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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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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差不再多话,漠然地转身远去了。他手中的锁链里依稀飘着一个白影,是死去的李氏,此刻微微冲他们笑了一下。

    至少,她是大仇得报了。

    等韩琅终于从贺一九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时,看到的只是死气沉沉的大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衙役和于福一家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是的,又一次,又一次,始作俑者的拐匪还没等到他们的判决,但被他们祸害的于福和李氏,已经被拖进了暗无天日的黄泉之中。

    如果不能救人,他这个县尉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拧紧眉头,一面帮贺一九处理伤口,一面摇头叹息。对方也许久没有说话,在他低头的时候,用指腹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痕。

    “没事就好。”贺一九说。

    韩琅听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闭目叹息。
第29章 银鼠1
    “别乱动,当心伤口又裂开。”

    贺一九长长地哦了一声,又道:“我想吃东西。”

    “吃什么?”

    “你做的就行。”

    韩琅只好去伙房里折腾半天,本来想做碗粥,结果糊锅了,他费了好大力气都没能把焦黑的糊沫舀干净。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端出来,果然就看见贺一九噗嗤地笑了。

    韩琅瞪他,他就把头转过去偷偷笑。过了片刻韩琅忍不了了,没轻没重地把贺一九往床里头塞了塞,自己坐了下来。贺一九见状也不折腾他了,舀走了表面上浮着的糊沫,然后慢腾腾地喝了一口。

    “盐少了。”

    韩琅板起脸:“伤后要饮食清淡。”

    “你这么多年到底怎么过来的?”贺一九搅着碗里不那么白的白粥,笑呵呵道。

    韩琅不太想理他,没好气道:“反正没死。”

    他现在在贺一九家里。拐匪的事情结束以后,韩琅伤势不重,恢复得很快。但贺一九的伤口太深,失血过多,被迫在床上多趴一阵子。每天韩琅忙完了公务就过来照顾他,其实他觉得自己来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贺一九这里一直有些喽啰跟班之类的在操心。但只要他来,贺一九就显得非常高兴,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只留他一个。

    贺一九这里也没什么事,只是喜欢拉着他没完没了地说话。两人共通的地方不少,贺一九自身经历使然,更是相当的见多识广,和他聊得久了倒也不觉得憋闷。韩琅把近来发生的事也说了,那一伙拐匪的脑袋现在一个不落的吊在刑场上,听说要一直吊到下个月,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对于这种结果,韩琅别无二话,甚至还觉得不够解恨。先前的惨案还历历在目,他当时浑身缠着绷带还被屡屡叫到县衙去,就是问他大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实交代,钱县令半信半疑,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按于福一家故意杀人的说法销了案。反正死无对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钱县令办案的手法一贯如此,别人无话可说。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女孩的父母找到了,已经差人把她送回故乡去了。另外两个佝偻的怪人始终一言不发,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过几天就把人放了出去。其中一人临走前找了韩琅,脸上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连门都不肯进,说他留几句话马上就离开。

    “多谢你救了我们,不过就算救了,我们也活不长的。”说这些的时候,他表情依然平静,仿佛已经僵化生锈一般。

    “什么意思?”

    怪人摇摇头,递过来一张纸条,压低声音道:“大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查查这个地方吧,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韩琅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云海山庄四个字:“这是哪里?”

    怪人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引得扭曲的关节咔咔作响:“别的不能说了。祝大人安好。后会无期。”

    “哎……”

    怪人早有准备,出门后直接登上一辆马车,转瞬消失在街角。

    “你说他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贺一九听到这里,困惑地蹙起了眉。

    “对,”韩琅看起来有些忐忑,“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了。这云海山庄听着倒像是个江湖门派的名字,但从没听说过。等我有机会帮你问问看吧。”

    韩琅听后稍微有些舒心,但片刻后又自责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如此依赖贺一九了?对方显然看出了他的烦恼,笑道:“没什么,贺爷有人脉,你有智慧,加一起不挺好么?”

    被人当面说智慧,听得韩琅有点尴尬,又转移话题道:“听说那孩子你留下了?”

    “谁?”

    “之前抓的那个小贼。”

    贺一九一笑:“找个人带带他,省得到处惹事。”

    韩琅挑起眉毛:“如果又撞我手上,我照样不会客气的。”

    “晓得啦,”贺一九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肋骨,“你瞧,在你面前我都小心着呢,这么久了啥坏事都没干过。”

    韩琅嗤笑:“算你识相。”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说起来……当时那阴差索魂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有么?”

