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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新版花木兰)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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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目光跟段宏一触,才略微收敛,垂手来站到了船侧。先前被抢白那兵士脸色悻悻,至段宏面前报告,“将军,这是最后一艘,舱内还没检查。”说着对着船侧那个体形巨伟的汉子看了一眼。段宏却若未闻,对副将略摆下头,后者会意,自带兵去查看。
  他立在船头。已是后半夜,江上无风,笼着层淡淡白雾,空气里湿度极大。连那桅杆上的战旗也仿佛被露水打湿了般,静静地垂作一束,刚巧就在那大个子军士的头顶上。
  这时后舱传来一阵骚动,脚步奔迭声中,什么东西似乎慌了阵脚,正甩开众人夺路而逃。段宏取下背上的三弦弓,搭上羽箭,目不稍瞬盯着舱口。终于一个黑影窜出来,速度极快地往船边企图水遁。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段宏三箭齐发,几乎在同时射中那黑影的几处要害。那黑影已到了船舷,终还是功亏一篑,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可射杀成功的段宏以及他的亲随们,脸色却都不大好看。原来那倒地的黑影不是旁的,却是只体形巨大的狸猫。那狸猫就在大个儿军士脚边,他过去俯身看看,唇角上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大声报告,“将军,不知哪里窜出个狸奴来,倒不是奸细!”
  这时副将上前一步,喝退那不知好歹的军士,“何用你多嘴!”
  段宏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只挥挥手,便带着众兵转身离开。
  他身后,那大个儿和同伴们吵吵嚷嚷,说着些什么段小子怎比得上咱们元帅之类的浑话,而那船舷旁的黑暗里,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她黑巾蒙面,又身陷那片没有边际的黑暗里,可唯有这一双眼灿若星辰,顾盼之间,灵动非常。她一直伏在那里,耐心地等众兵再都歇了,才摸上船来,找了套小兵的衣衫换了,将兜帽压低,就势靠在舱壁上,小歇片刻。
  此时天已快明,露水深重。那层雾气仍浮动在江面上,岸边黛色的山峦,黑幢幢的营帐,一切皆笼在那如梦似幻的烟雾里,影影绰绰。可她心里知道,这水墨画卷般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很快。
  拂晓的晨光从渐稀薄的云层后透过来,待到江边托起一轮红日,那些恋恋不去的雾气才终于在万道霞光的照射下,消失地了无踪影。
  可守城的兵士却发了慌,不知何时,这江面上竟布满了魏军的战舰,黑压压地有若铅云压城。檀道济得报,忙调动舟舰摆出防御战阵,可他虽临危不惊,指挥若定,却不代表每个士兵都能有此大将之风,慌乱中,宋军还未战却已失了先机。
  魏军抓住机会,率先开始了猛攻。他们这次摒弃了传统的横排阵形,采取了单纵队的战列线战术,集中侧舷火力,并不惧被拍石击中的样子。檀道济定睛一看,才知这些驶在前面的战舰居然都用薄铁皮加固了船侧,怨不得这般有恃无恐。他还意外地发现魏帝佛狸居然也在负责进攻的第一梯队内,这对一国之主来说,哪怕是御驾亲征,也太过冒险。看来,他此战是志在必得了,檀道济想,心中忧虑更重。
  江中大小船只如星罗密布,万棹如风而倏去,皇帝望着那湍急的江水,心中一阵惶惶。昨夜金帐点兵,独独少了木兰,他暗叫不好。李亮那骤然失却冷静的眼神,更加深了这种怀疑。好在,好在万事俱备,他原定的总攻也就在今日凌晨,比她的动作只晚几个时辰。否则,他关心则乱,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日头渐足,江风起,吹动战船上旌旗飘展。忽有人咂舌,指着宋军横排并行的一遛大战舰,“看!那是什么?!”
