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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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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当之无愧是中国新民谣的人气王,他无论去哪儿演,宣传与否,粉丝们都会山呼海啸地从地里冒出来。李志的火,指向未来,伟大的互联网替我们做主,后来的地下音乐人可以向他学习,不借助主流媒体的抬举,凭借自己的实力,很酷地唱歌,幸福地生活。下面是他的成名曲《梵高先生》:

谁的父亲死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

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不管你拥有什么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

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旋转的飞鸟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张佺的梵高是大风烈日下的劳动者,李志的梵高是都市丛林里的罂粟青年,其实每个人最终都在呈现自己。当下中国,没有陶渊明的乡村供你隐居,没有孟浩然的山水供你笑傲,我们只能苟全性命于城市,偶尔在自己的孤独里小憩,甚至孤独也须向人解说清楚,不然会背上装ABC的恶名。

所以,真正的孤独,我们看不到,真正的梵高在中国活不了。

绝妙好词之二:白银米店

民谣界中忧伤的手风琴手——张玮玮扬言,在家乡兰州只要一个深呼吸,他就能嗅出两条街外的拉面馆是否正宗。然后,他写了一首情歌,背景却是南方的米店。

《米店》

三月的烟雨 飘摇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着苹果 一手拿着命运

在寻找你自己的香

窗外的人们 匆匆忙忙

把眼光丢在潮湿的路上

你的舞步 划过空空的房间

时光就变成了烟

爱人 你可感到明天已经来临

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

我会洗干净头发 爬上桅杆

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这首歌,应该被舟山或者泉州这样的海边小城买去,作为市歌,在清晨细雨如斯的广场上播放,整个小城都能隐隐地听到。人们懒洋洋地吃上早点,悠闲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

歌曲的旋律慢悠悠的,仿佛曲曲折折的窄巷子,两边斑驳的门窗,流水般起伏而过,我们骑着单车,一路向前,爱情不纠结,风轻且云淡,天边外,有北京上海们在自恋地推动这个世界旋转。

情歌最怕流于空泛,而《米店》是实实在在的爱情,葡萄嫩叶织成的家,清贫的工作,小天小地的,大海也温顺得像城外的牛马。阶梯般的节奏,缓步而下,跟随卖杏花的、卖米酒的下到巷子的深处,小儿女的小城之恋,不足为外人道。

张玮玮出生于1976年的兰州,那年很多领导人去世,他一来到人间就听到满耳朵的哀乐。他回忆小时候,他整个一愁容骑士,上学的时候,成为问题少年,敢跟体育老师对打。后去广州闯天下,狂唱张楚,占领了某地下通道。又转战到北京,发愤练习手风琴,荣幸地成为“野孩子”乐队的成员。接着加入“美好药店”乐队,客串左小祖咒、王娟、钟立风、李志等乐队的乐手。

他是民谣界的小灵通、立交桥,加上为人随和,所以经常见到,几个乐队演出,一波波地上上下下,只有他在台上下不来。如今,他戴上了眼镜,好读书,温文尔雅,长得越来越像胡适或蔡元培了。最近响应音乐人离开北上广的号召,携女友江南完婚,还要发行第一张个人唱片《白银饭店》。

烟雨飘摇的米店,生米做成了熟饭,白银饭店就顺理成章地开业了。

绝妙好词之三:林生祥的《大地书房》

有韵且工整的歌词最难写成好歌,《大地书房》应该属于这一类。翻译成普通话,读起来还略显生涩,但用客家语念,那就成了朗朗上口的七言乐府。

林生祥,台湾当代最优秀的客家歌手,已经出版了八张唱片,曾是台湾“交工”乐队的主唱。新出版的《大地书房》,音乐素材多来自台湾作家钟理和的文学作品。钟理和晚年贫病交加,只能在室外,坐在藤椅上,前面架一个小木板当书桌,所以他的书房是以木板、藤椅、树影、山川、田园、村庄、云烟、竹树和人物打造而成的。下面是林生祥《大地书房》的歌词:

一块木板权当桌

藤椅树影庭前坐

青山飘云龙搞水

山歌男女故事多

远看田野绿海洋

点点人影耕种忙

翻掘大地寻养料

踏实平和又紧张

竹树云烟孤村静

笠山农场苦经营

山火烟楼西北雨

文章笔墨寻知音

从《菊花夜行军》到这首歌,林生祥始终钟情于他的土地山川。音乐形式上,不断地探索,从日本三弦,到如今他改良的月琴*,加上大竹研行云流水的吉他,美丽的台湾少数民族生活连环画般地展开。他的歌,写现实琐事仍诗意盎然,是那种能把小说唱进歌里的人。

