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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玉弓缘续之坐观谁家衣瘦-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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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只有干咳一声,“没有,没有。”  
颜如草理理袖子,依旧平静温柔地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没有就好。”  
忽然慢慢低下头。他的呼吸很慢,气息有些不稳,淡淡的又一种茶香,又像是药香,很好闻。  
这样近的看,才发现原来他的睫毛很长,密密地垂下来,像一卷珠帘,盖住眼睛。  
眼神却太深,眼珠并非纯黑,而是有些微褐的——那是虚不受补的征兆。  
明明是病态,放在他身上,却异样得好看。  

“你想知道楼上那个女人,是谁吗?”他低着头,看着我,目光却像看得很远了,有些散漫,“你或许,也是认识的——”  
心头一跳,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真的很好,很好,”他微闭了眼,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我,叹息着道,“你应该见见她的——”  
世间的好女子,本来就很多,如我这样的,才不多见吧。  

忍不住道,“她——是谁?”  
颜如草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转回目光,一时间觉得这眼神,像是就要看到一场好戏的那种兴奋,他在等待什么? 
没有功夫再想下去,因为接下来他的话,虽然简短低沉,却比雷霆更甚。  

他说的是,“她叫谷之华。”  

什么叫做好戏?  
好戏就是人人都爱看,都舍不得不看,错过了一定会终身遗憾的大戏。  
好戏一定是出人意料的。  
就如现在这一场。  

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习惯性地,先抬眼,扬眉,不甘示弱地看这场戏的对手。  
颜如草也在看我的反应吧。我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好个颜如草,无怪几次要挑拨南星杀人,原来,是要除了金世遗这个情敌。  
谷之华,她在楼上。 
她要救的,原来,是金世遗。 
多么简单,套到了我们几人头上,顿时复杂得我不愿去想清楚。  
咬了唇,一时也笑不出来,只觉得世界未免太小,也太不给我留情面了。 
绕了半天,还是一样躲不开。  

夜风冷了,裹紧身上的衣裳,略一踌躇,回头朝那座小楼走去。于楼下停步,稍稍一怔,没有进去。 
颜如草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道,“你不要进去看看他?” 
没有回头,略带讥诮,“人还没死,有什么好看?” 
颜如草似乎是笑了,“你不恨他们吗?”  
“我要恨什么?用什么理由?”  
“金世遗夺了你最后的生机,”他慢慢说,“你本来——还可以有救的,但是谷之华却带了他来——你们两个,只可以活一个。”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药是你的,大夫是你,要救谁是你的事,不是谁的错,只能说——”终于能够动动嘴角,给他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只能说,这一切总算是要到头了。”  
颜如草目中色彩流动,“那——,如果就这样死了,你就能去得甘心吗?”  
“也许老天看不惯我们三人如此反复纠缠,想要给我们一个了结呢?”叹了口气,道,“总是要走一个的,就走最最罪孽深重那个好了——”  

颜如草看着我,我回头看他。  
都是喜欢用微笑平静来粉饰太平的人,然而这一次,谁都没有一丝笑意。  
他的眼睛,很温柔。这样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包容的力量。好像有他,什么都可以。  
就算他只是看着你,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很容易,就忘记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  

事到如今,说不想哭,不会痛,都是骗人的。  
从没有在人前,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刻,就是要哭,也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独自疼痛。  
这一晚,不知如何,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看,就很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颜如草,你知道吗?”抓住了他的袖子,他的袖子很宽大,我的手滑了开去,换成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累了——”两手相握,一样冰冷。头很痛,胸口,手,脚,抽搐一样地痛。站不住,腿一软。颜如草似乎叹息了一声,拉住我手的右手一用力,整个人便朝他怀里靠去。  
浓郁的药香,霎时扑鼻。意识有些模糊,疼痛所至,却不至于很快昏迷。“以前我会争,现在我都不要了——那不是我的,从来没有什么是我的,所以我——再也不要了,”稍稍抬头,依稀听见颜如草叹息般道,“是该歇歇了——”勉力扯出一笑,“是啊——没有人永远不会累,不会死,”痛了一痛,接着道,“不哭未必无泪。” 

