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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匈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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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生婆坐在炕沿,冷静地看着黑白氏打滚,她说这样好,挣扎一番,阴门就张开了。约有半个时辰,看看黑白氏力气渐渐用尽,颠簸得不像先前那样疯狂了,她要黑白氏直起身来,圪蹴在炕上。她说羊水已经破了,该生了。蜷作一团的黑白氏,嫌肚子疼,不愿意圪蹴。接生婆虎着脸,狠狠地袭了黑白氏两耳掴,黑白氏见了,只得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子,半跪下来。
  “用劲!憋住气,用劲!”接生婆指导说。
  黑白氏不知道怎么用劲,接生婆指着她肚脐窝说,这里用劲,憋住气,往回缩肚子。
  哆哆嗦嗦的黑白氏,牙齿打颤,嘴唇发抖,怎么也憋不住气,怎么也指挥不动自己鼓鼓的肚子,气得接生婆忍不住又提起了手掌。
  黑白氏见了,号啕大哭起来:“我再也不生了,我再也不干那儿事了!”
  这一哭不打紧,只觉得地崩天裂的一阵眩晕,肚子突然往下坠了一下,接着听见接生婆欣喜的叫声:“看见头了。头露出来了,一头黑发!”
  “是吗?”黑白氏呻吟着问,“讨债鬼,你把娘害苦了!”
  “再努一把劲,孩子他娘!”接生婆继续指挥。这时,她的语言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严厉了,因为看来婴儿正常,母亲也没有大的危险了。
  这时候,大门外传来了一阵紧促的叩击门环的声音。
  满脸虚汗的黑白氏,脸上突然显出一种异样的表情,她用手指着门外说,快去开门,她听出了敲门声,孩子他大回来了!
  黑大头身不由己,由一群强盗押着,进了黑家大院。开门的是来侍候黑白氏的一位族里娘婶,见了这黑压压的一拨人,吓得扭头就跑,跑回正窑,返身关上门,又用身子顶住。黑白氏在呻吟的同时,腾出口,问她外边怎么回事,她脸色煞白,说不出话。其实也不用问了,门外燃起火把,窗户纸映出人影幢幢;步履凌乱,人群穿梭,大约有十几位。见此情景,黑白氏也明白个大概了。
  一会儿,只听窗台底下,黑大头在唤婆姨,黑白氏听了,赶快应声。只听黑大头讲道,今夜所来,是一群黑道上的朋友,只为钱财,不为人命,他将小心地服侍他们,起出钱财后,他们上路,他自然落个没事,那时再回窑里与婆姨拉话。
  黑白氏在屋里听了,带着哭声,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由他们去取,只要落个囫囵人回来,就是大幸。
  黑大头在屋外听了,尽管心中已另有盘算,但是还是感激婆姨的见识。他要婆姨关好窑门,不要出来,任凭屋外地陷天塌,都不要迈出窑门半步。
  这时接生婆隔着窗户,插了句话,说窑里正在死人哩,不要惊扰。“窑里如何死人?”黑大头听了这话,不解地问。那黑白氏说,不是死人,是生人,她正在生,头已经出来了。接生婆听了,纠正说,肩膀已经出来了,再努一努,就落生了。
  这时,那强盗头儿,早已不耐烦黑大头这番婆婆妈妈、儿女情长,他朝黑大头屁股上踢了一脚,要他“仙人指路”,快点说出埋藏财宝的地方。他说弟兄们都在露天地站着,冻得受不了了。
  于是,黑大头只好离开了窗台,领着众强盗,先来到院子里那棵枣树下,用脚跺了一跺,示意这下面有一罐金元宝。强盗头儿遂吩咐两个喽罗,按黑大头所示,从跺脚的这个地方,往下挖。随后,黑大头又来到台沿跟前,从北墙根算起,向南丈量了七步,接着用脚跺了跺,示意这下面也有东西。就这样,一会儿工夫,强盗们已经各就各位了,除两个把门的强盗外,黑大头的屁股后边,只剩下一个强盗头儿,和一个小强盗。那个小强盗,也就是张三李四那天不知好歹冲犯的那位。
  最后,黑大头领着强盗头儿和这个小强盗,来到院子的一角,一个大碾盘跟前,用脚踢了踢碾盘,告诉强盗,这碾盘下边,是个窨子,原先是放洋芋红薯的,爷爷临死前,将窨子封了,老辈子传下来的古董,大约都在这窨子里。
  你道黑大头为什么只用脚踢,不用手指,原来强盗头儿生性多疑,把个黑大头,仍然反剪着手,五花大绑地捆着。他见黑大头满身牛力,担心一旦松了手脚,管束不住。而那刚才黑白氏听见的敲门声,非并黑大头,乃张三李四所为。
  强盗头儿令那个力气还没有长圆的小强盗,去掀那面碾盘。那小强盗将火把交给强盗头儿,腾出双手,猫着腰去揭,可是力气使尽,那碾盘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强盗头儿见了,将枪往腰里一插,火把把儿往嘴里一噙,也俯下身子去揭。两人合力,那碾盘只稍稍动了一下,仍然严严实实地罩住窨子口。
  “这碾盘是死的?”强盗头儿罢了手,狐疑地问。
  “是活的!”黑大头答。
  “你原先动过它?”
