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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无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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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一个人游走在中国人之间,现在,有很多中国人游走在他家门前。我在威尼斯小巷间闹过好几次笑话,都与中国游客有关。大多是我在这里遇到了一批批四川来、浙江来或湖南来的读者朋友,寒暄一番依依告别,各自钻入小巷;但麻烦的是,刚转了两个弯再度相见,大笑一阵又一次分手,转悠了几圈又当面相撞。后来连大笑也嫌重复太多只想躲避,刚退到墙后,却见身边小船上另一批朋友在叫我。
我有时想,这莫不是马可·波罗在天之灵在跟我们开玩笑吧?要在这里开玩笑,他一定先找中国人。见到自己家乡一下子转来转去地出现那么多中国人,他一定高兴。
3成天吵闹的威尼斯也有安静的时候。
我想起一件往事。
两年前我在一个夜晚到达,坐班车式渡船,经过十几个停靠站,终点是一个小岛,我订的旅馆在岛上。这时西天还有一脉最后的余光,运河边的房子点起了灯,灯光映在河水里,安静而不冷落。
灯光分两种,一种是沿河咖啡座的照明,一种是照射那些古建筑的泛光。船行过几站,咖啡座已渐渐关闭,只剩下了泛光。这些泛光不亮,使那些古建筑有点像勉强登台的老人,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这样亮相。浸泡在水里的房子在白天溶入了熙熙攘攘的大景观,不容易形成凝视的焦点,此刻夜幕删除了它们的背景,灯光凸现了它们的颓唐。本来白天与我们相对而视,此刻我们躲进了黑暗,只剩下它们的孤伤。
前面临水的这排房子展示日久,又无依无靠,因此损害严重,已很少付诸实用。有几幢已被某些国际公司“认领”,名曰维修,实则广告。
班车式渡船一站站停泊,乘客很多。细细一看几乎都不是游客,而是本地居民,现在才是他们的时间,出来活动了。踩踏着游人们抛下的垃圾污秽,他们从水道深处的小巷里出来,走过几座小桥来到码头,准备坐船去看望两站之外的父母亲,或者到广场某个没有关门的小店铺去购买一些生活用品。他们成天在人声中淹埋,所以在渡船上见到陌生人也不再动用太多的礼貌,只是木然地站着,无语无笑。有一部分人是刚刚关门的店铺的职员,神情疲惫,遇见熟人打个招呼,却也没有笑容。
开始下雨了,船上乘客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五六个,都与我一样住在小岛。进入大河道了,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之势,我在担忧,到了小岛怎么办?怎样才能冒雨摸黑,找到那家旅馆?
雨中吹来的海风,又湿又凉,我眯着眼睛向着黑森森的海水张望,这是亚得里亚海,对岸,是麻烦重重的克罗地亚。此时的威尼斯已是一片狰狞,使我联想到古代从泉州出发的航船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在这里艰难靠岸的情景,又联想到海潮一次次乘人不备夜半肆虐的架势。
这倒也罢了,可是明天一早,它还要梳妆打扮,凄然一笑,忙忙碌碌地接待专来寻找妩媚的旅客。
登岸后凉雨如注,我又没有伞,只得躲在屋檐下。后来看到屋檐与屋檐之间可走出一条路来,便挨着墙壁慢慢向前,遇到没屋檐的地方抱头跑几步。此刻我不想立即找旅馆,而是想找一家餐馆,肚子实在很饿,而在这样的深更半夜,旅馆肯定不再供应饮食。但环视雨幕,不见灯光人影,只听海潮轰鸣。
不知挨到哪家屋檐,抬头一看,远处分明有一盏红灯。立即飞奔而去,一脚进门,见到的竟然是两个中国女孩,果然是一家中国餐厅!何方华夏儿女,把餐厅开到这小小的海岛上,半夜也不关门?我喘了一口气,开口便问。
回答是,浙江温州乐清。
4莎士比亚写过一部戏叫《威尼斯商人》,这使很多没来过威尼斯的观众也稍稍领略了当年这座城市的商市风貌,又对这里的商人产生了某种定见。
我在这里见到了很多的威尼斯商人,总的感觉是本分、老实、文雅,毫无奸诈之气。由此进一步证实了我以前的一个判断:只有发达的商市才能培养良好的商业人格,投机取巧、狡诘奸诈,不是因为太懂商业而是因为不懂商业。
到一家玻璃制品店逛逛,店主人邀请我破例到隔壁参观烧制过程,理由只是他喜欢中国文化。见他烧得娴熟便随口叫他师傅,他连忙说不,整个威尼斯没有几个师傅,他还是徒弟。炉火照得他满脸通红,估计年龄已六十开外。
最难忘的,是一个卖面具的威尼斯商人。≮我们备用网址:≯
意大利的假面喜剧本是我研究的对象,也知道中心在威尼斯,因此那天在海边看到一个面具摊贩,便兴奋莫名,狠狠地欣赏一阵后便挑挑拣拣选出几副,问明了价钱准备付款。
摊贩主人已经年老,脸部轮廓分明,别有一份庄重。刚才我欣赏假面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也没有向我点头,只是自顾自地把一具具假面拿下来,看来看去再挂上。当我从他刚刚挂上的假面中取下两具,他突然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等我把全部选中的几具拿到他眼前,他终于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内行!”
