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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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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挪步,觉得脚上灼痛得厉害,这才记起是被那热腾腾的药烫的。不由摇头苦笑,心道:忙活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追查到,反给人抢白了一通,打了一记耳光,又落下这么些伤来。便将鞋袜除下,把脚放在水中,塘水清凉,顿将那灼痛减轻了几分。
站起身来,见那月亮正映在池塘当中,忽想起曾与苏蕙在震源镖局后花园中赏月的情形来。此时月色无二,人却身在两处。只不知苏蕙此时是否也想起自己。心中如此一想,口中不由便哼出一段曲子来,只觉这曲子经常存在心里,也时时跑到嘴边,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了。
祁寒在心中微叹一声,便向书房走去。来到书房近前,突然看见房门大开着,门前的地上却伏着一个人。祁寒心里一紧,一纵身跃到那人身边,见那人头往下伏着,看身形、衣着却正是韩滶。祁寒忙俯身将他扶起,道:“韩师弟!你怎么了!”
喊了两句,韩滶微微睁开眼睛,忽然一掌向祁寒推去,口中骂道:“好恶贼,有胆子就把我也杀了!”祁寒促不及防,被他一掌推出几步去,低首一看,却见胸前一个好大的血手印。再看韩滶,见他圆睁双目,眼中满是血丝,双手高举,向自己扑了过来。他的手上,在月光下看得分外清晰,竟是双血手!再看韩滶的身上,脸上,也已被鲜红的血迹沾满了。
祁寒心中狂抖起来,道:“血!哪来这么多的血!”韩滶却已扑到他面前,喉中发出惨嚎声,一张脸也扭曲得如野兽般,两只血手高高张起,就要向祁寒的颈上卡下。祁寒两手一格,将他双手格开,往后猛退两步,道:“韩师弟!是我啊!我是祁寒!”
韩滶听了浑身一震,忽然仰天一阵狂笑,道:“祁寒——祁寒!就是你——我要杀得就是你!”说罢,两臂大张,又向祁寒扑了过去。
祁寒道:“韩师弟,你……你……你疯了吗!”双臂往外档,想将他挡出去,却不料韩滶这一扑力气奇大,祁寒竟没将他挡开,反被他拦腰抱个正着。祁寒怕伤着韩滶,手上不敢用力,只是往外推,想将他推开,但又哪里推得动。只见韩滶狂笑声中,张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在祁寒的肩上。祁寒痛极,将韩滶猛一推,韩滶身子虽被推开了,牙齿还紧咬着祁寒的肩头,这一拽之下,险些没将肩上的肉咬下来。
祁寒用指一点韩滶牙关处,韩滶的嘴这才松开。祁寒往旁边一躲,闪开韩滶的一扑,喘息略定,大声喝道:“韩师弟,是我啊,你且醒过来!”
韩滶骂道:“你才疯了呢!”话未说完,乘祁寒没注意,又是一扑,双手按在祁寒的肩上,张嘴就向祁寒的喉上咬去。祁寒无法,只得伸指在他肋下疾点了几点,韩滶忽然顿住,牙齿停在祁寒的颈边,只喉中还发出“喝!喝!”的怪叫声,眼睛紧盯在祁寒的脸上,似是要用目光将祁寒脸上的肉也咬下来。
祁寒不敢和他对视,道:“你在这儿歇歇,我进去看看。”说罢,挣开韩滶的按在肩上的双手,纵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漆黑,却有一股血腥味。祁寒心中骇极,却不敢多想。取出火石,手颤抖着,点了两三次,方将蜡烛点上。
烛火亮了起来,被从门外进来的风吹得摇晃不定,忽明忽暗。书房里空无一人。地上却有些血迹,象是脚印。那血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那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下,椅子正对着那块地砖。
祁寒的心又猛得抖了起来,却仍走到那张椅子上坐下,椅子沉下,沉到底,面前是条一人多高的地道。祁寒站起身从地道走了进去,便见里面有一间小室。
只几步,祁寒眼前便是一亮,不是因为小室里的灯火,而是因为小室中的血。只见地上、桌上、凳上都满是鲜红的血,将小室中染得血亮。祁寒心中刚一作呕,一低头方见林若谷倒在自己的脚边。
祁寒缓缓蹲了下去,将林若谷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林若谷的胸前几道巨大的伤口,再探林若谷的鼻息,却已气绝多时了。
祁寒猛发出一阵怒吼:“谁!谁杀了你!林师伯……”怒吼声毕,悲从中来,不禁便痛哭起来。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抬起头来,见林若谷的身边还有一把刀。
那刀的样子,祁寒再熟悉也不过,正是莫名丢失的秋声刀。 
                  
 第十四章 果解忘情寄意,又何在、频抚无弦。…
 一见到秋声刀,祁寒心中便是一省,暗道:哭又有什么用了,眼下之计,只有把那凶手找到,替林师伯报仇方是正务。又想到韩滶就在上面,事情经过他必然清楚,何不上去找他问个明白。
