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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女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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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通过病历刘云知道他二十六岁,但他的脸上除了年轻人的活力以外还有与中年人很接近的成熟,混杂着让老年人喜欢的几分纯真。总之,刘云得到的印象是: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喜欢的年轻人。他患的是主动脉瓣关闭不全。
  “可惜我父亲姓洛,不姓尚。”他笑着说,除了他有时呼吸有些困难外,刘云看不出其他心脏病人的迹象。心脏病人常有的虚弱。脸色发红等症状,在洛阳身上表观得不明显。
  “也许他有超人的意志力。”刘云想。
  “手术时他们会来吗?”刘云漫不经心地问,为的是不让他有心理压力。
  “我九岁的时候我父母都死了。唐山大地震。”洛阳说。
  刘云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吃惊,她同情地看小伙子。小伙子却对她发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的微笑好像在劝慰刘云:不用担心,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运,尽管如此,他能好好地生活。刘云面对他的微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对生活满意的人。
  “但他怎么就能对生活满意呐?”刘云刚在心里对自己提出这样的问句,还没等她根据小伙子的命运轨迹对自己的问句做出回答,侯博走进了病房,来到他们跟前。
  “不错,你们已经认识了。”侯博说,“这位是刘医生,你的主治医。”侯博指着刘云说,侯博停了一下,又对刘云说,“你得特别关照这位老师,他是我外甥的班主任。我外甥已经给我下了两次通牒,要我们全力以赴照顾好老师,不然饶不了我们的人多着呐。”侯博笑着对刘云说。
  三个人都笑了,然后侯博又问了问洛阳几件具体的事,然后跟刘云一起离开了病房。
  “你查完房,我得跟你好好谈谈,关于这个洛阳。”侯博说。
  “好的。我去找你。”刘云说。
  刘云查完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本该把几个患者的情况大致记录一下,但却不能集中精力,总是不停地想起那个叫洛阳的患者。她还不了解洛阳的个人生活,但她能够想见他的生活并不在一条铺满鲜花的大道上,一个孤儿的生活。刘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站到了窗口前,楼前绿地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近乎中年,女的穿着病号服直直地靠着椅背坐着,眼睛似乎无目的地望着一个什么地方;男的坐的稍隔开些,弯腰低头抽烟……刘云看到这儿,又回到办公桌前,她害怕再看下去,他们马上会吵起来。他们的坐姿已经营造了十分紧张的气氛。她的思绪又回到洛阳身上,她发现洛阳发出的那种真诚心满意足的微笑使她震动。“与洛阳九岁就失去父母的经历比起来,我现在所经历的事就太小了,但我却不能像他那样对生活甚至是对自己发出真诚的微笑。”想到这儿,刘云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差别——人与人的差别,这差别决定每个人的生活。她还没有真正理解她现在朦胧中感受到的东西,但已经被吸引,就像黑暗中迷路的人被光亮吸引一样。她决定为洛阳这个患者做力所能及的一切,无论如何让他变成一个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健康人。她希望能找到机会跟洛阳聊聊,眼下她要去侯博的办公室,先聊聊关于洛阳的手术方案。
  电话铃响了,一个护士接了电话,然后对刘云说:“找你的。”
  电话里传来彭莉清亮的声音,因为好久没见彭莉,听她的声音让刘云在心里高兴了一下。
  “好久没你消息了,我给你打过电话,你都不在,出去玩了?”刘云说。
  “哎呀,刘云,我真是不好意思。应该是我给你打电话。你现在的处境我应该常关心你才是,对不起啊,刘云,我不是一个好朋友。”彭莉气不断地说下去,“可我前段时间老是没空,什么时候我请你单独吃饭,算赔罪。”
  “别这么说,我也是没空,医院事儿挺多的。你在忙什么,工作有变化吗?怎么那么忙?”刘云问。
  “工作是有点儿变化。”彭莉说得吞吞吐吐。
  “调新单位了?”刘云问。
  “我辞职了。”彭莉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是吗?”刘云的确对这个消息感到吃惊。
  “刘云,我们好久没见了,这段时间里我的生活变化挺大的,但我有点不好意思跟你说。”
  “怎么了,干吗弄得这么神秘,也许是你信不过我吧?”
