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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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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模样,好奇地问道:“小北姐姐难道就是红线女那样的人物?能不能教我?”
汪二娘顿时头疼了,有些后悔把从前汪孚林珍藏的那些传奇话本给小妹念得太多了。什么红线女、聂隐娘,诸如此类的故事,小丫头全都背了个滚瓜烂熟,平时不要紧,可这会儿在客人面前直接一嗓子嚷嚷出来,这就很不妥当了。要知道,谁家闺秀不是在外宣扬读的是闺范闺训之类的,哪会张扬自个从小就沉迷于那些话本小说?于是,她只能板着脸训道:“小妹,别胡说!”
这是在自己家。汪小妹哪里会像之前在许家那样乖巧。当即鼓起双颊道:“姐。你自己当初看红线隐娘那些故事的时候,还不是长吁短叹,说是自己也希望有这样高来高去的本事!”
看到这一对姊妹大眼瞪小欧眼,刚刚还气鼓鼓的小北终于扑哧一声笑开了。见汪二娘有些讪讪的,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跟随小姐出没于府城县城那些豪绅大族,她见惯了各式各样的闺秀,此刻倒是对汪家姊妹很有些好感。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小时候跟着父母跑江湖卖艺,也很喜欢听这些侠女故事,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和红线隐娘一样,飞檐走壁,当一个绝世高手,可后来我就知道,那不过是读书人杜撰出来的。”
她稍稍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冲自己摇头的叶明月,却还是继续说道:“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很辛苦,每天要发愁吃穿。爹娘后来一场大病过世的时候,我才十岁。要不是小姐收容了我。只怕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所以,我可没有红线隐娘那样的本事,顶多就是爬墙爬窗子,最多爬几棵树而已。”
那段故事,除却自家夫人小姐,其他人她从未透露过。而父母临死前交待她的话,她更是藏在心里,连至亲至敬的小姐都没敢说过半个字。
汪小妹顿时有些失望,汪二娘却沉默了。见叶明月走到小北身前,安慰似的对她说什么,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叶小姐,那小北为何要爬窗户到叶县尊书房偷听?”
果然是兄妹,汪孚林问这个,汪二娘也问这个!叶明月笑了笑,却是先开口说道:“我比你们只大一丁点,我家小弟又常靠你们照顾,以后你们叫我叶姐姐也好,叫我明月姐姐也好,不用这般客气。至于小北和汪小相公的过节,说来都是我不好。家父初上任,又是过刚易折的性子,我只怕他对下属太严厉苛刻,所以想让小北打探打探,抽空子也好婉转劝解。谁知道一来二去,竟然和汪小相公撞到两次。”
小北早就知道叶明月不会说实话,此时只是笑嘻嘻的,看到汪二娘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替汪孚林道歉,汪小妹也过来拉着自己的手问东问西,她不禁对这没架子的汪家两姊妹更有好感。于是,对于她们问那些跑江湖卖艺的旧事,她就半真半假说了一些,气氛融洽得很。
而连翘抽空子上了茶和点心之后,静静听了一会儿,随即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她绕过穿堂的隔屏,在东耳房门口张望了一下,却正好被陪着汪道贯和叶小胖随口胡诌的汪孚林眼尖看到了。汪孚林连忙快步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是二娘和小妹和那位叶小姐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是一见如故,谈得太投机了!
连翘微微苦笑,继而就小声把刚刚屋子里那一番经过说了。见汪孚林脸色微妙,她不敢离开太久,就知机地告退而去。她这一走,汪孚林顿时拉长了脸,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有其仆必有其主,居然在他两个妹妹面前直接把那事给捅破了!而且这一拉上关系,以汪二娘和汪小妹那直肠子的个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把他给卖了。至于叶明月往叶钧耀脸上贴金这种小事,此时此刻都已经变成了无关紧要!
