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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舰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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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的记忆还在雅列脑海里不断涌现,布廷对克隆体抱着最冷静客观的态度,甚至没有激起任何感情;克隆体在布廷眼中不是人类,只是完成目标的工具,但雅列对那个目标全无记忆,因为布廷在最后动手之前先备份了他的意识。雅列试着同情克隆体,不过他来这里是为了别人。雅列希望克隆体从来没有苏醒过,然后就不再去想他了。

雅列把注意力放在谢莉尔·布廷这个名字上,感觉到模糊而自相矛盾的情绪在记忆里泛起回响。雅列意识到布廷固然喜欢他的妻子,但要称“喜欢”为“爱情”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他们结婚是因为两人都想要孩子,彼此理解,还算喜欢和对方相处,但雅列感觉到这份情感纽带到最后逐渐淡漠。两人之所以没有分手,纯粹因为都爱女儿,比起离婚的麻烦和对女儿的伤害,冷却的关系更加能够容忍和易于接受。

从雅列脑海的裂缝里冒出一段出乎意料的记忆:导致谢莉尔丧命的那次旅行,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和一个朋友,布廷怀疑那是她的情人。雅列没有觉察到嫉妒。布廷并不怨恨她有情人,布廷自己在外面也有女人。但雅列感觉到了布廷在葬礼上的愤怒,遗体告别时,疑似妻子情人的那家伙在墓前停留得太久,占用了布廷哀悼亡妻的时间,占用了佐伊与母亲告别的时间。

佐伊。

雅列在墓碑上勾着佐伊的名字,念着她的名字,她应该在这里安息,但却没有。他感觉到哀恸从布廷的记忆中淌出,流入他的心灵。雅列再次抚摸墓碑,感觉着刻在石头上的名字,他哭了。

一只手落在雅列的肩膀上,他抬起头,看见是克劳德。

“没事,”克劳德,“每个人都会失去心爱的人。”

雅列点点头,说:“我知道,我失去了我爱的人。萨拉。我感觉到她的死亡,感觉她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空洞。但这个不一样。”

“因为是个孩子?”克劳德说。

“是我根本不认识的孩子,”雅列说,再次抬头望着克劳德,“她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不认识她。不可能认识她。但我确实认识。”他指指太阳穴,“有关她的一切都在这儿。我记得她的出生,记得她走的第一步、说的第一个字。记得在她母亲的葬礼上抱着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记得听说她的死讯。都在这儿。”

“谁也不会拥有别人的记忆,”克劳德想安慰雅列,“脑袋不是这么工作的。”

雅列苦笑道:“但确实可以,我确实有。我跟你说过了。我出生是为了承载另一个人的意识。他们以为不会成功,结果却成功了。现在他的记忆成了我的记忆。他的人生成了我的人生。他的女儿——”

雅列停了下来,无以为继。克劳德在雅列身边跪下,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哀悼死者。

“不公平,”克劳德最后说,“要你悼念这个孩子,这不公平。”

雅列轻声一笑,淡然答道:“要公平?找错宇宙了。”

“这倒是的。”克劳德赞同道。

“我想悼念她,”雅列说,“我对她有感觉。我能感觉到我对她的爱——他对她的爱。我想记住她,尽管这意味着我必须悼念她。记住她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你说呢?”

“不,”克劳德说,“应该不是。”

“谢谢,”雅列说,“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帮助我。”

“朋友嘛,就该这样。”克劳德说。

“狄拉克。”简·萨根说。她站在两人背后,“你被重新激活了。”

啪的一下,雅列感觉到他重新融入集体,感觉到简·萨根的知觉涌向他,感觉到稍微有点反感,但大部分意识因为返回更大的自我存在体而欢欣鼓舞。雅列在脑海深处明白,融合不仅是为了共享信息和建立更高层次的意识,更是为了控制,为了把个人与集体绑在一起。特种部队士兵很少退伍的原因在于,退伍意味着失去融合,失去融合意味着孤独。

特种部队士兵几乎从不单独存在,哪怕身体独处的时候也一样。

“狄拉克。”萨根又说。

“用正常方式说话,”雅列说着站起身,但没有去看萨根,“你这样很没礼貌。”

萨根犹豫了极短的一瞬间,然后说:“好吧。狄拉克二等兵,该走了。我们必须返回凤凰星空间站。”

