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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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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围住了。我们村里原有两三百人,现在也就只剩这些了。”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无不啜泣起来,那老者更是老泪纵横,那教书先生道:“我孤身一人,也不消得说了,其他人哪家没有被杀的?”说着一指那老人道:“最惨的就是周老伯,他一家六口人,只剩得他一个逃出来。他的那个小孙子,才满月,被一个倭寇挑在刀尖上,浇上沸水,活活烫死了。那些倭寇竟还围在一旁,见着小娃儿在刀尖上扭转惨叫的模样,拍手大笑!”
祁寒听了,不由得血脉贲张,怒气上涌,道:“真是禽兽也不如了!”那周老伯哭道:“便是禽兽吃人不过一口就吃了,也比他们好些啊!”
祁寒道:“那官府呢?军队呢?就任由他们这样肆虐不成!”
那教书先生叹道:“什么官府、军队。若他们抵事,我们还会这样吗?那些倭寇生来剽勇,又性情狡猾、出没不定,官军多不是他们的对手。每次倭寇来,官军都不敢打,有城池的便紧闭城门,不敢出击。这且不算,待倭寇围城旬日,心满意足得走了,他们也不敢追,只捡些残伤首级,邀功请赏,这才使得那些倭寇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就说这次,浙江巡抚李天宠李大人束手无策,便将杭州城的城门都关起来,自己领着官兵只守在城内,却苦了我们这些没有城池遮掩的百姓!”
祁寒想到进南京城时看到的情景,便道:“我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一个张大人前去平倭寇,怎么也不抵事吗?”那教书先生道:“我们也听说了,但那张大人初来乍到,眼下正急迫时又能抵什么事了。况且这倭寇为祸已久,便是朝廷一心平定,怕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奏效的。”
祁寒叹道:“没有官兵帮忙,你们能逃出来,也是幸事。”那教书先生道:“话也是这样说。但一想起那日的事,我身上还是要发起抖来。那也真是险到极点了,我们一村人都被围了起来,眼看就要被他们斩杀殆尽。从天上竟下来了位仙人,宽大道袍,白须飘飘。那杀死周老伯小孙子的倭寇不知好歹,上去就是一刀,仙人躲也不躲,只伸手在他头上一摸,他就倒地死去了!另两个倭寇挺着枪攻了上去,那仙人挥了绘袍袖,他们也仆倒在地,没了性命。剩下的倭寇见势不妙,吆喝一声,便四散跑去,我们这才获救。我们都跪下去要给那仙人叩头,再抬起头来,那仙人竟已无踪无迹了,你说,这可不是老神仙专为救我们而来的吗?”
祁寒听到这话,心知是那仙人定是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前辈,正想再问几句,就见东边路上马蹄阵阵,远望去,一彪尘土滚滚而来。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倭寇来了!”其他的人呼得一下,都站了起来,抬腿就要跑。祁寒眼光锐利,见马上之人穿得都是官军的服饰,便大声道:“大家不要慌,是我们大明的军队。”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散到路的两边,好让官军过去。  
                  
 第八章 还是关河冷落,斜阳衰草,苇村山驿。…
 那队官军转眼便到了近前,只是一个个歪戴头盔,斜披战甲,倒拖着旌旗,空挎着刀鞘。领头一个军官大呼道:“停下!”前面的马停了,后面的马却没停,从后面撞上来,将前面的队伍又冲得乱了,一阵糟哄哄过后,好容易停了下来,却又个个神色慌张,不住望后直看,象是怕有什么人追上来似得。
祁寒听到领头那个军官低声对旁边一人道:“差不多了吧?”旁边那人道:“我们这一气,跑出总有三四百里,他们又无快马,必定是追不上的。”那领头的军官长出口气,道:“可吓死我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我求爷爷、告奶奶,凑了那么多银子,好容易捐了个百户的小官,头一次出来就碰上倭寇了,要不是我见机不妙,扭头就跑,哪还有命在!都说当官好,好什么好,连命都快没有了,我……我不是自找的吗!”
旁边那人谄笑道:“大人请放心,这倭寇眼下还打不到这儿来,既然做了官,还怕没有发财请功的机会吗?”说着用眼睛对着那群百姓一瞟,那军官立刻会意,笑道:“还是你聪明!我若升了官,这百户的位子就是你的了!”那人忙拱手道:“多谢将军!”
