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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谢接过，低头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萦绕。他给自己倒了杯香槟酒，又从房间的另一边拉了张高脚凳，在我面前坐下，双手交叉看着我。
　　
　　“你看起来脸色惨白，你还好吗简？”
　　
　　“刚才很失礼，希望你不要介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蒙特面色一变。半晌，他才弯了弯唇角，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可嘴角的那抹微笑看起来虚假无比，就好像用蜡糊上去的一般。
　　
　　“没想到我们这么心有灵犀。不过，我并不介意。”他彬彬有礼地说。
　　
　　“那同样的，回答你的问题。”我说，“虽然我脸色惨白，但其实我身体很好，套用句名言，像我这样的英国女孩个个健壮如牛。”
　　
　　接着谁都不说话了，借着书桌上摇曳跳动的烛光，我们互相凝视着对方，柔和的月光洒在附近的地面上。水蓝色的眼睛晦暗干涩，
　　
　　“很晚了。”蒙特说，“就算你健壮如牛，也必须回去睡觉。”
　　
　　我皱起眉，反驳道：“可是我必须和你谈谈。”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硬邦邦地说。
　　
　　“可是我已经在你房间里了。”我抬头看了看装饰华丽的房间，赞赏地点点头，视线又回到了他身上，故作轻快道：“而且我们都快进入状态了。”
　　
　　“噢该死的。”蒙特烦躁地把额头上的金发捋到脑后，胡乱把酒杯塞到混乱的桌子书本间，不知道为何怒气冲冲。
　　
　　“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他飞快地说。
　　
　　我看着蒙特焦躁的脸，惊讶地挑起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仔细观察着他倒竖的眉毛和急促起伏的胸膛，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无非是那两句，而且你老是捉弄我。”蒙特难过的低声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我大惊：“谁说的，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可笑！你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
　　
　　“就在刚才你还主动拥抱了我。”他指控道。
　　
　　“没错，可是我已经道过歉了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猛的站起来，仿佛终于受不了似的微微捂住眼睛，背转过身去，“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刚才你凑过来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去了，就算你手臂上都是针尖，或者是煮沸的油我都无所谓，就算抱上几万年都可以。你和我说谈谈的时候，我激动的都想欢呼了，没想到……”
　　
　　“难道你以为我和你拥抱是因为想捉弄你？”
　　
　　“难道不是吗？你肯定是觉得我很可笑，所以想捉弄我才故意说的吧。”他绝望的看着我，“肯定是这样的。”
　　
　　我为这番话感到不可思议，方才的严肃氛围和忐忑的心情被这让人无法理解的逻辑，给吹到了九霄云外。
　　
　　“一派胡言！蒙特，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拥抱你是想捉弄你？”
　　
　　他瞥了我一眼，眼里的怨气渐渐熄灭。蒙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盯着手边诡异美丽的金色液体，沉默了。
　　
　　“现在不是保持安静的时候。”我真想上去摇晃他，“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才行啊。”
　　
　　“我不该对你抱太大希望的，说点开心的事吧简。”他抬起眼，蓝眼睛里流露出调侃和莫名的苦涩：“说说下午你和罗切斯特先生说了什么。”
　　
　　“开心的事？”我皱起眉，“你指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是开心的事？”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你拒绝了我去狩猎的要求，却情愿和罗切斯特先生亲昵。”
　　
　　“你想太多了。　要知道，我生命中最关心的时刻都是和海伦还有你度过的，一点都不关罗切斯特先生的事。”我连忙申明立场，“和他下午在一起是因为他想看我的画册，况且他还付我薪酬，就为了那么点事，难道你要我拒绝吗？”
　　
　　“不过……”我又看了看他烧红的脸，想通了似的微笑起来，“现在我可终于彻底舒了一口气。”
　　
　　他嘀咕了几句，听完我的话马上警觉道：“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到很开心。”我说。
　　
　　蒙特瞪着我。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今天不在状态，有些暴躁。”他盯了我一会，才生硬道。“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或者想了些不该想的。”顿了顿，又不甘心地补充道：“但是你自己说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我把刚才所说的话通通回忆了一下：
　　
　　“刚才很失礼，希望你不要介意。”
　　
　　“可是我必须和你谈谈。”
　　
　　“可是我已经在你房间里了，而且我们都快进入状态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把所有的话都筛选了一遍，还是觉得一筹莫展，于是决定从头问起。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脸色，问：“是那句‘刚才很失礼，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粗声说：“你觉得呢？”
　　
　　“恩，我想我不该道歉？”我试验道。
　　
　　“别傻了简，你当然该道歉。”
