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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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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是自愿回家探亲,那我肯定是高兴的,也会叫上亲戚朋友给你接风洗尘,”表叔苦笑道,“没想到如今……唉,还是变成这种局面。”

    韩琅听着也心酸,与他寒暄几句,立刻打听贺一九的去向。表叔摇头表示不知,而且叹道:“你祖父这回早有准备,你那位朋友,恐怕已随时被他带在身边看管。”

    “真的没有希望救人?”

    表叔依旧摇头:“别小瞧你祖父,荒山流第十四代传人,他懂的术法比我们全部加起来还多几倍。你会武功,这个我知道,但这可不是和人打一架这么简单。表叔这回是发自内心地劝你,千万别去冒险。”

    韩琅再度哀叹,如此被动的场面,令人扼腕:“莫非真的只有当上家主,才能另想办法?”

    表叔闻言,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有种说不清的阴鸷:“你真的以为,你祖父费尽周折带你回来,真的只是让你当家主这么简单?”

    这莫名的一句话,令韩琅仿佛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虽然只是瞬息之间,却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正要进一步询问时,外头中庭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人笑道:“韩小哥,好久不见了。”

    韩琅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一身道袍的沈明归,正满脸诡笑地望着自己。还没等他答话,沈明归已经转朝表叔道:“戴老爷,就有劳你在一旁观战了。”

    “观战?”韩琅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咱们一较高下的意思,”说着,沈明归直接将脚边一个布包直接甩到韩琅手里,“记住,这是斗法,你要是敢用半点武功,就算你输了。”

    韩琅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是几样常见的法器。这时表叔已进屋搬出两个蒲团,扔给两人一人一个。香炉端出,线香焚上,两人面前各自摆放一个盛装朱砂的白瓷碗。韩琅一头雾水,看见沈明归已面朝东方三拜三叩,扯出一张黄纸烧了个干净。

    “等等,等等!”韩琅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知半解,虽然在书上看过,却完全没有经验,“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和你斗法?”

    “切磋较量而已,”沈明归烧尽黄纸,右手一扬,一排符篆扇子般出现在手上,“多说无益,我先出手了!”

    言毕,沈明归右手一动,一张符篆宛若暗器般直击韩琅面门。韩琅本能躲闪,可那符篆半空中竟腾起一抹红炎,瞬间烧成了灰烬。此时沈明归双手结印,一双吊梢眼瞟了瞟韩琅,嘴里抽空笑道:“韩小哥可要当心了……现身!”

    顷刻间阴风拂面,半空中凭空出现一条漆黑裂缝,正正落在符篆消失的地方。沈明归再换一次手印,闭了眼不知道喃喃念着些什么,眼看那裂缝越来越大,瞬间就有半人多高。韩琅心道不妙,只听当中鬼哭阵阵,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就要爬出来。

    表叔正站在一旁抱臂观看,全然不理会韩琅无所适从般的眼神。下一刻,裂缝消失,一道鬼影浮现在跟前,正是云海山庄那次掳走自己的女鬼!

    这时表叔忽然开口感叹道:“你修为又精进了,竟然不用法阵也能召唤驭鬼。”

    “那是自然,”沈明归悠然道,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挑衅般望着不知所措的韩琅,“韩小哥莫非连这个都应付不了?”

    “你……”韩琅一时语塞,觉得与他争辩只会暴露自己的短处,于是三下两下往黄纸上抹了字符,狠狠掷出,“别小看我!”

    沈明归唇边笑意更浓,韩琅掷出的符篆碰到那女鬼,她发出一声啸叫,退却半步,却丝毫不见消失。“缚鬼咒?这也太小儿科了,”沈明归道,“韩小哥要是一直这样,可是要被贫道占取先机的。”

    说罢,他手中符篆再度飞出,如同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下一块巨石,半空中气浪震荡,狂风拂面。韩琅不敢怠慢,好在他前段时间曾勤修苦炼,虽不是十分精通,但也学会不少。眼看着恶鬼扑面,他急忙弯身含了一口净水,双手结了一个金光决,一口水喷出,顷刻间化作一团的红莲之炎,将那女鬼烫得嘶声惨叫,身躯晃了几晃,凭空消隐了。

    “好技法!”