叶小姐这语言艺术和其父如出一辙——叶大县尊那根本就叫无知者无畏,和过刚易折有什么关系?最初被一个户房司吏要挟,后来被一群小吏逼宫,那叫对下属严厉苛刻?那叫差点被下属挟制好不好!要是没有缜密的计划盘算,叶大县尊早就掉到深坑里去了!
就在他正寻思着日后如何防火防盗防叶家主仆的时候,就只见穿堂门口有人探头探脑。见是叶青龙,他便索性走了过去:“又怎么了?”
“小官人,大姑奶奶来了。”
得,今天可真热闹!
汪孚林拍了拍脑袋,虽说有些头大今天人来得太多,可想想还能通过汪元莞去给两个妹妹敲敲警钟,他赶紧迎了出去。可寒暄两句,他这目的还没说出口,汪元莞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大红帖子:“小弟,许家九妹妹把二娘和小妹的事捅到了衣香社。这是衣香社十几个闺秀联名给二娘小妹下的帖子。她们几乎囊括了府城县城所有知名的大户人家。到时候只怕我也要陪同她们去一趟。”
“……”
这算什么。八卦闺秀团招新人?
想到里头还有衣香社的正式成员叶明月,到时候二娘小妹还会遇到许家那位娇憨的九小姐许薇,汪孚林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防火防盗防骗……可防不住这些女人啊!于是,他只能简略地对自家姐姐说明了一下,汪道贯也正在这儿,后头叶明月和叶小胖姐弟正在家里做客。
汪元莞哪曾想今天这儿竟然如此热闹,吃了一惊。她连忙先去拜见了汪道贯这位族叔,又和叶小胖这位县尊公子打了照面。随即就跟着汪孚林去内院见两个妹妹了。孚林眼见长姐把衣香社那联名帖子拿出来,叶明月立刻笑说也有她的签名,他顿时没力气泼凉水了。果然,叶明月满口答应会全程陪护她们同去,哪怕对装大家闺秀很不感冒的汪二娘,也犹犹豫豫答应了下来,就更别提不省心的小妹了。到最后,汪孚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汪元莞身上。
这位长姐到时候应该能约束住他那两个妹妹,至少管住她们的嘴!
安顿好这些,汪孚林方才重新回了自己的屋子。却发现叶小胖已经不见了。得知李师爷之前约了叶小胖和金宝一块去逛书铺,他就没多理会。反倒是汪道贯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不见秋枫跟去?”
“他家里还有父母兄弟,我准他闲时回去看看。”汪孚林随口答了一句,随即就看着汪道贯说,“刚刚说的那件事,叔父意下如何?”
“你啊,胆子真不小。”汪道贯眯了眯眼睛,最终站起身来,眉眼已经笑到一块去了,“不过很好,肆无忌惮,我喜欢!凭什么每次都是别人算计咱们,不许咱们算计人家?这事情我干了,大哥那万一有什么反应,我替你兜着。不过你可记住了,这次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得帮我做一件事!”
汪孚林对汪道贯试探性地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以汪道贯的性格,至少有六成可能答应自己的提议——因为,这位汪二老爷是自诩为狂放不羁的闲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而最重要的是,他是松明山汪氏,绝对不可能容忍别人一天到晚来摸老虎屁股!于是,对于这最后一个条件,他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可紧跟着却只见汪道贯不怀好意地对自己笑了笑。
“你答应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加一个前提?要是我让你去做的事很坑人呢?”
“叔父怎会是那样的人?”汪孚林脸皮极厚地直接拍了一记马屁,继而方才笑吟吟地说道,“如果伤天害理,情理难容,南明先生也不会答应的。”
“好嘛,居然学会了拿大哥压我!”汪道贯嘿然一笑,却是背手往门外走去,跨过门槛的一刹那,他头也不回地说道,“等着我的好消息!”
“祝叔父马到功成!”