正在这时,一个会说意大利语的朋友过来了,他问清我准备购买这几个假面,便转身与老人攀谈起来。老人一听他流利的意大利语很高兴,但听了几句,眼睛从我朋友的脸上移开,搁下原先准备包装的假面,去摆弄其他货品了。
我连忙问朋友怎么回事,朋友说,正在讨价还价,他不让步。我说,那就按照原来的价钱吧,并不贵。朋友在犹豫,我就自己用英语与老人说。
但是,我一再说“照原价吧”,老人只轻轻说了一声“不”,便不再回头。
朋友说,这真是犟脾气。
但我知道真实的原因。老人是假面制作艺术家,刚才看我的挑选,以为遇到了知音,一讨价还价,他因突然失望而伤心。是内行就应该看出价值,就应该由心灵沟通而产生尊重。
这便是依然流淌着罗马血液的意大利人。自己知道在做小买卖,做大做小无所谓,是贫是富也不经心,只想守住那一点自尊。职业的自尊,艺术的自尊,人格的自尊。
去一家店,推门进去坐着一个老人,你看了几件货品后小心问了一句:“能不能便宜一点?”他的回答是抬手一指,说:“门在那里。”
这样的生意当然做不大,这样的态度也实在太离谱,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意大利商家都是如此,但无论如何,这里留下了一种典型。
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这正是他们支付的代价,有人说,也是他们人格的悲剧。
身在威尼斯这样的城市,全世界旅客来来往往,要设法赚点大钱并不困难,但是他们不想。店是祖辈传下的,半关着门,不希望有太多的顾客进来,因为这是早就定下的规模,不会穷,也不会富,正合适,穷了富了都是负担。因此,他们不是在博取钱财,而是在固守一种生态。
欧洲生活的平和、厚重、恬淡,部分地与此有关。
如果说是悲剧,我对这种悲剧有点尊敬。
我们看够了那种光灿熠熠的闹剧。
稀释但丁
佛罗伦萨像个老人,睡得早。几年前我和企业界的几位朋友驱车几百公里深夜抵达,大街上一切商店都已关门,只能在小巷间穿来穿去寻找那种熬夜的小餐馆。大街已经够老迈的了,小巷更是古旧,脚下永远是磨得发滑的硬石,幽幽地反射着远处高墙上的铁皮街灯。两边的高墙靠得很近,露出窄窄的夜空,月光惨淡,酷似远年的铜版画。路越来越窄,灯越来越暗,脚步越来越响又悄悄放轻,既怕骚扰哪位失眠者,又怕惊醒一个中世纪。
终于,在前边小巷转弯处,见到一个站着的矮小人影,纹丝不动,如泥塑木雕。走近一看,是一位日本男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打量,原来他在凝视着一栋老楼,楼房右墙上方垂着一幅布幔,上书“但丁故居”字样。
我到现在仍然想不出,还有另外哪一种方式,比那天晚上与但丁故居相遇更加合适。如此黝暗,如此狭窄,如此寂静,如此劳累,如此饥饿,好像全是为这个相遇作准备。日本人终于朝我们点了点头,那表情就像一切全在意料之中,你们也会在这个时候摸到这里。
但丁就是在这般黝暗和狭窄中走出。他空旷的脚步踩踏在昨夜和今晨的交界线上,使后来一切早醒的人们都能朦胧记起。
老楼为三层,窗小墙厚,前门有一盏铁灯,又有一个井台。铁灯无光,井台有盖,管理当局连“但丁故居”几个字都不敢凿在墙上,只挂一幅布幔,因为凿了就不再是当日原貌。
我让同行的几位朋友继续顺着小巷去找餐馆,自己与那位日本人在故居前再站一会儿。后来日本人也走了,就我一个人站着,直到朋友们不放心又回过头来寻找。
这事几年来一直梦一样萦绕脑际,有时觉得很有意境,有时却为未能进入故居而遗憾,所以这次来佛罗伦萨,七转八转又转到了故居前,当然不再是黑夜,可以从边门进入,一层层、一间间地细细参观。
