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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妩自顾自地说着，见王离皱眉，便停下来，望着王离，说道：你真的爱那个女子吗？
　　王离紧闭着嘴，缓缓点点头。
　　嬴妩眼中慢慢有了泪光，这是最让王离害怕的事情。嬴妩看着地面，有些哀怨地问道：如果不爱一个女子，为什么还会心疼她？为什么还会为她放心不下？你刚才不正是这样对我说的吗？
　　王离也在问自己，对嬴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王离望着嬴妩清澈的目光，努力说道：可我说的却是真心话，我的确不能忍受你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盼望你快乐幸福，看到你一点点笑容都是我莫大的安慰。有时，我会有种冲动，为了你的痴情，我愿意心甘情愿地和你结婚，和你一生一世生活在一起，关心你、体贴你，把一切我能给你的都给你，做一切你想要我做的，绝不后悔，而且在最终的某一天，我们一定会发现，我们是在真心真意地相爱，并且共同得到这份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是爱，但这就是我对你的感情。一丝一毫假话都没有！
　　嬴妩的泪光中透露出笑意，却又似乎很凄楚，她轻轻道：别说了，今晚能听到你这番话，我已经很幸福。你对我的爱，我接受了。对了，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等见到了你，我将送给你一种最珍贵的茶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8）
王离道：记得，你说那里藏着你的魂。
　　嬴妩起身，拿过一只黄梨木匣，递给王离，道：离开内宫，我只带了这一件东西。不过，这一盒你今后煮着喝吧，今晚就不煮了。说罢，嬴妩见水已经烧开，便给王离冲了一杯茶。
　　嬴妩闻了一下茶香，道：有年冬天下过一场大雪，我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我非常喜爱这些寒梅，便采来熏茶。不想，被高枝上的刺刺破手指。流出来的血红艳艳的，当时竟也没觉得痛，于是，我便把每一朵采下的梅花染上一点鲜红，觉得那里面藏着我的魂。后来，我就想到了你，只有我最深爱的人才配喝它，因为那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王离没说什么，将茶盒放在怀里。
　　嬴妩又道：我喜欢给每种熏过的茶起个名字。不过，这一盒却总想不到合适的。原来，我打算起一个充满爱意的名字，让你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到那个一心一意爱你的嬴妩，想到一个可爱可亲、笑影欢魅的嬴妩，或许还有些傻气痴心、顽固不化、蛮横无理的嬴妩。但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却想到另一个名字：国色天香。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我的骄傲，而是因为你的爱，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猛然明白了你的感情。
　　嬴妩见王离的茶碗空了，便拎起壶，将其倒满，然后将茶杯递给王离。不经意间，两人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嬴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片红晕涌上脖颈、耳朵，然后是脸颊。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本来，我们……
　　说到这里，她又害羞地不能说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道：本来，嬴妩和王离是应该有肌肤之亲的，在梦里，你握我的手，我害羞地把手抽回来。你还用嘴唇亲过我的耳朵，我浑身一下子变得滚烫，就羞得醒了过来。
　　王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呵呵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
　　嬴妩道：不过现在，肌肤之亲看起来遥不可及，我们的爱没有它也并不悔恨。我只想靠在你的肩膀上，靠在你的怀里，一直坐到天明，这就足够了。