想到此处,祁寒将林若谷的尸首放下,见林若谷双目还睁着,面上的神情颇奇怪,象是忽然间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神情却已凝固住了,再动不得分毫。祁寒心中又是一酸,道:“林师伯,你便睁着眼睛,看着我将那凶手擒来替你报仇!”说罢,祁寒在林若谷的尸首旁边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头,站起身来,走回到那椅子处,跃了上去。
祁寒来到书房外,却又吃了一惊,方才他进书房时,韩滶被他点了穴道,正站在那儿,但此刻,他目之所及,却空无一人,韩滶已不知何处去了。
祁寒站在那儿,仿佛是他自己被点了穴道一般。夏夜的风轻微得紧,祁寒却觉得每一阵风吹来,都从他的已被血和汗沾得透湿的衣服上钻了进去。每一阵风吹来,都让他不自觉得打一个冷战,待他稍微回过神来,已觉遍身都是彻骨的寒意。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不止一人,祁寒扭头看去,见三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阿越在前面挑着个灯笼,一人扶着许镜走在后面。祁寒再一看,那扶着许镜的,赫然就是方才失去踪迹的韩滶。
祁寒不待他们过来,已上前几步,跪道在许镜面前,泣道:“林师母……林师伯他……”但许镜竟似没有见到祁寒跪在她身前。非只是她,阿越、韩滶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三人停也不停,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到书房前,许镜对韩滶道:“你去——把你师父接出来。”声音虽打着颤,却还镇定。韩滶应了一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见韩滶抱着林若谷的尸首走了出来,阿越尖叫了一声,忙用手将嘴捂住,却不忍多看,把头扭到一旁。
许镜望着林若谷的尸首怔怔得看了片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韩滶道:“师母!”阿越将手中灯笼一丢,忙将许镜扶住。祁寒见了,挺腰从地上站起,口中急道:“林师母!”纵身就要过去相扶。
韩滶依旧抱着林若谷的尸首,却将身子一晃,拦在他的面前,怒目而视,一字一字地道:“你要做什么!还想对师母下毒手吗!”祁寒愕然道:“你说什么?”韩滶道:“你还想对师母下毒手吗!”祁寒道:“韩师弟,你真得疯了吗?你瞧瞧清楚,我是祁寒啊!”
韩滶切齿道:“我知道你是祁寒,我如何不认得你!我若认不得你,又怎会有人知道就是你杀了师父!”
这话宛若霹雳一般,将祁寒的头要震得要裂开了,祁寒简直不相信人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声音,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滶道:“是你,杀了师父!”祁寒向韩滶抱着的林若谷的尸首看过去,见林若谷的眼睛竟也合上了,也象是不想再看到他一般。一时间便呆住了,心中一句话也没有,更不知从何分辩起。
阿越连声唤着“夫人!”,许镜悠悠转醒,两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滚落下来,只听她道:“滶儿,将你师父放下,我要好好看看他。”韩滶道:“是。”这才将两道如刀的目光从祁寒的身上挪下。转身将林若谷的尸首放在地上。
许镜脱开阿越搀扶的手,坐在林若谷的身旁,手掌轻轻抚在林若谷的身上,碰到伤口处时,却绕了开去,似是怕弄疼了他。  
                  
 第十四章 果解忘情寄意,又何在、频抚无弦。…
 半晌,许镜幽幽道:“若谷,我们成亲总也有二十年了吧。可是二十年来,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怕是连两年也没有呢。年轻时,你在外面仗义行侠,我要跟着你,你却不让我跟着。我知道,你是怕江湖险恶,当心我有什么闪失。可你知不知道,我一人留在家中,却更是难过,我是当心你啊。我宁愿陪着你在江湖上闯荡,便是吃些哭,受些累,我也欢喜……这两年你年纪大了,刚想歇歇手,却不料又碰上芜蘅那事,我大病一场,你虽看上去没什么,但我却知道,内心里,你的伤心处却不下于我。我如何会不知道呢,别人都说林若谷是讲信用、重侠义的铁铮铮的汉子。我却知道除此之外,在你心中,对‘情’之一字,你看得比谁都在乎。兄弟之情,朋友之情,父女之情,夫妻之情,哪一样在你心里比你自己都重……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当初我才愿意跟着你。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时日虽不过两年,可是在我心里,我们却始终在一起……”
此时,阿越在一旁已是泪流满面,啜泣不已。韩滶也忍不住痛哭流涕,扑到在林若谷身边,泣不成声。
祁寒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局外人,只是在心中反复着韩滶的那句话:“是你,杀了师父!”忽想道,若自己一直守在书房中,林师伯便不会遇害,不是自己杀了林师伯又是什么?
