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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无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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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感。所幸的是,不是尼禄消化了罗马,而是罗马消化了尼禄。
4罗马帝国最终灭亡于公元四七六年,最后一位皇帝叫罗慕洛斯·奥古斯都。当代瑞士出生的剧作家迪伦马特写过一部《罗慕洛斯大帝》,可谓精彩纷呈。几年前曾有一些记者要我评点二十世纪最优秀的剧作,我点了它。
迪伦马特把这个剧作称之为“非历史的历史剧”,说明剧情与历史事实相去甚远,但在基本精神上,他却写出了罗马帝国覆亡的必然性,并由此引出了普遍哲理。
在迪伦马特笔下,罗慕洛斯面对日尔曼人的兵临城下,毫不惊慌,悠然养鸡。他容忍大臣们裹卷国库财物逃奔,容忍无耻之徒诱骗自己家人,简直没有半点人格力量,令人生厌。但越看到后来越明白,他其实是一位洞悉历史的智者。如果大车必然要倒,妄图去扶持反而是一种骚扰;如果历史已无意于罗马,励精图治反而是一种反动。于是,他以促成罗马帝国的败亡来顺应历史,而且让自己的生活形态和人格结构一起败亡。他之所以坚守王位,就是怕别人按照一般逻辑来挽狂澜于既倒。他太了解罗马,知道一切均已无救。拼命抢救于无救,是人间最大的悲剧。
但是,作为战胜者的日尔曼国王更有苦衷。他来攻打罗马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困境:他没有儿子,按传统规矩只能让侄子接班,但这个侄子是一个年轻的野心家和伪君子。国王既已看穿又别无良策,只能靠攻打罗马来投靠罗慕洛斯,看看有没有另一种传位的办法。
于是,罗马必败无疑,日尔曼必胜无疑,但在这两重必然性背后却另有相反的文章。败亡者因知道必败而成了世界的审判者,胜利者因别有原因而浑身无奈。由此联想到人类历史上的多少胜败,掩盖了大量深刻的内涵。
我认为这是最高层次的喜剧,也是最高层次的历史剧。
跳开艺术,回到真实,我又低头俯视脚下。
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的市中心十分凄凉。
本来市中心的罗马市场是与自由政体一起繁荣的,奥古斯都独裁时期曾一度衰落,后因罗马帝国征战所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大,财富超常汇集,罗马市场重新热闹。罗马帝国一灭亡,这里立即荒凉,不久甚至连人影也看不到了,成了一个彻底的废墟,只有野草冷月与断柱残石相伴,除了遗忘还是遗忘。
文艺复兴时大家对希腊、罗马又产生兴趣,但对希腊、罗马的实址又不以为然,当时还没有实证意识和缅怀心绪。文艺复兴需要兴建各种建筑,缺少建筑材料,这里堆积着大量古代的象牙白石材,于是一次次搬运和挖掘,没有倒塌的建筑则为了取材而拆毁。其实这里早已是一片放牧牛羊的野地,要挖掘石材时,把牛羊赶一赶,挖完,再让牛羊去咬食野草。
考古发掘,是十八世纪以后的事。
难得这片废墟,经历如此磨难,至今还豪气夺人、威势犹在。
可见,在一千多年与野草冷月的夜夜秘语中,它们没有把自己的身份降低,没有把自己的故事说歪。
5今天的罗马,仍然是大片的象牙白。只不过象牙白已经苍老,不再纯净,斑斑驳驳地透露着自己吓人的辈分。后代的新建筑当然不少,却都恭恭敬敬地退过一边,努力在体态上与前辈保持一致。旁人一眼就可看出它们筋骨强健,但它们却把全部尊荣让给了年岁。结果在静寂无声间对峙出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传代强势,这便是今日罗马的气氛。
就在写这篇笔记的三小时前,傍晚时分,我坐在一个长满亭亭罗马松的缓坡上俯瞰全城。应该是掌灯时分了,但罗马城灯光不多,有些黯淡。正想寻找原因,左边走来一位散步的长者。
正像巴黎的女性在整体气度上胜过男性,罗马男人在总体上比罗马女人更有风范,尤其是头发灰白却尚未衰老的男人,简直如雕塑一般。更喜欢他们无遮无拦的热情,连与陌生人打招呼都像老友重逢,爽爽朗朗。此刻我就与这位长者聊上了,我立即问他,罗马夜间,为什么不能稍稍明亮一点?