“为什么?”雅列说。

“我不能在他面前说,”萨根指的是克劳德,“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中尉。”

“没关系。”克劳德说。

“跟我说清楚,”雅列说,“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我向你下令。”萨根说。

“拿你的命令堵屁眼去吧,”雅列说,“我忽然烦透了做特种部队的一份子,烦透了被人推来推去。你要么告诉我去哪儿和为什么,要么我就留在这儿不走了。”

萨根长叹一口气,转向克劳德:“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顶着脑门毙。”

“大姐,”克劳德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三小时前,奥宾人摧毁了红鹰号,”萨根说,“红鹰号在被完全摧毁前发射了跃迁无人机。过去两天内,我们还损失了另外两艘飞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认为奥宾人想对红鹰号重施故伎,但不知为何失败了。我们运气不错,虽说不知道这个算不算走运。除了这三艘,特种部队上个月还失踪了四艘飞船,显然奥宾人专拣特种部队下手。”

“为什么?”雅列问。

“不知道,”萨根说,“但斯奇拉德将军决定我们不能坐看船只遭受袭击了。狄拉克,我们要去抓布廷。十二个小时内动身。”

“发疯了吗?”雅列说,“我们只知道他在阿瑞斯特。有整整一颗卫星要找。我们能动用多少舰艇?要进攻的可是奥宾人的母星系啊。”

“我们知道他在阿瑞斯特上的方位,”萨根说,“我们有个瞒过奥宾人抓他的计划。”

“怎么抓?”

“这个我就不能大声说了,”萨根说,“讨论结束,狄拉克。你到底走不走?离袭击开始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已经害我浪费时间下来找你,回去就别再害我浪费时间了。”

11

该死,将军,简·萨根心想,她匆忙穿过风筝号,赶往停机舱控制室。别躲着我,专横的兔崽子。她留神没有把念头按特种部队的对话模式发送出去。特种部队成员的思考和说话两者很接近,几乎每个人都有那种“我难道念出声了?”的时刻。但现在脑袋里的念头要是说出声,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自从收到命令,去凤凰星接回擅离职守的雅列·狄拉克,萨根就开始四处寻找斯奇拉德将军。与命令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份通知,狄拉克重新归她指挥;另有一组来自罗宾斯上校的保密备忘录,详述最近发生在狄拉克身上的各种事情。他去科维尔空间站走了一趟,记忆突然涌入脑海,他的意识模型现在和查尔斯·布廷的一模一样。除了这些材料,罗宾斯还转发了一份麦特森将军写给斯奇拉德的信,麦特森强烈要求斯奇拉德不要让狄拉克返回现役,建议至少扣留他到人类与奥宾人的本轮对抗结束为止。

萨根觉得麦特森将军是个混账东西,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正中要害。指挥狄拉克的时候,萨根始终不太舒服。他是个有本事的好士兵,但他脑袋里还有第二个意识,随时会漏出来污染前一个意识,这一点让萨根很警惕,她还明白狄拉克有可能在执行任务时发疯,连累其他人一块丧命。那天狄拉克在凤凰星空间站的散步区发疯时正在休假,萨根还觉得这算是个胜利呢。直到麦特森跳出来解除了她对狄拉克的责任,她才允许自己对狄拉克产生怜悯情绪,认识到狄拉克从未证实过萨根对她的怀疑。

但当时是当时,萨根心想,现在狄拉克回来了,而且确证脑子不太对劲。他在凤凰星上居然有胆子抗命,萨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动手再给他开个屁眼。他第一次发疯的时候,萨根用眩晕弹制服了他,这次她很想再给他脑门一枪,以此证明她有多么不喜欢布廷传染给他的那个德性。回程搭乘的是信使快船,直接驶入风筝号的停机舱,一路上她甚至没给他好脸色看。斯奇拉德在船上,正在和风筝号的指挥官科里克少校谈话。萨根早些时候从风筝号呼叫在凤凰星空间站的将军,将军没有理会她,此刻既然在同一艘飞船上了,萨根打算去堵将军,该说的话还是非说不可。她一步两级台阶地爬上楼梯,推开控制室的门。