今年,林生祥来大陆做了个小型巡演,除了北京、上海、广州,我特邀他来绍兴加演了一场。绍兴观众对他还不够熟悉,由于担心门票情况,我们还拉上了宝马,他们买了一百张票赠送给员工。林生祥说,他很喜欢小一些的城市,问我绍兴有多少人口。我说,不多,一百万吧。他大惊,这还小城市?他是不了解我们大城市的大。

现场演出出乎意料地好,因有字幕,观众能很容易地进入音乐。林生祥说绍兴在台湾很有名,那里的人们爱喝绍兴酒。最后返场唱了《风神125》,其中有:

他人系驶个BMW/捱等是铁牛车罔拖(大意是:别人家如果开辆BMW/我们就铁牛车勉强拖)

台下的宝马员工一片哗然,大概以为是给宝马现场创作的呢。

演出结束后,我们去南方书店喝黄酒,到深夜。临走了,他还怀揣一瓶简加饭,小声说:“回宾馆,睡前再喝。”这一点,作为海峡这边的音乐人,我特别能够心领神会。

绝妙好词之四:左小祖咒的《恩惠》

左小祖咒是个什么样的音乐家?永远不配合。比方他的某首歌,差一点就忧伤起来了,然而他坐下来打了个哈欠。或者,差一步就快乐了,他转身拐弯了。他的音乐是多向性的,里面道路纵横,你可以自由出入。这决定了他独特的唱腔,晃晃悠悠,决不靠岸。

下面是他十七年前的歌:

《恩惠》

阿丝玛和她的孩子们得到过你的恩惠

尽管你说过多五百元你也不会富

尽管你说过少五百元你也不会穷

她和她的孩子们得到了你的恩惠

阿丝玛背着长子抱着幼子拉着她的情人

走到了塔克拉玛干,走在塔克拉玛干

她神秘的脸上镶着珠宝光的眼睛开始模糊

她和她的孩子们得不到你的恩惠

阿丝玛背着她的长子抱着她的幼子

走在塔克拉玛干,走在塔克拉玛干

她神秘的脸上镶着珠宝光的眼睛开始模糊

她和她的孩子们得不到你的恩惠

阿丝玛抱着她的幼子,抱着她的幼子

走在塔克拉玛干,走在塔克拉玛干

她神秘的脸上镶着珠宝光的眼睛开始模糊

她和她的孩子们得不到你的恩惠

阿丝玛在塔克拉玛干,在塔克拉玛干

走在塔克拉玛干,走在塔克拉玛干

她神秘的脸上镶着珠宝光的眼睛开始模糊

阿丝玛,阿丝玛得不到你的恩惠

根据左小私下解释,这首歌是晦涩的黑童话,阿丝玛,一个唱着歌散播死亡的女神。还有一种解读:对他好的女子,比方借钱给他可以不还的姑娘,都被他称为干妈。他当年潦倒北京的时候,身边人经常会听他说“找我干妈去了”。那时,他更像个顽劣的音乐儿童,所以,阿丝玛是他生活中好女子的象征。

但是,一千个耳朵里有一千零一个左小祖咒。我理解歌曲写的是云南姑娘阿丝玛,因为多生了个孩子,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情人,亡命天涯,跑到新疆,一直跑入“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堪比孟姜女,不让花木兰。这不是我胡批,左小的很多歌都有预言性。两年前他写的钉子户,我还荣幸地帮他伴唱了。“钉子户,钉子户,我是一个钉子户。”结果,两年后,他在老家的岳父成了钉子户,向左小求助,险被拆迁。他把我推上了微博的道路,等我上瘾了,他发言要被审核,只能转发了。在众多僵尸、粉丝们面前,他又要拐到另一条陌生的路上去了。