　　说罢，嬴妩来到王离跟前，坐在他的腿上。王离双手握着嬴妩的双手，小心地将她环抱在怀中。嬴妩侧过头，额头贴着王离的下颌，耳朵似在倾听着他的心跳。她闭上眼，缓缓伸展身体，将头仰靠在王离的肩头，脸对着夜空，长舒了口气，仿佛将这许多年的恩爱和焦虑都舒缓了出来，一滴泪珠也从眼角淌下来。
　　两人长久地默默无语，桌上的灯光越来越暗，可谁也不愿打破寂静，将灯芯挑亮。慢慢地，灯芯越烧越短，灯火也越来越暗，最后闪了一下，便随着一缕蓝烟熄灭了。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子。
　　过了很久，嬴妩在黑暗中说：明晨与我一道去刑场，看着我离开，好吗？
　　王离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安静的心重新被将要到来的永别摇动。
　　他幽幽地答道：我会陪着你到最后一刻。
　　嬴妩闭着眼睛，说道：送别的人将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天亮了，外面不再是零零星星剑戟相碰的声音，看守这里的秦军开始整顿车马，载公子、公主到几十里外的行刑地。
　　嬴妩睁开眼，温情地说：到外面等我一会儿好吗？我想换一件衣裳，白色的裙子沾上鲜血，看上去太过血腥。我愿意死去的时刻美丽一些。
　　王离答应了一声，走出门外。
　　载公子、公主们的车队已经等候在宅院外面，虽没有平日的华丽和喧闹，却也浩浩荡荡。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9）
王离在宅院外面徘徊着，这里有一些为公子、公主们送行的皇室亲属。灰暗、冰冷的清晨让人非常绝望。
　　王离这时才看清楚，这个宅院十分破旧，里里外外杂草丛生，院墙上的青砖坑坑洼洼，院门上的各色漆彩剥落了，几处屋檐下筑着数只燕窝。王离低着头，猛然看见杂草中有一朵白色小花，花瓣上透出几丝淡蓝。这朵小花使晦暗的清晨显现出些许生气。
　　王离摘下这朵花拿在手里，端详了几眼，放在背后。
　　大约过了两刻，公子、公主们吃过最后一顿饭，纷纷走出屋子。嬴妩也出来了，她换了件绛红色的长裙，配上暗绿色的腰带，长发也重新梳过，用一只点着金漆的红梳盘结成很高的发髻。嬴妩在人群中找到了王离，会心而且甜甜地一笑，仿佛将要嫁出去的女子，着急想让心上人看看自己是否美丽。
　　王离走到嬴妩面前，伸出手，将白色的小花递到她的眼前。嬴妩打量着小花，眼中露出一丝惊喜，道：将军给嬴妩戴上吧。说罢，转过头，闭上眼睛。王离轻轻扶着嬴妩的发髻，仔细地将小花插在她的黑发间。
　　嬴妩上了车，王离没有乘坐自己的大将军马车，而是坐在嬴妩的身旁。一路上，两人拉着手，恋恋不舍地望着对方，好像用眼光就能把对方留下来。
　　时光慢慢消失，没有将来，没有过去，没有希望，没有绝望，王离的眼中再没有周遭流动变化的一切，只是隐约有一片阳光、一片浓绿、一片灰白或一片淡蓝掠过眼角。他能看到的，只有嬴妩的脸，只有她没有一丝恐惧的明眸。王离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再没有一丝联系，惟有手中握着的一只小手，和从这只小手上传来的坚贞痴情。
　　马车猛地一震，将两人的安宁打碎。外面有人朗声喊道：请公子、公主上刑台，送行之人退后二十步，立于刑场东侧。
　　嬴妩与王离两人仿佛都没听见，无知无识地彼此望着。过了好一会儿，一名文官走到车外，提醒道：请嬴妩公主下车。
　　嬴妩似已下定决心，轻轻将手从王离的手中抽出。
　　王离眼中涌出泪水，他使劲低下头，压制着泪水和浑身的抽搐。当嬴妩的手抻出一半时，王离猛然惊醒，明白这只手离去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此时，泪水模糊双眼，他只好闭上眼，手却越握越紧，怎么也舍不得，也不敢松开。
　　在一瞬间，王离似乎感到手心一阵割痛，手中流出的血染红了双臂，仿佛嬴妩的手是一把利刃。这种感觉在遥远过去的某一刻曾经有过，但他此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依旧死死抓住那只洁白的小手。
　　王离似乎出现了幻觉，他喃喃地，也十分绝望地说：带我一起走吧！
　　嬴妩轻柔地说：我们不能一起死，你忘了，你是送行的？
　　王离哽咽着，重复道：是的，送行之人永远比死去之人更痛苦。好吧，我不会再哭了，我们应该高高兴兴地永别。
　　王离缓缓放开嬴妩的手，笑了笑，从怀中摸出嬴妩送他的“国色天香”茶盒，说道：看这个，你一定会回来的。
　　嬴妩道：等着我回来，我永远都会如现在这般美丽的。
　　王离点点头，看着嬴妩下车，平静地走向刑台。
