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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前传之臣心似水(终结篇)-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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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萌虽然心下有些奇怪,但依然顺从地执了箸,轻轻沾了一点酱汁,便要放入口中。

晏薇大急,忙叫道:“不要!”

第四十五章 水流汤汤,芳魂殇殇

竹萌一惊,手中的箸掉在了地下。

“这里面的药,应该不是你下的吧?”晏薇问道。

“药?”竹萌神情迷茫,但随即也注意到了酱中散发的药气,手一抖,那碟子也摔到地上,碎成片片,四散的酱汁让药气更加浓郁,弥漫满室,扩散开一股死亡的气息。

竹萌抖着手,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小丝囊,从里面倒出一粒橡子大小的褐色药丸,那气味,正和酱汁的气味殊无二致。晏薇不用看便知道,那正是自己配制的毒药。

晏薇只觉得手心都是冷汗,当时只顾着龙阳要求的药材易得,并没有顾及是否容易解毒,此时想来,倒是有些鲁莽了,这宫禁之中不知多少人手中握有毒药,若有不肖之徒像这样给他人下毒,万一出了人命,岂不是自己的罪孽?

“你也有一粒?宫中女子每人都有吗?”晏薇问道。

“是……但并不是每人都有的,围城之中,药材短缺,只有后妃和有品级的宫人才有,那些下等宫婢是没有的。”竹萌嗫嚅说道,声音也有些颤抖。

“若禁宫被攻破,你们……必须服下此药吗?”晏薇问道。

“奴婢……奴婢和其他人不同,是得了殿下的密令,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公主的,其他人接到的是怎样的令,奴婢并不清楚,但殿下之前并没有严令大家服毒,只说万不得已时,可用它保得清白……”竹萌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晏薇虚弱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竹萌迟疑地问道:“要不要……禀报上去?”

晏薇道:“不必生事了……反正这药气味浓郁,想要拿它害人,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只要小心些便是。”

竹萌低低应了声“是”。

忽听楼下一阵喧噪,远处更隐隐有躁动的人声。

像是一幅静谧的画图,被人拿起来抖动似的,晏薇一阵晕眩,心突突地跳,忙咬着嘴唇,强压着心中的烦恶,吩咐竹萌道:“你快下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只片刻工夫,竹萌便三步两步跑上楼来,一进门便扑身在晏薇脚前跪伏于地,两边衣襟与广袖平展在身子两侧,像是一只飞堕泥尘的蝶。

“天威门……天威门已经被攻破了!”竹萌泣声说道。

晏薇身子一震,心像是被人摘走了似的,一片空茫。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但当真来时,又是如此的难以置信……

“殿下……龙阳怎样了?”晏薇颤声问道。

“不知道……没有消息……应该是,无恙吧……”竹萌慌乱地回道。

“外面为什么这么乱,杨军……已经攻入禁宫了吗?”晏薇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把掌心划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起自己站立不倒。

“不是……只是观颐宫……观颐宫中居住的姜烈王和泓德太子的嫔妃和宫婢们,全部服毒自尽了……”竹萌伏着身子,肩膀微微耸动着,想必是在无声地哭泣。

晏薇长出了一口气,姜烈王和泓德太子的后宫,像是隔了几朝几代历史中的古人,跟自己全然没有干系,自己要保住的,只有眼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快!扶我下楼,我们去找龙葵!”晏薇急切地说道。

城门已破,传到宫中,传到自己耳中,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候,也许下一刻,宫门也会不保,一定要赶到杨军到来之前,见到龙葵,和她在一起。这样,凭着那个琉璃指环,那个“双龙化鱼坠”,两个人,便都保住了,答应过龙阳的,好歹为龙氏留住这条血脉,或许,再奢望一点,还可以成全了她和童率的两颗痴心……

竹萌忙取过一条白绫,裹住晏薇腹部,在后腰打了个交叉,又圈回前面,打了个结,托住了硕大的腹部,又帮晏薇披了一件单衣。待一切收拾停当下得楼来,却见楼下空无一人,那些守卫的内侍全都不见了,国破家亡的时刻,再没人在意自己这敌国的公主,即使自己身上,还怀着龙氏的血脉……除了竹萌……

除了竹萌!晏薇心中一跳,转头问身侧的竹萌道:“你……不恨我吗?”