“先生平常住在哪个城市?”他问。
“上海。”我说。
他一听就笑了,似乎找到了我问题的由来。他说:“哈,我刚去过。上海这些年的变化之大,举世少有,但是……”他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要太美国。”
细问之下,才知他主要是指新建筑的风格和夜间灯光,那么,也算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把头转向灯光黯淡的罗马,说:“一座城市既然有了历史的光辉,就不必再用灯光来制造明亮。”
我并不完全同意,但心里也承认这种说法非常大气。不幸的是,正是这种说法,消解了他刚刚对美国和上海的批评,变成了自相矛盾。因为在罗马面前,美国和上海都没有历史,它们不能怀抱着几千年的安详,在黑暗中入梦,必须点亮灯光,夜以继日地书写今天的历史。
说上海没有历史我又于心不甘,脑中浮现出外滩的一溜象牙白和灰褐色。那是欧洲文明登陆华夏的百年印记,由于两种宏大文明的擦撞和交汇,另有一番戏剧性的欢悦和悲哀。那个年代意大利已经不是擦撞和交汇的先锋,尽管它早早地派出过马可·波罗和利玛窦。作为擦撞先锋的英国、法国,以及跟随其后的美国、德国,追根溯源,其文明的共同根子还是离不开罗马的象牙白。那整片整片、既老旧又经典的色彩分出了一小溜来车拉船装,镶到了太平洋西岸,镶到了上海。与它对峙的东方色彩满地都是,但要论定足以与罗马大致对等的源头,好像应该是昔日的长安。
这么说来,上海是两部悠久历史的擦撞处。擦撞迟早会发生,擦撞于何时何地却有点偶然。但既然擦撞到了也就构成一截短短的历史,尽管与两个擦撞主体所理解的历史相比,那只是烟光一闪。十年前我发现人们过于鄙视上海这个擦撞处,甚至连当地人也产生了自卑,为此曾去粗粗梳理了一下那截短短的历史,写了一点文章。怎料几年下来一看,对那截历史的沉湎似乎已经不浅。沉湎于纷飞战火夹缝间的零星时日,沉湎于贫困大地边缘那一层薄薄的象牙白,越说越玄地把这一点时日夸张成一个重要年代,把这一个薄层夸张成一个独立世界,好像真有多少高贵的情调、幽怨的灵魂在那里旋转。其实当一些西方流浪者和东方逃难者相遇在江边海滩总会有一些故事,却也不会有多少可供长期挖掘的潜藏。幸好上海人多数不作这种沉湎,他们这些年来评价最高的新建筑是上海博物馆,那里展出的文物横贯数千年,完全不受这座城市的局限。这些上海人如果到罗马一看更会明白,自己城市的早年遗留究竟处于什么地位。欧洲造一座教堂都要花费好几百年,上海其实是投入了一场延续百年的兴建工程,重头土木完成在最近几年。上海人如果没有这样的时间认知,以后还怎么到西安去,到罗马来?
那么,罗马的象牙白已经变成了一种古老的启示、无声的告诫。一个悠久的文明之邦总有太多的细微末节值得摩挲,但不能在这种摩挲中丧失整体气韵。整体气韵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承载,最能割碎它的,不是灾祸,而是地域性的兴奋和时段性的迷醉。一旦割碎,就很难复原。
点燃亚平宁
从罗马向东,路边有许多灰褐色的高墙,围住了一座座巨大的宅院。墙边木门紧闭,好像千百年来未曾开过。
高墙没有坍塌,却已颓弛,剥落严重。砖石间虬出的枯藤,木门上贴满的干苔,使整个院子成了一个庞大的远年文物。
里边还会有人住吗?