  “动过!”
  “看来,解铃还得系铃人,老兄,劳驾你这主家,来掀这块石头吧!”强盗头儿说着,依旧从腰里掏出枪,指着黑大头的脑袋。
  “朋友,正应了解铃系铃这句话,”黑大头说,“劳驾,先把我身上这吊死鬼绳子摘了。”
  强盗头儿得宝心切,未及细做考虑,就令那小强盗,迅速地解下绳索。小强盗干起这类活,手脚倒也利索,三拽两拽,就将绳索解开了。
  黑大头没了绳索捆绑,身上轻松了许多,随之两臂张开,抡了抡发麻的胳膊,然后顺着碾盘,转了三圈,选定一个位置。只见他两脚蹬地,两手抠住碾盘沿儿,运足力气,大喝一声“起”,偌大个碾盘,被直直地翻起;再一使力,碾盘底朝天,翻了过去。
  “掌柜的好神力!”强盗头儿忍不住赞道。碾盘下边,果然是个黑洞洞的窨子口。
  强盗头儿见了,大喜,点颔示意,要那小强盗,打着火把下去。小强盗见了这黑幽幽的洞,有些发怵,强盗头儿“嗯”了一声,小强盗出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下去。这种窨子,也就是丈二深左右,农家贮藏过冬的蔬菜用的,壁筒上,用小镢掏出一个一个的蹬窝,因此上上下下,也不算太不方便。小强盗脚蹬蹬窝,胳膊肘儿撑着洞壁,手里打着火把,一步一惊,到了窨子底儿。
  黑大头在上面喊道:“你四壁敲敲,哪儿的土薄,有嗡声,那里就是个封死的拐窑,捅开土,钻进去,就能看见货了。”
  这时候院子里那些强盗,两人一摊,正在挖宝。十冬腊月,地硬如铁,镢头挖下去,一镢一个白印。强盗们个个干得头上冒起热汗,手上虎口震裂。看来世界上干什么事都不容易,做强盗也不容易。
  一会儿工夫,只见钻进窨子里的那个小强盗,在地底下惊喜地叫着:找到了,找到了,一溜儿十个坛子,个个装得满满的。强盗头儿听了,忍俊不禁,也伸出脑袋,趴在窨子口上,往下看。
  黑大头早就瞅准了一把镢头———刚才小强盗下窨子前,丢在口上的那把。这时,见机会来了,一猫腰,伸手捉住镢头,叫一声:“对不起了!”抡圆镢头,朝强盗头儿头上砸来。强盗头儿感到脑后生风,正想躲避,谁知镢头来得太快,脑袋碰到镢背上,登时脑浆四溅,人没气了。
  黑大头顺手从他手里,叼出枪来。怕他不死,又提起腿,掀进窨子里了。窨子里的那个小强盗,不知道上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只见有星星点点的雨丝落下来,黏糊糊的,不知道这是脑浆,接着一个口袋一样的东西落下来,砸到他头上,并且砸灭了火把,他伸手摸了一下,却是个死人。小强盗于是在窨子底下,没命地喊叫起来。
  黑大头对那强盗头,仍有几分畏惧,怕他死而复生,于是仍旧揭起碾盘,将窨子口盖严。
  那一帮正在掏地的强盗们,听到响动,停了下来。天确实有些黑,他们对院子里业已发生的一切,有所觉察,但是不甚清楚。
  正在此时,从窑里传来一阵婴儿清亮的哭声,接生婆隔着窗子,叫道:“黑家掌柜的,恭喜你,添了一口丁了!”