竹萌托着晏薇手肘的手臂一颤,轻声道:“虽然是杨国攻打姜国,但公主并无罪孽,也不曾害过任何一个姜国人,奴婢为何要恨公主?更何况,公主肚子里,还怀着太子殿下的骨肉,保护公主,才是奴婢的职责所在。”

“可是……那个在酱中下毒的人,却是恨我的……”晏薇怅然道。

“那是他糊涂罢了,纵然有仇恨,应该只管找那些手上有血的人去报仇去,暗害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又算什么本事呢。”竹萌的声音依然是那样不疾不徐,柔婉动听。

不觉已经行至湖畔。

晏薇漫不经心地一抬头,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托着晏薇手臂的那双手,也倏地一紧,显然,竹萌也呆住了。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湖对岸,像被魇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一声惊呼,在五脏六腑中疯狂游走,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晏薇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那是个天蓝云白的晴日,夕阳朗照,微风拂面,湖水波光粼粼,像是漾着一池金粉。四围岸边的烟树与楼阁,都端端正正地映在水里,一派安详静好。

打破这如画安静的,是那一群宫婢,那群曾在除夕夜中,提着灯袅袅来去的宫婢,那群如花娇艳的宫婢,十五六岁的年纪,尚未盛放,便已凋残。纤柔的身躯,轻盈的裙裾,翼一样舒张的广袖,像是折翼的鸟,一只接一只地,投入到湖水之中,义无反顾……那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从对岸扩散过来,拍打着湖岸,像是一波一波的心跳,渐渐弱下去,弱下去,再无一丝波动……

她们,只是这宫中最卑微的女子,临到最后,连一颗毒药也不可得,只能把这清白的身子,付与这一池碧水……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风,连经年不断的嘈嘈苇声也止歇了,仿佛天地都震惊于这一场华丽的死亡,默默地看着,不敢发出一声。那些女子,在生命的尽头,舞出最后最美的舞姿,仿佛不是赴死,而是一场华美的祭祀……

晏薇眼中飞快闪过了那些画面:那日鎜湖中漂浮的禽鸟,孔雀与白鹤,已经全无生气,但那些艳丽的羽毛,因风的拂动而颤动,似乎积攒着奋飞的力量,因水的润泽而闪亮,宛若生时……那日水猎的天空,被声阵与箭雨围困的那些鸟,逃不出这无形的笼牢,哀鸣着堕入湖水,血色氤氲,迅即便消散了,还是那一池碧水。

就像是这数百年来无一日安宁的乱世,多少古国转瞬消亡,再无痕迹,只剩下史家竹刀直笔刻印下的一段文字、村氓野老唇齿间的一段传奇……

也许是水乡的女子多通水性吧,那些堕入水中的女子,一时不得便死,挣扎着,沉浮着……让人心痛如割。是因为湖水接纳了如水的女子,便生出氤氲的水汽?还是眼中的泪阻隔了凝望的眼?晏薇越看越觉得迷蒙,心中不忍,眼一闭,泪便落了下来。

晏薇低着头在风中疾走,不敢抬头,不敢回眸,只看着脚下的石路一节节向后退走,每走一步,便离龙葵近了一分,自己没有力量去看顾那些如花少女、去看顾泽邑的芸芸众生,只求保住龙葵!

转眼来到龙葵寝宫楼下,周围一片安静。

晏薇提起裙角拾级上楼,腿是抖的,手也是抖的,就是那一颗心,也在抖动,几乎就要从腔子中跳出来。

榻上窗前,没有人,只有那一袭豆沙色的暗花纱衣,在风中飘飘地拂动着,像是一只伸张的手,在祈求有人解救。

床榻旁的角落中,一个宫婢瑟缩着哭泣。

“龙葵呢?”晏薇急切地问道,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尊称,什么礼法,她只要那个人,那个温婉娈顺的龙葵。

那宫婢停止了抽泣,抬起头,只十三四岁年纪,满脸的稚气:“公主……公主殿下去了熔炉那边,奴婢拦不住……”

晏薇一跺脚,转身便要走,却听那宫婢又说道:“奴婢……奴婢害怕,不敢投水……奴婢有罪……”

只见竹萌回转了身子,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枚毒药,放在那小宫婢手中,说道:“若有人辱你,便吞下去,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去了,一点都不疼……若没人辱你,便好好活着吧!”说完便转身搀扶起晏薇。

