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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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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召三年的!”

“征召五年的!”

“招募志愿兵!”

“你愿去就去吧,谁……拉着你啦?”

村上头的四位老人走到正在和新选的村长谈话的中尉跟前。其中有一个是个身量矮小、牙全掉光的小老头儿,外号叫“瘦干儿狼”,他一辈子以爱打官司而闻名,他往法院跑得那么勤,以至于家里养的惟一的一匹白骡马对去法院的路也熟识透了,只要喝得醉醺醺的主人往大车上一倒,像连雀似的尖叫一声:“上法院!”这匹骡马自己就会顺着大道把他拉到镇上去。“瘦于儿狼”从头上往下搞着小帽子,走到中尉面前、其余的几个老头于——包括大家都很尊敬的富户格拉西姆。博尔德列夫——都站在旁边。“瘦干儿狼”除享有其他一切好名声外,还以能说会道闻名,他首先揪一下中尉的衣服,说道:“老爷!”

“诸位老人家,有何见教呀?”中尉很客气地弯下身于,把耳垂厚肥的大耳朵凑了上去。

“老爷,您对敝村的那个人,就是您决定让他担任我们的指挥官的那个人,显然并不十分了解。我们这些老头子,却对阁下这一决定很不以为然,而且我们有权利这样做,;我们提出异议,反对他!”

“什么异议?为什么反对?”

“因为他本人参加过赤卫军,还在那里当过指挥官,由于负伤,两个月前刚回家来,我们怎么能信任他呢?”

中尉的脸涨得鲜红。耳朵由于充血肿胀起来,“这是不可能的!我毫无所闻…

…没有一个人对我提过这一占……“

“他当过布尔什维克,这是千真万确的,”格拉西姆。博尔德列夫很严肃地肯定说。“我们不信任他!”

“换掉他!您知道青年哥萨克都怎么说吗?他们说:”他在第一次战斗中就会把我们出卖!“

“诸位老人家!”中尉踞起脚尖,喊道;狡猾地避开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只问老头子们:“诸位老人家!咱们选定葛利高里回麦列霍夫少尉担任指挥官,不过,这会不会有人反对呢?有人对我说,他在冬天里曾经参加过赤卫军你们能把自己的儿孙放心地托付给他吗?还有你们,从前线回来的弟兄们,是不是放心跟随着这样的指挥官去打仗呢!”

哥萨克们个个都呆若木鸡,一声不吭。突然,喊声四起;在一片叫喊声中,一个宇都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等喊够了,声音沉寂下来,眉毛卷成一缕一缕的博加特廖大老头子走到人圈当中,摘下帽子,四下看了看。说道:“我的胡涂脑筋是这样想的——我们不能让葛刊高里。潘苔莱耶维奇担任这个职务。他是有过这样的罪过,——我们都听说了。叫他先将功补过,取得大家的信任,将来再说。他是个很好的战上,这我们大伙都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连太阳在雾中也看不清楚:我们看不出他的功劳——他在布尔什维克里混的那段历史遮住了我们的眼睛!

“让他当列兵吧!”年轻的安德烈。卡舒林暴躁地喊道。

“选彼得罗。麦列霍夫当指挥官!”

“叫葛利什卡当普通一兵吧!”

“我们真选了个好指挥官!”

“我根本就不要当什么指挥官!你们他妈的为什么要招惹我呢!”葛利高里从后面喊叫道;挥一下手,又说:“我也绝不会干这种事,我他妈的才不要当你们的什么官呢!”他把手深深地插进裤兜里,驼着背,从容不迫地走回家去身后是一片喊声:“哼,哼!别太了不起了!

“臭货!翘起钩鼻子来啦!”

“哦哈哈!”

“这是土耳其人的血叫他这么干的!”

“他是不会示弱的!他在前线对军官都不示弱。如今在这儿,他会……”

“回来!

“哈——哈——哈——哈!

“把他绑起来!哈!呸!哎哟哟哟!

“你们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献殷勤呀?咱们应该自己来审判他!”

好久才慢慢安静下来,有个人在争论激烈时推了另外一个人一下子,还有个人的鼻子被打出血来,有个青年人突然间眼睛下面起了个青包。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开始选举指挥官。选了彼得罗。麦列霍夫——他自豪得脸都涨红了。但是这当儿,中尉就像一匹奔腾的快马碰上了高堑一样,遇上没有预见到的障碍,轮到登记志愿兵了,可是却没有志愿者;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很冷淡,犹豫不决,不愿登记,尽是在打趣,逗笑:“你怎么啦,阿尼凯,为什么不登记!”

