见他端着一个面盆走了出来,林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就听他说道:“我帮先生洗手,我爹说,伤口要及时洗干净才好得快。”



  林杉对此没有说什么,就着一根劈柴坐下,任由那孩子为自己洗手。只是孩子始终是孩子,拿捏不好轻重,又或许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一番鼓捣弄得林杉不时皱眉,但他并不责怪这孩子。此刻的他有着一种奇怪的心境,虽然手掌的破皮处在这男童的服侍清洗下并不舒服,但他的心里却是觉得十分安宁。



  孩童帮他洗手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林杉也正看着他,并且当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候,他已开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童认真答道:“小子姓邢,叫刑风。”他答毕旋即又反问:“请教先生,贵姓大名。”



  林杉却并未回答,而是绕了个弯问道:“你连我的姓名都不知道,怎么就告诉别人我是‘礼正堂’的先生?”



  刑风笑着说道:“我听人说‘礼正堂’的教学先生又有才学又神奇,所以我就猜。。。。。。”他说到这里时语气一顿,目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调转话头说道:“难道先生不是。。。。。。?”



  林杉轻轻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还是在责怪刑风,只是说道:“撒谎终究是不对的。”



  刑风对此没有心虚的意思,也没有狡辩,只是在一怔后才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只是想,能安静的看先生授课。”



  他说完这句话后低头沉默了一会,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林杉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破眼前的安静,他等待他的解释。



  果不其然,片刻后刑风终于抬起头来,认真的解释道:“也许我是在撒谎,但我没有害人的意思,我爹爹告诉我,撒谎不可怕,最怕为了害人而撒谎,最可恶的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说谎,对自己说过的谎话死不承认。”



  “嗯,你父亲这话说得在理。”林杉点了点头,又说道:“以后即使你不能进学堂,跟着你父亲学习,一样能长成好男儿。”



  “我会的。”刑风认真点头。



  “不过我还是想叮嘱你一句。”林杉望着他静静的说道:“你现在人微言轻,说错什么也没人会太在意,但等你长大了,就需要谨慎。假设‘礼正堂’不是学堂,而是衙门正在围剿的山寨,我岂非要因你一句话惹上无妄的麻烦?人言可畏,敦正之人解决自身麻烦的办法有很多种,但绝不是将麻烦推开这么简单。”



  刑风默默听着,心里有些艰难的理解着林杉所说的话,直到最后,他才有些吃惊和后怕起来,连忙道歉。



  林杉笑了笑,说道:“你只是个孩子,犯点错不算什么,但这男子汉的骨气可不能因为怕犯小错而从小就丢了。”



  刑风呆了一呆,但终于憨厚的笑了起来。



  等刑风为林杉擦干手,他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只是刑风见林杉似乎什么也不要的样子,心里一直在担忧的师资问题慢慢消散,但又化成一个疑问盘旋起来。他见林杉站起身来,将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你为什么会帮我劈柴呢?我。。。。。。”



  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爹爹说,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恩惠。有些人主动帮你,其实并不是想对你好。。。。。。他们可能是有目的的帮你。”



  林杉闻言不禁心中感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因为什么都要自己去亲力亲为的争取才能得到,所以眼前这个孩子虽然只有五岁,考虑事情的心智却已经超前成长。他一直没有提及母亲,口中全是父亲,再见那厨房的冷清模样,估摸着是个母亲早逝的苦孩子,在父亲的膝下,自然也会更早的直接或听或看的接触到一些大人才需要有的顾虑和忧愁。



  一念至此,林杉忽然想起现在自己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却是几近无父无母的程度,那她的人生又该走向哪个方向?一时之间,一种夹杂着伤感的苦意漫上心头。



  他沉默了一会后才拿捏了一下语气,以温和的口吻说道:“你父亲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有些人会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帮你,有的人则是真正的想为了你好而帮你。而我,两者都不是,我。。。。。。只是想劈柴而已。”



  “小子不懂。”



  林杉望着刑风眼中的疑惑,宛如在他清澈的双眸中蒸腾起一层水雾,心想这雾若盘踞久了,就会沉淀下来,留下痕迹吧!所以有着随年龄增长而变多的各种烦恼的成年人,很难再拥有像孩子一般的纯澈眼神。



  整理了一下头绪,想让自己的解释更浅白一点,他才又说道:“这么说吧,例如你在路上碰到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小白兔,或许第一次你会帮你父亲将它抓起来,但当你遇到十次百次这样的情况,你会不会有一次去放了它?”



  “而当你放过它的时候,你实际上失去了一个猎物,但当时你看着你的猎物跑开,你心里却是开心的。”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越发说得玄乎飘渺了,林杉的语气一顿,但他很快又释然。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孩子无法领会的心境,那么干脆说玄乎点,也许能让他先记住片面之词,以后如何理解,靠他自己的成长历练来开窍了。



  “开心,不能当饭吃,不能换银子,但是你开心了,你会觉得很喜欢那种感觉。”



  林杉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刑风反倒更加迷惑了。他使劲摇了摇头,正要继续问他,却见一只鸽子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稳稳的落在林杉的肩膀上。林杉望着那鸽子时,眼神瞬间起了变化。刑风说不出那是种什么变化,只是觉得这位怪先生身上散发出的陌生感和冷意忽然间变重,他的心里也是又起畏惧,本来要问的话也咽了回去。



  林杉伸手自肩膀上抱下那只鸽子,那鸽子也是奇怪,被人抓住竟一点也不知反抗。之后林杉沉默着向一直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竟是连半句与刑风告别的话也没说。



  这个变化实在太快,刑风心中不舍,忍不住喊道:“先生,我以后能到‘礼正堂’看到你吗?”



  林杉闻声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给刑风的感觉,令刑风内心瑟缩了一下。刑风由他这眼神忽然想起片刻之前,那位怪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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