　　公主们被捆在十字形的木架上，手脚处绑得格外结实。王离正对着嬴妩，站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王离十几年来看过受伤死去的秦军士卒无数，各种惨烈的景象无不过目。但此次，却是王离觉得最残酷的一次。他不能转过头去，而必须去看，还要笑着看。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10）
此刻，这个世界又成了嬴妩与王离两个人的世界，他们两个相互注视着，一个甜甜地，从容地笑着，一个坦诚地，无奈地笑着。外面的一切光影声响都变得暗淡模糊。突然，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刺进这个世界，让王离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不过，这个痛楚很快就消失了，王离又沐浴在嬴妩明亮的目光里。
　　这时，一个身着黑衣的行刑手来到嬴妩身边，高举起斧子。王离努力克制心中想闭上眼睛或转过身去的欲望，平静地笑着，望着嬴妩。随着斧子落下，王离的脖子猛地动了动，嘴角也颤抖了一下。他感到一件洁白的东西从嬴妩的身上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眼前一黑，复又明亮，王离眼中的嬴妩痛苦地一皱眉，又从眉宇间透出一丝笑容。王离觉得一把铁锯把他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都刮了一遍，一根一根长针从指尖，从两肋，从脑袋，从眼睛慢慢刺了进来。王离觉得身体中有个声音在高喊：笑着把一切看完，笑着把嬴妩送走！
　　行刑结束，有人在远处宣读着什么。接着，送行的皇室亲属给死去的公主收尸。王离走上刑台，那里鲜血流了满地，和泥土、灰尘混在一起，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
　　嬴妩垂着头，不再有一丝动弹。王离踏上刑台，感到脚下的泥土被血浸透，十分湿滑，必须时刻防止滑倒。
　　他捧起嬴妩的脸庞，静静地看着。嬴妩紧闭着嘴，眼睛却瞪得很大，里面有失望、恐惧、无奈，还有爱恋。她洁白的脸上、耳朵上溅了不少血，有几滴洒在了眼中，使眼睛变成血红色。
　　王离捧着嬴妩的头，另一只手慢慢摸索着她的小手。当他摸到手腕处时，颤抖了一下停止，又继续细细地抚摸着她的手腕，想象这样能使嬴妩不再疼痛。
　　王离看着嬴妩大睁着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道：你还是那样美丽。
　　此时，行刑台下准备好了棺材。王离拿出匕首，割断嬴妩身上的绳索，整理了她身上略显凌乱的衣裙，然后抱起了她，好好放在棺材中。
　　王离转过身，拾起嬴妩的双手和双脚，回到棺材旁边。他揭开嬴妩的袖子，认真端详了露着惨白骨茬的手腕，看了许久，将一只手放在上面，然后盖上袖子。如是将四肢放好后，王离将嬴妩此时有些惨白的脸庞擦干净，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是那样美丽，永远都那样美丽。
　　来时坐着公主的车子，回去时放着她们的棺材。王离坐在嬴妩的棺材旁，心中死寂地望着四周的景色。不久，车队到达坟地，在嬴政陵墓的东面，已经挖好了坑，葬礼十分匆忙，仪式很快结束，各色人等无论喜怒哀乐，都回咸阳去了。
　　王离把自己的禁军卫队赶到远处，独自坐在坟前。
　　他猛然发现周围又是午后的田野，阳光把碧绿的田野晒得煦暖万分。王离静静地想起了樱桃，樱桃死时的景象也是如此血腥。不同的是，樱桃惨死时，自己尽管弱小，却还奋力咬了匈奴人的腿，而嬴妩惨死时，自己尽管许下永远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诺言，却不能做些什么。在寂静中，王离的心中不知是绝望，还是愤怒，不知是心如死灰，还是另有出路，不知是伤痛，还是无奈，不知是宽恕，还是报复，不知是去死，还是如死一般活下去。
　　天色开始昏暗，王离总是觉得一个活生生的嬴妩躺在墓中。他舍不得走开，仿佛一离去，嬴妩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外。在某一刻，王离突然想掘开坟墓，重新端详一下嬴妩的面容。　。　想看书来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11）
如是三日，水米未进，卫卒无数次地劝王离回咸阳去，都被王离疯狂而凶狠的目光吓住了。最后，谁也不敢来到他的身边，对他说一句话。
　　午夜，王离终于绝望地说服自己，嬴妩已经永远离去了。
