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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军步兵散开，战车和配属在其周围的重装步兵冲入缺口，紧接着骑兵也飞驰向前，一时间尘土飞扬，车轮声震耳欲聋。骑兵使用的弩箭给楚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暂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但那个大汉站在空地中央，杀红了眼，全无惧色。
　　一辆战车向这里飞驰而来，他也并不躲闪，而是迎着战车冲过来的方向前进了几步，弓起身子，怒吼一声，拼尽全力，一戟刺穿了战马的脖子。飞驰的战车瞬时翻滚，将上面持戟的士卒和驭手掀下车来。持戟的士卒爬起来，向大汉进攻，那大汉放弃了还插在马脖子上的长戟，挥动铁剑迎击。长戟与铁剑相碰，仿佛遭遇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力，长戟猛地颤了几下，脱离了士卒之手，向天空飞出去。
　　那名秦军士卒拔出腰间的剑，小心地瞄了瞄眼前的大汉，摆开秦军剑法的姿势，显得训练有素。而那个大汉不管不顾，大步走过来，如老虎一般狂喝一声，抡开铁剑，向秦军士卒头顶劈了过去。秦军士卒横过剑，准备挡住，却不想那铁剑齐齐地削断了青铜剑，并且将他的头颅也一并砍成两半。死去的秦军士卒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大汉挺起身，虎视眈眈地向周围望了一眼，吼声震耳。他似是有些疯狂地向战车冲去，一边走一边拔出长戟，向战车的另一匹战马抡去，瞬时打断了马腿。他觉得还不解恨，双手握着车轮，大吼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跳，将战车猛地掀翻。。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九章　锈剑（4）
然后，大汉扭过头，圆瞪虎眼，大吼道：楚国人，向前杀！
　　尽管秦军派出了五千步兵、骑兵、战车去堵住缺口，但楚军士卒在那大汉的带领下并未停下来，仍然在慢慢地向前挺进，仿佛认准一个目的：只要切断秦军的东、西联系，就有胜利的希望。
　　这当然也是秦军拼死阻止的原因。王离把一千弩兵摆在楚军楔子的前面，一旦骑兵与战车没有挡住大汉的去路，就用箭阵将其射退，难道他是天兵天将不成？
　　大约一刻钟后，大汉带领的楚军士卒个个奋勇向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似乎真的浑身充满无穷的神力，进入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忘我境界。
　　前方秦军弩兵一线摆开，弩弦拉开，只等一声令下，便响箭齐发。那个大汉从地上拾起一块盾牌，猫着腰，继续向前冲，仿佛要在弩箭射中自己之前冲上去，将弩兵砍翻。后面的楚军士卒紧紧地跟着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而去。
　　万箭齐发，大汉将盾牌挡在前面，在箭雨当中一步一步慢慢前进，楚军士卒则趴在地上，匍匐向前。这个景象给王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中不禁暗暗敬佩。
　　走了几步，大汉胳膊上中了一箭，他晃了晃，又撒开大步向前跑了数步。谁知跑过几步之后，腰部又中了一箭。他慢慢蹲下来，满脸怒色，似是十分不甘心就此停下来。几名楚军士卒顶着盾牌，向他靠过来，似乎要保护他撤出阵地。他挣扎了几下，吼了几声。
　　此时，弩箭停止，秦军士卒又包围过来。大汉见此情景，才边战边退，在楚军士卒的掩护下撤回了楚军大营。
　　大汉离开了阵地，楚军随后全线后退。王离意识到，这大汉就是楚军的将领项羽。项羽退走之后，阵地上躺满了战死的秦军、楚军士卒，秦军的损失不小。
　　王离看到，与这支强悍的楚军作战，而且是在秦军四面被围的情况之下，根本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占不到任何便宜。所以，他下定决心，不再等待章邯的救援，立刻开始调动主力向南突围。此时，秦军的粮道已断，五日之内不能与章邯军会合，就有全军覆灭之虞。
　　从傍晚开始，王离把秦军主力调到南面，全力突围，打通向章邯军的道路。秦军的大部分弓弩手、战车、骑兵也都集中到了南线。对面的楚军在仓促间筑起了壁垒，决心挡住秦军的去路。
　　整整一夜，仗打得十分艰苦，王离命令秦军不得停歇，必须打垮南面的楚军。而秦军士卒也认识到此役是秦军生死存亡之战，比以往更加卖力。
