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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亲狈友·下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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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杀徒劳地拉着对方,柏为屿挣开,他又扳住对方的肩膀,两个人像在演一出哑剧,一个人急着走,另一个怎么也舍不得。想走的那个人咬紧牙关,强装满不在乎,实则一想起往事就止不住满心愤恨,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怕再一开腔泪水就会无法控制;而舍不得分离的那个人有很多话想讲,却不知道讲什么更合适,怕又说错话恶化他俩的关系,他唯一挂念着的人,半年才见上一面,下一次见面或许又要半年。
他们之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与悔,无法将对方的一切全格式化,也无法说分手就分得彻彻底底,形同陌路。他们无法拥抱,无法接吻,更无法恢复情侣关系,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相互牵扯,无可奈何。
最后,柏为屿奋力挣开,想在临走前给段杀一拳,终究是忍下了。
段杀靠在窗边看着对方上了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面无表情。心里的那一处痛,挠不到揉不到,痛得太深太持久,从未缓解,他已然麻木了。
段和不觉得自己有错,可他看着段杀的后背,心疼的很,实在没法再说狠话,示弱道:“哥,对不起。”
段杀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段和陪着笑:“你看你那黑眼圈,呵呵,吃个饭,休息休息吧。”
段杀深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当年他在机关里混了个文职的小干部,骨子里依然是个有型有款的富家公子爷,穿着一身警服还不知道警察是什么玩意儿,如今他的意识天翻地覆地发生了改变,他很爱自己的三队,虽然那是基层公认的敢死队,历来队长和队员都想方设法往外调,却从没人主动申请调进来,最后留下的,是十来个嫉恶如仇、又二又倔的家伙,或多或少都负过伤——他的弟兄们都看着他、服从他的命令、需要他的鼓舞,他怎么能为了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哥,你别生气……这就走了?”段和惴惴地问,“没必要这么赶吧?”
段杀没有和弟弟生气,他知道段和是关心他,他受伤时弟弟哭得比谁都伤心,忙里忙外照顾他。可惜他装不出笑脸,那份欢喜和期待落空后,他蓬勃着的精气神全散了,疲倦和劳累一起涌上来,觉得说话都费力气,故而什么也没解释,拍门走了。上级派他们警队到邻市支援侦破特大持枪抢劫案,埋伏犯罪团伙快半个月了,他趁换班休息的时间赶回来,只为见柏为屿一面,接下来,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
他还是抹一把脸,强打精神,日子该怎么过继续过。
泰国生活
临近四月,泰国最炎热的天气到了,所幸柏为屿支教的山区小村常年温度都较低,气候也很宜人,可惜物资极度匮乏,离小村最近的大城市是清莱,柏为屿每个月会去一、两趟,给泰然买些必需的药物和生活用品。他在村子里教小学生汉语、绘画和书法之类不算最重要的课程,故而比较悠闲,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搞创作,漆板自己做,大漆也不难买,倒是金箔银箔以及螺钿等材料不知去哪买,头一年是杨小空给他寄去的,直到他自己在清莱找到了购买渠道,就叫杨小空不要再寄了。大多数村民只知道用大漆做家具,很少见过漆画,柏为屿在家后院搭了了个棚子充当漆画工作室,刚开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钻进去东看西看,左摸右摸,后来就见惯不怪了,再后来有很多感兴趣的孩子向他学习,然而坚持下来的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少年学的很不错,去年到清莱念高中,每次回来还带稿子给他看。
