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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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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29章 犯罪动机

  怀隐一直垂着眼,听闻刘青松的话,眉间紧紧拧了起来。

  这是冉颜见过他最深刻的表情,却比那种淡漠尘世的面容更加动人,也难怪杨楹为他如此痴迷。冉颜不觉得因外表而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肤浅,人类都是视觉性动物,都会被美好事物不同程度的吸引,关键是,在迷恋过这个人的外貌之后,是否能够喜欢上他的全部,并且不会因色衰而爱弛。如果永远只停留在表象,那才叫肤浅。

  杨楹是出于哪种心理,冉颜尚不知,只是怀隐的长相足以令许多女子迷恋。

  “杨楹独身去了苏州,我并未送她。可终究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并未恢复从前,而是越发的猜忌,武德七年的冬天,年尾的一场大雪终结了我们僵持。”

  “阿裕在雪地里摔伤,有一位郎君将她背了回来。两人相识半载,那位郎君以为我是阿裕的兄长,便向我求娶阿裕。我仔细察访了那位郎君的人品家世,询问了阿裕的意见,她同意,我便作为兄长允了婚事。”

  “可是。”怀隐声音顿了一下,停了约莫五息,才又开始继续讲述,“我最终也无法释怀,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上嫁衣,与那位郎君携手共赴白首。于是在她出嫁那日,懦弱的我逃离了江宁。”

  怀隐眉头松开了许多,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有些释怀了。

  刘青松张了张嘴,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禁道,“没了?难道没有什么,她的夫君对她不好,夫家不待见她,或者那个郎君其实是杨楹派去的,根本不喜欢阿裕,只是想拆散你们?”

  那这个故事也忒寡淡了吧!这样一直提着高高的心,准备听旷世虐恋的刘青松,有些上不去下不来,心里没有什么着落。

  “他们婚后举案齐眉。”怀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直到出家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女人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只需要一个对她温存,能明白她感受,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那位郎君若论长相,不及怀隐万分之一,若论气度,更不能与怀隐相提并论,可是他给了杨裕安心踏实的感觉,即便婚后,杨裕心里始终有个结,却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有意难平。

  刘品让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怀隐大师可知道杨裕如何会过世吗?杨楹还在人世吗?”

  停了片刻,怀隐便把所以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离开江宁数月后,便得到玄武门生变的消息,边塞也一直兵荒马乱,我不知道动乱要持续多久,因此并不想离阿裕太远,就在句容住下了。后来太宗登基,武德九年八月,也是贞观元年,我打听到阿裕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幸而母女平安,国乱也已平定,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我是前隋遗臣后代,不想往长安方向去,只能继续南下,四处云游。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又逗留了一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萧颂对怀隐这种处事态度并不欣赏,既然两情相悦,就要坚持,怎么能让杨裕说嫁人就嫁人?既然她已经嫁了人,又何苦心里还惦记?

  刘青松却唏嘘不已,“怀隐大师早年还是痴情种子啊,都那等境况,还舍不下阿裕。”

  刘青松的感叹一点都不合宜,但是怀隐仿如未闻,眉间也已经松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抵达苏州后,偶然遇见了杨楹,在她的热情挽留下,我在苏州留了两个月。彼时我已明白杨楹当年的挑拨,可我并不怨恨她,是我不能坚持的对阿裕,也是我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但正当我准备离开苏州之时,遇见了路过苏州的杨裕,她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我只与她远远的见了一面。而后我便投笔从戎,参与了大唐与北方突厥的战争。从军四年余,待我回来时,却得知阿裕病逝的消息。我心伤之余,急急打听她的女儿去向,才得知,阿裕病逝后半年,有个女尼带走了她。我在淮南和江南两道寻了两年,才在影梅庵寻到她。原来,她被杨楹收为徒弟。”

  “净惠是杨楹!”刘品让惊道。

  萧颂和冉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多么虐恋残心,多么你死我活,但是听完之后,冉颜心里觉得堵得慌。