阿越蹲下身去,对许镜道:“夫人,老爷已经去了。你……你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许镜木然道:“若谷都已不在了,我还要自己的身子做什么?”阿越惊道:“夫人,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韩滶也抬起头道:“师母,我们还要替师父报仇啊!”
许镜楞了许久,方道:“报仇。”说着,眼光一虚,道:“不错,报仇!”缓缓站起身来,对韩滶道:“你说是祁寒杀了若谷?”韩滶一指祁寒道:“不是他又是谁!”
祁寒浑身一抖,只觉寒意更甚,口中喃喃道:“不错,是我害死了林师伯。”韩滶道:“你终于承认了吗!”许镜一皱眉,道:“滶儿——你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说来。”
韩滶道:“是。”便从祁寒这次归来说起,说到在厅上喝酒,他和林若谷却中了毒,功力尽失。又怕对手乘机来犯,要在密室中静思恢复武功的法子。韩滶道:“当时我不知为何,还道真是吴语化或旁得什么仇家下的毒。现在一想,却明白了。我们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在他来了之后,我们便中毒了。这还不算,我们三个人在席上,却只有师父和我中了那毒。他借口不会饮酒,便沾也没沾酒一口,但那毒又恰恰下在酒中,不是他下的又是谁来?”许镜面无表情,道:“你接着说。”
韩滶道:“今天晚上,师父让我去找一本医书,说是有些道理,要印证医书才能弄得明白。我便上来,却见祁寒并不在书房里。我想定是他在书房里待得闷了要出去走走。便也不在意,自去前面房中找了那本书来。待到了回到书房里,房里还是没有人,我刚要下去,就听师父怒喝道:‘我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便是有,也不会给你这个孽子!’我听了暗叫声不好,从椅子那儿下去,正要里面走,就听到师父一声大叫,接着里面灯火一暗,便是一人从里面奔了出来,我大喝一声就要阻拦,却忘了我身上也没有功力,被那人手一挥,便摔倒在地,头也撞在地上。那人从我身边掠过,跃了上去,他以为我昏过去了,临走时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微微睁开眼睛,借着从书房上面射下的一点光,这才看清那人的面目,这面目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就是他!”  
                  
 第十四章 果解忘情寄意,又何在、频抚无弦。…
 说着手一指祁寒,阿越虽知道就是祁寒,心中也是一跳,顺着韩滶的手指,朝祁寒看了过去。
祁寒呆住了,委实不知哪儿又冒出了个自己来,茫然道:“是我?”这话极轻,听在三人的耳中便象是“是我!”一样。
韩滶怒道:“自然是你,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知道我没有功力,所以一挥之下,想把我摔昏过去。却不料天见可怜,终还是让我看见了你的真面目!你坐着椅子上去之后,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密室中,点上蜡烛,这才见到……”说到这儿,语气一滞,竟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许镜忍住悲声,道:“滶儿,且先把话说清楚。”韩滶拭了拭眼泪,道:“是。我见师父倒在血泊中,已然气绝。当时悲痛之下,心中所想的只有报仇二字。便起身追了上去。却都没见着他的人影。待到了书房外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祁寒虽不愿意再想那情形,但韩滶的这句话仿佛又把他拉回到了方才的场景。祁寒望着地上,道:“我来时,你正倒在这儿,我便把你唤醒。”
韩滶却不理他这话,只自顾自道:“他还以为我没见着他的面目,又转了回来。待我转醒时,见他正在我的面前,我当时所想,就是把他身上的肉都咬下来,才解我心头之恨。”
祁寒想起韩滶张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要咬自己的模样,激灵又打了一个冷战。
只听韩滶叹道:“但我没有将他的肉咬下一块来,却反给他制住。他跑回书房中,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我见凭我一人之力,奈何不了他,这才脱得身来,告诉师母。”
听到这儿,许镜将目光转到祁寒的面上,好象这时才看见祁寒站在这儿,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韩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师母,你等一等,还有件物事。”说着进到书房中,出来时手中提着一把刀,许镜道:“秋声刀?”