柏为屿做漆画时,把泰然搁在门边的竹床上,泰然就乖乖地趴在那儿看画册——画册多数是柏为屿画的。村里没有书店,哪怕清莱也很难买到大量优秀的儿童画册,柏为屿只好自己画,这对他来说不难,随手一勾便是夸张幽默的简笔画形象,像小人书一样,配上一两句简单的旁白,中泰双语对照,他常常边和女儿聊天边找灵感,两个小时就可以画一本,太精致没有,应付小孩子绰绰有余,长年累月囤积下来有几百本,故而柏老师家有个小型的图书馆,村里的小学生常跑来借画册,甚至有识字不多的大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小学的泰语老师兼校长是曼谷人,在西欧念了硕士,英文说得一级棒,回国后一头扎进教育业,他和柏为屿同岁,眼睛奇大无比,名字也奇长无比,发音古怪,叫什么什么弄?秧什么什么,本地人叫着挺顺口,柏为屿怎么也叫不准,干脆砍头去尾留中间,直接叫“弄秧”,这是中国南方某地区的方言,翻译过来就是“傻瓜”,柏为屿念大学时从同学那学来的。
弄秧汉语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方言了,想必一辈子也不会明白这名字的深意,一听柏为屿喊“弄秧!”,校长同志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搞得柏为屿有点内疚乃至同情这位国际友人——不过柏为屿的内疚和同情是有限的,因为弄秧常搜罗柏为屿的画册,用红笔圈出拼错的泰国字,大肆嘲笑他连小泰然都不如。
柏为屿确实不如泰然,泰然比一般孩子聪明,她没有体力和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两岁多就能流利地说泰语和汉语,同时开始认字,如今已经能辨认简单的汉语字句,泰国字认得比柏为屿还多。造物主是很公平的,取走你身上的一样东西,自然会赋予你另一样东西。
柏为屿这个大话痨,就是养只鹦鹉也会养出一只小话痨,养人就更别提了,父女俩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柏为屿上完课把半成品的漆画从屋里搬出来,浇上水修修磨磨,泰然照旧趴在竹床上看画册,嘴里念念有词:“爸爸,这只兔子的耳朵不够长,像老鼠。”
柏为屿手上的活不停,嘴里狡辩:“我画的是老鼠兔。”
“那是什么?”
“就是像老鼠的兔子。”
柏泰然追问:“那老鼠兔有没有尾巴?”
柏为屿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有,和兔子的尾巴一样,毛茸茸地一团。”
“那你画的老鼠兔尾巴怎么是细细长长的一根?”
柏为屿一门心思在创作上,敷衍道:“哦,这是兔子鼠,它是一只像兔子的老鼠。”
泰然了然状:“哦,兔子鼠。”
小学放学后,校长同志抱了两个大木瓜钻进工作棚,绕到柏为屿身后看看画,又绕到泰然身边看看画册,问:“这是什么怪物?”
柏泰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兔子鼠。”
弄秧大笑:“宝贝,没有兔子鼠。”
“有!我爸爸说有就有!”
“你爸爸骗人的。”
“你才是骗人的!”柏泰然反驳。
弄秧把木瓜搁在窗台上,作势要抱泰然:“我带你去操场问问哥哥姐姐们,哪有什么兔子鼠?”
柏为屿心虚了,后悔了!为了维护自己在女儿面前权威性,他赶鸭子似的轰赶弄秧:“走走走!外面太阳大,别带她出去。”
弄秧挣扎:“我的木瓜!我刚从村长家采的……”
柏为屿不由分说把他给撵走了,回来将木瓜削皮去籽,榨成浓汁搁在泰然面前,垂头丧气地认错:“泰然,爸爸骗人了,没有兔子鼠。”
柏泰然啜着果汁,瞪大眼:“哦?”
“爸爸错了。”柏为屿痛心疾首状,“下次不敢了!”
柏泰然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哦!弄秧被我冤枉了,你还抢了他的木瓜。”
“那怎么办呢?”
柏泰然露出很伤脑筋的表情,“唉,我们假装不知道吧。”
“哦~你是坏小孩~”柏为屿乐了,搂着她亲脸蛋亲额头亲小手,咪啾咪啾亲了个遍。
周末,柏为屿带泰然去了一趟清莱,买些女孩的夏装和饰物。说来,泰然从三岁开始就没怎么长个,而且她几乎不走路,鞋底沾不上一层灰,本不需要年年买新鞋新衣,但女孩都爱漂亮,柏为屿也尤其热爱打扮自己的宝贝,加之每到换季,就会有人从中国和越南发来包裹,都是时下最流行新潮的新品童装。孩子身体不好是想改变也改变不了的现状,所以柏为屿要在别处补偿她,给她最好的。哪怕泰然是在小村子里长大,也是不折不扣的公主,什么衣配什么裙,什么裤配什么鞋,都十分有讲究,有些衣物甚至没有穿过几回,转手就送给了同村的小姑娘。