颜如草淡淡道,“有的时候不哭,不是因为不难过,而是因为哭不出来——人人都有理由软弱的,你为什么不能放开?”  
“或许,我只是......不懂得,怎么样去软弱而已。”扯动嘴角,有没有笑出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不是不想,只是不懂——”  
颜如草淡冷的袖子,就从我的颊边拂过。一怔,勉力抬头。  
他伸手捧住我的脸,眼神很深,从来就是不掩饰的清亮。认真地,也怜悯地。  
他这么看人,就是你明明知道他是别有所图的,是敌友难辨的,也忍不住要真心的感动和感激的。  

“可是,凭什么是这样的?只因为不够软弱,所以——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慢慢抚过额头,眉角,“为什么——就是因为这样,一定要你来受伤,你来牺牲吗?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还要你——去死吗?”  
一连三句,问得我都怔住。乏力地要拨开他的手,咬牙,笑着,“颜如草,你又......凭什么来说这种话?”  
他松了手,冷冷笑了起来。没有了依靠,再度滑坐到地上。  

他低头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慢慢跪坐下来,伸手重新将我揽入怀中。 
不温暖的怀抱,冷冷的香。  
“你为什么——不哭呢?”呢喃一样的问话,就响在耳边。  
他的声音有一些嘶哑,看不见表情。  

这夜的露水很重,颜如草的呼吸,却很轻。轻得随时都可以断掉的样子。  
他的表情在月光下,看不太真切,依稀是冷淡的。 
但他的手却始终抓得很紧,像抓住了浮木一样。  
谁是谁的浮木?  
我是他的,还是他是我的?抑或是我们都是快要沉下去的人,不得以时,抓住了对方,却只不过是一起沉下去,沉得更快。  

也不知是谁,在高处冷笑了一声。  
夜里寂静,这声音虽轻微,但听在耳里,却清晰得很。  

颜如草骤然放开了我的身子,向后一退,脚步在门槛上一顿,已经飘然上楼。  
谁在冷笑?那声音虽清越,却不是女子的声线。  
是谁?正惊疑间,楼阁上银光闪动,有利器破空之声,同时响起。接着谷之华略带疲倦而仓皇的声音道,“谁?”  
顾不得别他,撑地起来,上面没有点灯,只是略微看得清事物。外间没有人。也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顿了顿,飞快地理了理思绪。楼上应该有四个人:谷之华金世遗,方才冷笑的人,和刚刚听到声音上掠的颜如草。为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闭眼片刻,再睁开,已能稍适应黑暗。朝里面走去。就在伸手掀帘的那一刻,又一道银芒掠起!那该是剑——不是冲我来,然而剑气极厉,带动周围气流低旋,顿时觉得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谷之华呻吟一般地道,“放开他!”  
心里一惊。房内,一角锦榻,榻上的该是金世遗吧?  

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床前,手里青茫茫的一柄长剑,听了谷之华这一句,讪笑随之而起,回过头来,清亮的一双眼,淡漠有之,愁恨有之,偏生放到了脸上,又是难测的一个笑容,“哦——”  
“只是——”他一转身,手里的剑锋又朝榻上人的颈边一靠,挑起了漂亮的眉,“凭什么?”  
南星......  
他看到了什么吗?他出剑前那一声冷笑,在笑什么?  
只是我与颜如草在绝望之际的一拥,还是金世遗和谷之华?  

尽量靠到旁边,而颜如草修长的身影就在窗前,没有表情,连衣袂都没有动一星半点。  
这屋子里,南星和谷之华全身心都放在与对方对峙身上,一时半刻,怕只有他注意到了我。  
但他却抿了唇不说话,甚至冷眼旁观,并没有动手帮谁的意思。谷之华也不敢轻举妄动,榻上的金世遗仍在昏迷——她只要走错一步,任金世遗再武功绝世,这一剑若是砍了头颅下来,也是救不了的。她沉默半晌,才低声道,“那你要怎么样?”  
“除了让这个人死,我什么都不想。”南星剑柄一翻,已将剑刃贴上了金世遗的咽喉,淡淡一笑,“我有——非要他死不可的理由——”谷之华浑身一颤,去看榻上的金世遗,哀痛之色,轻易由眼眸之中流露出来。她是明白人,也认得南星是谁,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所谓“非要他死的理由”,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辩驳?为什么不说话?只是因为那个理由——是厉胜男吗?  
你们觉得对不起厉胜男吗?  
你们一直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道吗?  
你们知道厉胜男——也是会伤心和会死的吗?  