  黑大头听了,一喜一惊,喜的是如此狼狈之时,黑家喜得虎子,传宗接代有人了,惊的是,强盗们马上就会察觉,到时不但自己性命难保,屋里的弱妻幼子,也难免遭到侵害。想到这里,先下手为强,一个箭步,跑向窑门口,护定窑门,然后举起手枪,“啪”地放了一枪。
  你道黑大头为何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英雄孤胆,一个人和这群亡命徒作对。原来他瞅见这群强盗,拿的都是冷兵器,只这强盗头儿一人,有一杆手枪。他怕的就是这杆手枪,手枪一旦到手,便什么也不怕了;即便手枪没有到手,只要那些强盗们没了手枪,他敌他们三个五个,倒也不在话下。还有令黑大头胆壮的一条理由是,这几天来他和张三李四,眉来眼去,已经有一些默契,他看见这两个伙计,已经露出羞愧之意,于是料定一旦他占了上风,这两个家伙一定倒戈。话虽这样说,黑大头此举,毕竟还是虎口拔牙,风险成分居多。
  听了枪响,强盗们扔了镢头,拾起兵器,见响枪的是黑大头,不是他们的头儿,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于是发个喊声,一步一步,围拢上来。
  黑大头在台沿上站定,朗声说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那强盗头儿带人夜入民宅,欺压良善,如今已经被他拾掇了;一切冤仇都在强盗头儿身上,与诸位朋友无关,各位如果识相,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世界之大,去另寻个吃食的地方;如果还要扑上来做抢,他手中的枪不认人,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众强盗听了,登时傻了眼儿,提着刀,在那里愣愣地站定。
  倒是这张三李四,见了这般情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们到底是黑家原来的伙计,听惯了黑大头的驱使,再加上羞愧难当,一进大院,早就有了这个心思。这时,跪在地上,捣蒜一样地叩头,说从此改邪归正,完了这事,明年,还求主子开恩,再来黑家搭伙计,熬长活。
  至此,黑大头心想,局势已定了八分了,心中不由得轻松了一些。
  那些强盗们,见张三李四,先跪倒在地,长别人志气,灭自个威风,心中有几分怨恨。奈何势力已经单薄,不似前番模样了,于是只得先把这口气咽下。
  黑大头本来想等这些强盗们抬脚走人。谁知,他们窃窃私议一番后,竟效仿张三李四,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其中一个年长的说,他们本来是破了产的农民,赌光了的赌棍,输了胆的黑皮,生计无着,才做了这千人骂万人嫌的腌脏勾当,如今黑大头杀了他们的头儿,坏了他们的衣食饭碗,以后这生计如何着落,这寒冬腊月,叫他们哪里谋生。
  黑大头听了,觉得这话也有一番道理,于是沉吟不语。
  又是那老者出头说,黑家掌柜既然杀了他们的头儿,那么不妨一不做、二不休,弃了这一院庄基,万贯家产,随他们去,当他们的头儿,如何?
  黑大头听了,冷笑道:我一个良民百姓,有家有业,有头有脸,去做这打家劫舍的强盗,那不辱没了祖先!
  那帮强盗见了,除张三李四以外,剩下的又都站了起来,重新横刀相向。他们说,既然黑大头执意不肯,那么今天,他们就只有拼个你死我活,把黑家堡搅个热火朝天了,横竖是个死,死在黑大头枪下,也不算冤!
  事情会有这样一个结局,这是黑大头始料不及的。这回轮到他没有主意了。婴儿又在窑里哭起来,于是他想起黑白氏。他隔着窗户,征求婆姨的意见。原来那院子里的谈话,黑白氏都听见了,这时她说,当今世事,一天天地乱了,什么事儿不是人干的,做强盗也可以,只是要做个义盗,不能干这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勾当,她的家乡,那个李闯,当年起事,最初不也是被人们唤作强盗吗?
  一句话提醒了黑大头。他盘算了一下,清清嗓子,对院子里的一伙人说,要他做这头儿也行,只是得依他三件事情。
  强盗们听了,七嘴八舌地说,你黑家掌柜就说吧,只要你落草,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我们也依得。
  “第一件,”黑大头亮开一个指头,说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赖都是个活人哩,只是,不能干那些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勾当,想咱们的乡党,安塞的高迎祥、米脂的李自成、肤施的张献忠、丹州的罗汝才,当年何等英雄模样,咱们要做个强人,就要做这号强人。因此么,咱们要立个旗号,叫自卫团,完了我到县里,讨个委任状,从此咱这一杆人马,专为维护一方安宁,如何?”