“就知道你要来。”见到她走进房间,斯奇拉德说。将军坐在操纵停机舱的控制台前。操纵停机舱的士兵可以通过脑伴完成所有任务,一般来说也肯定如此,控制台只是后备系统而已。说到这个问题,飞船上的所有控制设备其实都是脑伴的后备系统。

“你当然知道我要来,”萨根说,“你是特种部队的司令官。能通过脑伴信号查到我们每个人的位置。”

“这倒不是,”斯奇拉德说,“只是因为我熟悉你这个人而已。我把狄拉克重新交给你指挥,就根本没指望过你不会来找我麻烦。”斯奇拉德把椅子稍微转了个角度,伸展双腿。“我确定你要来,特地清空了这个房间,方便咱们私下谈谈。结果,你看。”

“允许我自由发言吗?”萨根问。

“请便。”斯奇拉德说。

“你他妈的失心疯了,长官。”萨根说。

斯奇拉德哈哈大笑:“中尉,没想到你会说得这么自由。”

“你和我读过同样的报告,”萨根说,“我知道你明白狄拉克现在有多么像布廷。他们连思考方式都一模一样。但你居然让他参与搜寻布廷的任务。”

“对。”斯奇拉德说。

“天哪!”萨根喊道。特种部队的交谈方式迅速而高效,但实在不适合发表感叹。不过为了强调,萨根还是向斯奇拉德将军发送了一波烦闷和恼怒的情绪,将军默然接受。萨根最后说:“我不想负责指挥他。”

“我不记得问过你要不要负责指挥他。”斯奇拉德说。

“他对我们排的其他士兵是个危险,”萨根说,“对任务也是个危险。你明白我们要是失败意味着什么。我们不需要额外增加的风险。”

“我不同意。”斯奇拉德说。

“老天在上,”萨根说,“为什么?”

“接近朋友,但更要接近敌人。”斯奇拉德说。

“什么?”萨根说。她忽然回想起几个月前和凯南的交谈,当时凯南也说了同样的话。

斯奇拉德重复一遍,然后说:“我们尽最大可能接近了敌人。他就在我们的队伍里,而且不知道自己是敌人。狄拉克认为他是我们的一员,因为据他所知,他确实是。但现在他的思考和行为方式都像我们的敌人,而我们会知道他的每一个念头。这一点极其有用,值得冒险。”

“除非他叛变。”萨根说。

“他要是叛变,你会知道的,”斯奇拉德说,“他融入了你们排,他的行为一旦有悖于你们的利益,你和任务内的其他人都会立刻知道。”

“融合又不是读心术,”萨根说,“我们只在他开始行动之后才知道他的想法,这意味着他可以杀死我的一名士兵或者暴露我们的方位,还可以做许多其他事情。就算融入集体,他还是个危险。”

“中尉,有一点你说对了,”斯奇拉德说,“融合不是读心术——除非你有合适的固件。”

萨根感觉到通讯队列里叮咚一声:脑伴升级。她还没来得及接受,数据包就开始自动解压。升级代码迅速传播,大脑电信号模式紊乱了一瞬间,搅得萨根好生难受。

“这他妈是什么?”萨根说。

“读心术升级包,”斯奇拉德说,“一般只有将军和特殊军事调查官才配置,不过我觉得你有这个资格,但仅限这次任务。你一回来我们就去掉,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们就打发你去个偏僻荒凉的破地方。”

“我不明白,怎么可能呢?”萨根说。

斯奇拉德做个鬼脸,答道:“你自己想想吧,中尉。想想我们是如何交流的。我们思考,决定要和别人说话了,脑伴就会翻译出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公开的想法和私下里的念头并没有显著区别。我们要是不能读心,那才叫奇怪呢。脑伴就是干这种事的。”

“但你没有告诉大家。”萨根说。

斯奇拉德耸耸肩:“谁也不想知道他其实没有隐私吧,连自己的脑袋里都一样。”

“所以你能读到我私下里的想法?”萨根说。

“比方说你说我是专横的兔崽子?”斯奇拉德问。

“那个是有上下文的。”萨根说。

“是话就有上下文,”斯奇拉德说,“别担心,中尉。没错,我能读到你的念头。我能读到受我指挥的每一个人的念头。但通常我不会去读。没必要,而且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无用信息。”