回来时已到了黄昏,回程小巴上有不少从清莱回来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向柏老师汇报在城里读书的情况。柏泰然穿了一件露脐斜摆小衣和一条花里胡哨的泰式裙裤,发尾扎起来,别着一支闪闪发光的流苏发饰,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她坐在爸爸的腿上,懵懵懂懂地听着,时不时插嘴问话,与学生们一起格格发笑,村里人人都很尊敬她的爸爸,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爸爸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离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距离时,小巴抛锚了,司机下车查看了一番,大声抱怨,同时告诉乘客他没法把大家送到村里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回村的车,大家只好都下车步行回去,学生们打打闹闹地在前面走,不时有人回头招手,用泰语催促柏为屿快一点。
柏为屿抱着女儿走一段路,又背着走一段,再扛着走一段,早已与其他人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前面跑回来几个中学生,口里喊:“柏老师,我们帮你拿东西。”
柏为屿也不推辞,递上东西分给大家去提,连声说谢,又嘱咐大家别等他,走得快的赶紧走,还可以赶回家吃晚饭。
孩子们应了声,嘻嘻哈哈地跑了。
泰然快五岁了,虽然小,还是有些分量,柏为屿和女儿打商量:“泰然,走一段好不好?爸爸累了。”
柏泰然不情愿,但心疼爸爸,只好勉强点头答应了。
柏为屿把她放在地上,弯腰牵她的手,小步慢慢走,走没百来米,腰酸脖子痛,比抱着她走还累!柏为屿放开她扭扭腰揉揉脖子,一低头,看到柏泰然仰视着他,抬起胳膊要他牵手。
“好了,爸爸不牵了,泰然自己走。”柏为屿不把手给她。
这回柏泰然两条胳膊都举起来了:“爸爸牵。”
“爸爸陪在你旁边呢,不牵,泰然可以自己走好的。”
柏泰然一扁嘴,眼巴巴地望着他,还是那句话:“泰然要爸爸牵。”
柏为屿耐心央求道:“试试自己走嘛。”
柏泰然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往前走,就怕一不小心爸爸就跑掉了。
“看我干什么?看路!”柏为屿急得一头是汗。
柏泰然坚持要看着他走,由于柏为屿把这妞儿给宠坏了,她对爸爸依赖到病态的地步。
柏为屿只好换个方式,跑到前面五米的地方蹲下来,面对泰然拍手鼓励道:“宝贝,加油加油。”
这一招果然见效,就像在驴子眼前挂一根萝卜,驴子自然会努力往前跑。柏泰然呼哧呼哧走了过来,柏为屿直皱眉:这孩子走路的样子越来越不对劲了,摇摇摆摆的,走每一步都有要摔倒的趋势。
泰然走到近前,柏为屿蹲着往后倒退,继续呐喊:“好乖好乖,再走!”
如此又走了一百米,柏泰然快到极限了,喘着粗气嚷嚷:“爸爸,泰然累了。”
柏为屿这么走路也累,抹把汗,站起来捶捶腿,“再走一会儿,走到前面那棵树那儿好不好?”
“不好!”柏泰然摇头,细细的嗓音发颤:“我走不动了。”
柏为屿不死心,“那我们不走那么远,走到……”他往后跑了三十多米,站定了,提高嗓门:“爸爸不动,你走到这,爸爸就抱你走。”
柏泰然看看天,可怜兮兮地喊:“爸爸,天黑了,泰然怕。”
“不怕,爸爸看着你。”
柏泰然一咬牙,加快脚步,爸爸就在前面呢,走一步就离爸爸近一点,她恨不得下一秒就抓住爸爸!
柏为屿惊喜万分地看到小泰然竟然趔趄着跑了起来,简直是破天荒!眼看那小妞儿就要跑到眼前了,柏为屿舍不得浪费这个大好机会,想让女儿再跑跑,忙不迭往后退。
柏为屿这一退,泰然眼睁睁看着就要抱住的爸爸又抱不住了,登时方寸大乱,脚步也不稳了,用力往前扑,同时哇地大哭:“爸爸!”
紧接着下一秒,她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柏为屿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冲过去抱起女儿的小身子,惊慌失措地发现她的膝盖和手掌磨破了。他心疼坏了,口齿不清地抱着泰然又摇又晃,连哄带骗。
柏泰然哇哇大哭了一阵,满脸都是眼泪,稍一缓过来,朝他劈头盖脸打下去:“爸爸又骗人!说好不动的!”
