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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问，“师太是几岁出家的？”

　　　　“三十岁。”

　　　　往常旖薇问这些问题时，芙情总是用一声长叹带过，既然她开了金口，旖薇趁势又问，“这么说，您也曾经有家？是不是也有爱人和子女？为何会在三十岁出家为尼呢？难道你不要你的子女了吗？”

　　　　芙情眼眸无波地看着水面，娓娓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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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旖薇不忍再问下去。

　　　　一个女人宁肯放弃身边所爱之人做出家的活死人，她所经历地痛苦定是无法想象的。瞧她气质出尘，双眸清艳秀美，定是出身显赫之家。或许，她的孩子死了，她的丈夫另有三妻四妾背弃了她，还或许，她的丈夫和孩子早已不再人世。

　　　　见旖薇看着水中的鲤鱼，芙情又开口，“郡主又在想王后了吧？以前，王后总带着郡主来喂鱼。”

　　　　“果真什么都逃不过师太的眼睛，皇姨母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却辜负了她的疼爱。”

　　　　旖薇叹了口气，一想到赫连阡宸要将翰鞑收归己有，她便愧疚难当。“我身为人臣，更愧对先帝的栽培和知遇之恩。”

　　　　她不想再与芙情聊这些事，“师太，我先回房歇息了，湖边风大，您别呆太久。”

　　　　秋风的确有些冷，芙情师太的青衣被拂动，她脸上被泪水浸湿的面纱也被吹透，那面纱变得剔透，隐匿于纱下的，是一张风韵绝艳的鹅蛋脸，只可惜右颊上一条长长的疤痕……

　　　　旖薇进了书房，拿起桌案上翻看到一半的医书，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书房正位于芙蓉暖阁后的二层小楼上，她握着书本，立在窗前远远的望下去，正看到旖达廷推门进入芙蓉园。

　　　　芙情师太迎出去，远远地便恭谨行礼，“王爷到芙蓉园来是要品茶？”

　　　　旖达廷忍下焦灼客气回礼，“旖薇失踪多日，本座有些担心，这些日子已命人寻遍了翰鞑和新易，却仍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只剩了这芙蓉园没有查看过。师太是佛门中人，本座不想让护卫进来打扰，所以……”

　　　　芙情师太请他入暖阁，“王爷既然来了，就请茶室里叙话吧。”

　　　　旖薇听到他们的谈话，早已下楼等着。

　　　　赫连阡宸叮嘱过她，以免被人趁虚而入，在她身体未痊愈之前，不得见外人——可父王并不是外人，而是她的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她跪下来。被岱勒殴打，生死一线时，她竟忘记了自己尚未尽过孝道。“让父王忧心了，女儿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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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8　囚鸾代嫁【168】

　　　　旖达廷疾步上前来，将旖薇揽在怀中，“你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语无伦次一连说了几句活着就好，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略松开她，“薇儿，为父带你和菡儿离开，这皇宫就要易主，为父往后不做亲王，你也不要做郡主，我们找一处僻静之所安心度日，你和菡儿将来嫁一处好人家。”

　　　　“皇宫要易主？”旖薇暗惊，阡宸的动作竟如此之快？

　　　　“回纥百万大军压境，岱祈恳求与阡宸联盟，阡宸说要他向新易俯首称臣年年朝贡才结盟抗敌。”旖达廷摇头叹息，“翰鞑气数已尽了！”

　　　　旖薇不禁佩服，赫连阡宸这一招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让她躲在这里闹失踪，翰鞑上下早已六神无主。“岱祈答应了？”

　　　　就“若不答应又能怎样？你和阡宸在一起这些日子，还不了解他？那小子诡诈更胜十个岱祈，若岱祈不答应，他便以开战相逼。”

　　　　“岱勒呢？他不是翰鞑的国君吗？怎么尽让岱祈抉择？”

　　　　“自他打过你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为父还怀疑是阡宸抓了他为你报仇，可看样子，是另有人把他带走了。”

　　　　宵旖薇猜测，“他把我害成这样……不会是师父吧？”

　　　　“古枭仍留守你的寝宫内，这些天还一直帮为父找你，不会是他。”