邵文光先生告诉我,欧洲多怪事,有时偶尔遇到一个衣着随便的先生,谈得投机,成了朋友,几度交往后被邀请到他家坐坐,谁知一到他家大吃一惊,不由得睁大眼睛重新打量他起来,原来他拥有整整一座十八世纪的古典庄园!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先生,因此一路观察着每个门庭,看到稍稍整齐一点的,便猜测会是一位什么样的先生还住在里边。
但我知道,所谓“稍稍整齐一点”的感觉往往出错。在欧洲,对于古代的遗迹大多不作外部修缮,而只是暗中加固。因此,那种看似危险的颓弛,可能早已无虞。
果然,一路上那么多门,倒是最破败的那一扇,开了。
原以为那门老得无法关合,漏了一道光,后来那道光渐渐加宽,才知道是认真的开门。
我们正想看看门内的废苑景象,谁知一辆最时髦的焦黄色加长敞篷跑车,从里边开了出来。
这样的反差让我们目瞪口呆,更何况车上坐着两位典型的意大利美女。
跑车轻轻地拐到街道上在我们的前方悠然驰去,我们的车队跟在它的后面。很快跑车驶上了山路,两位美女长长的金发忽忽飘起,太像两簇舞动的火焰。
焦黄的跑车托着金发的火焰变成了一具通体透亮的火炬,像是执意要点燃亚平宁山脉。但是一路行去青山漠然,岩石漠然,树丛漠然,跑车生气似地蹿上了盘山公路。金发终于飘到了云底,那就不妨再次努力,去把棉絮般的白云点燃。
正巧这时黄昏降临,白云底缘一溜金光,它真的被点着了。
于是,整个亚平宁山脉一片灿烂。
我想,果然不能小看了欧洲破旧的院落,似病似死间,也可能豁然洞开,惊鸿一瞥,执掌起满天晚霞。
霞光下,再也分不清何是古代,何是现代,何是破败,何是美艳,何是人间,何是自然。
寻常威尼斯
1在欧洲,威尼斯算是我比较熟悉的城市之一。
熟悉也有毛病,容易失落初见时惊艳的兴奋,忘却粗线条的整体魅力,目光由仰视变为平视,很难说是把握得更牢了,还是松弛了把握。这就像我们交朋友,过于熟悉就变成寻常沟通,有时突然见到他翩然登台或宏著面世,才觉得要刮目相看。对威尼斯我还没有资格称为老朋友,但见面时早就不惊不咋,剩下的也只是平静打量,寻常话语。
不管哪一次,人总是太多,而且越来越多,我为它感到累。
当今世界旅游大潮兴起,万众奔逐于途。请看车站、码头、机场,济济人头有多少是办公事的?现代通讯使多数政事商务不必亲自抵达,而必须亲自抵达、不能让设备和别人代劳的,便是旅游。世界旅游者首选的几个旅游点中,其中一个就是威尼斯。
另外一些著名热点,或是在山岩上看万丈飞瀑,或是在沙漠边看金字塔,或是气喘吁吁登万里长城,都是目标单一,空间开阔,累得了旅客却累不着景观;威尼斯正恰相反,目标繁多而空间狭窄,却又不必登高下坡,累不着旅客却累坏了它。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世界各地的旅客,不管地区,不管老幼,也不管文化层次,都愿意先到威尼斯来呢?
论风景,它说不上雄伟也说不上秀丽;说古迹,它虽然保存不少却大多上不了等级;说风情,它只知忙忙碌碌,没有太多刺激性的奉献;说美食,说特产,虽可列举几样却也不能见胜于欧洲各地。那么,究竟凭什么?
我觉得,主要是凭它有趣的生态景观。
首先,它身在现代居然没有车马之喧。一切交通只靠船楫和步行,因此它的城市经络便是蛛网般的河道和小巷。这种水城别处也有,却没有它纯粹。对世界各国的多数旅客来说,徜徉于威尼斯的河道小巷,就像来到童年时代的梦境;其次,这座纯粹的水城紧贴大海,曾经是世界的门户、欧洲的重心、地中海的霸主、莎士比亚的话题。甚至一度,还是自由的营地、人才的仓库、教廷的异数。它的昔日光辉,都留下了遗迹,而主要遗迹便是水边那一栋栋紧密排列又不大清楚年代和归属的楼房,包括那些教堂和广场。这使历史成为河岸景观,旅客行船阅读历史,读得质感又读得粗糙。此间似乎有点象征?在我看来,这种行船方式非常符合多数旅客不喜欢粘滞历史却喜欢浏览历史的中学生心理;再次,它虽然那么特殊又那么有趣,却拥挤着密密层层的商市,把自己和周边地区历史上最让外人喜悦的工艺品集中呈现,再加上品类各异的食肆,以便游客留连。更重要的是,它没有世界某些旅游地那种任眼花缭乱的低层次摊贩拉扯游客的喧闹,给人一种无须躲避什么的安全感。一个个门面那么狭小又那么典雅,轻手轻脚进入,只见店主人以嘴角的微笑作欢迎后就不再看你,任你选择或离开,这种气氛十分迷人。
…………
当然还有更多的精彩处,但我按平常目光看来,大致就是这样。
不幸的是,正是这些优点,给它带来了祸害。既然大家是来看一种有趣的生态景观,那就要设法保护,防止损坏。但保护山岩、瀑布容易,保护文物、古迹困难,保护生态景观更是难而又难。
小巷只能让它这么小着;老楼只能让它在水边浸着;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也只能让一艘艘小船解缆系缆地麻烦着;白天临海气势不凡,黑夜只能让狂恶的海潮一次次威胁着;区区的旅游收入当然抵不过拦海大坝的筑造费用和治理污染、维修危房的支出,也只能让议员、学者、市民们一次次呼吁着。
大家难道没有注意到,墙上的警戒线表明,近三十年来,海潮('文')淹城已经('人')一百余次?大家('书')难道没有('屋')发现,运河边被污水浸泡的很多老屋,早已是风烛残年、岌岌可危,弯曲的小河道已经发出阵阵恶臭,偏僻的小巷道也秽气扑鼻?