“内侍们传了令,所有的宫婢都要自尽殉国……”那小宫婢的声音颤巍巍的,像是怕到了极处。

“谁的令?”晏薇回身问道。

“奴婢不知道……”那宫婢摇头回道。

“不管谁的令,若有一线生机,就不要死!”晏薇说完,转身离去。

第四十六章 烨烨震电,殒身殉剑

突然,远处火光烛天,骤然爆燃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宫禁,也照亮了天边昏黄的暮色,那是……魔剑祭坛所在的方向。

晏薇强压住心中滋生的不祥之感,继续急急地向那火光奔去,两副广袖在身侧左右飘飞,像一只扑火的蛾。

远远的,熔炉的轮廓清晰可辨,那熔炉中的火焰,像一只巨大的舌头,舔舐着黄昏的天空。天空中,不时有丝丝电闪划过,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

近了、近了……已经能感受到那火焰的温度,熔炉的轮廓、堆积的木方,以及风中招展的旗幡都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渐渐清晰起来。

突然,眼前有一条水蓝身影幽幽闪过,随后,那蓝色便缠上了晏薇的膝、胫、足,像一双温柔的手,在挽留,在拥抱……晏薇定睛看时,却是一袭水蓝色的大孔罗披帛,在疾风的吹动下,像活的一样,蜿蜒地飘动,那颜色,正是龙葵最爱的。

“小葵!”晏薇站住脚,捏着那披帛,游目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龙葵!”晏薇踉跄地向那熔炉走了几步,又大声呼唤着。周围依然寂寂无声,唯有那闷雷一声接着一声从天边滚过。

一道闪电,划过了夜空,将周围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熔炉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张开巨口噬人的黑色魔鬼。转瞬间,周围响起一片密集的沙沙声,豆大的冰雹便密密落了下来。那火,兀自闪动着,撩拨着。熔炉如血盆大口,火焰如舌,吞噬着漫天的冰雹,那冰雹刚一触到火焰便化了,升腾出丝丝水汽,像是给火罩了一层纱,又像是,泪水迷茫了怒火中烧的眼睛。

龙葵……龙葵在哪里……为什么这里空无一人……晏薇只觉得两腿酸软,再也无法站立,直向那冰粒泥污中委顿下去……

“公主!”竹萌惶急地叫着,奋力地拉起晏薇的手臂。

突然,一双大手托在了晏薇腋下,一件外衣搭上了晏薇头顶。晏薇只觉得被半扶半抱着,避到了廊下。转头看去,身后那人,正是穆别。

穆别的眸子幽幽闪着悲悯的光,看着晏薇的眼睛,眉头拧成一团,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龙葵……怎样了?”晏薇不死心,虚弱地问道。

穆别没有回答,只有那些冰雹落在屋瓦上的声音,纷乱嘈杂,如同箭雨。

“龙葵!她到底怎样了?!”晏薇嘶声叫道。

穆别望向那熔炉的火焰,眼中一片雾气:“她已经,身在魔剑之中……”

晏薇只觉得一颗心猛地沉落下去,沉落下去……碎成片片,像这散落一地的晶莹冰雹,再也无法收拢完整。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小葵……最终还是没能兑现对龙阳的承诺……

“你为何不拦住她?!”晏薇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她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穆别的语气沉静,不带一丝波澜。

“你们只是想知道魔剑饮了处子之血后会怎样,便眼睁睁看着小葵送命?!魔剑再重要,难道重过小葵的命?!你只是自私自利,想要探究魔剑的秘密,便不惜让小葵赴死!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你!你们怎能……如此冷酷……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晏薇起初还在嘶喊,但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像是在呢喃低泣,似乎已无力发声。

穆别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天威门今晨被攻破,因有漪湖天险可守,尚有半城百姓未受涂炭,将士们都在浴血奋战,龙葵身为一国公主,自愿殒命助战,我有何立场阻拦?”