微博,危博

想当初,左小祖咒一见我就催促说:“老周,快开微博吧,像我们这种没有唱片公司的,就需要互相推。”有一次,他还向我现身说法,先拍了一张我们的合影,发到微博上,然后说:“你看,现在已经有二十个转发。”他说,“这二十乘以二十,就几百几千个转发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后来在北京的饭局上,经常是几个人就不说话了,耳闻滴滴答答的按键声,好像在发电报。那是“王小山”们在发微博。席间,张玮玮说:“刚才出去买烟,看见一有军衔的军人,买了两盒杜蕾斯。”我傻乎乎地问:“杜蕾斯这烟好抽吗?”满座大笑,进而沉寂下来,周围全是滴滴答答的发报声。大家都在抢发微博。

终于某天,我也上线了。刚开始只用手机发,并很洁身自好地跟别人说,我不看评论,这样就不会对微博上瘾。后来电脑的技术环节解决了,一下子就下了微博的海。每天转发、评论,关注自己的粉丝增加了多少。当然我打字的水平很差,经常打错别字。比方第一条,“我也危博了”,那时我就预感到微博的危险。我的微博转发率最高的是柴静进公园的那条,有两千多次转发。

左小还经常向我传授“秘诀”,说上午十点是黄金时间。所以有时半夜我睡醒想到一个段子,手痒得都睡不着觉,但还是憋着,等到上午十点,迫不及待地发上去。瘾就这样越来越大,看谁都像微博的素材。耳朵像个雷达一样,搜索周围有趣的对话。但是喝醉了不能发微博。“十三月”的老总卢中强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喝酒前,把手机、电池、卡放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然后我们就开喝,过一会儿,老卢喝多了,开始跟别人在微博上对骂,进而发展到拿起手机,说咱们打一架,你约个地儿。第二天早上,我看他的微博写道:一个早上醒来买烟删微博的人,是没有前途的人。

当然,左小说得还是对。我们现在的演出消息,只要在微博上一发,省了印海报和宣传单,又轻便又环保。我每天都会转发一些微博,无论是在巡演的路上,还是在家里。我想,说话或者愿望,同样是一种能够改变现实的行动。

矜持的狂欢

2010年音乐节如井喷般大范围地爆发起来,我身边的一些小有名气的歌手,忙的时候,都是打着飞机满中国地赶场子。大家私下里认为音乐人的春天到来了。

等2011年,春天来了的时候,音乐节却大多销声匿迹了。

中国的音乐节,基本不能完全靠门票收回成本,更不用说赚钱了。2010年的泡沫,催发的源泉是地方政府开发旅游资源,或者房地产商炒地皮,音乐节不过是个廉价的大广告牌。但树了一年,效应不大,源泉也就没兴趣了。

这样短期的商业行为运作常常不够专业,往往是花钱很多,看的人寥寥无几。像2010年我参加的广州某音乐节,场地里,警察比观众还多,一小撮文艺青年们在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的包围中,战战兢兢地小声欢呼着,更像是某监狱的慰问演出。张北县办的草原音乐节,宣传画上一片风吹草低见牛羊,等到了现场,就是个寸草不生的戈壁滩音乐节。所以,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不会长久。到了2011年,繁华褪尽,还是那几个老牌的有成熟运作团队的音乐节坚持了下来。

“摩登”和“迷笛”,一山二虎。迷笛音乐节资格老,2011年已经是第十三届了。迷笛学校,当年就是中国地下音乐的黄埔军校,前几届,都是免票的狂欢,给歌迷留下了乌托邦般美好的回忆。可这种完全拒绝商业的浪漫无法持久。摩登天空,作为一个拥有众多签约艺人的唱片公司,异军突起。先是共同瓜分北京市场,紧接着凭借自己的商业运作,“摩登”不断扩张,2011年,“迷笛”已经退守到北京偏远的门头沟去了。据我的经验,“摩登”给演出艺人的报酬更丰厚,而且敢花钱请大牌。2007年,我、李志、小娟等人参加“迷笛”,演出费几百元,那时已经开始售票了。而第二年,“摩登”给我开的价涨了十倍,且演出环境也不赖。