  “算了吧,我直说得了,这么拐来拐去快把我累死了。”彭莉又上来了直爽劲儿,像少女一般,这使她有时很惹人爱。“我早没跟你说,一是顾虑你的处境,你现在跟耿林闹成这样,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还跟你说我的事,我怕反差太大,让你难过。”
  “我还是没明白,你的……”
  “我要结婚了,刘云。”彭莉的声音传达着幸福。
  “真的吗?”刘云吃惊地说,“这么快?跟谁啊?”
  “你来参加婚礼就知道跟谁了。”
  刘云这时候彻底明白了彭莉的苦心。一方面她感谢彭莉对她的体贴,另一方面也为自己难过,她发现她已经处在一种不正常的生活状态下,人们还没有把她看成疯子,但已不同于常人。那种跟吴刚在一起时就有过的烦躁又笼罩了她。但她很快摆脱了这种情绪,真心地祝愿彭莉新生活幸福。
  “谢谢你,刘云,你能这么说我真高兴。原先我还担心你看不惯这种事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是通过王书认识的,而且他又刚死没多久,我害怕你骂我。”彭莉因为幸福而变得更坦率了。
  刘云想到耿林关于王书的日记,没有马上接彭莉的话,“老天也许真的很公平,王书心里另有所爱,老天就给彭莉又送来了另一个男人。”刘云想。
  “你马上就得去手术室吗?”彭莉问。
  “不,今天上午我没手术。”
  “那我跟你多聊一会儿,没事吧?”彭莉似乎忘了刚才的顾虑,恨不得把所有感慨此时都倒给刘云,“我为什么想跟你聊,刘云,你也应该重新开始生活。如果王书不是惟一的,耿林肯定也不是。刘云,谁都可以重新开始生活,除非死了,生活可是没尽头,你说是不?”
  “你爱他吗?”刘云问。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比爱王书更爱这个人?你知道,他比我大十四岁,他和王书不一样。怎么说,我们现在同居。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女儿去寄宿学校了,除了她周末回家我回自己家以外,我都住在他那儿。”
  “他也不上班了吧?”刘云心里想不好,两个不工作的人整天守在一起干什么。
  “他提前退了。他过去是个出版社的编辑。刘云,你知道我对王书的感情,但跟这个人在一起我觉得不一样。王书很爱护我,家里的事儿都是他撑着,而且他整天忙得要死。可我跟这个人能唠嗑,我们两个人没什么事,经常唠嗑。他给我讲他过去的事儿,甚至是他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跟他说我的事,这么一唠不要紧,好多我年轻时候的事情我以为早就忘了,其实我还记着。除了唠嗑我们就是一起买买菜,做做饭,有时一起出去看看展览,他特爱看展览,什么展览他都看。有时候去听音乐会……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爱上这个老头儿了,他那么安静体贴,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也不想去上班。后来一想,我干吗还去上班呐?钱够花了,还不如不干了,把时间留给自己。我辞职的第二天,他就向我求婚了,我当时真的很感动,他不知道在王书公司我还有股份。我真的很幸运,王书死了,老天爷还给我送来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我真想也为别人做点什么好事,我跟他商量,最后我们决定供十五个失学的孩子念书。”
  “真不错,彭莉,我为你打心眼儿里高兴。”刘云被彭莉的述说打动了,仿佛在眼前缓缓升起了一幢海市蜃楼。
  “你跟耿林怎么样?”