    一旁观战的表叔忍不住感慨,就连沈明归也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打量韩琅着道:“看来你虽没人扶将,却也学了点东西。”

    韩琅狠狠剜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莫非是要测试我有没有当家主的资格?”

    “这个嘛……”沈明归故意拖着长音,双手再度结印,这次显然比之前复杂得多。韩琅隐约感到不祥,空气顷刻间凝固,周围的景象虽然看不出变化,却有种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若能化解这一式,贫道再考虑告诉你。”
第88章 献祭4
    一声高亢的鸟鸣传来,仍是那只五彩斑斓的怪鸟,却比以前见过的大出数十倍。韩琅面色惊愕地仰起头,只见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被鸟翼覆盖,沈明归只身站立在翻卷的狂风之中,白衣翩飞,唇边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韩小哥,多加小心了。”

    怪鸟在空中张开铺天盖地双翼,犹如传说中的巨鹏。一声凄厉的长鸣过后,万千羽毛犹如箭矢般纷纷落下。韩琅下意识想挥剑抵挡,手摸到腰际才发现“凤不言”根本不在身边。这时他已错过了良机,堪比利刃的羽毛瞬间撕开了衣物,脸颊和手臂均被划破,若不是沈明归有所保留,自己恐怕已在这恐怖的攻势中丧命。

    “韩小哥,别忘了,这是斗法,”对方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笑嘻嘻道,“可别用上武功哟。”

    怪鸟再度嘶鸣,双翼猛回数下,难以抵抗的气浪掀得韩琅以臂挡面,双腿曲起,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后退。狂风吹得人只能眯缝着眼,他隐约看到怪鸟的羽翼展至最大,羽毛犹如针尖般立起,直指自己所在的方向。下一刻又是一轮箭雨,韩琅仓皇之中被迫滚地,人被吹得踉跄翻到,后背重重撞在一旁的墙面上,全身震颤,直接咳出一口血来。

    “沈道长!点到为止!”

    表叔急忙喊道,冲上前去想要阻止,沈明归却将他拦住:“别急,且先看看韩小哥会怎么做。”

    韩琅指尖颤抖,抓住符纸,直接将手中血迹抹了上去。远处的沈明归看在眼里,还顾得上赞叹道:“挺机灵嘛,这倒比朱砂来得有效。”

    韩琅再度运功,口中喃喃念起咒文。他结了个盘陀印,眼前地面倏地裂开,一道泥土堆砌的屏障赫然立起,将他挡得严严实实。表叔不禁露出赞叹的表情,连沈明归都挑了挑眉毛,单手一挥,直接将一枚符篆甩至怪鸟背上。

    “就让我瞧瞧你的本事究竟如何!”

    符篆消隐,怪鸟高声嘶鸣,全身泛黄犹如燃起了烈焰。它飞扑而下,巨爪顷刻间撕裂了韩琅好不容易召出的土墙。沈明归放声大笑,故意激他道:“你就这点本事么?凭这三脚猫的功夫,你怎么救那个姓贺的?”

    只需一个“贺”字,已如导火索一般,烧得韩琅的内脏钻心剜骨般的疼。眼看着尖锐的鸟喙离自己还不到半寸,韩琅已经别无他法,他学会的法术就只有区区几个,面对荒山流的沈明归,依然没有还手之力。

    真的到此结束了么?

    胸中酸苦翻涌,一贯骄傲的他竟然三番五次被人轻松地压垮了脊梁。许式古一案被沈明归戏耍的怨愤,之后奋力练习吃过的苦头,好不容易和贺一九心意相通,对方却被荒山流劫走,自己一路追来,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真的就要像这样,被人如同蝼蚁一般宰割么?

    ……不行。

    他岂能在这里放弃!

    酸苦、委屈、怨愤、懊悔,一切的情感堆积在胸中,几乎快要爆裂一般的痛。他必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么?不,没有,他有过发现,中元前夜的那个女鬼,究竟是怎么被他击败的?