看完陈列的种种资料,我最感兴趣的是站在各个窗口向外张望,猜度着当年但丁的目光。但丁在青年时代常常由此离家,到各处求学,早早地成了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又眷恋着佛罗伦萨,不愿离开太久。这里有他心中所爱而又早逝的比阿特丽(Beatrice),更有新兴的共和政权的建设。三十岁参加佛罗伦萨的共和政权,三十五岁时甚至成为六名执政长官之一,但由于站在新兴商人利益一方反对教皇干涉,很快就被夺权的当局驱逐,后来又被缺席判处死刑。
被驱逐那天,但丁也应该是在深夜或清晨离开的吧?小巷中的马蹄声响得突然,百叶窗里有几位老妇人在疑惑地张望。放逐他的是一座他不愿离开的城市,他当然不能选择在白天。
被判处死刑后的但丁在流亡地进入了创作的黄金时代,不仅写出了学术著作《飨宴》、《论俗语》和《帝制论》,而且开始了伟大史诗《神曲》的创作,他背着死刑的十字架而成了历史巨人。
佛罗伦萨当局传信给他,说如果能够忏悔,就能给予赦免。忏悔?但丁一声冷笑,佛罗伦萨当局居然于一三一五年又一次判处他死刑。
如果说第一次判决勉强还可算作是政治派别之争,那么这一次完全可以看成一次荒唐的“反判决”了。试想,宣判一个已经写下了《神曲》的大诗人死刑,怎能不成为历史的笑柄?然而在当时,但丁确实回不了心中深爱的城市了,只能在黑夜的睡梦和白天的痴想中回来,低头看看井台,抬头看看铁灯,然后悄悄进门,步步上楼。最后,五十六岁客死异乡。佛罗伦萨就这样失去了但丁,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失去,后世崇拜者总是顺口把这座城市与这位诗人紧紧地连在一起,例如马克思在引用但丁诗句时就不提他的名字,只说“佛罗伦萨大诗人”,全然合成一体,拉也拉不开。
佛罗伦萨终究是佛罗伦萨,它排斥但丁是一个短暂的历史过程,很快就用更大的光辉洗刷了这种耻辱。我在科西莫·美奇第的住所见到过但丁临终时的脸模拓坯,被供奉得如同神灵。科西莫可称之为佛罗伦萨历史上伟大的统治者,那么,他的供奉也代表着整座城市的心意。
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件小事。但丁最后是在佛罗伦萨东北部的城市拉文那去世的,于是也就安葬在那里了,佛罗伦萨多么希望把他的墓葬隆重请回,但拉文那怎么会放?于是两城商定,但丁墓前设一盏长明灯,灯油由佛罗伦萨提供。一盏灯的灯油有多少呢?但佛罗伦萨执意把这一粒光亮、一丝温暖,永久地供奉在受委屈的游子身旁。
不仅如此,佛罗伦萨圣十字教堂(Santa Croce)安置着很多出生于本地而名扬天下的重要人物的灵柩和灵位,大门口却只有一座塑像压阵,那便是但丁。这是这座城市为自己的儿子们排定的地位。但丁站在排列之外,点化着这群人的行为走向,也点化着身边这些又密又窄的小巷,使各方游人懂得它们是如何撬动了整个世界。
但丁塑像为纯白色,一派清瘦忧郁,却又不具体,并非世间所常见。如果说是历史的负载太重,那么为什么希腊、罗马雕塑的表情却比他灵动?我无法解读凝冻在他表情里的一切,只见每次都有很多鸽子停落在塑像上,两种白色相依相融;很快鸽子振翅飞动,飞向四周各条小巷,也飞向远处天宇,像是在把艰难而纯白的但丁,稀释化解开去。
城市的符咒
1第一次来佛罗伦萨时就对一件事深感奇怪,那就是走来走去总也摆脱不了这几个字母:MEDICI。像符咒,像标号,镌在门首,写在墙面,刻在地下,真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躲来躲去躲不开。昨天写但丁,就没有躲开。
这是一个家族的名称,中文译法多种多样,我就选用“美第奇”吧。看得出来,现在佛罗伦萨当局并不想张扬这个家族,不愿意把各国旅人纷至沓来的那些文化景点都归诸一个门户,但旅人们只要用心稍细,定睛稍久,便能发现要想避讳某种事实十分困难。