那军官一勒马,走上前来,用马鞭指着人群道:“你们是做什么的?”那教书先生忙上前道:“禀大人,我们都是杭州府的百姓。”那军官冷哼道:“杭州府的百姓?杭州府的,跑到宁国府这儿来做什么?”那教书先生道:“我们是避倭寇之难,逃到此处。”那军官听到个“逃”字,心里好生不悦,脸上一沉,道:“我看你们成群结伙,不象良善的百姓,倒象是倭寇!你们乔装做百姓流窜来到此处,定是想图谋不轨!”那教书先生一听,慌道:“大人不要乱说,我们确实是杭州府的百姓啊!”
那军官抬手一鞭子抽在那教书先生的脸上,顿时抽出一道血痕来,喝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我乱说!来啊,先把这名倭寇拿下!再搜搜他们带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他们是倭寇的证据。”他身后的官兵应了一声,下马就要过来捉人。
祁寒忍无可忍,往前一拦道:“且慢!”那军官见有人出来阻拦,不由一楞,又见祁寒双鬓染尘,意色萧散,面有病态,左臂垂着身侧,象废了一般,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叫老爷我‘且慢’!”祁寒道:“那你又是什么东西!”那军官未料到竟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怔了一下,方道:“我官居百户之职,乃是我大明的朝廷命官!”
祁寒道:“什么命官,事情就坏在你们这些狗官手里。”那军官勃然大怒,道:“你这刁民!”说着,鞭子一挥,便朝祁寒脸上打来,祁寒一把抓住鞭稍,冷冷道:“你除了用鞭子打自己的百姓,还会什么?”那军官使劲扯了两扯,见那鞭子就象长在祁寒的手中,纹丝不动,恼羞交加,便道:“想不你还有几分傻力气,即是如此,就怪不得你家军爷不讲情面了。”说罢,将鞭子一抛,抽出佩刀,兜头就向祁寒砍去。旁边的百姓都惊呼起来,那教书先生更是喊道:“小哥,当心!”
祁寒不慌不忙,见那刀刚要劈下来,并指在那军官坐骑的颈上一戳,那马一声长嘶,前蹄猛然抬起,那军官的眼睛只盯着祁寒,连缰绳也没抓在手里,哪里来得及防备,便从马上掀了下去,在地上一滚,正巧滚到马前,那马的前蹄恰好落下,踩在他的右腿上,只听他惨呼一声,又往旁边滚了几滚,想爬却爬不起来,却是右腿被已被马蹄踩断了。  
                  
 第八章 还是关河冷落,斜阳衰草,苇村山驿。…
 那军官哀呼声不绝,一面对那些官兵喊道:“把他给我杀了!”便有两个方才下了马的官军,抽出刀,一左一右,向祁寒砍去,祁寒也不躲闪,伸指在他们的手腕上点了两点,就见他们手中的刀都拿捏不住,飞上天去,又落下来,一左一右正好插在那军官的身旁,抖动不止,那军官的身子随两把刀的抖动也是一阵颤抖,连哀叫声都吓回了肚中。
祁寒虽只点了两指,左肩至胸口处却是一阵气血翻腾,正堪堪压了下去,又有两个官军纵马上前,挺着手中的长枪,向祁寒刺来,祁寒勉强提起一口气,一声长啸,拔地而起,用手在一柄枪上一拨,那枪荡开去,和另一柄枪撞在一处,祁寒的脚尖在一匹马的头上一点,身子又腾起,在空中飞起两脚,将那两名官军蹄下马来。其他的官军见他赤手空拳,一眨眼的工夫就打发了四个人,都吓得呆住了。那群百姓却大声喝起彩来。
祁寒将这两名官军踢下马来,看似轻巧,却已几乎用尽全身气力,落在地上,脚下险些打了一个趔趄,眼见那群官军已围成一个圈子就要攻上来,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此时慢说是这群刀出鞘、箭上弦的官军,便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他也敌不过。祁寒又不想让他们看出自己面色苍白,实已到了强弩之末,便将脸垂下,心中叹了一声,想不到今日竟要死在自己官军的手里。
那军官虽然滚得满身是土,心里倒还没被土蒙着,尚是清醒,忽然想起什么来,大叫道:“倭寇!”其他官军一听也似乎明白过点什么来,上了马,拨转马头就向原路飞跑而去。只剩下那军官在地上,一声声喊道:“谁扶我上马,我重重有赏……他奶奶的!你们别急跑啊……别丢下我啊……你们……你们……救救我啊!”那些官军自己逃命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他来,直喊得他声泪俱下、声嘶力竭,也没半个人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一队官军转眼间就走不见了踪迹,祁寒心中暗叫声“侥幸”,一步步朝那军官走去,那军官脸上挂着鼻涕眼泪,忍着右腿的疼,一翻身,跪了下来,朝祁寒叩头如捣蒜,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我不是什么朝廷命官。我是被逼当兵的。我还没杀过人。我和老爷们无怨无仇,求老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做牛做马、做羊做猪、做鸡做狗,做什么,也不敢忘记老爷的大恩!”