  “不行了,我想。”
  “他太傻了,你别考虑他了,快刀斩乱麻……”
  “刘大夫,侯博让你过去一趟。”一个护士探头喊道。
  “我就来。”刘云回音,接着又对电话里的彭莉说,“对不起,我得过去一下,我再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彭莉赶快地说,“记住两件事: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事更重要。”
  “说吧。”
  “开始你自己的新生活!”彭莉大声喊着对刘云说,然后放下了电话。
  刘云好久都没把听筒从耳旁挪开,仿佛融入了彭莉的这句话里,一阵令她难以言状的激动在她体内持续着……
  “你在干吗?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没时间了,周主任叫我去一下。”刘云一进侯博的办公室,就听见了侯博善意的抱怨。
  “对不起,我在开始新生活。”刘云说。
  侯博本能笑了出来,然后收住了笑声,抬头凝视着刘云。也许他的凝视持续得太久,让刘云有些慌乱,她迅速扫了办公室一眼,好在没有别人在。
  “刘大夫,我刚来,不太了解你,但听同事说过你的事。作为一般同事,也许我不该说这话,但我还是从心底为你高兴。”侯博依旧看着刘云,认真地对她说。
  “为我?为什么?”
  “你有幽默感了。”
  “我……”
  “这是第一步,你肯定能开始新的生活。”侯博转换了气氛,“对这点我十分有把握,就像对洛阳的手术一样有把握。”
  “为什么?”
  “眼下心脏外科医生很抢手,很热门的,你不知道吗?”侯博说这话时故意带一点广东普通话的味道,两个人都笑了。
  “说说洛阳吧。”刘云接着说。
  下班后刘云脱下白大褂,并没有像往常感到疲惫和沮丧。她觉得身体里好像在滋生一种新的力量。她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何处,但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她突然看见身边有这么多人和蔼亲切,都乐呵呵的。这些仿佛都在提示她,生活也是让人满意的,她甚至急切切地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这目的。
  她不仅开始有幽默感,也开始羡慕,愿望悄悄地走近了她。
  她走到汽车站,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她回身时,吴刚已经走到近前。两个人有些窘迫地笑笑,最后是刘云先开了口:“怎么没骑摩托啊?”
  “卖了。”吴刚说。
  “生意不好吗?”刘云立刻担忧地想到了“身后”酒吧。
  “跟那儿没关系,我以后再告诉你原因。”吴刚说话时心里还被刘云的关切感动着。她刚才急切发问的眼神十分恐慌,它让吴刚印证了自己的感觉:自己在刘云那儿并不是什么都不是。
  两个人没有商量就一起走了,有时他们看着街边的行人,都在找话题。刘云还能再问的就是酒吧,但她没张口。她搞不懂自己从上次分手后重见吴刚,为何这般拘谨不安。
  “我送你回家吧?”吴刚试探地问。
  “好吧。”刘云答应后立刻要打出租车,却被吴刚拦住了。
  “走走吧。”他说。
  “走着回去?”刘云惊呼着。她家到医院的距离是一个小时公共汽车的车程。
  第三十七章
  尽管刘云还记得上一次是怎样怒气冲冲地离开吴刚,现在她仍然掩饰不住又见到吴刚的高兴。她一开始说话,就有了好多话要说。她对吴刚讲病房里最近发生的事,尤其谈到了洛阳这个新患者,她觉得吴刚也该对这样的人感兴趣。
  “你能想象现在的学生吗?他们现在对老师的态度跟我们那时候真不一样。我们那时候好像都不明白这些,除了听话好好学习,好像就没别的。”刘云说。
  吴刚侧头对刘云笑笑,表示有同感,另一方面他明显感到刘云的情绪轻松许多。他甚至想了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侯博被他外甥叫去,千叮咛万嘱咐,差不多是在哀求侯博治好他老师的病。侯博跟我说,他还从没见过一个中学生这么求他。他说,要是他姐或是姐夫病了,这孩子也许不会着这么大的急。”
  “这个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吴刚也被刘云的叙说引发了兴趣。
  “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一看就让人感到亲切。”刘云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发现吴刚看了她一眼,立刻觉得自己脸红了。
  “要是光这一个孩子这样还可以理解,关键是侯博吃完饭快走时,来了一帮学生,男生女生都有,又是一顿苦求。侯博一开始以为这老师是个雷锋式的人物,对学生好,工作认真,但一问学生才发现不仅如此。有一个学生说,好老师有的是,能成为我们朋友的老师却不多。”
  “能成为朋友的人也不多,更甭说老师了。”吴刚说了一句。
  “就是,更让我吃惊的是,”刘云说到这里打住了,她看看吴刚,“你好像不太爱听这些事,我……”
  “哪里,我很想听完,我这个人总是不会用表情。”