  皇帝一凛,远远望去,只见那鲜艳旌旗上赤红的“宋”字渐渐消褪,而墨色如银钩铁划的“魏”字隐隐浮现,有若神迹。这时不光魏军惊讶,宋军也开始耸动,一时间大家手中得刀剑都慢了半拍。皇帝直到此时才面色稍霁,打眼往江上望去,大小船只纠葛在一起如翻滚的粥锅,又去哪里找她的影子?他浓眉一拧,唤旗兵,“这是天助我大魏,传令下去,日落前定要拿下建康城!”旗兵大叫“得令”,自爬上桅杆舞动令旗。魏军士气大振,更催动舟船,大刀往敌人身上砍过去。
  刘宋水军本是仓促应战,又乍逢此变,阵形大乱。这时忽有三艘青龙战船排众而出,当前一艘飘扬着明黄色的九旄大纛,却是文帝亲来督战,稍后则是檀道济与段宏分左右压阵。
  文帝虽不擅弓马,可心思极快,他叫来侍卫总管,要他照自己说的依样喊话,“众兵听令,此乃夷狄诡计,不可妄信!”这侍卫总管是文帝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内力深厚,自然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在江上散开去,连离得最近的魏军也听得明明白白。
  几乎在同时,一叶扁舟自战舰间隙轻快地滑出,向着魏军而去。文帝半侧身,不动声色地冲段宏点点头,后者挽弓搭箭,三箭连珠射向那扁舟上的黑衣人,人倾,船翻,血水在大江上只是那一缕,很快便不见了。
  那侍卫总管今次已不用教,叠声喊道,“奸细已被段将军射杀,奸细已被段将军射杀,奸细已被段将军射杀……”
  这一来既解了那“神迹”之惑,又大振了军心,尤其是连体弱的文帝都冲在了最前指挥御敌,刘宋士兵不复刚刚的颓迷,个个奋勇争先,恨不得把一直以来窝着的腌臜气一股脑还给魏军。
  另一边皇帝却注视着那片江水,睚眦欲裂,心痛难绝。刘宋军队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他只是抬起头,声音低得几乎叫人听不到,“给我杀,一个也不留!”
  隔着遥遥数十丈,文帝浮上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咳嗽几声,却拂开了小黄门递过来的汤药,喃喃道,“能让你佛狸疯狂若此的,难道是……她?”眼神蓦的深沉,黧黑而悠远。他自控力极好,这失神也只一刹那,“告诉段将军,是时候了!”
  木兰乘那“螺舟”夜入建康城,又施展轻功在百多条大战舰上动过手脚后,本就没打算再回军营。她知这坚城不拔,时值春夏之交,疫病四起,人马都宿在江边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皇帝迟早要退兵,只借这“神迹天助”的幌子,盼能退的漂亮些,堵住悠悠众口。
  她扮作一年轻水兵,就混在刘宋的水师中。当看到文帝亲临督阵,并巧破她计谋时,不由得暗喝声彩。这宋文帝刘义隆,确是个堪与拓跋焘相匹敌的人物。
  他却关心则乱,竟将段宏射杀的黑衣人错认成她,大失方寸,无疑给宋军制造了不可多得的机会。眼见那神射手段宏再度挽弓,目标直指拓跋焘,她慌了,由不住想起来在邺城,那当胸的一箭几乎要了她半条命,那断箭上不是朱红的一个“段”字吗?木兰本身亦箭术非凡,挡住段宏的连珠箭不在话下,可这时她所在的战舰却在拓跋焘的另一边,鞭长莫及。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她一颗心跳得那样厉害,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冲上前去,打倒抛石机旁边的炮手,调整方向朝前方文帝的座舰猛烈攻击。所有人都被这猝发的石块拍懵了,段宏的箭放下来,转而去看护文帝,就在同时,李亮也看出了宋军的把戏,抢上前去拱卫皇帝所在的战舰。
  木兰心里一宽,旋即才发现自身难保。舰上的士兵集中起来向她进攻,她只得借着笨重的抛石机作掩护,随手抄起把长枪来招架,毕竟人单势孤,左右支绌。两旁的战舰向中间挤拢,不断有兵士从舷上攀过来,黑色的甲胄潮水般涌向她。背上阵阵火辣,木兰咬咬牙,一个回马枪撂倒了从后偷袭的人,又劈手夺过把长剑来,使起了“轩辕三式”,盼能杀出条血路到船舷。一旦到了江里,她潜水的本领了得,又带着呼吸器,等闲这些宋军是追不上的。
  她差点就成功了。
  当那一箭痛澈心肺,身躯撑不住摇摇欲坠时,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对上双似曾相识的狭长凤目,深沉有如子夜。
  是谁?


  下卷 出入生天

  (五十)

  第二十六章 深宫疑云
  是谁?
  她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铜镜的如意式框栏中雕着振翅欲飞的凤凰,那顶端是流云纹衬托的葵花,寓意着“丹凤朝阳”。镜中人略欠血色的一张面庞,两条浓眉斜飞入鬓,透着几许英气。
  她怔怔地发神,直到他从身后抱住她。宫女们忙不迭行礼,“陛下!”