阿尼库什卡嘟哝说:“我还年轻……胡于都没长出来……”

“你别开玩笑了!怎么的——你想逗我们开心呀!”卡舒林老头于紧对着他的耳朵吼道。

阿尼凯挥了一下手,像要哄走嗡嗡叫的蚊子似的。

“叫你们家的安德留什卡去登记吧。”

“早登记上啦!”

“普罗霍尔。济科夫!”桌子旁边的人在喊。

“有!”

“你要登记吗?”

“我不知道……”

“给你登记上啦!”

米吉卡。科尔舒诺夫表情严肃地走到桌子旁边,一字一板地命令说:“给我写上。”

“好,还有谁志愿参加?……博多夫斯科夫。费多特……你呢!”

“我有小肠疵气,诸位老人家!……”费多特谦虚地眯缝着向外斜的加尔梅克人的眼睛,含糊其词地说道。

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们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戳着腰部,放肆地开起玩笑来:“带上你的娘儿们……万一小肠疵气病犯了,她好给你治。”

“啊哈哈哈!……”后面的人哄堂大笑不止,咳嗽着,闪着白牙和笑得泪水模糊的眼睛。

接着,从会场的另一头,像翠鸟似的飞来新的玩笑:“我们派你当伙夫!你要是把菜汤做坏了——我们就拿它灌你,直到把你的疵气从另一头灌出去为止。”

“你带着小肠疝气逃跑,怎么也跑不快。”

老头子们生气了。大骂起来。

“够啦!够啦!看这帮人有多开心!”

“在这种场合,怎么能尽说浑话!”

“你们应该感到害臊,孩子们!”有个老头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也不怕上帝怪罪呀!就是这话!上帝是不允许这么做的。人们在那里性命难保,可是你们……

连上帝也不顾了吗?“

“托米林。伊万,”中尉扭过身子,回头看了看。

“我是炮兵,”托米林回答说。

“你要登记吗?我们也需要炮兵。”

“登记上吧……唉——唉!”

扎哈尔。科罗廖夫丁可尼库什卡和另外几个人都拿这位炮兵取笑起来。

“我们用柳树于给你抠一门大炮!”

“你就拿倭瓜当炮弹,拿土豆当榴霰弹!”

在打趣、哄笑声中登记招募了六十个哥萨克。最后一个报名登记的是赫里斯托尼亚。他走到桌边来,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也算一个吧。不过我预先声明,打仗我是不于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登记呢?”中尉生气地问。

“去看看,军官阁下。我想去看看。”

“给他登记上吧,”中尉耸了耸肩膀。

散会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正午了。决定第二天就出发去支援米吉林斯克人。

第二天早晨,登记的六十名志愿兵,到广场上来集合的只有四十来个。穿着漂亮的军大衣和高筒皮靴的彼得罗朝众哥萨克扫了一服,只见许多人的军服上都新缝上了绣着旧日的团队番号的蓝色肩章,有些人没有戴肩章马鞍子都鼓鼓的,鞍袋和军用袋里塞满了行军日粮、衣物和在前线上积存下来的子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步枪,大多数拿的是冷兵器。

婆娘、姑娘、孩子和老头子们都来到广场上送别出征的人,彼得罗神气活现地骑在站乏了的马上,排好自己的半个连,扫视了各种毛色的战马和束装各异的骑士:有的人穿着军大衣,有的人穿着制服,有的人穿着帆布雨衣,然后命令出发了。

这支小队伍缓步爬上山岗,哥萨克们不时愁眉苦脸地回头看看村庄,队尾的一列人中,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枪_在山岗顶上,彼得罗戴上手套,理了理麦色的胡子,勒紧缰绳,马弯回脖颈,踏着碎步斜身行走,他用左手扶着制帽,含笑喊道:“全连都有,听我的命令!……快步行进!……”

哥萨克都站在马镫上,挥起鞭子,快跑起来。野风飞舞,吹打着人们的脸,吹弄着马尾和马鬃,要下小雨了。哥萨克们说起话来,开起玩笑。赫里斯托尼亚的铁青色标准马绊了一跤。主人抽了它一顿鞭子,臭骂了一通;马一弓脖于,飞跑起来,冲出了队伍。