　　
　　“那就是我的态度不对了。”我忍住笑，“那我一定得好好向你说声对不起。”
　　
　　他懊恼的瞥了我一眼，晕红印染上脸颊：“你就是在嘲笑我。”
　　
　　“我没有。”
　　
　　蒙特移开脸。
　　
　　“蒙特。”我放柔语调，“虽然你不让我说，但是我一定要说出来，不过我可以保证，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蒙特，我大概可以猜到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我并不是为了罗切斯尔先生才不去赴约的……”
　　
　　“哦，你当然不是了。”
　　
　　“听我说。”我打断他，“你以为我是要拒绝你或者是嘲笑你吗？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捉弄你耍着你玩的意思，我先前的犹豫是因为对自己心意的不确定，如果对你造成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绷紧的身体放松，语调也微微上扬起来，“简……”
　　
　　“那就摊开直说吧。”我直视他温柔的蓝眼睛，“我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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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心意　下

　　
　　“……”蒙特放下酒杯，嘴唇张了张，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惊疑和犹豫从他眼里褪去，一股名为狂喜的神色取代了它们，但是他依旧小心的打量着我，不放过划过我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过了许久，他眼中的喜悦才稍稍平复下来，冷静和自持重新回到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晕染上高高的颧骨。
　　
　　“大英帝国的女性可是向来说话算话。”他说。
　　
　　“而我正好持有英女皇签署的证件。”
　　
　　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还有些不确定：“你是认真的？你答应了？”
　　
　　“恩。”我望着他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和期待的神情，心中好似被灌了蜂蜜：“当然！我是认真的，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哈，我就知道！”他跳了起来，头顶冒着热气，脸像长时间泡在蒸汽里般红彤彤的，嘴角上翘，眉毛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你进门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我的简才不会随便跟着一个男人进他的卧室！”
　　
　　我听着既好气又好笑：“蒙特……”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带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要飘起来似的。
　　
　　“好吧。”蒙特低下头，左手搔了搔耳边的金色绒发，似乎是在为刚才的感情迸发而不好意思。“那我们明天就去剧院怎么样？”
　　
　　我愣住了：“剧院？可是……可是我还有小阿德拉的功课。”
　　
　　“家庭教师得有休假。”蒙特向我眨眨眼，“不然没有时间约会怎么行？每年都会诞生无数个单身女性，帝国的生育率会成负增长的。”
　　
　　“哪有国家的生育力会负增长，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一边挖苦他，一边心动了。
　　
　　身体里潜藏隐匿的叛逆和冲动被他勾了出来，就好似眼镜蛇迫不及待跳出禁锢它的陶罐，追随吹笛人的哨声。欢喜在我心底蠢蠢欲动，仅存的理智在蛇脖子上死守，把持住了最后一道防线。
　　
　　“我总得向罗切斯特先生告假。”我说。
　　
　　“去他的罗切斯特先生。”蒙特不满的嘀咕了句，把凳子挪过来了些，凑到我跟前拉住丝绒靠背的扶手。“明天你一定可以得到休假。家庭教师太辛苦了，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既不是主人，也不算仆人，得不到主人的尊敬，做着比仆人还多的活。”
　　
　　“谁说的？莉亚很难干，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是位公正的太太。”我停顿了一下，回忆到那位女管家对我发出的警告。
　　
　　她好心提醒我，可我还是违逆了她的意愿，执意和蒙特在一起了。我拢起眉头，心中涌起对这位管家的歉意。如果费尔法克斯太太知道我们的决定，她会怎么想？
　　
　　“简，简——”
　　
　　我打了个机灵，意识归拢，转头看到蒙特流露出担心的眼睛。见我回过神，不由蹙起眉头，提高音量：“简，你没事吧？刚才叫了你好几遍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
　　
　　“嘘，你会把所有人都吵起来。”
　　
　　他生气地看了看门，不情愿的压低声音：“我就说做家庭教师糟糕透顶，整天受主人的挤兑。看看都把我的简折磨得灵魂出窍了，连她爱人叫她都没反映。”
　　
　　我笑道：“蒙特，那些欺负家庭教师的故事早就过时了，现在聘用我们的人家都很慷慨懂理，根本不会让我们受委屈。”
　　
　　蒙特看了我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好吧。”他艰难的说：“只要你喜欢。只要这些人家的主人不打主意到我的简身上，那一切都好办。”
　　
　　那他可真是想太多了。
　　
　　我挖苦他的多心：“请放心吧，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没眼光的。”
　　
　　“胡说，不喜欢简的人才是没眼光。”
　　
　　“……”我说，“那世界上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成没眼光的家伙了，就连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过蒙特把“我的简”和“爱人”两个词说得滑溜自然无比，仿佛事先练过千百遍一样。
　　
　　在听到第30次“我的简”以后，我终于闹了个大红脸，受不了的抗议：“请别那样叫我。”