祁寒本想问问他浙江一带的倭寇究竟如何了,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愿再去理他,掉转过身去,想着那群官军自是不敢再来,往前就是岳英惊鸟林的势力范围,也不会有人再来劫掠这群百姓,便对那教书先生道:“这里非久留之地,你们往前走,打听到一个叫惊鸟林的地方,便可在左近安住下来。”那群百姓见祁寒举手投足间就将一队官军惊走,免了他们一场大难,早对祁寒钦佩的五体投地,那教书先生更要跪下来,向祁寒叩谢救命之恩,祁寒忙将他拦住,道:“你们还是快些赶路去吧。”便走到那匹老马身边,牵了马,顺着前面岔口处的一条小道往前走去。百姓们也收拾东西赶路,只剩下那军官还趴在地上叩头,却不知要叩到什么时候了。
祁寒候那阵疼消了下去,骑骑走走又行了半天,此时太阳融在西边的一片云中,将半天都染得红了,直如鲜血泼在天空中一般。祁寒暗自道:我华夏的百姓受倭寇荼毒,流得鲜血也够将这天都染红了。又用手拍拍老马,道:“你若还有力气,也该去东南沿海一带,做匹战马和那倭寇拼个你死我活才是。魏武帝有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诚如是哉!”半晌,又叹道:“可惜你纵有此心,也无此力了。”老马低低地嘶一声,伏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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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还是关河冷落,斜阳衰草,苇村山驿。…
 祁寒摇首苦笑道:“我说的是你,我何尝又不是这样。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而还,方是男儿本色!可我……空有一身本事,却连施展的机会也没有,正是要有番作为之时,却又到了命归黄泉之际。”说到这儿,便觉得胸中郁闷无比,心头又涌上无数件事情来,一会想到那教书先生所说的话,那些倭寇之凶残,当真是神人共愤;一会儿又想到那群官军之庸碌无能,不去杀倭寇,却来欺压百姓,靠他们如何能护得百姓周全;一会想到自己若能杀几个倭寇,便是死了,也不枉此生;一会儿却又想到,自己连一群普通的官军也打发不了,且命不长久,已是空有此心,再无得遂此志的机会了。如此怒一阵,悲一阵,心中纷乱已极。
祁寒望望西边,再往前约有半天路程,便是络藤山庄了,想着过了竹桥,穿过那排柳树便可见到林师伯,待把该说的话说完,自己便也走到一生的尽头,却不知还能看到几次太阳的起落。“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这千古绝唱,便恰似为自己而写的一般。
又走不多远,路边有个小铺子,只四根大毛竹撑着顶上的茅草顶,祁寒走到里面,本想喝碗茶水,见桌边有两个人正举着碗要喝酒,在夕阳斜照下,那碗里竟如盛满鲜血一般,蓦得想起了岳武穆《满江红》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词句来,心中豪气陡壮,便在张桌旁坐下,让伙计拿酒来。
这路边小铺自不会有什么好酒,不过村野乡酿而已,远比不上当日岳英给祁寒喝得那酒。祁寒不识得,喝了一口,觉得不似那日岳英的酒那般烈,索性将一碗都喝入肚中,如此喝法真是痛快之至,只是三碗酒喝下肚,酒性发作,从胃间涌上去,便觉得身上都要沸腾起来。祁寒付了酒钞,站起身,脑中晕乎乎的,仿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中的愁苦却又涨满了全身,忘也忘不去,摇摇晃晃出了门,上了马,便伏在马背上,任由马走向何处。
那马也不乱走,只依旧往前去,行了里许,天色一变,忽然昏暗下来,一声响雷接着一道闪电,雨便倾泻而下。祁寒被雨水一激,头脑中清醒了许多,正想着这是哪儿,便觉左肩一阵巨疼,硬生生撞上心口,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撞,这下再也经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栽下马去。
祁寒悠悠转醒,模模糊糊见一个女子背身而立的身影,那身影象在哪儿见过似的。祁寒心中狂喜,喊道:“蕙儿!”那女子转过头来,祁寒正想再看仔细些,却又晕了过去。
又过了许久,祁寒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微微睁开眼睛,见旁边站着一个人,想也没想便喊道:“蕙儿!”又睁大眼睛,见旁边站得哪里是苏蕙,竟是个中年文士,看面容三十多岁年纪,瘦削身材,却气度不凡,隐隐有出尘之致。祁寒又望望四周,见自己躺在一个小室中,室中的家具虽简朴,却收拾得甚洁净,靠窗口一面桌上,放了不少大小各异、形状不一的瓶瓶罐罐,地上放着个红泥小炭炉,上面架着个瓦锅,那浓烈的草药味便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定是在熬着什么药了。
