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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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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十个小时,是对云南的憧憬,想象着那些地名,仿佛摩挲着口袋里一块块温润的玉石。

十个小时后,这玉石也有点混浊了,怎么熬时间呢?我开始留意周围人的谈话。

斜对面座位上在聊原子弹藏在哪里,还有三十八军、林彪。我听了一会儿,换个台,后面隔一排在现场传销,讲金钱、成功、人生的境界。再换一个,远处有个姑娘说着她即将见面的男朋友,好像在昆明教书,她买了一水桶的玫瑰花去看他。姑娘说得正陶醉呢,不想水桶漏了,淌了一车厢的水。

二十个小时后,周围的声音都变远了,有点像喝醉酒的感觉,开始'文'回忆'人'自己'书'看过'屋'的某本小说,或者考自己,如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然后加大难度,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有时候,感觉自己某段时间消失了,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日子活了些什么内容。于是,精神头来了,慢慢地找线索,迂回着手挖脚刨,朝记忆的盲区匍匐前进。

三十个小时后到贵州,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放下矜持,躺在车厢过道上,歪着头蜷着腿,那真是安忍如大地。可是,推小车卖东西的人来了马上要爬起来,走了再躺下,还有上厕所的人从你身上跨来跨去……那时,我的头发已经留长,活了半辈子,没想到头发也可以被人踩。

昆明的梅子酒太好喝了,小饭店太便宜了,我一放纵,几百块钱就花光了。接着到处找酒吧唱歌,未遂,再不走,真得要饭了。恰巧长沙有个朋友愿意收留我,我就买了一张到怀化的票。还有大半程的时候我只能逃票了。平生第一次犯法,非常紧张。

车过怀化,票已经失效,怕来查票,可偏偏不来,就那么在想象中吓唬着你。后来,我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就主动找到列车员,询问天气情况,问他几点了,问湖南有啥好玩的,问他喜欢啥音乐,问得列车员不耐烦,躲了我好几回,我终于活学活用“孙子兵法”逃到长沙。

过了不久,我在另一次旅程中又撞上了法律。话说,我和一个朋友去泰安,我那朋友是个世界名著狂兼摇滚音乐迷。

一路上,他和我讨论马尔克斯、鲍勃·迪伦(Bob Dylan)、荒诞派、存在主义,引得旁边的人侧目而视。我们下车的时候,突然有个便衣拦住我的朋友,说要搜查,不允许他下车。他们在车厢门口争执起来,我那朋友往站台上冲,警察往车厢上拉,后来又来了几个乘警,终于把他拉上了车。这时开车时间已经延误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火车把他拉走了。

我被留在站台上,火车站的警察把我带到候车室。在我的行李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满是旋钮的陌生仪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吉他用的效果器,他们不信,于是我给他们现场讲解哪个钮是干什么的,还插上吉他来了一段,他们才不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火车上的乘警来电话,说调查过了,车厢里没人丢东西。问了问周围的乘客,我们在车上说了些什么,大家说,他们说的都是外国人的名字,没听懂。于是警察教育我:“尽管排除了你们是小偷的嫌疑,但是在公共场所高谈阔论胡说八道也是不对的,看你们态度挺好,这次就算了。”我那个朋友交了五十元罚款,到下一站才被赶下车。

4

北京是一个“大锅”,煮着众多外地来的艺术爱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凉快凉快。但“锅”外面荒凉贫瘠,没有稀奇古怪的同类交流,那就再跳回来。

2001年,我被煮得快窒息了,就去了火车售票处,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票了,问到银川的时候窗口说有,就买了一张。大概是43次,北京开往嘉峪关的,够远够荒凉。上车后,发现人很少,到最后,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我在银川的光明广场上卖唱,赚得盘缠,继续向西,到兰州,在西北师大卖唱,遇到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小伙子,他主动帮我订房间,花钱请路边的孩子为我擦皮鞋,请我吃菠萝炒饭,后发现我非同道中人,又突然消失了。

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心里窃喜,莫非传说已久的艳遇来了?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马上决定嫁给你。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车上已经能见到念着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乎感觉不到身后那个“大锅”的温度了。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哈尔盖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饭店、一个旅馆,还有一个小邮局。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问我约她来青海湖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在心里点了点头,嘴上说不是。

晚上,我们住进了那个小旅馆的一个双人间,门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半夜,有喝醉的人敲房,我担心得一夜睡不着,以为住进了黑店。

早起,她说,既然你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也怕对不起自己的男友。我说,你要去哪?她说想回兰州。

哈尔盖只有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我们买了票,我先上车,我想最后拥抱她一下,说些祝福的话,但上车时,人很挤,她一把把我推上车,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念经。酥油茶的味道,陌生的站名,晚上车里很冷,外面是火星一样的茫茫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后悔,干吗偏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一路说说话不也很幸福吗?