　　葬过嬴妩之后，王离进简要求面见皇帝。赵高回书，让王离回长城一线，牢记先帝遗命，为秦国守卫北疆。
　　王离看着书简，冷笑过，咬着牙将其一根一根折断，扔进了火炉中。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蒙恬再次上书胡亥，表达自己对秦国嬴氏的忠心，同时也说明了历代君王滥杀忠臣良将的恶劣后果。但此次上书没有什么作用，胡亥称不能违背先帝的意愿，再次赐蒙恬死。
　　在蒙恬死之前，王离曾到阳周牢狱看望过他。那一夜，蒙恬向王离谈了许多心里话。
　　蒙恬的内心是矛盾的，他崇拜先帝的眼光和谋略，他的军事才能在先帝的支持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施展。此次北逐匈奴使蒙恬一战而扬名，足与列国大将相提并论而毫无愧色。但另一方面，先帝为人的冷酷，对民力之不爱惜，也常使蒙恬心生寒意，无所适从。
　　两人谈了一夜，天快亮时，蒙恬笑着问道：接御旨那天，如果蒙恬说服公子扶苏造反的话，你会跟随我吗？
　　王离带着一丝悔恨，笑着答道：我不会跟随你的，因为那时我不知道先帝已经去世了，也不知道胡亥、赵高会把秦国搞成这个样子。
　　蒙恬点点头，十分沉痛地说：那时，如果公子扶苏下定决心，有你我在，长城一线有三十万秦军，而且直道已经竣工，只需十日便可打到咸阳。但是，我反复叩问自己的良心，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我也不愿因此一怒起来造反。因为，只要长城一线三十万秦军造反，必将举国震动，中原、楚地的反秦者也将一起跟着造反，秦国就有倾国之虞。而且，无论这三十万秦军能否成功，都将付出数倍于此的性命和鲜血。难道，蒙恬能因为自己一人的性命就这样做吗？
　　王离抬起头，红着眼睛对蒙恬说：罢了，无需多言。
　　过了许久，王离说道：蒙将军放心走吧，只要机会成熟，我一定杀掉赵高，把胡亥赶下皇位。
　　他长叹了一声，又道：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我们付出如此之多代价换来的大秦国，是不是还能等到那一天？上百万秦军士卒的鲜血是不是就要付诸东流了？
　　蒙恬流下眼泪，道：罢了，罢了，能在今天死，也算清白。生在一个如此末路的大秦国，作为一员武将，真不知有多悲哀！
　　他又说：王将军，为一个末路的大秦国打仗不容易呀！今后，不知要打多少你所不愿打的仗呢！多保重，蒙恬先走一步了！
　　王离走后几天，胡亥的御旨到达阳周，赐蒙恬死。蒙恬饮毒药身亡。
　　转眼已过三个月，长城一线进入初冬，碧绿的草原变得枯黄，大风吹过，天玄地荒。小雪这日，天色昏灰，竟然飘飘忽忽下起了鹅毛大雪。
　　王离在大将军府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便习惯性地到上郡外面的秦军驻地转了一圈。远远望去，秦军士卒的脸色都很兴奋。
　　入冬以后，河套一带没了水草，匈奴人不会来了。而且，这样的天气，士卒们不用出操，不用训练，长城和直道的修筑工程只剩下了尾巴，都留给刑徒们干去了。如果能在暖和的屋子里，煮上一锅肉，温上一壶酒，对于秦军士卒来说，大概是最美的事情。

第十七章　花尸断魂（12）
王离估计，上郡城里的酒和肉，现在应该都被他们买光了。他转过身，对身边的一名校尉说道：这样的天气，晚上不让兔崽子们喝酒是不行了，不过喝多了也不行。一会儿，把禁酒令传下去。天黑后，你带将军幕府的巡逻队到各营区去搜，屋里有点酒味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凡是喝醉的一律就地鞭三十，打醒为止。撒疯不服管的，关起来！
　　回到大将军府，裨将军苏角和涉间也来了，一身雪。刚才两人跑到城外打猎，捉了几只兔子，于是找王离喝几杯。
　　嬴妩死后，王离一直没喝酒的兴致，而且自己刚下了禁酒令，本想拒绝苏角和涉间。但转而一想，今晚下了大雪，而且几个主要将领也为北疆防务着实繁忙了很久，大约一两个月没见他们沾酒了，不喝上几杯实在不讲情面。
　　这两人惟恐王离不来，还一唱一和，说北疆重地，保证少喝，绝对不喝醉。匈奴人如果真的来了，照样能够指挥秦军打仗！
　　王离笑了笑，没再多说，与两人来到苏角的住处。王离抖落满身雪，进了屋子，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了菜，一盆炖兔肉，一盆炖羊肉，外加豆子、花生之类的青菜。屋子里生着火盆，挺暖和，加上菜肴的香味，很能惹起食欲。
　　三人脱下铠甲，活动几下有些冻僵的手脚，便高兴地坐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