　　楚军的壁垒前面燃起了不小的火光，到处丢弃着损坏的战车和受伤的战马。一队队秦军试图攻入壁垒，而上面的楚军士卒则用尽一切办法将秦军击退。石头、木桩之类的武器用尽，楚军就把壁垒浇上麻油，点起大火。当油烧尽，秦军再次登上壁垒时，到处都被烧得滚烫，热气灼面，受伤倒下的人被烤得发出阵阵惨叫。
　　每当秦军攻克一处壁垒时，项羽便冲到那里，杀散攻上来的秦军士卒，重新夺回失守的阵地。他的胳膊、腰部缠着白色的绷带，隐隐透露着血迹，在无数混战的秦、楚士卒当中十分惹眼。每当项羽带领楚军夺回一块阵地的时候，楚军都会高呼：我们的项将军来了！
　　天明之时，秦、楚两军的损失都十分惨重，楚军的力量越来越薄弱，如果不是项羽在无数艰难时刻多次转危为安，秦军早已打通了向南的道路。但此时，壁垒仍然牢牢地控制在楚军手中，没有让秦军越过半步。

第十九章　锈剑（5）
王离面色阴沉，思量了片刻，知道对面的楚军也打得精疲力竭，于是决定继续投入秦军主力，不惜一切力量击溃南面的楚军。
　　这时，有人向王离报告，西面一直坚守壁垒不出的魏、齐、燕三国联军见秦军疲于与楚军作战，此时正倾全力向苏角率领的秦军进攻。王离暗想，苏角手中只有几万人，而三国军队有十几万人，一旦西面阵地失守，而秦军又没打通向南的道路，形势会非常危急。看来，只有暂缓突围，先稳定西面的阵线。对于失去这样突围的良机，王离不禁扼腕叹息。同时，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重。
　　激烈而又混乱的争夺战持续了两个昼夜。第三日天明时分，二十万秦军只剩下五六万能够继续作战的士卒，分散驻守在残存的各阵线之中。项羽领导的楚军损失最大，此时，只剩下与秦军差不多的数量。魏、齐、燕三国军队损失稍小一些，此时大概也只有七八万人马。
　　王离的将军幕府里除了几名文官、传令士卒，已经没有多少军官，大部分高级军官都被派到各阵线之中，补充那里伤亡的指挥官去了。将军幕府里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零乱与寂寞。
　　王离想，平日一向机敏的章邯为何这回如此迟钝，巨鹿城下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他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吗？自己送给他的几封信简他认真对待了吗？想了又想，王离还是猜不出章邯的心思，最后只能得出结论，章邯从前与楚军打过仗，自从杀了项梁之后，就一直轻视楚军的战斗力，大概认为此次楚军救援赵国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在这宝贵的三天里，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王离长叹一声，想道：此时的秦军分散在各个阵地，自己手中的精锐不到两万人，已经完全无法移动半步，突围无望。惟一的希望就是等待章邯发动进攻。在此之前，秦军如果还能做些什么，那就是尽一切力量消耗起义军的实力，纵然全军覆灭，也给章邯最后击败起义军奠定基础。
　　王离走出将军幕府，向各处还掌握在秦军手中的阵线遥望了片刻。他知道，这样的决策对驻守在这里的秦军士卒意味着什么。如果章邯还不发动进攻，这里的秦军士卒只能接受死亡的宿命。
　　沉默了一会儿，王离向秦军发出命令，在章邯援军到来之前，各处守军不准后退半步，直至战斗到最后一名士卒。
　　这时，涉间走进来，对王离说：西面苏角的阵线被三国军队包围，切断了其与幕府的联系。王离想了想，道：我们去救援他。他站起身，在将军帐中环顾了一周，道：这个将军幕府不会再有多大用处，就不带着它了。
　　经过一番激战，王离带来的一万多援军击退了魏、齐、燕联军，并找到了苏角。此时，战场上满是战死者的尸体，幸存下来的人也都受了重伤，横七竖八地躺着，呻吟着，秦军士卒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苏角胸部中箭，臂部被砍伤，皮肉向外翻着，奄奄一息地靠坐在一辆废弃的战车旁边，头向后仰着。
　　王离来到苏角身旁，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回头说：给苏将军的伤口捆扎一下，抬到北面阵地去。
　　苏角睁开眼，一张嘴，从嘴里涌出一股鲜血。他费力地说：让我留在这里吧。停了一会儿，他苦笑一下，接着说：其实谁心中都明白，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但我又是秦军的武将，能死在战场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辱胸前的几个花结了。