到了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

再向前,是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是牦牛的道路、大雪山、那曲草原……这时,我又想念起那个遥远的“大锅”了,它是温暖的,可以肌肤相亲的,世俗的,有着人间的烟火。

5

我现在在北京的住所离火车道不到一百米,火车在我的听觉里很准时地开来开去。那种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大自然里风或树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它们不是噪音,有着安神静心的作用。

一段时期,我会经常梦见一个小站,好像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梦里的我要在那儿转车。站台整洁干净,好像还刚下过一场小雨,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人员,两排铁栅栏圈起一条出站的路。有时候梦见自己要在那儿等半个小时,列车开走了,站台安静得让人想打哈欠。

有时候梦是这样的: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自己就出站到城里转了转,离车站不远有一条河,类似天津的那种海河。马路上有几辆中巴车在招揽客人,是通往郊区的,在郊区有一所不太好的大学。整个城市的色调是那种浅灰色的,街上的人都很少说话。有时候梦又变了,我在那个城市的售票大厅买票,排着长队,地上踩上去全是黏糊糊的锯末。

清醒后会想为什么老梦见同一个地方,它是不是我曾经路过的某个城市?但在真实的生活里,我的确没去过这个地方。我有时查北方地图,觉得它应该在河南靠山东的某个小城。

关于火车,还有很多血腥和死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火车道旁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经常发生凶杀案,或者某某人又被轧死了。甚至传说,当你走到火车道的某处,突然脚就动不了了,这时火车来了,地下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抓着你……当然,讲这些故事的人都是那些最终脱险、没有被撞死的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辽宁辽阳出现了一位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好像他叫周云成,跟我的名字差一个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快开来的时候,他从火车道上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推到路旁,自己被火车轧死了。那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时代,记得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写学习周云成的思想汇报,好像他牺牲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但过了些年,他就被彻底地忘记了。当我今天想写火车的故事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更早的叫戴碧蓉的小姑娘,也是因为从火车下救人,自己失去了左臂左腿。1997年,我在长沙的酒吧驻唱,从收音机里偶然听到她的访谈,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失去左臂左腿给她的一生带来很多痛苦和不便。

最后再来说说诗人海子吧。他于1989年3月26日选择卧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估计已经成了诗坛的名宿,开始发福、酗酒、婚变,估计还会去写电视剧。站在喧嚣浮躁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玩吧。他派自己那本《海子诗全编》——一本大精装,又厚又硬的诗歌集——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走过千禧年,一个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房一个书房、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走进新世纪。

2009年2月27日 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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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影院