“但你能读到别人的想法。”萨根说。

“对,可绝大多数人都很无趣,”斯奇拉德说,“我当上特种部队司令官,刚升级的时候,花了几乎一整天听别人的想法。你知道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想什么吗?他们在想,我饿了;或者,我要拉屎;或者,我要跟他上床。然后又回到我饿了。就这么周而复始直到死亡。相信我,中尉,和这种能力共度一天,你对人类心智的复杂性和伟大程度的看法就会不可逆转地大打折扣。”

萨根笑了:“随你怎么说吧。”

“我就这么说了,”斯奇拉德说,“不过,以你而言,这种能力会派上实际用处,因为你能听到狄拉克的想法,感觉到他的个人情绪,但他不会知道他受到了监视。要是他考虑叛变,你会在他动手前知道。你可以在狄拉克杀人或破坏任务前反制他。我认为这足以抵消带上他的风险了。”

“他要起了二心我该怎么办?”萨根问,“他要是成了叛徒?”

“那当然是处决他了,”斯奇拉德说,“一秒钟也别犹豫。但你必须确定,中尉,你知道我能钻进你的脑袋,所以请别心血来潮就崩了他的脑袋。”

“是,将军。”萨根说。

“很好,”斯奇拉德说,“狄拉克在哪儿?”

“他在停机舱,和排里战友在一起做准备工作。上来的路上我把命令告诉了他。”萨根说。

“你现在何不查查他?”斯奇拉德问。

“用我的升级程序?”萨根问。

“对,”斯奇拉德说,“在任务开始前学习一下,任务开始你就没空摆弄了。”

萨根打开新工具,找到狄拉克,开始听他的念头。

“简直是抽疯。”雅列心想。

“你说对了。”斯蒂芬·西博格说。雅列离开后,他加入了二排。

“我难道说出声了?”雅列说。

“不,白痴,我会读心术。”西博格说着送来一波好笑的情绪。萨拉·鲍林死后,雅列和西博格之间的问题烟消云散,两人都因为失去萨拉而倍感难过,这种情绪压过了西博格对雅列的嫉妒(或者其他不快)。说他是朋友,雅列或许还会有点犹豫,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趋向友爱,加上融合这个纽带就更加融洽了。

雅列环视停机舱,见到那二十四架跃迁爬犁——也就是迄今为止生产出来的所有爬犁。他望向西博格,西博格爬上一台,正在检查系统。

“我们要拿这东西去攻打一颗星球,”西博格说,“几十个特种部队士兵,各坐一个沙鼠笼子太空旅行。”

“你见过沙鼠笼子?”雅列问。

“当然没有,”西博格说,“我连沙鼠都没见过,但我见过照片,看起来就是这个模样。什么傻逼会去开这种东西啊。”

“我就开过。”雅列说。

“倒是回答了我的问题,”西博格说,“感觉如何?”

“感觉很没遮挡。”雅列说。

“好极了。”西博格说着翻个白眼。

雅列明白他的感受,但也理解这次袭击背后的逻辑。几乎全部有星际航行能力的生物都会使用飞船在真实空间内往来,因此出于必要性考虑,行星际侦测和防御网络的分辨率都限于飞船尺寸的大型物体。环绕阿瑞斯特的奥宾防御系统也不例外。特种部队的飞船会立刻被发现并遭受攻击,而比一个人大不了多少的微型框架结构物体就不会了。

特种部队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已经六次派出爬犁,悄悄钻过防御网络,刺探阿瑞斯特向外发送的通讯信号。正是在最后一次任务中,他们在一道通讯光束中听到了查尔斯·布廷的声音,那次通讯是在公开频道上,发往奥比诺星,询问补给船只的抵达时间。捕捉到信号的特种部队士兵追踪到源头——阿瑞斯特星一个大型岛屿岸边的科研前哨基地,他耐心等待,直到布廷再次对外联络,他确定了布廷的方位,这才踏上归程。

得知这个消息,雅列打开了录音文件,听他应该要成为的那个人的说话声音。他在威尔逊和凯南播放的录音中听过布廷的声音——和这个文件里的完全相同,虽然更苍老、嘶哑和紧张,但音色和声调不会有错。雅列意识到布廷的声音和他的多么相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颇为不安。

我的人生很离奇,雅列心想,抬头看了看,确认这个念头没有漏出去。西博格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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