第十九章　锈剑（6）
王离说：跟我走吧，形势还没糟到如此地步。
　　苏角摇了摇头，道：难道你要让我亲眼看着秦国亡了吗？
　　说罢，苏角闭上眼，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摆了摆，示意王离不要浪费时间，快些撤到秦军阵线中去。
　　王离道：苏将军保重。说罢，站起身。走过几步，王离又回头看了看苏角。苏角闭着眼睛，头仰靠在战车轮上，眼中流泪，把沾满泥污的脸颊洗出一道泪痕。走了一段，他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躯趴在地上。这个魁梧高大的尸体是大憨，他身上中了多处创伤，身旁躺了十几具楚军士卒的尸体。
　　王离带着长城一线最后的精锐撤回巨鹿东面。
　　途中，秦军队伍路过一个小村庄，里面隐隐传来微弱的秦地歌声。这里既不是前线，也无险可守，不知为什么会有秦军士卒在这里。
　　王离与咸阳来的监军，还有禁军武卒进了小村庄。在一处破旧的草房子里，他发现三十几个军服褴褛的秦军士卒紧紧挤在一起，目光绝望，围着一个火堆坐着。其中还有一些伤兵，缠着绷带，靠在另一些秦军士卒的怀里，嘴唇干裂，浑身微微打着寒战，无神地盯着黑暗的屋顶。他们的武器都七零八落地扔在房子外面，看样子不想再使用了。
　　那名低声唱着秦国曲子的士卒见王离站在门口，知道是秦军将领，慢慢停了下来。可是，满屋子人继续沉默地坐着，一声不吭，甚至没有看王离一眼。御史府的监军厉声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前线在哪里？为什么不拿着武器？
　　没有人回答他。监军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军官，有没有屯长或百人主将？
　　一个人慢腾腾地站起来，道：我是他们的屯长。
　　监军道：马上带着你的士卒回到前线去！你们躲在这里等于放弃抵抗，按秦律，军官要就地斩首。
　　这名屯长刚才还如同一团死灰，这时，他愤怒地说：你明知我们已经打不赢了，为什么还要让秦军士卒们去白白送死？要杀就杀了我吧，我告诉你，如果现在不杀了我，等楚国人来了，我会立刻带领他们投降！
　　监军大喝道：就地斩首！
　　王离盯着那名屯长的眼睛，缓缓说道：留下他们吧。说罢，带领队伍继续前进。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看见屯长的嘴唇抖动了一下。
　　走出了百十来步，王离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高喊：为大秦国而死！
　　大家猛地回头，看见那名屯长拔出秦剑刎颈自杀了。
　　三日后，巨鹿东面，有几道壁垒。这是秦军最后的阵线。
　　傍晚，王离带领秦军打退了起义军的一次进攻。他小腿部中了一箭，箭杆拔除后，伤处用布带缠着，一只眼睛在近战中被刺伤，斜裹在上面的白布条已经染成红色，只剩下那只灰蓝色的眼睛。他望了望东面和南面，巨鹿城下所有的阵线全部落入起义军手中。而此时，这座壁垒当中余下不到一万秦军士卒。
　　涉间站在不远处，他也受了几处伤。秦军士卒趁着间隙，有的坐着，有的靠着，眼睛了无生气地看着近处。壁垒中的几处土屋子着了火，冒着浓重的黑烟。
　　王离来到涉间身旁，说道：我们不能再等楚国人进攻了，否则，这一万人很快就会耗光。今天午夜，我们就向章邯那边做最后一次突围，楚国人大概不会预料到。
　　涉间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与王离都明白，这不过是绝望中的最后一次努力罢了。
　　涉间抿了抿嘴，疲惫地站起身，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九章　锈剑（7）
这时，王离看到一名年岁尚小的秦军士卒在一具尸体上翻着什么，摸出一件东西之后，将其揣进怀里。王离以为他在拿死者的财物，便喝问他在干什么？那名秦军士卒走过来，将怀里的东西摊在王离面前，原来是块刻写家信的木板。他说：他是我的老乡，如果我能活着回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家人。
　　王离点点头，又望了望躺在各处的尸体，想到，他们每个人怀里大概都有封家信，倾诉着对父母、妻子、孩子的思念。但这一切都将留在这里，永远发不出去了。
　　在暮色中，从楚军阵地缓慢驶来一辆牛车，隐隐传来牛蹄踏地的声音。车上挑着一面白色的小旗子。一名楚军士卒跑了过来，找到王离，递过一封项羽写来的信简，让秦军迅速投降。