  当年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终止,也许随着杨裕的死,怀隐的心也死了,于是出家在影梅庵附近的云从寺里默默的守护幻空,也守护杨裕的尸骨。

  怀隐叙述的这一段过往,让众人知道,净惠是杨楹,她曾经用尽心机的破坏杨裕和怀隐之间的感情。

  求不到的苦,也许会令她生狂,因此一次又一次的引诱私奔的情人到关公庙,用各种手段杀害他们。

  “我想与刘刺史私下说几句话。”怀隐忽然道。

  刘品让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自发的出了屋。

  冉颜在廊下穿上屐鞋,问萧颂道,“萧郎君,不知昨晚发现的尸体可曾验出什么?”

  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净惠,已经可以将她收监关押了,可是若要治罪,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现在人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十具女尸,入土年份年份跨度至少六载,每一具女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害,以头部的伤痕最为严重,特别是最近的一具,头骨完全粉碎。”萧颂丝毫没有藏掖,撑起伞,与冉颜自然而然的并肩前行。

  “最后一具?看来凶手不仅对最后一具男尸特别照顾,对最后一具女尸也一样。”冉颜在心里疏通一下案情,道,“我验尸时,发现前两俱男尸身上的伤痕较多,骨肉分离之后,有一具尸体小腿骨断裂,这样的力度,大多数男性可以达到,而有些女性用尽全力也能造成如此重伤。不过根据凶手对待尸体的处理态度,推测其心理,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而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净惠,你恐怕早就盯住她了吧?”

  许多有经验的侦探说过: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冉颜虽然不是侦探,却经常与这一类人接触,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他们的经验之谈。

  萧颂笑道,“十七娘还真是了解我。”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上,人们行为的主要动力便是情感。”冉颜顿下脚步,微微仰头,道,“净惠有最大的动机,怀隐也不是没有,在案件里,我从不轻易相信活人说的话。”

  “情感”这个最捉摸不定的词汇,支配着人的行为,往往会编织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冉颜更相信死人告诉她的一切。

  “你是个谨慎的人,但是有时候需要魄力。”萧颂在方才的一刹,感觉自己就快要突破她层层心防,触摸到最真实的她,转眼间一切恢复如常,虽然不无遗憾,但不妨碍他的欣喜。

  冉颜怔了一下,也许她唯一一次失误,导致自己送命之后,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就比如萧颂所说的魄力?

  静静想了一会儿,冉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颂看着她一向死气沉沉的面上展现的活力,瞬间仿佛看见了嫩芽破土的春天,虽不算灿烂,却令人欢愉。

  冉颜在萧颂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头去。

  林间风声簌簌,油纸伞上哗啦啦落了一阵雨水,萧颂向她又走近半步,两人都遮在伞下。

  冉颜鼻端几乎顶到他的胸膛,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心跳一滞,忽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不禁悄悄握紧。

  她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萧颂的眼睛,萧颂很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他知道,冉颜时时刻刻浑身戒备,不能够太心急,否则很容易引起她的反感,遂也就忍住。

  “十七娘……”气氛大好,萧颂刚刚准备进一步聊一些验尸之外的话题,身后便传来刘青松的声音,“九郎!”

  他步履匆匆的跑近,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大对,油纸伞微微扬起,萧颂冷冷的甩了他一个刀子眼。

  刘青松脊背一紧,连忙把事情转移到公事上,一旦说起公事,之后萧颂找他算账的几率会小一些,“净垣师太胸腹上没有伤痕。”

  “如果你的眼神不到处乱飘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相信你当真是出于公事前来找我。”萧颂不咸不淡的道。

  刘青松连忙收起关注冉颜的目光,肃然道,“九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萧颂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冉颜道,“他也是个医者、仵作,人品虽然差到了极点,心肠倒不算恶毒。”