也想冷笑,却发不出来声音,背脊抵住了墙壁。木质的,冰冷的,却让人骤然地清醒。  
若是以往,我会想尽办法控制局势——如果我想,未必做不到。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要由我来做?  
颜如草说得对,只因为不够软弱,所以没有人给我软弱的机会。  

不想动,手脚都很沉。  
我不想勉强自己,连我自己的生死我都不能控制,凭什么去左右别人的生死?凭什么去担心谁好不好,开不开心,幸不幸福?  
谷之华泫然欲泣的眼睛,有一种光华,也是淡淡的,虽然忧伤,但不外露——其实她也可以算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了吧,只是这世事的纷浊,又怎么是她能够承担的?  
 
  
  
 她看向颜如草。颜如草一定也给她一种可以信任和依靠的感觉。这个时候,如果还有谁可以解这个危局,那一定只有颜如草。那一个几乎是接近哀求,和绝望的眼神,望向了颜如草。  
那是他爱的女人,就是再冷漠的人,是否可以无动于衷?  
颜如草却仍旧没有动。他的衣袖很白,比月光还要白,领口露出了肩胛骨,那是一道优美娴雅的弧线。他依然很静定。然后,淡笑着问出了一句话。  
“方才,我上来问过姑娘一句话,”他的声音听上去很闲适,很随意,像是说一句普通的问候的话,“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现在就回答在下?”  

一屋子里的人,尽皆愕然。这个当口,他却淡若无事地,旁若无人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有人愤怒,失望,有人疑惑,不知所谓。  
该知道的,颜如草,计算筹谋的功夫无人能出其右,要他出手,又怎么可能没有付出,没有代价?他逼她表这一个态,给这一个答案:要不成为他颜如草的妻子,要不,就看着金世遗死——步步紧逼,这么好的机会,善知机而用的颜如草,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南星冷眼看着二人的表情,慢慢有些了然,冷笑着别开了头去。  

谷之华的目光,由惊疑,到无言的愤怒,到失望,再到深切却在极力隐藏的痛苦,最后,归于平静。她看着颜如草,像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再看向榻前的南星,最后看到沉睡着的金世遗。然后,她的目光就留在了那里,慢慢地变得柔和而安静。坚定的,柔润的嗓音,慢慢响起。却是在回答颜如草的话。仿佛还是带着一点笑,和释然的。  
“我——答应你了——”  
说完了,这个角度,正看见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下,落于腮边,仿佛还盘桓不去。不是没有看过谷之华的眼泪,但从未见过如现在这一滴,这样稀少而珍贵。  
颜如草勾起嘴角一笑,眼眸一抬,澈亮的眼睛这么一看,却有种凌厉清华之气。南星眯了眯眼,退后一步,侧身而迎。此人上楼的身法,速度,都较谷之华为高。谷之华无力从他手中夺人,此人是否有这个能耐,他却也不能测知 
。颜如草人未动,衣袖却一振,光华如水,眼角含笑,忽而淡淡吟道,“自来名士——”南星一惊间,颜如草的衣袖已到跟前。他反应也非常人可比,手一翻,没握剑的左手腾了出来,虚空一攫!那衣袖触手却冰冷凉硬,南星一惊放手,颜如草寻隙伸手过来,立掌如刀,于他右手掌沿轻轻一切,顿时他右手刀再也捏拿不住,落了下去。颜如草袖子一卷,已收起那那柄长剑,重新站定,衣发无一有乱,站姿如先,神态如先,此时正念完后半句,“——皆如草——”  