　　王离轻松笑了一下，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那名士卒道：项羽大将军的妹妹项妍也来了，想见你。
　　已经没有军帐，没有可住的房子，王离与项妍坐在一堆火旁，项妍的脸在跳动的火光里映耀着。周围响着车马、武器相碰的声音。秦军开始集结起来，准备在午夜时分做最后一次突围。
　　两人相互望着，许久都没说话，只是间或会心地笑一下。
　　王离很想把自己最深的爱，和最深的歉疚告诉项妍，可是没有，他只是微微笑着问：你为什么要来呢？
　　项妍想了想，似是在说着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一般说道：我们一起走吧，到我的故乡寿春去，那里有湖水、春风、草地、野花，一辈子都不会让人厌倦。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王离叹了口气，好像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说：我多想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呀！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后来要发生什么，只想着去爱你。其实，只要发生那么一丁点意外，我们也许都会很幸福的。比如说，我在寿春的街上巡查时并没有看见你，而你的马也没有受惊。比如说，我在攻打百越时死了，死在郁溪岭下了，你还会是译吁宋的夫人，他还会一心一意地爱你，胜于我。比如你不是楚国人，我也不是秦国人，或者我们生在一个不分秦、楚的时代里。在那个时代，尽管我们有这样那样的不同，却并不影响我们自由自在地相亲相爱。
　　项妍猛地流出眼泪道：傻瓜，死到临头还在想些疯子才想的事情。
　　项妍贴得王离很近，盯着他仅有的一只蓝眼睛，道：你的大秦国很快就要灭亡，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你没死，我也没死，你难道觉得这样的幸福还不够吗？为了我，投降吧！
　　项妍用近于疯狂的眼神望着王离，缓缓说道：这一次，如果失去了你，我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王离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看了看项妍，觉得心中无限悔恨，许久沉默不语。最后，他思量着，费力地说道：知道吗？作为秦军的武将，我和所有的秦军士卒有一个约定，那就是：在死亡面前，每个人是平等的。为什么在攻打郁溪岭的时候，是这一伍一屯的秦军士卒舍弃性命，而不是另一伍一屯的秦军士卒，为什么不是校尉王离去送死，而是其他人？就是因为这个约定，我可以在最后死，因为我要指挥军队。在秦军最后的宿命到来之时，我不可以独自毁弃这个约定，因为这个约定已经被上百万的秦军士卒用生命践行了。我不能说服自己，在现在这个时刻，我还是自由的。
　　王离痛苦地笑了笑，说：也许，这条末路就是大秦国军队最后的宿命吧？你说，我们应不应该接受这个宿命呢？接着，他仰天长叹了一声，道：不过现在，我和你都来不及去想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九章　锈剑（8）
沉默了一会儿，王离仿佛从遥远处又回来，爱怜地望着项妍，说：当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的时候还能够有你，大概是我最大的幸福。但此时，这幸福却是我得不到的。秦国对我来说是一道门槛，门那边也许有着无限的希望，有着灿烂的风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越过这道门槛，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我却是迈不过去了，注定要留在门槛这边的暗淡世界里，和它一起被埋葬。我希望我们被后世幸福安乐的人们彻底地遗忘，永远忘记秦朝这样一个时代，永远都不再回忆起这个时代。
　　项妍道：你的大秦国不过是一个幻象，除了让无数人付出鲜血之外，并未给人带来半点幸福。
　　这时，王离猛地站起来，整理自己的军服，望了望各处集结起来的秦军士卒，准备指挥这最后一次战斗。他望了一眼项妍，看着她眼里满是憎恨与绝望的眼神。王离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你是否听说过一个预言？
　　项妍愤怒地说：是的，我听说过。我的哥哥项羽的确举起过千斤铜鼎，今天，他又成了领导成千上万楚国人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