毫无疑问,既有旅客在欣赏、游玩,也有旅客在撒野、排泄。
威尼斯因过于出色而不得不任劳任怨。
好心人一直在呼吁同情弱者,却又总是把出色者归人强者之列,似乎天生不属于同情范围。其实,世间多数出色者都因众人的分享、争抢、排泄而成了最弱的弱者,威尼斯就是最好的例证。
我习惯于在威尼斯小巷中长时间漫步,看着各家各户紧闭的小门,心里充满同情。抬头一望,这些楼房连窗户也不开,但又有多种迹象透露,里面住着人,关窗,只是怕街上的喧嚣。这些本地住家,在世界旅客的狂潮中,平日是如何出门、如何购物的呢?家里的年轻人可能去上班了,那么老年人呢?我们闻到小河小港的恶臭可以拔脚逃离,他们呢?
2我对威尼斯的小巷小门特别关注,还有一个特殊原因。
威尼斯的生态景观几百年来没有太大变化,那么一个与我们中国关系密切的人物也应该熟悉这副景象。他从这儿走出,然后在遥远的东方思念着这一切。这对他是一种预先付出的精神代价,报偿却是惊人,那就是以后很多西方人一次次念叨着他的名字开始思念东方。
当然,我是说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是否真的到过中国,他的游记是真是伪,国际学术界一直有争议,而且必将继续争论下去。没有引起争议的是:一定有过这个人,一个熟悉东方的旅行家,而且肯定是威尼斯人。
关于他是否真的到过中国,反对派和肯定派都拿出过很有力度的证据。例如,反对派认为,他游记中写到的参与攻打襄阳,时间不符;任过扬州总管,情理不符,又史料无据。肯定派则认为,他对元大都和卢沟桥的细致描绘,对刺杀阿合马事件的准确叙述,不可能只凭道听途说。我在读过各种资料后认为,他确实来过中国,只是在传记中夸张了他游历的范围、身份和深度。
需要提醒学术界注意的是,他原本只是一个放达的旅行家,而不是一个严谨的学者。写游记,并不是他出游的目的,事先也没有想过,因此后来的回忆往往是随兴而说。其实这样的旅行家,我们现在还能看到,一路的艰辛使他们不得不用夸张的口气来为自己和伙伴鼓气,随处的栖宿使他们不得不以激情的大话来广交朋友,日子一长便成习惯,有时甚至把自己也给搞糊涂了,听他们说旅行故事总要打几分折扣。因此,我们不能把马可·波罗的游记当作科学家的考察笔记来审读。
当然这中间还应考虑到民族的差别,意大利人至今要比英国人、德国人随意。随意就有漏洞,但漏洞不能反证事情的不存在。不管怎么说,这位随意顺兴、夸大其词的旅行家其实非常可爱,正是这份可爱,使他兴致勃勃地完成了极其艰难的历史之旅。
尽管游记有很多缺点,但一旦问世就已远远超越一人一事,成了欧洲人对东方的梦想底本,也成了他们一次次冒险出发的生命诱惑。后来哥伦布、达伽马等人的伟大航海,都是以这部传记为起点的,船长们在狂风恶浪之间还在一遍遍阅读。如果它已经被公认为西方发现东方的动力,那么,有点漏洞又算什么?
因为有这番想法,我在威尼斯小巷中漫步时老是带有一种感激心理。感谢这些小巷磨练过一种脚步,一种把世界走通的脚步。
当年,他一个人游走在中国人之间,现在,有很多中国人游走在他家门前。我在威尼斯小巷间闹过好几次笑话,都与中国游客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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