  “我会用表情吗?”刘云笑着问,“咱们谁也不是演员,用表情干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脸上的表情常给别人错觉,好像我挺冷的,其实心肠都一样吧。”吴刚发现自己开始解释自己,立刻闭嘴了。
  “你和我心肠一样?”刘云打趣儿地说,侯博的鼓励似乎还在激发她。
  “不是,我、我……”吴刚又把自己藏了回去,“你还是把刚才那事讲完吧,省得你过一会儿又得攻击我。”吴刚尽量让自己保持常态,尽管他即将要告诉刘云的消息多少让他沉重。
  “对,我还是讲完,后面的事真的让我吃惊。”刘云又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侯博离开他姐家就一个人骑车往家走。没骑出去多远,他听见后面有个女的叫他侯医生,并让他等一下。骑过来的是一个女孩儿,她自我介绍说是侯博外甥的同学,刚才在侯博姐姐家里。但侯博跟我说,他记不清这个女孩子了。”
  “后来呐?”吴刚突然有了更大的兴趣。
  “她对侯搏说,请您别笑我,如果我再一次私下里请您一定治好我的老师,我也许有跟别的同学不一样的理由。”
  “什么理由?”吴刚好像在替侯博发问。
  “她说她爱老师。她看着侯博,没等他说话,她就先说出了自己的状态。她说,请您不要把我想成那种女孩儿。我知道这爱情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我不是老师最喜欢的女生。但我并不能因此就停止爱他。我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这一切都是为了洛老师。如果不是遇上洛老师,我考不上大学,因为我从来都讨厌学习。如果洛老师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自己。我觉得父母生我就是为了洛老师。”刘云转叙到这儿,自己的情感也融进了叙述中。一个平凡女孩儿的爱情感染了刘云。“后来那个女生发现侯博有点担心地看着,就说,您不用担心我,我已经跟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但就是爱老师。也许正因为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我才不会做任何事,我永远都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去打扰他。如果我考上了大学,我要用全部积蓄给老师买一个礼物。她说她有差不多三千块钱。”
  “天呐,真是时代不同了。”吴刚感叹了一句。
  “而且她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也没办法干涉,因为没有任何事发生。”刘云最后补充说。
  接着,刘云和吴刚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酒吧街。吴刚问刘云要不要进去喝一杯,刘云说也许改天更好。吴刚没有反对,但心里在想,那一天离现在不应该太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吧就不再属于他了。他们顺着公园的外墙继续往前走了。已经远离了市中心,这里稍微疏朗安静些,偶尔才有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没走多远,他们顺着公园的外墙拐上另一条小街,两个人都克服了开始时的不安,谁也不再努力找话题。通过刚才的交谈而建立起来的新的安然和默契,拉住了他们两个。他们放下了各自的心事,投入到了眼下的情境当中:他们曾是多年的同事,多年来他们或许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关注;因为什么他们保持了这样的距离,他们彼此都不清楚;这样的距离下他们节制而有礼,他们是因为异性的差异才被彼此吸引的,但他们谁都没朝身体的欢愉过多地张望;时间缓缓地流逝了许多,但他们并没因此疏远或亲密,牵连他们的也许是那样的一种温情和关怀……
  他们就像两个长久耕种的人,今天才第一次收获了他们的果实。他们慢慢地走在一起,感到了舒服和坦然,像结婚多年的相互理解的夫妻,像一道经过风雨的朋友。
  他们被这迟来的“收获”迷惑,以至于谁也不愿打破它。但是吴刚还是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往回走了两步,在一个坐在公园墙根下的乞丐跟前站住了。他是一位老人,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铝饭盒。吴刚把十元钱放进他的饭盒里,老人把头低得更低,而且别过去,连说了两声谢谢。
  “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吴刚怕老人有更大的难处,询问着。
  “先生,你是好人啊,”老头儿依旧别着头说话,“给我这么多钱,我忘不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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