自来名士皆如草——不过吟哦的七字间,凶器已然易主。  
这是什么武功?  
深吸口气,颜如草此人,忽好忽坏,忽乘人之危,忽雪中送炭。对他,是该信,还是该防?南星狠狠地盯住了他,退一步,自窗口掠出。颜如草却并没有追出去。  
谷之华显然也是有些惊愕的,但却是欢喜多于惊讶,忙掠至金世遗榻,仔细探看。  

颜如草持剑而立,声音却分外冷冽无情,“你将是我的妻子——所以,今后再关怀别的男子,我是要生气的——记住没有?”谷之华身子一颤,握住金世遗的手颓然垂下,默然道,“我只想——再看看他——可不可以等他醒来?他一醒,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颜如草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道,“不可以。”  
谷之华惨然道,“颜公子,日后我再不见他——你让我守着他醒来,我便再不见他——”  
颜如草冷冷道,“我已说了,不可以。”  

一阵静默。  

“你不用和他走。”这个声音说话的时候,像是很久没有跳过的心,又有一点跳动起来。  
声音很低弱。来自榻上。  
金世遗。  
谷之华“啊”了一声,反而止不住眼泪,垂了头立在一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世遗已慢慢支肘坐了起来。“只要我还活着,”他的脸色极苍白,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你就不用和他走。”谷之华也怔住了,“世遗哥——我——”  

颜如草斜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她自己亲口答应了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带她走?”  
金世遗坐于榻上,伸手将唇边因动作而溢出的血丝拭去,大笑道,“颜如草,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赖账这回事的么?”  
倒是墙角的我微微一怔。 
金世遗——真是变了,他这样一个人,真的要随心而行的时候,有谁还能拦得住他?  

颜如草也颇感意外,乖顺地垂下了眼睑,“哦?”谷之华哭着要去扶世遗,他淡淡一笑,拉住她手,道,“你放心,我没事——既然答应过要照顾你,就不会让你受到委屈。”  
缩在墙角。听得清楚,其实这句话,我也想听的,只是他没有和我说过。  
他说给她听过的。  
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我听见?  
颜如草玩味一笑,道,“你是说——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吗?”  

金世遗略微垂了眼,谷之华却在颤抖。她也在害怕,是怕他的答案吗?  

而他只犹疑了一瞬,接着慢慢道,“颜如草,我不用你救我——因为我不会让之华嫁给任何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你听清楚,只要她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不原意,那么我情愿现在就死——”谷之华略有哽咽,在他榻前跪下了,身子靠在榻边,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  
颜如草目光闪动,仍旧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只淡淡接着道,“那么,你是愿意为她而死?”  
金世遗飒然一笑,眉梢挑起,一字字道,“有何不可?”  
颜如草道,“好!”袖子一动,忽然向他抛出了样东西去。  
金世遗伸手接住,皱眉道,“这是什么?”  
颜如草淡淡道,“这是‘褪尽铅华’,能救你性命的唯一灵药——如今生机在前,你还一样会这么说么?”  
    
金世遗目光闪动。他看不见我。他眼里有的那种玉石俱焚的坚定,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接着他纵声长笑,那一株脆弱的药草,在谷之华的惊呼声中,在金世遗的手中,化为沙粒尘土!谷之华早已泪流满面,却阻止不及,失声道,“你为什么——”金世遗目光一扫颜如草,面色已因运功而发白,喘息道,“好了,他再没有可以用来胁迫你的了——”  
躲在一边,几乎要笑了。  
还争什么?  
争得头破血流,那么努力才能让他回头看一眼。  
我却忘了,看完这一眼,他还是要回过头去的。  
而我,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如此珍贵的药材被毁,颜如草竟然也不生气,只是仔细看他,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啊,来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忘记点灯了呢——”指尖不知如何一捻,烛火一亮,旁边一盏琉璃灯,奇迹般亮了起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住眼睛,力道都用到了手上,试了试,脚下还是有些麻木,站不起来。不得以地,蜷在墙边。  
我能明白颜如草:因为先被伤害了,所以今天,显得特别残忍。  
为什么要亮灯?我本来,还可以静静离开的。  

用手遮住了发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和局促——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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