　　
　　“嘿！不那样叫你怎么叫你？难道每次都用正式书信的抬头吗？我最亲爱的简？”他跳了起来。“不过我很喜欢这个称呼，要不就叫最亲爱的简吧！或者和我父亲一样，直接叫我母亲宝贝！”
　　
　　我尴尬道：“那实在是太肉麻了。”
　　
　　“我也这么觉得。”他同意的点头，“婚姻就是肉麻的开始。”
　　
　　随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尴尬的红晕从我的脸上蔓延到了他的脖颈上，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我们打破沉默，胡乱聊起了剧院的事。
　　
　　“所以决定了？明天或者后天去看演出？”蒙特盯着桌子上的香槟，局促的说，神情活像在背书的十岁孩童。
　　
　　“都听你的。”
　　
　　他嘿嘿笑了笑，手指松了松绑得死紧的领口。“呼——这房间里太热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我赞同的点头：“是有点热。”
　　
　　他蹬了我一眼：“其实没有很热，只是有些闷。”
　　
　　我大惊：“的确，现在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热了，纯粹是闷而已。”
　　
　　“我想是开窗通风的关系。”
　　
　　我看了眼紧闭的窗户，理解的点头。“桑菲尔德毕竟上了年纪，窗户缝隙也大了。”
　　
　　随后我们俩一起笑了，绮丽的氛围被冲散得一干二净。
　　
　　“我认识那个诗人雪莱，他写了部《解放的普罗米修斯》我们可以去看看，还有拜伦的新作品《该隐》也可以……可以去了解下。”
　　
　　“我听说他们都是模仿莎士比亚。”我倒是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只不过雪莱和拜伦的名声都很大，他们会在哪里演出？”
　　
　　“恩……”他懊丧起脸，“都在洛顿郡。”
　　
　　我可惜的叹气：“那似乎有点远。”
　　
　　“如果你的休假有两天……”
　　
　　“蒙特！”
　　
　　“好吧好吧，倒是不晓得海镇会有什么。”
　　
　　我们约定好第二天去海镇的圣彼得大剧院看戏，其实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将会有机会独处，而且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行，只有两个人就太危险了，还是人多一些比较保险。
　　
　　我们在蒙特的房间待到了午夜过后，蒙特站起身，要送我回房。即使天色已暗，白日里劳累辛苦，现在我们的脸色还是红彤彤的。
　　
　　蒙特一路护送到我门口，谁也没想起半夜那个怪物的事情，直到我打开卧室门，蒙特才幡然醒悟要告诉我什么。
　　
　　“所以，晚安？”我扭开把手，侧身。
　　
　　蒙特扶着门，眼巴巴的盯着我，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啊，当然，晚安。”不过很快他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我莫名其秒地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涨红着脸开口：“简，我并不想这么冒失。不过你住在桑菲尔德，还是要小心些。”
　　
　　小心些？
　　
　　“是因为刚才那个吗？”我小声问。
　　
　　“它有来敲你的门吗？”
　　
　　“它还会来敲门？”我压低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松了口气，连带着语调也轻快起来：“哦没什么事，如果你半夜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不要害怕。”他又想了想，补充道，“就算害怕，那就敲敲墙，我就住在你隔壁。”
　　
　　“你所谓的隔壁离我有十几个马车的距离。”我严肃的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替我拉开门，“晚安吧爱小姐……哦不……”眨眨眼，“亲爱的简。”
　　




☆、第三十二章　剧院　上

　　
　　第二天我早早梳洗好，便去罗切斯特先生的书房里告假。刚一进门，就看到他桌头铺满的密密麻麻的画册，在一片花花绿绿中，最上面的那本陈旧的褐皮本尤为突出。
　　
　　很不幸，那是我的。
　　
　　“早安先生。”
　　
　　“早安，爱小姐。”罗切斯特先生手撑着桌子，宽大的手掌撑住疲惫的头颅，幽深的黑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仿佛一个宿醉不醒，还沉醉在迷蒙中的人。
　　
　　他略不耐烦的扫了我一眼，不客气的问：“你有事吗？”
　　
　　“是的，我想今天下午……”
　　
　　“等等，在此之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我的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略摆正身子，双手在桌子上翻找起来，五彩缤纷的速写本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就是这个。”好不容易在倾倒的画册里抽出了那本褐皮本。
　　
　　我忍不住道：“倘若我没眼花，那似乎是我的。”
　　
　　“你当然没眼花。”他不客气的说，“这是我让费尔法克斯太太从保育室里取来的，爱小姐，你不会介意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反抗什么？虽然略有不满，还是强压下内心的不舒服，“当然不介意，先生。”紧跟着问：“你对我的画存有异议？”
　　
　　“并不是。”他把书桌上所有东西通通推到一边，独留下两本，一本是我的，另一本的封面勾画着几只灵巧可爱的兔子。
　　
　　“我的老朋友沃恩最近遇到了个很有趣的姑娘。”我的雇佣人抬了抬手，示意我翻翻那本兔子画册，“这位姑娘口口声声想要出版图书，胃口比天还大，我们看了看她的作品，都是围绕着一只叫彼得的兔子，讲的是儿童故事。”
　　
　　“要出版图书？”我佩服那位姑娘的大胆，“那她成功了？”
　　
　　“是又不是。找了六家出版商都被拒绝了，后来她自己出钱印了些的。不过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坚持了，并且销路很好，我那位老朋友很感兴趣，打算资助她在短时间内完成一整套系列，大概会有好几本。”
　　
　　我打开印刷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