只听那人道:“你醒了吗?”语音虽柔和,面上却极冷峻,略无半点欢悦之意。祁寒奇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那人道:“是几个乡民正在路边躲雨,忽听见有马长嘶不止的声音,他们寻声望去,便见一匹马正仰首在雨中长嘶,走到近前才看见马旁还躺着个人,已昏迷不醒——那便是你了。他们这才把你抬起来,送到我这儿来。”  
                  
 第八章 还是关河冷落,斜阳衰草,苇村山驿。…
 祁寒知道定是那老马救了自己一次,急道:“那马呢?”那人道:“我这儿并没有马厩,只能让那几个乡民领回去照看,他们敬它是匹义马,定会好生养着。”祁寒这才放心下来,道:“多谢。”又想到老马虽救得了自己一次,却始终救不回自己这条命来,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两天而已,想到这儿,神情便暗了下来。
那人见祁寒神情有异,便道:“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难处?”祁寒苦笑了一下,道:“多谢相救之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人道:“我姓鲁,只在这乡间行医为生,那些乡民都唤我鲁先生,喊来喊去,非但他们不知我叫什么名字,便是我自己也快忘了。你喊我鲁先生就是,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祁寒道:“我叫祁寒。”鲁先生道:“我本不想问你的名字,对医生来说,只有病人,名字再不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但你要在我这儿住些日子,我若不知你的姓名,可委实麻烦得紧。”祁寒奇道:“我要在这儿住些时日?这是为何?”
鲁先生也奇道:“你以为你现在能走吗?就是我让你走,你出了门,走不到五步便又要晕倒在地,你信不信?”祁寒道:“我躺了几天了?”鲁先生道:“两天了。”祁寒一算日子,左肩之毒这两日便该发作,情知鲁先生所说不虚,便道:“我相信,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在这儿住下来。”
鲁先生道:“那是为何?”祁寒道:“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没有去办,若躺在这儿,怕是要抱恨终身了。”鲁先生道:“你若就这样走了,才会抱恨终身呢!我虽然没有国手的手段,却也能医好你身上的伤,你还想走吗?”
祁寒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但又想到柳云、苏正崖他们请了那么多名医来,却都束手无策,这乡间一个小小的先生,又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法了。无非是多得些医金好度日而已。想到这儿,便起得身来,朝鲁先生做了一揖,鲁先生道:“你肯留下来了?”言语中竟满是喜悦。
祁寒道:“鲁先生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只是在下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在下自知沉疴难治,早已不存侥幸之想,若有来生,此恩便来生再报了。”说着又从怀中将身上带的银钱都掏了出来,道:“这是我身上仅有的财物,权做医金。”那鲁先生却站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伸手来接,似呆了一般。
祁寒把银钱放在桌上,便向门口走去,刚迈开两步,就觉胸口隐隐做痛,眼前直迸金星,两条腿也软绵绵的,提不上劲来。祁寒停了一停,歇了口气,仍咬着牙到了门口,正要伸手开门,就听鲁先生沉声道:“你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在胸口处,那是被人重击了一掌,伤了肺叶——本来也无大碍,将血吐出来,再慢慢调理就是,可你把涌上来的那口鲜血又吞了回去,使得血淤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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