“迷笛”战略转移,到镇江发展,“摩登”也勇渡长江,2011年,在周庄、苏州也开了分会场。这种良性的竞争,对于看演出的观众是好的,对于参演的艺人也很有利。

其实,除了这两虎相争,还有杭州的西湖音乐节、上海的爵士音乐节、成都“热波”音乐节等,都是潜力很大的各方诸侯。杭州的演出环境好得无处可比,且当地的媒体大力推动,城市有钱,¨。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文艺青年海量。我参加过第一届西湖音乐节,吹着西湖上的风,唱《南屏晚钟》,很天人合一的。上海一直很洋派,爵士乐受众群体广阔,爵士音乐节应该有越来越牢固的市场,而且上海是最讲商业规则的城市,看演出的消费能力最大,足可以养活一个长寿的好音乐节。成都有它相对独立的巴蜀文化,有地方自豪感,当地人也呼唤属于自己本土的狂欢。还有“十三月”唱片公司的“民谣在路上”,这是个流动的音乐节。它胜在有自己不变的理念,有“榕树下”的资助,2010年大篷车一样地南北流窜,演了十多场,很吉卜赛、很浪漫。他们瞄准音乐厅、剧院,在谋求更强大的中产阶级市场。

以上这些音乐节是“摩登”、“迷笛”之外的另一方天地。一方水土养一方的音乐节。它们都有自己鲜明的个性,它们的壮大,使音乐人能有更多的选择,也使得观众不用总是朝圣一样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看演出。

度过了2010年井喷式音乐节盛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音乐节、音乐人、消费者将要共同成长,任何环节有所缺漏,都狂欢不起来。观众买票,要求演出阵容强大,主办方没钱,难为无米之炊,音乐人争取舞台机会,又不能开价太低。三角恋爱啊,大家相互扶持吧,我们需要赚钱过日子,也需要偶尔地忘我一回。愿唱歌的人、买票的人、赚钱或者赔钱的人,都能在音乐中得到快乐。

曾经很蓝调

在中国,十个搞摇滚的,九个是弹吉他的;十个弹吉他的,有九个曾经迷信过布鲁斯音乐。有一段时期,我们理解的即兴音乐,就是坐在那儿弹一些掺杂着降咪、降西的音阶套路,仰着头,闭着眼作陶醉状。

记得在圆明园,有一回,我跟几个吉他手一起“布鲁斯”。一曲弹罢,座中一小姑娘夸奖我们:“你们的这段布鲁斯真精彩,能不能再来段蓝调?”弄得几个吉他手当场就傻掉。其实真正的布鲁斯时代早已远去,就像诗歌属于唐朝,而词属于宋。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有一位盲人布鲁斯音乐家莱蒙·杰佛逊*(Blind Lemon Jefferson),他每天晚上去芝加哥的小酒吧表演,挣来的钱就拿去喝酒,还喜欢朋友们开车带他满芝加哥地兜风。有一次他喝多了,风雪中回家,迷了路,冻死在街头,手和吉他粘连在一起,无法分开。布鲁斯属于又穷又颓的人,一个好心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独自哭了,这就是布鲁斯。在中国的老上海,也曾经有布鲁斯的土壤。你听现在的老黑胶唱片,白光的歌,“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那种又妖艳又哀婉的老女人。白光虽然很少原创,但她唱出了真正布鲁斯的感觉。

到了我们这个时代,布鲁斯只是一种模仿秀而已。我们也颓废,但没有供普通人低成本喝醉的小酒馆、小酒吧。像我在汉堡去的酒吧,里面还有很多大爷大妈,消费很低,而在中国,酒吧只是被作为猎艳的昂贵陷阱。像我们这些唱酒吧的人,工作之外,也根本不会去那儿娱乐。

但中国太大了,也有例外。比方说,在民谣界圈内排行榜上,大哥级的人物赵已然,又称赵老大,堪称当代最蓝调的人。他保留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浪漫颓废的传统,而且至今很穷。他在舞台上叼着一根烟,拿着一瓶酒,唱邓丽君、唱《再回首》,感觉就是一个男白光重新回来。赵老大的《站台》,那是真正贾樟柯的“站台”。他的口头语就是“我老啦,唱不动了”,但他会以自己的全部身心向一个高音冲锋,就差一点儿,然后雪崩一样颓下去。

真正的蓝调是一种自我燃烧、自我摧毁。就像浪漫主义者本身,也是自掘陷阱者,所以布鲁斯不在三里屯,也不在衡山路。它需要贫穷、浪漫、才气,以及小小的自暴自弃,一个破罐子摔出来的声音。埃里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无论怎么著名,在音乐上也无法超越那个冻死在芝加哥街头的、黑暗的盲人音乐家。

江南梅雨愁煞人

前一阵,住绍兴,日日大晴天,问当地人:“江南梅雨季节哪去了?”答曰:“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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