一直到卡尔金斯克镇,哥萨克们的情绪始终是很快活的。他们满心以为,不会再打什么仗了,米吉林斯克事件——只是布尔什维克对哥萨克土地的偶然入侵。

第五卷 第二十四章

他们在黄昏以前到了卡尔金斯克。镇上已经没有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都到米古林斯克去了。彼得罗命令自己的队伍在广场上商人列沃奇金的商店旁边下了马,就向镇长的住宅走去。一个魁伟、强壮的黑睑军官出来迎接他。军官穿着一件没戴肩章的、肥长的衬衣,腰里系着高加索皮带,穿着缝有裤绦的哥萨克裤子,裤腿掖在白色的毛袜里。薄嘴唇角上叼着烟斗。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看起人来仿佛要跳出眼眶,神色忧郁。他站在台阶上,抽着烟,望着走来的彼得罗。军官的整个的魁伟身形、衬衣里胸膛上和胳膊上生铁似的坚硬的筋肉,说明他具有非凡的力量。

“您是镇长吗?”

军官从下垂的胡于里吐出一团烟,用中音说道:“是的,我是镇长。请问阁下的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彼得罗自我介绍了、一番。镇长握着他的手,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敝人是利霍维多夫。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

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是古森诺——利霍维多夫斯基村的哥萨克,是一位很不平常的人物。他就读于士官学校,毕业后,就不知去向。过了几年,突然又在村中出现,得到最高当局的允许,开始在已经服完现役的哥萨克中招募志愿兵。在现在的卡尔金斯克镇地区招集了一连凶悍的亡命徒,率领着他们跑到波斯。他带着这支队伍,充当波斯国王的个人卫队,在那里混了一年。在波斯革命时期,他跟波斯国王一同逃得了活命,队伍失散了,于是突然又在卡尔金斯克露面了;他带回了一部分哥萨克,三匹国王御马厩里的纯种阿拉伯千里马,还有大批的财物:贵重的地毯、稀世的珠宝首饰、花色艳丽的绸缎。他在这里游荡了一个月,从裤于日袋里掏出了不少波斯金币,骑着一匹雪白的、细腿儿的。像天鹅一样仰着脑袋的骏马,在各村奔驰;他骑着这匹马跨在列沃奇金商店的门限上,在马上买东西、付钱,然后穿过堂门驰去。不久,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又突然像来的时候那样消逝了。和他形影不离的伙伴——侍从兵古森诺夫斯克的哥萨克、跳舞能手潘捷柳什卡——也跟他一同不见了厅里马和从波斯带来的一切东西也都无影无踪。

半年之后,利霍维多夫出现在阿尔巴尼亚。从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措给卡尔金的朋友们不断寄来印着阿尔巴尼亚蔚蓝色的山景,盖着奇奇怪怪邮戳的明信片。后来他到了意大利,遍游巴尔于半岛,到过罗马尼亚和西欧,差一点没去西班牙。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的大名笼罩了一片神秘的重雾。村子里流传着各种迥然不同的、有关他的说法和推测。而大家知道的只不过是——他跟皇族圈子里的人物过从甚密,在彼得堡结识了一些显贵,参加了“俄罗斯人民同盟”,并任要职,但是他在国外执行使命的情况,则无人知晓。

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从国外回来以后,就在奔萨定居下来,住在当省长的将军家里。在卡尔金的朋友们看到了他的相片,半天都还在摇头恫然若失地吧嗒嘴:“哦,哦!……”“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真是青云直上!”——“看人家尽跟些什么样的人物交往呀,啊?”相片上,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那黝黑的塞尔维亚人钩鼻子的脸上堆着笑容,正在搀扶省长夫人坐上兰朵马车。省长本人像对亲人那样,朝他亲热地笑着,宽臂膀的车夫伸出的手里轻拉着缓绳,马匹咬着嚼子,正欲飞奔。费奥多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的一只手献媚地举向卷毛皮帽,另外一只手像端着茶杯一样,擎着省长夫人的胳膊肘。

多年不见,可是在一九一七年年底,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突然又回到了卡尔金,像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似的。带来了妻子和一个孩子,妻子不知是乌克兰人,还是波兰人;他住在广场上的一所有四个房间的小家宅里,住过一个冬天,在策划些什么神秘的勾当。整个冬天(这年冬天冷得出奇,简直不像是顿河流域的天气!)