  事实上,冉颜反而对刘青松这种性子感觉比较亲切,从事法医这一职业的人,大多会有两种趋势,一是像冉颜这样渐渐的形成一副严肃的死人脸,一是像刘青松这样很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开玩笑,想尽办法排解掉自己所见的人间惨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冉颜的老师就很喜欢一边解剖,一边讲关于法医的笑话。

  “上次还要多谢刘医生倾力相助。”冉颜微微颔首道。

  打完招呼,也不等刘青松再多寒暄,转头对萧颂道,“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对净惠师太进行活体检验。”

  “活体检验?是指验活人吗?”刘青松凑了过来。


  ●● 第130章 怀隐之死

  “是。”冉颜道。

  这话一出,连萧颂都沉默了,偷偷检查个尸体还行,要如何说服净惠脱光衣服接受检查?

  在大唐,僧尼的地位虽不是多么高,却总归是方外之人,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整个佛教的反击。

  佛教是隋朝的国教,自李唐建立以来,扬道抑佛,佛教肯定存有积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佛教在民间有大批的信奉者,包括一些世家大族的老一辈人也有虔诚的信徒,现在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践踏佛教尊严。

  冉颜略略想了一下,也知道恐怕无法轻易的对净惠进行活体检验。

  “我想去看看案发现场。”冉颜道。

  这个案件,冉颜参与的断断续续,并未进行现场勘察,一些消息都是通过余博昊和刘品让得知,因此有些事情很模糊。

  萧颂唤来一名衙役,交代完事情之后,对冉颜道,“走吧,我与你一并去。”

  “叫净惠一起过去吧。”如果她是凶手,冉颜不相信她能一直伪装的没有丝毫破绽。既然凶手的心理扭曲,冉颜觉得只要刺激到某一点上,她绝对不能自持,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控制不住杀人。

  萧颂亦没有反对,令六名府兵前去,他和冉颜则先带人到破庙。

  刘青松被两人直接当做空气,目瞪口呆的看着萧颂下达一个个命令,然后与冉颜并肩离开。

  云从寺后有几座山坡,马车不能行,只好徒步走过去。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踩在林间厚厚的积叶上,不急不缓的前行。若非后面还跟着两队着盔甲府兵,倒是当真如散步一样。

  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林子一束束照射进来。萧颂是一袭暗紫色常服,挺拔俊朗,冉颜亦是暗紫色缎衣,娉婷娴雅,红枫林里,黄旧的油纸伞下,将两人的背影宛如一副画。

  穿过一个半坡上的枫树林,走了约莫两刻才看见那间破庙。

  “这里怎么会有庙?”冉颜环视四周,除了官服守卫的人,没有发现任何村庄、农户,看这破庙也不算特别荒废,怎么会建在这里呢?

  萧颂收起伞,道,“距此处不到一里,原有林氏一族二十余户,后来林氏嫡系有人出人头地,二十年前便举族迁走了。”

  这座庙只有正殿和左右两间偏房,四周除了林子,没有任何建筑。冉颜走进正殿,发现里面竟然十分干净,几、蒲团一应俱全,连角落里都没有太多灰尘。只是正殿十分窄小,一座关公像矗立在正门对面的墙壁边缘,与萧颂的身高相仿。

  塑像身上的彩绘已经剥落殆尽,右手悬空,手里握着一根木棍,上面刀的部分已经丢失。

  “想来凶手十分爱干净。”这个现场给冉颜一种感觉,凶手不仅爱干净,甚至已经到了洁癖的程度。

  这里的一切并不像是为了清除证据才临时打扫的,而是一直以来都这么干净,甚至还有一些人在此活动留下的气息。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大多数人都能感受的到,有人生活的房间和空置的房间,即便都打扫的很干净,也有细微的差别。

  冉颜先是粗略的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几上一直十分扎眼的三足香炉上。

  “第三具尸体胃部的香灰会不会就是出自这只香炉呢?”冉颜喃喃道。

  萧颂负手立于几旁看着她,眼角含着笑意,接口道,“里面可能曾经装有香灰,但似乎极少使用。”

  冉颜打开香炉盖子,将其中的香灰拈出来,放在鼻端轻嗅,脸色微微一变,道,“这里面有异样。”

  “刘青松说是魅香。一种催情的香。”萧颂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光线一暗,却是净惠已经到了。

  “南无阿弥陀佛。”净惠双手合十,冲萧颂和冉颜行了礼,“不知按察使唤贫尼来有何事?”