晏薇一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任由泪水从眼中不断滚落,身子,又一次软软地垂下去。这一次,穆别没有搀扶,只是把衣服铺在地下,让晏薇跌坐在上面。

原本该殉剑的是自己吧?若不是自己失了身子……醉酒的那一夜,龙阳分明是存了保全自己的心,但他一定没有想到,这样却害了小葵……

“小葵……可曾留下什么话?”过了许久,晏薇喃喃地问道。

穆别从怀中取出一物,俯身递给晏薇。

是一只香囊,月蓝色的三飞缎,柿蒂花形状,围边的是松花色和沉香色的双色绦,上面绣着一朵粉白色的蜀葵花。和当年漪湖初见,她送给她的那只香囊,一模一样。但物是人非,绣这香囊的人,已经不在人间……

晏薇轻轻牵松香囊系绳,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是一块形盐雕成的玉兔,兔子的两只眼睛,是一块贯穿头部的赤红宝石。如今这宝石已经碎裂,只因为形盐拘着,尚没有散碎掉,像一双目眦尽裂充满悲哀的眼,翻过来,兔子的腹部刻着一个“童”字。

晏薇知道,这是龙葵日日佩戴在腰上的,童率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终究还是舍不得让它被烈焰吞噬吧,所以遗了它下来,但炉火的高温,依然粉碎了那颗宝石,宛若一腔无声碎裂的心血。晏薇紧紧握住那香囊,像握住龙葵的性命一般,似乎仍然难以相信,那至纯至真至清至白,如形盐一般的女子,就这样决绝地去了……

“那魔剑呢……”晏薇的声音低得有些恍惚。

“乌阶持着,乘船去了,尚有一线生机,不得不搏。”穆别的眼睛望向沉沉黑夜,那个方向,就是乌阶离去的方向。在那边,凭借漪湖天险,姜国仅存的将士们,还在为了保护这半个城、这王宫,拼死一战!

一线生机?晏薇想起龙阳说过的话,用处子之血铸炼后的魔剑,可以引来天降火雨、陨石飞堕,以解兵危。但此时,天上降下来的却是水做的冰雹,没有火,也不是石,落到地面弹跳几下,转瞬便化了,全无任何克敌之力……天意似乎并没有把生机赐予姜国……

“那魔剑,饮了处子之血,可有什么神力?”晏薇嘴边一抹讥诮的冷笑,眼中却是深冷的悲哀。

穆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总要上阵后才知道。”

“为了一个也许,你们便不惜搭上一条如花的生命,是吗?”晏薇的语气冷冷的,轻如裹在冰雹之中的寒气。

“也许完全没用,但是,如果不试,龙葵、姜王、我、巫觋和臣工,所有的人,一定都会后悔!国之将亡,便是一棵稻草,也要抓过来一试……”穆别也有些激动,话也多了起来。

晏薇凄然一笑:“于是小葵就成了你们的稻草?一句‘也许’,便夺了她的命?”

“从死守长岩关开始,就是一个‘也许’!多少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每一城每一地的舍命死守,为的就是姜国‘也许’不会亡!这么多人能为这个‘也许’拼上性命,龙葵身为公主,为何不能?”穆别的语声像闪电一般,干净而锐利。

一滴水,嗒的一声,落在晏薇的衣襟上,散开成一朵潮湿的花,那轻微的声响,在嘈嘈的冰雹声中,听起来竟如此震撼,像砸在人心上。

晏薇抬头去看,穆别仰头望向夜空,脸颊上一线潮湿的沟壑,在炉火映照下,显得如此清晰。

“家父……和我,也正是为了这唯有一线希望的‘也许’,叛离自己的母邦,为的是为自己的父邦保留一线生机……原以为若姜国也有神兵利器,便可制衡杨国,便可以让杨国不再轻言刀兵,让两国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可谁知我们并不是君王,不知道君王吞并天下的野心……”穆别的语声有些哽咽。

吞并天下吗?晏薇脑中浮现了杨王那张疲倦的脸,耳中回响起车中公子瑝说过的那些话,这样的乱世,不强大,便会被吞噬,不出击,便会被欺凌……你死我活,上天并没有给杨国太多选择,若不吞并姜国,便会和姜国一起被别的大国吞并,数百年来,这样的戏码一再上演,情节是一样的,只有胜负的国家不停地变换着名字……

晏薇从未见过穆别说这么多话,也从未见过穆别如此软弱,想要安慰,却觉得无从说起,所有人都没错,但又似乎,所有人都错了……或者,没有人能分辨其中的对错,只能希冀千秋后世,能有一个恰当的评说。

“龙阳呢……他可安好?”晏薇有些不敢问,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又不得不问,否则无法心安。

“他在统兵死守漪湖水口天险。”穆别回答。

“你呢……”晏薇抬起头看着穆别。穆别的头发只长到齐肩,披散着,没有别簪,也没有戴巾绩,火光照着他黑红的脸膛,倒显得更像黎人的模样。

“我也要去了。”穆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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