　　　　旖薇口中的师父，却是指另一位师父，一位只做她师父，却并非岱勒师父的人——神出鬼没的赞引道长。

　　　　见芙情师太端了茶进入茶室，旖薇拉着旖达廷进去坐下来，“父王，别只顾着说话，尝尝师太做的糕点。”

　　　　旖达廷先端起芙蓉茶押了一口。

　　　　自打旖薇失踪的这些天，他未曾好好吃过喝过睡过，芙蓉茶一入口，便觉得甘醇馨香，身心舒爽通透，却又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他却也来不及细品，只半开玩笑的揶揄旖薇，“薇儿，先帝不是给你个拂影郡主的封号吗？你为人臣子，竟只顾了私仇，不顾翰鞑了？这可不像你。”

　　　　“您女儿我不是赫连阡宸的对手，每次与他对峙，他总能大胜。与其以卵击石，倒不如给翰鞑选择一个明君。既然岱祈无力力挽狂澜，那就成全阡宸的野心吧！”

　　　　野心两个字落地，手中的茶杯也碎了一地，旖薇也被自己惊得怔住，野心……赫连阡宸的野心！

　　　　檀黎十八州两军交战，垭口五十万大军，莫名其妙能燃烧灵魂的爱情，不该有却有了又失去的孩子，赫连阡宸终于切入正题了。一直以来，他都说，她在哪，他便跟在哪。可现在水落石出，他不过是借她这个跳板，更快的将翰鞑收入囊中罢了。

　　　　若那天他派跟踪她的人是赫连煊或者康诺，那孩子也不可能会失去，他为什么偏偏派南宫耀过来？

　　　　“父王，无血是不是已经留在阡宸身边？”

　　　　“是，无血还被阡宸赐婚，刚刚迎娶了青环为妻，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来的太过突然。”

　　　　这就对了，阡宸早就知道岱勒与无血的阴谋，想阻止她以身犯险，却又想到日后若收归翰鞑，她必会是最大的绊脚石，于是就派南宫耀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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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知南宫耀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定会等到她受了重伤才会出手相救……

　　　　于是，阡宸就收了武功高强的无血做左膀右臂，也让岱祈失了一个强劲的助手。

　　　　旖薇越想越心寒，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接受他的爱是正确的。赫连阡宸，果真，不愧是新易王朝一统天下的霸主，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利用！

　　　　见旖薇神色不对，旖达廷和芙情师太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开口，“薇儿，怎么了？”“郡主，怎么了？”一个担心的拍了拍旖薇的肩，一个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没怎么。”旖薇按住刺痛的胸口，“父王，我想在芙蓉暖阁调养几日，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在这儿，父王也要保密。”说完，她逃似的离开茶室。

　　　　旖达廷挫败叹息，“这孩子！真不知她整日在想什么，人家都说父女连心，本座这个做父亲的，竟半分都猜不透她的心思。”

　　　　“王爷息怒，郡主心里已伤痕累累，就给她些日子恢复吧。”芙情师太说完便退出茶室。

　　　　旖达廷静坐了许久，满腔的担心和怒气才散尽。喝了些茶，也的确觉得有些饿，便品尝起碟子里的糕点，那简单的一碟如意卷看上去并无异样，吃在口中，却引下两行泪……已经有多久，他没有吃到这熟悉的口味！

　　　　萧茹露轻灵温柔的声音也早已在回忆中沉淀，她死去了十多年，这手艺不可能存于世上。

　　　　他冲出茶室，正见芙情坐在佛龛前捻着佛珠，“师太，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

　　　　“是。”芙情注意到他脸上的泪痕，并未说破，只安安静静地递上帕子，示意他拭泪。

　　　　他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没有接帕子，只拉着衣袖仓惶按了按眼角，“本座失仪了，师太的糕点让我本座想起一位逝去已久的故人。”

　　　　“阿弥陀佛，害王爷睹物思人如此伤感，贫尼真是罪过。”

　　　　“师太不必放在心上，能告诉本座这如意卷是怎么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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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9　囚鸾代嫁【169】

　　　　芙情师太低垂着眼眸，波澜不惊地敷衍，“不过是普通的食材随意搭配出来的，许是凑巧王爷熟悉这味道吧。王爷何不试着放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旖达廷却无法“让它过去”。

　　　　那如意卷的豆沙里有淡淡的莲香，是混合了莲子的缘故，每逢过结时，茹露才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再搭配了莲子汤一起吃，是世间的上品美味。