  萧颂微微颔首道,“师太不必多礼。本官有些关于净垣师太事情想请教。”

  从净惠一进屋,冉颜便在留心她的反应,那一张温和平淡的面上,没有丝毫破绽,看起来就是一个不问红尘俗世的女尼。

  “贫尼自会知无不言。”净惠道。

  “萧郎君,我想与净惠师太私下说几句话,不知……”冉颜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沉静的目光直视萧颂。

  萧颂心里有些迟疑,他一直怀疑净惠就是凶手,怎么能单独放冉颜与她在一起?但是心念一转,已经有点明白冉颜的意思了,旋即看向净惠,眼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对冉颜的笑意和温柔,却故意让净惠看了个分明,“请师太多多照顾。”

  随着萧颂的离开,冉颜故作局促的拽了拽衣袖,尽力装的柔情一些,“事情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还请师太莫怪……”

  净惠想起萧颂方才的神情,又看冉颜这副样子,自以为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遂道,“冉施主有事请讲。”

  冉颜迅速的组织起语言,道,“您在影梅庵多年,应该知道关于怀隐大师之事吧?”

  净惠心下一惊,没想到冉颜居然提起了怀隐,心里不禁提了起来,面上却很快的恢复如常,稳住声音道,“贫尼与怀隐大师俗家时也曾相识,不过他出家后向来深居简出,且经常云游,贫尼便极少了解。”

  她这话,分明有为怀隐开脱的意思,冉颜话锋一转,却并未问起案情,“您或许听说过,我与齐家六娘交情还不错,她钟情于怀隐大师,遂托我过来打听……”

  冉颜之前曾听说过,齐六娘偶尔会专程来找怀隐,想必这件事情瞒不过净惠,而齐六娘今年也已经十七岁,却未曾定夫家,这无疑更增加了冉颜此话的可信性。但熟悉齐家的人都知道,他们把齐六娘看做天上的明月,将来要配个高门权贵,泛泛之辈他们哪里放在眼中。

  冉颜注意到,她此话一出,净惠捻着佛珠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有一点点凸起,虽只是细微的变化,但已将她温和的表情变得生硬起来,“怀隐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恐怕还俗无望。”

  “是吗……我回去当真得劝劝她,不仅如此,前些日我听刘刺史说,在这件破庙里找到一件染血男装,听说怀隐大师曾去祭拜过幻空的娘亲,恐怕……唉,若真是如此,这世道可真是太让人寒心了。”冉颜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的观察净惠,见她越发的把持不住,所以打算下点猛料,刚刚准备张口,便传来云从寺的钟鸣声。

  一声声显得越发悲戚。

  哗啦!净惠手中捻着的佛珠散落一地,她怔怔的看着在青石地面上跳动的佛珠,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冉颜并未打扰,只静静看着她。

  很快,便有马蹄声传来。外面一个嘹亮的声音道,“按察使,怀隐大师圆寂了!”

  冉颜心中一动,难道是自杀?还是引净惠上当的圈套?

  “贫尼还有事,告辞。”净惠倏地站了起来,面上已经不复来时的平和。她勉力压制住,可惜眼睛里诚实的显示出她现在的慌乱。

  萧颂急急的扣了扣门框,不等冉颜答话便冲了进来,焦急道,“十七娘,我们快回去,怀隐大师圆寂了!”

  说罢,回头吩咐府兵送净惠回去,他草草致歉之后,拉起冉颜便向外走。

  冉颜未曾出声,以她这些天对萧颂的了解,别说怀隐死了,便是皇帝死了他怕也不会有半分着急,但看他居然连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心里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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