他家的窗户都大敞着,——为了锻炼自己和全家的人,使哥萨克们大感惊讶。

一九一八年春,在谢特拉科夫事件后,他当选为镇长。费奥多尔。利霍维多夫的雄才大略这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市镇掌握在这样的铁腕人物手里,只过了一个星期,就连老头子们也都不得不点头称是。他把哥萨克管教得服帖到如此程度,他在镇民大会上发言以后(利霍维多夫很会讲话,不仅有力,而且才智横溢),老头子们就像一大群公牛似的,大声吼叫:“祝你成功,老爷!我们竭诚欢迎!”——“说的是!” 新镇长严于职守;卡尔金斯克镇的人刚一听到谢特拉科夫村发生战斗的消息,第二天,就把镇上所有从前线回来的哥萨克都派往谢特拉科夫。外来户(镇上的住户有三分之一是外来户)起初是不愿意去,有些从前线回来的步兵反对去,但是利霍维多夫在镇民大会上坚持己见,老头子们就通过了他提出的建议:凡不愿意参加保卫顿河的“庄稼佬”一律驱逐出境。第二天,立即有几十辆大车装满了步兵,他们拉着手风琴,唱着歌,浩浩荡荡,向纳波洛夫和切尔涅茨克村进发了。外来户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步兵,由原在机枪第一团服役的瓦西里。斯托罗任科率领着,逃到赤卫军那方面去了。

镇长从彼得罗的走路姿势就已经看出,他是个出身低微的军官。他没有请彼得罗迸屋子去,摆出一副不拘小节的。亲热的样子说道:“不用啦,亲爱的,你们到米吉林斯克没有什么事可于了。没有你们,人家已经把事情办妥啦,——昨天晚上已经收到了电报。请你们回去待命。把你们的哥萨克好好整一整!那么大的一个村子——只来了四十名战士?!您对那些混蛋不能客气!要知道,这是有关他们生死存亡的问题呀!祝您健康,诸事如意!”

他身躯是那么大,竟迈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捷的步子,普通靴子的靴底踏得咯吱咯吱响着,往家里走去。彼得罗回到广场上哥萨克们那里去。大伙立刻七嘴八舌问道:“喂,怎样?”

“那里的情况如何?”

“还上米古林去吗!”

彼得罗喜形于色,笑着说:“回家转!人家没有咱们已经把事情办妥啦。”

哥萨克们都开心了,成群结伙地往拴在板棚上的马匹走去。赫里斯托尼亚如释重负似地喘了一口气,拍了拍托米林的肩膀,说道:“那么说是要回家转啦,炮手!”

“家里的娘儿们这会正在想念咱们哩。”

“咱们立刻动身。”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在这里过夜,立即出发。已经是乱哄哄地,一堆一伙地骑马走出了市镇。如果说往卡尔金来时很勉强,难得赶马快跑,那么从这里回去时,则是快马加鞭,使足了劲往回奔。有时甚至还要狂奔一阵;由于久旱无雨,道路坚硬,马蹄踏上,轰隆鸣响。顿河对岸的远山后面,闪着蓝色的电光。

回到村里已是午夜时分。走下山坡的时候,阿尼库什卡用他的奥地利步枪打了一响,接着就是几排齐射,这是在通知村里:他们回来了。村里报以几声汪汪的犬吠,不知道是谁的战马,大概是知道已经离家很近,厉声地嘶叫起来。回到村里,大家就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马丁。沙米利跟彼得罗分手时,轻松地哼了一声,说道:“真是打够啦。这太好啦!”

彼得罗在黑暗里笑了笑,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出来接过马,卸下马鞍,牵到马棚,然后和彼得罗一同走进屋子。

“出征完啦?”

“完啦。”

“好,谢天谢地!最好一辈子别再听到打仗的事儿。”

达丽亚从睡梦中醒来。浑身热乎乎的,忙给丈夫准备晚饭。葛利高里披着衣服从内室走出来;他握着长满黑毛的胸膛,嘲讽地眯缝起眼睛,看着哥哥,问:“把他们全都收拾啦!”

“我在收拾剩菜汤哪。”

“哼,那是一点也不含糊。咱们准能把剩菜汤收抬得精光,特别是还有我来帮忙。”

复活节前,再也没有听到一点战争的消息,可是在耶稣受难周的星期六,从维申斯克驰来了一位专使,他把满身大汗的马扔在科尔舒诺夫家的大门日,——马刀碰得门限乒乒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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