　　　　当年，安氏在旖亲王府中是上院总管，也正是因为她熟知茹露的一切，才在茹露亲手做的如意卷和莲子汤中下了，以至他煮成大错，茹露离他而去。

　　　　就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这种糕点格外留神。

　　　　旖达廷盯着芙情师太面纱上的一双眼睛，为何见过芙情师太这么多次，他竟从未注意到她与茹露有一双相同眼睛？她的身型虽然瘦削，却也与茹露相仿，就连那如意卷也……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不，其实，她就是茹露。

　　　　宵他惧怕自己太过唐突惊吓了她，又担心自己会再次错过，只托辞一个两全之计。

　　　　“师太，本座有个请求，不知师太能否通融？”

　　　　“王爷请讲。”

　　　　“本座担心薇儿会想不开，又怕再有歹人伤害她，所以想借住在芙蓉暖阁几日。呃……在薇儿那小楼的厢房便可，本座不会叨扰太久。”

　　　　“王爷爱女心切，贫尼岂会拒绝？”

　　　　“多谢师太！”他却又不肯去歇息，“师太，本座忽然想听一听《金刚经》你给本座读一，不必解，只读就好。”

　　　　“是。”芙情不疑有他，引他到后厅的禅房，拿出经书读给他听。

　　　　他却只盯着她瘸了的腿。心，痛了一阵又一阵，这定是在天山坠崖时摔断的吧？！

　　　　王后萧茹荷与茹露姐妹情深，当年定是见茹露心死成殇，又身残至此，才用这个法子保护她。王后又将旖薇接入皇宫，让她们母女得以团聚。

　　　　旖达廷思忖着，心里百感交集，芙情，芙情……当年这园中初遇，一见钟情，也难怪，她的法号会取为芙情。

　　　　===

　　　　芙蓉暖阁小楼书房的窗帘被一阵风冷拂过，黑色龙袍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还亮着灯的桌案前，坐在案前的旖薇只一袭寝衣，长发倾散，拿着一本书在灯下黯然落泪。

　　　　“薇，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他上前给她拭泪，也惊得她回神。

　　　　旖薇勉强扬了扬唇角，“在园中呆的有些闷，每天除了看芙情师太喂鱼，便没别的事了。”说着，她深呼吸调整心绪，佯装不知他这几日一直睡在身边，“你怎么来了？”

　　　　他也只能寻找借口，“呃……朕……朕睡不着，刚才走到园外见这里亮着灯，便过来瞧瞧。”说着，他环住她的肩柔声问，“怎么哭了？来，朕带你回房歇息吧，你身体尚未痊愈，不要再劳神。”

　　　　“嗯。”旖薇想要戳破他，可细想，戳破了又能怎样？他在翰鞑盘踞已久，就算她与他同归于尽，翰鞑还是不保了。

　　　　躺在榻上，她仍是毫无睡意，心里一径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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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她掖好被子，她却伸出手，将陀梨手镯递到他面前，“我的武功早已恢复，已经用不着它，你收回去吧。”

　　　　打制这个手镯之前，他用自己的血浸泡陀梨十二个时辰，为的就是能随时感应到她。而且这手镯的内环几乎紧贴着她的手腕，就算要取下来，也得削骨断手才可以。

　　　　他紧握住她的左手，发现完好无损，才松一口气。“薇，这镯子……你怎么取下来的？”

　　　　“父王教了我缩骨功，我天生是习武奇才，用了两个时辰就学会了，要取下这个手镯并不难。”

　　　　看来，她是要铁了心划清界线。

　　　　他没有接，“既然是为你打造的，朕收回来又有何用？”

　　　　“没有用，就丢掉吧！”她当着他的面，将手镯丢出窗子，手镯落进窗外的小湖中。“你救我多次，这恩情我会报答的，日后，我拂影绝不会伤害一个新易王朝之人。”

　　　　他听出她话中有话，“薇，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日杀安王妃时，你也在场，虽然我多番逼迫，却并不想真的杀她，她毕竟是菡儿的生母，但凡父王开口为她求情，我便饶她不死，可父王却亲手杀了她。我那天才知道，是安王妃害死我的母亲萧茹露。”