韩滶道:“正是师父的秋声刀。师父也就是死在这把刀下。”许镜将刀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血迹,泣道:“想不到若谷竟死在他自己的刀下。”说着,将刀往地上一扔,道:“就是你害死了若谷,如此不祥之物,还留着做什么。滶儿,你拿去把它毁掉。”
韩滶将秋声刀拣起,道:“师父的大仇,还要着落在这把刀上,待此仇得雪,再把这刀毁去不晚。”
祁寒忽然道:“这刀,不是我的。”韩滶道:“这刀本来就是师父的,不是你的。”便把林若谷让祁寒把秋声刀带去南京,解震源镖局之困,祁寒回来却说将刀弄丢的事对许镜说了一遍。又道:“你说这刀莫名其妙得丢了,其实并没有丢,而是就在你的手里,被你藏了起来。师父虽然给你害得武功全失,你还怕不稳妥,又出去将这把秋声刀起了出来,才敢来向逼问师父要武功秘籍。且这天底下,恐怕谁都不忍将这宝刀随便扔掉,能做这事的只有你!你家传有长扬刀,自不会将秋声刀看成是难得的宝物,这才舍得将秋声刀丢在师父身边,好做成一件无头公案。你说,是也不是?”
祁寒想说不是,但每一件事情都指向他,又如何能反驳。只听韩滶怒喝一声,道:“你也无可狡辩了吧!我这就杀了你,为师父报仇。”阿越惊呼一声,只见韩滶手一扬,刀光顿长,向祁寒劈了下去。祁寒闪也不闪,只看着那刀劈下来,似乎呆住了。  
                  
 第十四章 果解忘情寄意,又何在、频抚无弦。…
 便在这时,旁边忽然抢过一人,伸手在韩滶手臂上一托,韩滶这一刀便顿住了,再也劈不下去。韩滶望那人一瞥,却见上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许镜。
韩滶道:“师母,你……”祁寒也诧道:“林师母……”
许镜对韩滶道:“我不是不让你报仇,而是不让你现在报仇。”韩滶道:“那是为何?”
许镜朝地上林若谷的尸首望了过去,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若谷的师侄,也差点做了我们的女婿。若谷和他父亲一辈子的交情。如果是若谷还活着,便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必定不忍心看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我……我不忍拂若谷的意思。”
韩滶急道:“那就放了他不成?”许镜道:今日不杀他,且放了他。我不信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师伯,心里还能好过到哪里去。”
祁寒的眼泪终也抑制不住,流了下来,道:“林师母……”
却不料许镜仍看也不看他,只冷冷道:“我今日不杀你,却没说以后不杀你。你听清楚了,今日你大可走出这络藤山庄,日后我再着了你,定取你性命,觉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着你。”
祁寒跪下,在韩滶的满目仇恨和阿越的满面不屑下,又朝林若谷的尸首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默然向外走去。走不多远,却见阿絮从前面寻了过来,望见祁寒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站在路边看着他。
祁寒心中猛然省到为何阿絮方才明明有机会杀他,却手下留了情。这哪里是什么好意,分明是要他在丢掉性命之外再身败名裂方才甘心。如此一想,心中便豁然贯通了。阿絮昨晚来正是有意要引开他的注意,又特意露出棉底快靴来,好让他继续追查下去。他在那边探察阿絮的下落,他们便乘虚而入,扮做他的模样杀了林师伯。而有意不杀韩滶,也正是为了留下活口来,好把这事嫁祸到他身上。
祁寒有心将这些都说出来,但这事如此曲折,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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