  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叫她们退下。
  她坐在那里没动,不行礼也不说话,在铜镜里对上那双狭长而明媚的眼,没有一丝退缩。
  他就低低笑了,说,“木兰!”
  她身子一抖,这名字熟悉又亲切,可她依然什么也记不起。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俯身过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连退几步,脸色苍白但声音镇定,“陛下,还不是时候。”
  他也不恼,面容平静,“是朕太心急了。”只关心她,“你可觉得好些了?”
  她被他一问,才觉得四肢无力,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双膝摇摇欲坠,被他抢上来抱在怀里,“看看,刚才推朕的时候,倒是蛮有力气!”语气里满是宠溺。
  她心里一动,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
  究竟是哪里呢?
  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可还是没有力气,跑几步便喘,跳个台阶也要心慌半天。沐浴时她仔细审视自己的身体,瘦削而结实,多处大小伤痕,尤其一双手,再怎样保养也无法消除虎口和指根处的硬茧。这是一双惯拿兵器的手,这身体的主人定曾经征战沙场……香汤热气的氤氲中,她微微阖上双目,感受那一股久违的热血激情在血管中流淌。水渐渐冷却,她想站起来,发现坐得过久,竟有点力不从心。
  宫女从屏风后拎了木桶过来,“娘娘,可要再加点水?”
  她摇摇头,不要宫女们搀扶,倔强地扶着桶壁自己站起来。是什么?是什么让曾经笑傲沙场的她竟成了浴后无力的娇弱宫妃?
  他的解释,理合情不合,于关键处,又太过轻描淡写。
  她决定自己查出真相。
  他对她很是宠爱。宫里面衣食住行,甚至服侍她的宫女太监,都由他一手挑选。这对一个宠溺妻子的丈夫来说很寻常,可他毕竟是帝王,三宫六苑七十二妃,多少女子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喜,而他却只来哄她。
  她亦无须像其他宫妃那样每日去袁皇后那里定省,那些个段贵妃,潘淑妃,路淑媛,曹婕妤……宫女口中他的宠妃们,也没一个敢上太初宫找麻烦。她倒盼着她们能来,这样还可套些话来打探自己的身世来历,而不至独独面对着一个他。
  有天她忧思太过,便在靠窗的榻上盹着了,模模糊糊感觉到他冰凉的吻,火热娇宠,她下意识拒躲,就这样醒了。他黧黑的眼神里一片劫掠之色,并不因她的惊醒停下动作,她挣不过他,忍不住叫道,“别……别这样!”
  他忽然就停下来,神情复杂,手指拂过她隐忍的眼,“为什么不哭,木兰?女人的眼泪总会让男人心软。”
  她也不知为什么,总觉不应当落泪,不应当在他面前落泪,哪怕事情到最糟。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她至少还保有自尊。
  他一直等她的答案,看她似乎就打算这样静默下去,再次感到挫败和愤怒,忍不住拂袖而去。
  看着他余怒未消的背影,她大松了一口气。
  不管在众人眼中他怎样地爱宠她,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宠妃。这种笃定并没有任何依据,是她的心告诉她。
  他并没有气太久。
  这天正值官员休沐,他便悄悄带了她出宫。
  车马辘辘,出了建阳门改乘轻舟,往覆舟山的离宫去。青溪水流潺潺,湿凉的水汽扑在面上,那里面分明还有许多极其细密的水的颗粒,沾面欲湿。那样多的桥,船儿从下面轻轻穿过去,只听见“吱呀呀”的摇橹声,被惊动的水鸟扑楞着翅膀,给这无边的宁静添上了几许亮色。
  她像个孩子般感觉一切都新鲜有趣,眼睛似乎不够看。他笑吟吟地瞧着她,只视线掠过岸边战后略显萧索的景色时,闪过一阵阴霾。
  佛狸终于还是撤军了,但江北遭魏军杀掠殆尽,宋朝国力削弱,不复元嘉盛世之初。这一仗,他们谁也没得到什么,可失去的太多。
  文帝想着,视线掉回木兰身上。万幸他得着了她,这样瑰丽的宝石,理当束之高阁独自把玩。看吧,佛狸,你做不到的,将会由我来完成。
  而她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似的,扭过头来瞧着他,一双眸子黑如点漆,隐隐有宝光流转,指着那桥边的酒家,“在这里歇歇可好?”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青石板桥边翠竹葱茏,幽幽篁丛中忽然飘出一帘大红的酒旗,想是个僻静雅致的所在。
  她难得提点什么,他纵然知道这与安全不妥,也只笑答,“好,就歇一歇。”
  便上了岸。这是座倚桥所造的两层小楼,有条不长的木梯自楼的一侧直通到河面,末了的木桩上系着条轻盈的扁舟。她见了,若有所思,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只稍纵即逝,恨不能伸手去抓牢。
  这时他携起她的手,“来!”竟十分自然如寻常夫妻。
  小店里干净得一尘不染,侍从们清走了闲杂人等,又守在外面。
  这里的酒在建康城小有名气,可她病刚好,他亦不好此物,最后要了壶清茶和几碟子点心。她饶有兴致地一一来尝,而他浅啜了一口茶便微蹙起眉头来,只看着她吃。
  四下里极是安静,她拍拍裙上的点心渣子,对他笑笑,“我以前不住在宫里,对吧?”