    应该是……应该是……

    扔去符篆,推开法器,韩琅站了起来,右手伸出,轻轻抵住了那怪鸟的喙。对了,就是这样,这些东西都是他的绊脚石,书本也好,咒文也好,不需要,他什么都不需要。

    遵从本性,遵从最原始的……欲念就好!

    “来了!”沈明归一声暴喝,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他招出的驭鬼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团黑雾犹如倒流的瀑布,顷刻间腾入云霄,韩琅死死攥着怪鸟的喙,这头庞丹大物在他手中竟然动弹不得,双翼费力地挥舞,却始终无法脱出钳制。

    黑雾从韩琅身上源源不断的冒出,带来一股恐怖的阴寒之气。他铁青着脸,牙关咬得死紧,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源于何处,只感到胸腹中被放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烧尽了一切知觉。他双目赤红,耳膜嗡嗡作响,不断听到一个男子惊慌的呼喊,还有一个女子濒死的哭叫。

    那是谁?

    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可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般的难受。沈明归召出的怪鸟还在眼前挣扎,他几乎是毫不费力的捏碎了它,那庞大的身影在面前坍塌了,他目光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浓郁的黑雾仍在弥漫,在他背后渐渐凝固,化作带有羽毛的翅膀。他步履歪斜,半边身子被雾气覆盖,渐渐露出白森森的骨骼,一头散开的黑发在风中起起伏伏,犹如燃烧的黑焰。

    “成了!真的成了!”表叔喜形于色,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老天爷啊!竟然真的可以!”

    “快制服他!”沈明归喊道,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从容,“当心让外面被觉察!”

    他们全身绷紧,神情戒备,好似韩琅是一头逃出牢笼的猛兽,随时都可能伤人性命。然而他们多虑了,光打败那只怪鸟就已经耗尽了韩琅全身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前行数步之后,力竭一般跪了下去。

    黑雾顷刻间消散,他再度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两人的斗法结束了,周围的一切再度回到平静,狂风吹乱的树叶不在,碎裂的庭具不在,韩琅撞出的裂缝更不在。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景象,犹如海市蜃楼,一切都只是虚妄。

    韩琅气喘吁吁,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好像还不太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刚才……那个是什么?”

    “果然啊,”表叔走上前来,安抚般拍着他的双肩,“果然不出所料。”

    “什么意思?为何我不用媒介,反倒能激发力量?难道我是……”

    表叔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你的血脉,苏醒了。”

    “我的?韩家的血脉?”

    “不是,”表叔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是鹘鸟的……血脉。”

    一天过去,韩琅仍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不可能!”他数次铁青着脸,与表叔辩驳,“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娘也就是个平凡的江湖人,他们抚养我长大,与那鹘鸟没有半点关系!”

    表叔只是叹气:“这事实在复杂,你爹也不是故意隐瞒你和你娘这么久。昨日已经与你解释了一遍,你先静一静,好好想想吧。”

    韩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关了门不再理人。他回到自己卧房,谁也不见。下人照样在他门口站岗,只当他又闹脾气,索性不来烦他。

    只有表叔来过,见他还是不肯接受,开口劝了两句,他都没好气地呛了回去。现在表叔走了,屋里只剩他一个。正是大热天,可他浑身发冷,桌上还放着旺儿小心翼翼地给他端来的酸梅汤,他一点没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力拍了拍脸,强行镇定下来。

    这怎么可能呢?他想。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如此荒唐的事?!