    “虽然当时我看不见,但是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他好像看了我们许久。”

    贺一九摸了摸鼻子,搪塞道:“嫌我们碍事吧。他没说什么,你大概是听错了。”

    韩琅“哦”了一声,没再深究。但他背过身以后,贺一九神情有些诡谲,眼神躲闪着瞟向窗外。阴差为什么看自己,他心里很清楚,但是不敢告诉韩琅。可阴差那句话没头没脑的,似乎不是对自己说的。罢了罢了,先别管这么多,反正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了。

    就这样相处了十多天,两人关系更好了,几乎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有天韩琅又来看他,无意中瞥了一眼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忍不住道:“你这地方真旧。”

    的确,贺一九住的不过是那种最破烂的茅草房,在镇里已经就算是小偷都不屑一顾的地方。窗户窄小,就是两个黑乎乎的洞,小院里每个角落里都塞满了杂物,乱糟糟的,像个垃圾堆。不过有了这些东西,这屋子的隐蔽性倒是不错,韩琅没事就来这里,似乎从来都没有人觉察。

    “我刚来这镇上,帮一个老麻子看病,他给的谢礼,”贺一九摆摆手道,“你说的也是,我是该换个地方了。这地方住久了也烦,老觉得身上要长跳蚤。”

    韩琅给两人泡了一壶茶,自己端了一杯慢慢地啜着:“那你打算去哪儿?”

    贺一九忽然开始眯着眼上下看他,接着嘿的一笑:“上你那儿去如何?”

    “啊?”

    “一时半会儿懒得找地方,和别人也不熟,”贺一九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一手拄着床榻,歪着身子看向韩琅,“不如你腾个地方给我,我呢,就负责做饭给你吃,怎么样?”

    韩琅显得很意外,愣了一会儿:“你跟我住?”

    “怎么,不行?”

    韩琅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好像真没什么不行的。他不讨厌贺一九,而且从私心上来说,他喜欢对方的厨艺,也觉得有个人照顾自己生活也好。他其实完全忘了贺一九为什么会特别关心自己,认识这么久了,两人的关系好似已经形成定式,谁都不想刻意去在乎它,或者改变它。

    “想来就来吧。”韩琅道。

    贺一九晃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竟露出一种孩子气的笑容:“那就说定了。”

    到了搬家那天,韩琅却被钱县令硬塞去赴宴,说是对方特意吩咐要他去的,而且只要他一个人。钱县令为此还嘀咕了好几句,一直在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纳闷韩琅一个县尉怎么能得到这么大殊荣。韩琅一头雾水,到了地方才发现是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头最豪华的大厅又被包了下来,姚七正乐呵呵地晃着酒杯,叫他过去坐。

    韩琅生性直率,一贯倦于应酬,这时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客套。姚心莲不在,姚七拉着他也只是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话题时不时就有意无意地往韩琅的身家经历这方面去引。韩琅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平淡,没什么仇家,顶多就是能见到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也被他无视了,这姚七到底对他什么地方感兴趣?

    一场应酬,简直堪比一场恶战。出来的时候韩琅满身是汗,累得头脑昏沉,只想找个人大倒苦水。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贺一九,正巧对方也该收拾好东西搬去自己家了。可等他过去的时候,刚走到堆满杂物的门口,就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姓贺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是个陌生男人在院门口叫嚷,旁边还跟了个嘤嘤啜泣的女子。男的穿了丝织衣裳,配了宝剑,似乎是个习过武的执绔子弟。女的则一身嫩绿长裙,桃红抹胸,脸上也是浓妆艳抹,被泪水抹花了一层。大白天就打扮得无比香艳,恐怕不是良善女子。再听那男子吼叫的内容,更是肯定了韩琅的判断。

    “姓贺的,你这个负心汉!背信忘义天理难容!小青她这么挂念你,苦苦等你这么久,你居然不闻不问,你还是人么你!”

    那个叫小青的女子听完,更是泪如雨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一九则抱着双臂倚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漠然犹如铁铸一般,好似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在看一出无聊的闹剧。

    男人见他不答话,反倒更气了,“噌”地拔出剑来:“你这贼人,我定要为小青讨一个公道!”

    说罢就一剑砍上去,韩琅见状也忍不了了,正要上前阻拦,忽见贺一九右手一晃,剑刃就犹如变戏法一般啪地折断了,吓得那丝衣男子猛地向后窜了一步:“你……”

    “哪来的野小子啊,又吵又闹的,搅得人头疼。”贺一九说着,还故意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一双青眼傲慢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你就是小青的新姘头?行嘛,挺好的,这么快就敢豁出命来替你出头了。”

    后半句是对着那小青说的,“豁出命”这三个字一出,面前两人都抖了一抖。丝衣男子仿佛壮胆似的把断剑挥了几下,张口吼道:“混账!你竟然敢取笑我!我可是……”

    “林家的二公子是吧?开蜜浆作坊那个。”贺一九轻描淡写地拨了拨鬓角的小辫,“你是想跟老子动手呢,还是好好把话说清楚?”

    “你、你想动手?”

    贺一九嗤笑出声:“动手又怎么了?难不成,你觉得你能在贺爷这儿占到便宜?”

    男子仿佛噎住一般,好半天不讲话了。那小青见失了靠山,反倒哭不出声来,一把擦去流到下颚的泪珠,委委屈屈道:“贺爷,你好久不来看奴家了,奴家实在想你……”

    “那你找这姘头来是几个意思?”

    小青又抽抽搭搭的哭开了,念叨的就是些生活贫困,受老鸨欺负,一心惦念着贺一九能救她脱离苦海,结果又苦等等不到人。然后又说这人是她好友,不是姘头,听得那丝衣男子脸越拉越长,最后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们说好的不是来找他讨公道么,怎么你拐来拐去又拐回他那儿去了!?”