全城作为重点文物向旅人开放的不多几座大教堂中,居然有四座是美第奇家族的家庭礼拜堂;明明说是去参观当年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国政厅,看来看去竟看到了什么“族祖”的画像、“夫人”的房间,原来国政厅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就是国政厅;更惊人的是那家闻名世界的乌菲齐美术馆,据一种显然夸张的说法,西方美术史上最重要的画几乎有一半藏在这里,但我们一到五楼的陈列室门口却看到了一圈美第奇家族历代祖先的雕像,一问,整个美术馆原本就是他们家族的事务所,那些画也是他们几世纪来尽力收集的,直到美第奇家族的末代传人安娜·玛丽亚,才捐赠给佛罗伦萨市。
好像也有别的富豪之家想与这个家族一比高下,例如十五世纪佛罗伦萨银行家皮提(Luca Pitti)曾建造了一所规模浩大的宅院,请来设计的恰恰是与美第奇家族关系密切的设计大师布鲁纳莱斯基,因此明显要与美第奇家族共分威势。但遗憾的是,皮提家族正由于这座宅院的巨款开支而渐渐败落,这座宅院也就由美第奇家族买下,并成为主要住所。美第奇家族长期住在这里又不更改“皮提宅院”之名,看似照顾了对手的名声,实际上却加倍证明了自己的胜利。今天这所豪宅也是佛罗伦萨的主要景观,各国旅人置身其间,仍然感受到这个家族炙人的气势。
一个家族长久地笼罩一座城市,这不太奇怪,值得注意的是这座城市当时正恰是欧洲文艺复兴的摇篮。难道,像文艺复兴这样一个改变了人类命运的伟大运动也与这个家族息息相关?答案是肯定的,它确实是文艺复兴运动强有力的支持者。
美第奇家族非常富有。祖先原是托斯卡纳的农民,做药商发财,进而开办银行而渐渐成为欧洲最大的银行家。他们在银行中运用并改进从阿拉伯人那里学来的复式簿记法,效率大大提高,金融业务快速发展,还为罗马教会管理财政。十五世纪中后期,这个家族又在政治上统治佛罗伦萨六十年,这六十年既是佛罗伦萨的黄金时代,又是文艺复兴的黄金时代。
在我看来,美第奇家族对文艺复兴的支持,有三方面的条件,一是巨额资金,二是行政权力,三是鉴识能力,三者缺一不可。
为什么呢?
第一,文艺复兴之所以雷霆惊人、万人翘首,是由许多大的作品来撑持的,这些作品不管是壮丽的建筑还是巨幅的壁画,都耗费不菲,远不是艺术家本身所能应付。因此,美第奇家族的资金注入,至关重要。第二,文艺复兴毕竟又是一场挑战,一系列全新的观念和行为,势必引来广泛反弹,构成对一个个创新者的包围。这就需要某种权力背景的保护了,而美第奇家族又正巧具备了这种权力,给很多艺术家某种安全感。第三,美第奇家族是靠什么来确定资助和保护对象?靠他们的鉴识能力。这种鉴识能力既包括对古希腊艺术文化的熟知,又包括对新时代文化趋向的敏感,通过设立柏拉图学园、雕塑学校和图书馆,从欧洲各地揽集人才研讨琢磨,结果不仅使家族成员,也使佛罗伦萨市民大幅度地提高了文化评判水准。这实在难能可贵,因为历来也经常出现一些热心于艺术的财富权力集团,每每因鉴识能力低下而贻笑大方。
美第奇家族从这三方面一使劲,在佛罗伦萨造成了一种民众性的文化崇拜,这对艺术家个人创作心态的提升,对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声势的形成,都极其重要。据说当时许多艺术大师最在乎佛罗伦萨广大市民的目光,这真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景象。
在佛罗伦萨大街上我反复自省:为什么自己与美第奇家族无怨无仇,却从一开始就在心理上排拒他们对文艺复兴的巨大影响呢?也许与中国的某种传统观念有关。中国的民间艺术家和文人艺术家历来以蔑视权贵为荣,以出入权门为耻,而与他们同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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