    表叔说,他韩琅,竟然是个死过一次的人,或者说是个接近人的什么东西。几十年前,韩家人密谋害死了鹘鸟的妻儿,导致鹘鸟误会是韩琅父亲所为,当场发狂,立誓要报仇。

    这些都是韩琅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事,鹘鸟想到的办法,竟然是以牙还牙,要让韩琅父亲亲自体会一下他所尝到的苦痛。他疯了,他打伤了韩琅的父母,掳走了当时年幼的韩琅,藏了起来。

    “因为你和他的儿子生辰八字相近,所以他要用你的……尸首,去复活他的儿子,”表叔的语速很慢,声音疲惫不堪,“你父母急坏了,四处找不到你。那时候我也在,我们三人分头搜寻,最先找到的人是我。”

    说到这里,表叔的嘴唇连连颤抖,声音也有有些哆嗦:“我……我不知道那鹘鸟用的是什么妖术,将死去不久的魂魄重新拖回人世,强行塞进你的肉身之中。鹘鸟行此逆天之举,已耗尽寿数。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用最后的法力诅咒了韩家血脉,然后就在我面前暴毙而亡。”

    “你父亲在我后一步到达,那时你本来没气了,身子都冷了,可没多久又重新有了呼吸,变得和活着的时候完全一样。我和你父亲不知所措,我们谁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是原本的你,是鹘鸟的孩子,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接着你母亲也来了,她还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抱着失而复得的你痛哭流涕。那时你父亲下了一个决定:隐瞒这件事,只当你劫后余生,继续抚养你长大。”

    “你别怪你父亲,他是怕你母亲接受不了你已死的事实,我想,他自己恐怕也接受不了,于是决定自欺欺人。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一开始他还提心吊胆,既担心你被鬼差抓走,也担心你身上出现非人的特质。可许多年过去了,你从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长成了五岁孩童,一切正常,甚至让我们以为鹘鸟的法术失败了。”

    “你父亲被鹘鸟所伤,身子一直没养好,早早撒手人寰。后来你母亲也走了,我来看过你几次,直到你爷爷勒令我不准再来,我只好每年给你送些钱财,这些你也是知道的。你身上的事我没告诉其他人,直到现在,情况紧急,我才告诉了沈道长。韩家的诅咒越来越严重,而我想到,如果有鹘鸟的血脉,或许可以找出解除诅咒的办法。所以我才和沈道长联手,想试上一试……”

    “刚才的情况证明了我的猜测,你体内的魂魄果然就是……果然就是那鹘鸟的孩子啊……”

    “碰!”

    韩琅一掌拍在桌上,上头的瓷碗剧烈摇颤,酸梅汤洒出来不少。表叔这番话萦绕在耳边,令他心绪混乱,仿佛掉在深不见底的泥沼之中,一切的挣扎都成了徒劳。窗外的阳光白得晃眼,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苦恼地捂住了脸,蜷在桌前,像只陷入绝望的动物。

    真相太荒唐,太可怕,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平静接受的世界整个坍塌了,化成齑粉飘飘扬扬。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也不是母亲,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他的存在,就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多可笑啊,真的韩琅早就死了,他不是韩琅,却以韩琅的身份活着。这么一想,多少蛛丝马迹就浮现出来。一个孤儿哪能引来这么多孤魂野鬼呢,只是灵力强?不,是他根本就是个活死人啊!

    之前被沈明归破了一身符水,他就突然浑身发热直接晕过去了。还有那回遇到了阴差,对方说韩琅偷生至此,他还一百个想不明白,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还有,他用不了凡人的法器,凡人的符篆,因为他是被那些东西克制的。为什么?因为他身上的力量,不是修行所得的灵力,而是真正妖物的阴气。

    他韩琅,活了二十五年,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并非人类,而是个走舍的妖怪!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笑出了声。捂着脸,拄着墙,一开始先闷在喉咙里,后来再也闷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完没了的怪笑。他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眼前一片一片的起雾,说不定笑着笑着有谁就把眼泪笑出来了,稀里糊涂的,无人知晓。

    这可怎么办,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先前经历的一切都像个笑话一样,不对,他过去的二十五年,真的就是个笑话。

    他擦着眼睛,笑声停了,却也哭不出来。在这个四面为敌的地方,他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找不到。抬头望着窗外,他依然看到阳光晴朗,夏日迷人,柳叶的枝条缱绻在一起,摇摇曳曳。一切都是这么平和且安静,世间各色人物仍在为生计奔波,近处的韩家人仍在担心诅咒能否解除,谁来继任下任家主。哪怕千里之外的安平县,他生活长大的地方,纵使少了他也不会同过去有任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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