“爸爸错了爸爸错了!下次不敢了。”柏为屿后悔不已,任由女儿殴打泄愤。
柏泰然打了几下,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使劲地抽抽鼻子,不敢再哭,要不犯起哮喘就麻烦了。
柏为屿一手托起她抱在怀里,一手缓缓抚摸她瘦削的后背,心尖尖抽痛,轻叹了声,心说:算了,再长大些自然会走,别逼她了。
天逐渐黑透了,路两边没有灯,只能用手机的微弱光线照前方的路,又走了许久,前方骑来一辆脚踏车,铃声叮当叮当响,柏泰然抢着说:“我打赌,是弄秧。”
“你跟谁打赌啊?”
“跟你。”
“我也打赌是他。”
柏泰然撅嘴:“那还有什么好赌?没劲!”
柏为屿眯起眼看向前方的灯光,村里只有弄秧的脚踏车是带灯的——遗憾,也只有那辆脚踏车没有后座。柏为屿气得磨牙:“他到底来干嘛的?”
脚踏车很快到了眼前,面对而来的校长同志骑着车灵活地绕个一百八十度,与他们并肩而行,爽朗地呵呵直乐:“泰然,我来接你们啦!”
柏为屿在这儿过了五年,泰语交流也不成问题,毫不留情地抱怨道:“你怎么骑了辆没后座的车来接人?也不借一辆好载人的车!”
弄秧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他们说你还在后面,我急着出来,骑到一半才想起这车没后座。”说着,他刮了一下泰然的鼻子:“泰然,爸爸一直抱你,会累的。来,让爸爸休息休息,弄秧抱。”
泰然听话地爬过去,坐在他的右手臂弯上,捞紧他的脖子:“我今天摔跤了,看,膝盖破了。”
“呀?哪个坏蛋干的?”
“爸爸这个坏蛋。”
柏为屿替弄秧扶过脚踏车,低眉顺眼地故做小媳妇状。
“打他!”弄秧抬手作势要打。
泰然抱住他的胳膊:“不,我打过了。”
弄秧笑了笑,从脚踏车摆头拿过一小袋点心:“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泰然打开包装袋,“爸爸!”
柏为屿应声探过脑袋咬了一口,“好了,爸爸饱了,剩下的你吃。”
柏泰然细嚼慢咽地专心吃起点心,弄秧转头问柏为屿:“你很快就要走了吧?”
“五月就可以开始办手续了。”
“离开这里,有新的打算吗?”
“没什么打算,去我……”柏为屿斟酌片刻,说:“去我父亲的公司帮忙,毕竟这些年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要不是他给钱,我手上那一点点支教补助哪能让泰然过得这么滋润?”他不会被任何人强迫,父母也没有威逼利诱,是他自己想通的,继续支教或者当流浪艺术家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但若是要让泰然过好,确实也找不到比回家更好的出路了。
长久地一阵沉默,弄秧鼓起勇气说:“为屿,很快会有新的校长来代替我,我要去曼谷念博士了。”
柏为屿欣喜道:“你终于决定去深造了?”
弄秧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挺好,挺好!你会成为一代文豪的!”柏为屿忍笑忍得肠子打结。
这位泰国青年无比热爱诗歌创作,感怀伤物地写出情诗集若干,遗憾的是,村里文化人不多,他那晦涩的诗歌完全没有柏为屿的儿童画册受欢迎,几年来读者只有柏为屿一个人——无奈明月照沟渠,柏为屿把人家一本正经写出来的神圣情诗当娱乐消遣,从来没见过这么装B的腔调和文笔,当真是百读不厌,一读就笑得捶地捶墙捶桌子,只差没有去捶天花板。柏为屿暗地里揉揉憋笑憋酸的嘴角,却听到弄秧闷声说:“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曼谷的高等学府任教。”
柏为屿一愣,感激地拍拍他的肩:“我认真考虑考虑,谢谢。”
天太黑了,柏为屿没有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泰国青年脸红红到了耳根。
愚人节
四月一日,段和打电话来:“我哥快死了,你倒是回来看看他。”
柏为屿吓了一跳,再一想今天的日子,不满道:“喂,有你这么开玩笑吗?”
段和轻描淡写地说:“我没开玩笑,他前几天快死了,昨天才活过来。”
柏为屿倒是想装出一副不管段杀死活的样子,无奈等他冒出装淡定的念头时,人已经坐在赶往清莱机场的巴士上了。
几番辗转奔波,深夜时赶到,四月的气温比泰国低了十几度,他穿着单薄花哨的T恤和短裤,步入医院走廊时冷得一激灵,打了个喷嚏。
段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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