  众人听了,都喝一声彩,说言之有理。
  “这第二件事情,”黑大头亮起两根指头,说道,“既然大家拥戴我为头领,那么这窑里的黑白氏,就是你们的嫂夫人,那正在啼哭的孩子,就是你们的少主。你们从此要敬她,敬她如同敬我,如何?”
  众人听了,都说这是行道上的规程,不必头领说了,他们自然晓得。
  “那第三件事情,”黑大头亮出第三根指头,眼睛瞅着旁边提鬼头刀的那位,“这位弟兄,三番五次,要结果我的性命,那天老虎崾,不是那白面书生的一声吆喝,我早做了刀下鬼了。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酣睡,若要我做这个头领,就得委屈他了。大路朝天,请君自便吧!”
  那些强盗们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正待跪下,为这位兄弟求情,谁知那人却也是个硬汉,竟一声不响,提起刀来,兀自走了。
  至此,一场风波告一段落。
  那黑大头,先不急着回窑,去看那弱妻稚子,而是径直走到碾盘跟前,揭起碾盘。强盗头儿早已死了,那小强盗,顺着蹬窝,早到了窨子口,只是头上顶着石板,不能出来,只在那里干叫着。出了窨子,见了黑大头,想不到这片刻工夫,江山易主。那也是个乖巧玲珑的人,听了众人叙说缘故,扑到黑大头跟前,纳头便拜,黑大头将他双手扶起,觉得他瘦骨嶙峋,倒也十分可怜。
  黑家有一溜儿闲置的空窑,打扫一番,便由这余下的强盗们住了。那张三李四,轻车熟路,生火为大家驱寒做饭。黑大头见一切都安排停当,又到各个窑里,查看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正窑。
  进了窑门,夫妻见了,四目相对,默默无语。黑大头俯身抱起婴儿,看了几眼,竟忍不住掉下几滴英雄泪来。那几个前来帮忙的族里的婆姨,出语匆匆,说声“珍重”,一个个就都溜出屋去。那接生婆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没有了刚才的行业优势和使命感,此刻也有几分胆怯,巴不得早一点接过红包,一走了事,这时,也掂着红包,走了。
  窑里只剩下夫妇二人。黑白氏新生了孩子,身体虚弱,黑大头扶她躺好,盖上被子,又抱起婴儿,放在婆姨跟前,然后,跑到窑外,往炕洞里填了两抱玉米秆儿,免得婆姨受凉。完成这一切后,他便守着黑白氏,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天早晨,黑大头草书了两份文书,一份交给张三,要他火速前往袁家村,请丈母娘来伺候月子,一份交给李四,要他去县政府,递上文书,申请黑大头办自卫团一事。尔后,便令其余的弟兄,在窑内歇息,不得出门扰民。
  天黑以后,李四回来了,说县政府衙门紧闭,上至县长,下至守门的,都回家过年去了,他打问了一下,街上人说,得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后,衙门里才有人理事。黑大头听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安抚众位兄弟,在他家里,等到正月十五以后,再做主张。
  那李四倒是能干,几天以后,一头毛驴,驮回来个黑白氏的老娘。母女相见,自然是一场痛哭,随后,黑白氏的母亲,细心地伺候坐月子婆姨,照顾外孙。从而令黑大头,少了许多的担忧。
  那天夜里,黑家大院,又是灯笼火把,又是枪声,你道黑家堡,为何鸡不鸣,犬不惊,没有一丝响动。原来经了前一场风波,村上的人们,早已输了胆儿,虽然同宗同姓,但是毕竟已分门另户,各人自扫门前雪,所以任凭黑家大院,纵有天大的风波,大家只是支棱着耳朵,关紧窑门,听着外边动静。等到这几个伺候月子的婆姨,脱了身子,回去一说,大家才知道,黑家大掌柜的,如今已经成了强盗头儿,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适逢过年大家走亲访友,于是整个这一条川道,就都知道了;甚至传到城里,惊动了官家。
  外边沸沸扬扬,黑大头却还不知道,只等正月十五一过,他亲自上城,去申请委任状。黑家堡里,人人见了躲他,他以为这是怕事,知道他家里住了一班强盗的缘故,不知道这其实是在躲他。
  正月十五一过,黑大头备了三百块大洋,骑着一匹大走骡,穿了身干净衣服,收拾了头发胡子,光着脑袋,径奔县政府。刚进了县衙大堂,就被埋伏在四周的兵丁们捉了,黑大头刚要分辩,年轻的学生县长,指着黑大头,骂他勾结盗匪,滋扰乡里,说罢不由分辩,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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