    韩琅算听出来了,这小青原本估计是心里有气,跟这丝衣男子诉着苦,对方一冲动就被拉这儿来了,然后她看贺一九好像没怎么怪罪自己,心里又起了倒贴的念头。总之就是这些青楼女子的花花肠子,可怜了那林家二公子,直接被当成替死鬼了。

    贺一九倒是始终坚定不移,没几句就把两人轰了出去,男子还骂骂咧咧想做点什么,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贺一九眉头拧紧,双目微敛的模样,被那视线瞪得一哆嗦,气势就软了下去。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走之前还叫了一声。女子跟在他后面,又软弱地啜泣起来,他对女子气势汹汹地骂了两句,又叹了一声,勾勾手,女子就自发倚进他怀里了。

    两人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第30章 银鼠2
    目睹这两人离开,韩琅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贺一九这些旧情史又让他生出些不清不楚的烦躁感觉。这时贺一九朝他走了过来,脸带愧色道:“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

    韩琅瞥他一眼道:“不追了?”

    “管他哩,”贺一九嗤笑道,“女人什么时候没有?还是你的事情比较重要,我瞧你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怎么了,遇到事了?”

    “没什么,”不知为何,贺一九这态度让韩琅心里头愈发五味杂陈,直接没好气道,“我觉得这个挺好了,你不追不嫌可惜么?正好加上上次那两个,还能享享齐人之福。”

    贺一九一愣:“什么上次两个?”

    韩琅靠门外侧的一个矮柜旁,抱着双臂道:“新开的那家娼馆门口,我那天不小心碰见了,当时看你聊得开心就没上去叫你。”

    贺一九“哦”了一声,突然沉默了。韩琅也不开口,两人面对面站着,诡异的气氛开始在他们中间蔓延。过了一会儿,贺一九深邃的双眸开始上下打量韩琅,巴不得看到骨子里去。韩琅被他审度的视线闹得心里发毛,别开脸道:“你还搬家不?”

    贺一九噗嗤笑出了声,突然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韩琅的肩膀,还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肋骨:“哎,我发现个事。”

    “什么?”

    贺一九脸上露出一个痞气的坏笑:“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

    韩琅愣住了,半晌后才道:“没有。”

    “真的?”

    贺一九反手摸他脸,他退了一步避开了,又道:“我现在顶多算是不烦你,觉得你这人不坏。”

    “那以后就会喜欢上喽?”贺一九嘿嘿直笑。

    韩琅不想理会他诡异的逻辑,蹙眉道:“你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男女不忌,别把我归一块儿。”

    贺一九玩味的视线又开始来回打量他,笑意更深:“他们啊,反正就是玩玩而已。”

    “啧,”韩琅冷笑,脑子里乱哄哄的。事后他一回想,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后面这句话,可他说都已经说了,泼出去水,别想再收回来,“我瞧啊,就算我真喜欢你,你也不会当回事。”

    这回贺一九倒怔了怔:“你真喜欢我啊?”

    韩琅意识到说错话了,心里头懊悔的不行,自己这是吃错药了么?忙端正态度道:“顺口一说,没可能。”

    “你的话,我不介意认真搞搞呦?”

    韩琅狠狠给他一肘子:“呸,你还真当回事。也不多喝点马尿攒到冬天找个没人的平整地儿全撒出来,等冻上了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

    韩琅转身要走,贺一九赶紧追上去,拉着他袖子道:“等等你再说一次?说太快了没听清!”

    韩琅耳朵根有些微微泛红,但脸色黑得能刮下一层墨来,一字一顿道:“滚犊子。”

    这段对话最后闹得有些不欢而散,还好阿宝突然跑过来找韩琅,说姚心莲托他给韩琅送东西。韩琅一看,居然是一盒菇花清茶,这才想起好像是上回在茶楼,两人闲聊的时候对方说过要给他送点茶叶。来都来了,韩琅就和阿宝聊了几句,对方说那姚姑娘还在县里头住着,然后开始八卦她为什么要送茶叶给韩琅,嘴上一面说着,小眼睛还一直往韩琅身上瞟。

    韩琅蹙眉,索性轰他走,他嘻嘻哈哈地跑去跟贺一九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溜出去老远。被这小子一打岔,先前的尴尬倒是被抛在脑后了。贺一九走上前来问他这茶是怎么回事,他就如实说了出来。

    提到姚心莲,马上就想到姚七,然后就是之前的应酬。韩琅这才想起他来这里就是想找贺一九倒倒苦水的,只不过一不留神话题就被拐去别处。于是他道:“这姚家人也是一个比一个古怪,个个都殷勤得过了分,好似欠我什么似的。”

    贺一九拉他进屋坐下来谈,想了一下才道:“你不会拿着他们什么把柄吧?”

    “怎么会,”韩琅摇头,“我刚认识他们。”

    “京城里富商这么多,不过这姓姚的嘛……”贺一九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莫非,是那位姓姚的?”

    韩琅咳嗽一声,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不会吧……如今江山的确是姚家的,但姓姚的这么多,也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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