词曲:周云蓬

这是一个盲人影院,

那边也是个盲人影院。

银幕上长满了潮湿的耳朵,

听黑蚁王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孩子,九岁时失明,

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

从早到晚听着那些电影,

听不懂地方靠想象来补充。

他想象自己学会了弹琴,

学会了唱歌,还能写诗。

背着吉他走遍了四方,

在街头卖艺,在酒吧弹唱。

他去了上海苏州杭州

南京长沙还有昆明,

腾格里的沙漠阿拉善的戈壁

那曲草原和拉萨圣城。

他爱过一个姑娘,但姑娘不爱他,

他恨过一个姑娘,那姑娘也恨他。

他整夜整夜地喝酒,朗诵着号叫。

(白)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他想着上帝到底存在不存在,

他想着鲁迅与中国人的惰性。

他越来越茫然,越来越不知所终,

找不到个出路要绝望发疯。

他最后还是回到了盲人影院,

坐在老位子上听那些电影,

四面八方的座椅翻涌,

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

北京三次

词:周云蓬

曲:蒙古民歌

第一次来北京

我一出火车站

人潮又人海

一眼看不到边

我想去动物园

却走到了通县

走得我两腿发酸

啊……北京 北京

你为什么这么大

北京城里咋会有一个县

啊……北京 北京

你就像一个动物园

人被关在笼子里面

第二次来北京

我坐上汽车来

一环绕一环

环环紧相连

我想去中关村

却拐上了立交桥

三天三夜我都在桥上转

啊……北京 北京

你好像一个连环计

进来容易出去就难

啊……北京 北京

你就是那立交桥

上去容易下去就难

第三次来北京

我从那梦中来

租房子不要钱

警察也可爱

房东有两个女儿

一起爱上了我

搞得我心里很乱

啊……北京 北京

你永远都不黑天

所有人都无法再做梦

啊……北京 北京

你的太阳永不落

所有的梦都被你戳穿

北极光

词曲:周云蓬

那是人鬼水

那是穷乏的背面

它是绝对的冬天

它是冰雪的故乡

从南方 消融了 消融了 还原成水

从东方 融化了 融化了 落地成雨

从西方 流下来 流下来 流淌回北方

失明的老船长

独自划船飘向北方

听冰山撞击冰山

空空哐哐地响在海上

头上的太阳 远走了 高飞了 不再回头

白色的鱼群 游过来 跳着舞 沉默不语

冰雪张开眼 看着他 对他说 那是北极光

那是北极光 那是冰封的希望

冷酷的故乡 那是囚徒的村庄

那是囚徒的田野 收割了 播种了 无声无息

那是囚徒的山岭 花开了 叶黄了 无情无义

那是囚徒的苍天 人无影 鸟无踪 只有北极光

只有北极光 只有冰封的希望

只有深渊在你眼前 为你失明的灵魂绽放

只有北极光 只有冰封的希望

只有深渊在你眼前 为你失明的的旅程绽放

绽放 绽放 绽放……

一、路

北京之胜利逃亡

我在北京住了十五年。但我知道,即使住上一百年,我还是个外乡人,北京太大太骄傲了。2010年,我决定尝试着离开那里,来到绍兴,这个比天通苑大不了几倍的城市。绍兴古称会稽,它出过的影响历史的人,会让北京感到大大地不好意思。光是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就有秋瑾、蔡元培、徐锡麟、陶成章。当然,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被冷落的故居。

我住在戒珠寺的旁边,那曾是王羲之的老宅子。这一带的地名,很利于写作,有笔飞弄、笔架桥、笔飞塔、蕺山书院。出门走上一百米,题扇桥对面,相当于北京的后海或者景山后街,有个小酒馆,老板早上把菜都做好,埋在地下的酒缸装满醇香的老酒。然后就开始一天的生意。什么时候把做好的菜卖光了,就立马关门。哪怕早上卖完了,也不会等到中午,立刻打烊。我们去他家吃饭,一盘油豆腐烧肉、一盘茭白,还有一盘芋艿、两碗米饭、一碗黄酒,结账二十五元,不是美元。然后爬一百米之外的蕺山,那山是王羲之家的后花园,不要门票的。山上很香,种满了桂花树,还有苍耳,这算是饭后散步。如要出远门去火车站,顶多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家,坐三轮车,花五六元,到车站,时间还富余。

在我住处不远,是蔡元培老师的故居,门票五元,整天院子里都没人。戴上眼镜的张玮玮长相很像蔡元培,所以张玮玮那天来绍兴,在蔡元培的铜像下拍照,自称是蔡老师的转世。

在秋瑾故居对面,新开了个书店,名字叫“新青年”。那里的书都是五点五折,我们买了一套《醒世姻缘传》、一本《迪金森诗选》、一本《古希腊悲剧选》,一共才花了四十八元。

前一阵,有事回北京,和朋友聚会,每个人都充满焦虑,无论有钱没钱,有名无名,脸上统统写着“北京病人”。不小心,傍晚时被堵在了三环上,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把你活活地堵成个高僧或者哲学家。

赶快再次逃离北京。恰好,京城推出了几项政策,限制外地人买房买车。房价上涨,疯狂堵车,似乎找到了元凶。暗自庆幸,自己看主人脸色不好就提前溜了。等人下逐客令,那就不好了。

文艺常州

常州是我们无数次巡演忽略的地方,因为它被强大的上海和南京挤在中间。但热爱当代音乐的人对它都早有耳闻,因为它跟左小和李志有血缘关系。2011年5月13日,我和张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常州,做一个剧场的演出。

组织演出的是一个很文艺的85后小姑娘,她曾经漂泊在大理、丽江,听了一肚子的音乐,要回到家乡,立志为常州的文艺市场作点贡献。到了常州,我们大吃一惊,这个小姑娘很有能量,陪她来接我们的,是当地日报社的资深记者,且对她是言听计从,自称是她的司机。下午,又去当地的音乐台作宣传性的节目。晚上,接风宴,很多常州的文艺名流们都纷纷出场,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浪漫派诗人,有开了十年书店的文化人,还有一个默默支持文化、为接风宴买单的老总,他也是这次演出的赞助者。85后小姑娘厕身其中,推波助澜,号令这些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前辈们将我灌醉。席间,经常有人接到电话,说某某要买票,她就会消失一阵。等回来我们问咋回事,85后小姑娘就解释,这次演出,她调动了一支强大的有车族志愿者队伍,买票的人如有困难,就可以开车上门送票。我经历了很多城市的巡演,还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第二天晚上,演出的剧场是一个由昔日的棉纺厂改造的场地,有点像北京的798。前面的座位都坐满了,后面还站了很多人,估算一下大概有三四百人。张佺和鼓手陈志鹏先演,下半场我上场,尽可能把自己认为最有代表性的歌曲和盘托出。最后我们集体返场了三首歌。演出结束后,我们在场地跟观众聊天,才发现观众不光是文艺青年,还有很多抱着小孩的母亲,还有一位竟然是当地园林局的前局长——六十来岁的老先生。他很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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