  他愣住了,未料得隔了这么久,又偏偏在这样一个时刻,她来问他。她的目光平静而从容,他知道,他回不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她自己已有了答案。“木兰,你受伤前,已经答应要嫁给朕。”他没说入宫,他相信这对她更有说服力。
  果然她低下头去,苦苦思索的神情,“我的家人?”
  他叹口气,“义康毕竟是我胞弟,木兰,假以时日,朕定会还他们个公道。”
  她凝视着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相信他所说。不久前南虏来犯,隔江威胁建康,文帝亲上战场督战,同时罢黜彭城王刘义康,改授江州刺史,出镇豫章(今江西南昌)。那彭城王在文帝病时专总朝权,势倾天下,尤和大将檀道济过不去,是以文帝此举一大快人心,二拉拢军方,三更避免了后方起乱,实是招政治妙棋,难道还有与她关联的其四?
  可她镇日便如金丝雀般被囚在太初宫里,闭目塞听,所知实在有限。想到这里便抬起头,“我这身子骨看来也拾不起刀剑啦,可刺绣弹琴又做不来,不如你请人教我读书写字。”
  他有些惊讶,欣然道,“好。”
  她一笑,也不再追问如何受伤,只伸手与他击掌,“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病后体弱,可究竟带了几分豪气。
  刘宋有晋人遗风,男子讲求俊雅潇洒,女子则风流妩媚。她想象不出,他口中被彭城王陷害的大司马一家,能教养出这般有胆量女扮男装混迹军营的女儿。
  她……一定不是他口中那个“她”。
  “乐游苑”就在覆舟山脚下,与鸡笼山一带的“华林园”相对,都是著名的皇家园林。
  他爱这里清静,又得与她单独相处,遂留下来小住几日。只经历过大战后的江北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每天的奏折多到批阅至深夜。
  她正学着习字,发觉自己往日是有些底子的,但自成系统,以至于有些字认得却不会念,有些字会念却不会写。好在她不气馁,就一点点从头学起。这天发现他赋的一首北伐诗,“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
  但见胡尘起……
  她一时间神思恍惚,眼前仿佛有个英姿勃勃的身影,于马上看着那长江落日的瑰丽景色,“可惜,这已是我佛狸的时代!”
  佛狸,佛狸……这名字不用念出来,就好像已在心底兜过百转千回。待落在笔端,便是直击人心的熟悉和悸动。这时他进来,满脸疲惫,看到她才略展颜,“还没睡?”
  她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涂鸦的一幅水墨画盖在了上面,笑道,“原来这习字作画,也是有瘾。”
  他便凑过来看,“嗯,用色分明,惜不够浓重,你看……”握住她柔荑,手把手来教。
  她掌心沁出了薄汗,几乎要握不住笔。他见她下笔无力,只道是为己情动,忍不住欢喜,那吻便落在她耳鬓,“木兰……”
  她身子一颤,那墨汁便滴在纸上,“啊呀”一声轻呼。他也惋惜,就去掀那画,她着了急,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字是关键,断不能叫他看到,“别动!”她的手覆在他手上,他气息一窒,转而翻腕攫住她的,铺天盖地的吻便覆过来。
  她暗自懊悔,耳边忽然响起一把声音,“木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对男人说‘别动’?”
  他火热的探索令她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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