　　　　“朕明白。”可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提及这件事。

　　　　旖薇只幽幽看着帐顶，“我拂影郡主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心狠手辣，我做每一件事，都必有道理可循。所以，别人对我有恩，我便会礼遇七分。别人若要害我，我必会让对方粉身碎骨。”

　　　　“朕了解你的心性。”她虽然桀骜不驯，却也善良仁厚。与慕容盼纹那种总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相比，旖薇的刁钻与不驯却暗含了睿智的果敢，也正因为如此，当时他才没有把伪装成慕容盼纹的她当成真正的慕容盼纹。

　　　　“阡宸，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就要赶他走？“薇，你不想让朕留下来陪你？”

　　　　“我的话都已经说明白，你我早已结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地枉费心机？！”

　　　　赫连阡宸却大惑不解，她的话已经说明白？丢了陀梨手镯，就算明白了？他何来的自欺欺人枉费心机？

　　　　（）。

正文　170　囚鸾代嫁【170】

　　　　赫连阡宸吹熄蜡烛，伟岸的身影却并没有离开。

　　　　室内寂静压抑，她躺在床上泪湿枕畔。

　　　　他立在窗前，迟疑了片刻，纵身跃入湖中，循着血液感应，从湖底捞上陀梨手镯，失魂落魄地走出牡丹园。

　　　　旖薇在窗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痛哭出声，自己明明不爱他，为什么会痛哭至肝肠寸断？

　　　　就===

　　　　一早，旖薇陪旖达廷用早膳，“父王，女儿决定前往回纥边境退敌。”

　　　　“哦。”

　　　　宵“女儿若要报答皇姨母与先帝的养育栽培，便不能伺候父王了。”

　　　　旖达廷昨晚一夜未眠，强打着精神说道，“为人臣子必是要忠义到底，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放心，父王年老体衰了，还有菡儿呢。”

　　　　父女俩唏嘘聊了片刻，旖薇叮嘱他要多多保重身体，不禁落下泪来。

　　　　“女儿，你此次前往必定凶多吉少，为父有件事，想要对你说。”

　　　　“父王请讲。”

　　　　“你母妃没死，临走前，你也给她磕几个头吧。”

　　　　“她在哪……”

　　　　旖薇急切问着，芙情师太便端着一碗雪莲粥进来。

　　　　旖薇见父王的只盯着师太瞧，便明白了一切。

　　　　三十岁出家的女人，有夫有子，身伤至残，她如此煞费苦心的伪装成这样，只是为了天天在宫内见到自己的女儿。

　　　　旖薇苦笑，难怪小时候皇姨母总是叮嘱她和岱勒每日都要来给芙情师太请安，为的就是让她们母女多见面。那时旖薇调皮，懒得来听芙情敲木鱼，总让自己的两个小护卫厉隐和玉邪代为请安。

　　　　她凝眉握住拳头忍下泪，起身接过芙情师太手上的托盘，巧妙将她让到座位上，又端起那碗雪莲粥三两口喝完，便利落地跪下来，二话没说，对芙情师太和父王连磕三个响头。

　　　　芙情师太忙从位子上起身扶住她，“贫尼如何承受的起郡主如此大礼？”

　　　　旖薇强硬地跪在地上，“女儿这便去了。父王，芙情师太行动不便，以后还请您多多照看，我师父古枭会接骨之术，定能让芙情师太痊愈。”在泪落下之前，她转身冲出芙蓉暖阁。

　　　　芙情师太不解地看向旖达廷，发现他已双泪纵横。“王爷，你和郡主这是怎么了？”

　　　　===

　　　　翰鞑皇宫议政司里的文武百官都已焦头烂额，岱祈坐立难安，徘徊不定，却仍是想不出任何退敌之策。

　　　　巴彦无奈恳求，“祈王殿下，唯今之计是暂且答应赫连阡宸的盟约，先击退回纥的百万大军再做打算。这样，我们翰鞑的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唯今之计，只能这么办了。”

　　　　“拂影郡主驾到！”

　　　　随着太监高亢尖锐的通传，议政司的大门被轰然打开，耀目的阳光刺进大殿，那光束中走出一个身着宝蓝色朝服的倩影，她身侧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狼，整个议政司仿佛照进一缕圣光，豁然辉煌。

　　　　“先帝的毕生心血，岂能拱手让人？”旖薇的厉声怒斥在殿内激起威严的回音。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