把人送到门口后,汪孚林一句话直接丢了过去,反正汪道贯的肩膀坚实得很,这点小压力根本不算什么。思忖家里头有叶明月和小北主仆,再加上自家三个姊妹,只怕一时半会散不去,他就干脆安步当车去了一趟黄家坞程家大宅。这次一到门口,虽说门上还是说老爷少爷外出未归,可当他折返时,经过前头一个三岔路口,却只见一个人影猛地窜了出来,正是墨香。
“汪小官人。”墨香双手扶膝,虽说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之前您几次过来,小的都脱不开身,也没能替少爷捎话。您之前托他找的那些种子已经找到了,但少爷他……”
墨香这话还没说完,汪孚林就只见他背后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匆匆跑过来,到了自己面前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把墨香夹在了当中。紧跟着,其中一个为首的歉意地和他打了招呼,剩下的就立刻提溜了这个小书童回去。隐隐约约的,那边厢还传来了几个家丁恼火的喝声。
“老爷是体恤你那时候被少爷捆成了粽子,这才只关了你几天以示惩戒,你居然又四处乱跑!”
“回头找不到少爷,看不把你卖了!”
听着这些话,汪孚林要是再不明白,他就是猪脑子了。程乃轩十有**逃婚逃家了,可他眼下自顾不暇,只能祈求这家伙自己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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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征输库开打!(第一更)
七月十六,过了中元鬼节,就是徽州六县粮长正式开始在征输库收夏税的日子。歙县因为是嘉靖年间方才建的县城,县衙征输库也是新修的,在府学的西面,地方极为轩敞,正厅后堂各三间,东西旁屋一共三十间,十五区大粮长正好各居其二。如今这些大粮长出自豪绅大户的很少,如吴天保这样带在身边帮忙的,就是两个族弟,两个年长的侄儿。而诸如其他那种乡间一霸的大粮长,身边则是跟着三四个满脸横肉,犹如青皮打手一般的角色。
明初的时候,大粮长只负责收,催科自有里长甲首代劳,可现如今大粮长如果不深入到各乡各里,与里长打好招呼,到了收粮的日子,那是鬼影子都休想有一个。吴天保之前几乎跑断了腿,可下头十一个里的里长,他却只说通了不到一半,只有五个里长通情达理地表示一定会尽力催科,其他的都是爱理不理。如今第一天征收,眼看别人那儿陆陆续续有一个个里长带着乡人,或押着长长的车队,或捧着银箱进来完税,他只觉得坐立不安。
而官复原职的户房司吏刘会,这会儿正在正厅当中坐着。他起家就是户房的白衣书办,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年的夏税秋粮征收了,隔着帘子影影绰绰看个大概,他就知道今年这光景比任何一年都要糟糕。别说什么县尊上任第一年给面子,就连往日县尊离任时那一年,也没见完税的时候这么拖拖拉拉的。
“司吏。吴粮长那儿。至今只来了一个里长。只交了大约五十石的麦子,是实物,不是银子。”
说是夏税,但同时征收的还有夏租,因为歙县有民田,还有官田,这些官田除却课税之外,还会如同民间佃租田地一样。向租种的百姓收取租子。整个歙县,夏税加夏租,总共要交麦子总共是一万零三百余石,分摊到十五个粮区,每区约摸六百余石,每里也就是五十余石的样子。这一部分有的里是交实物,有的是交银子,这也是从早年开始就变通的规矩,原本是为了方便起运,毕竟。银子比沉甸甸的麦子可轻多了。
而这是正税,在正税之外加上各式各样的贴役、空役。又或者运费,各式各样的朝廷加派,官府征派,军费,再加夏税丝绢,少说也会在原本的基础上多一倍。
这个数字是赵思成核定的,但下头典吏和书办都有参与,除却他加派的两成之外,其余并没有谬误,所以之前户房依旧是沿用了那样一批数据派给下头各区大粮长。此时此刻,刘会一听到那个前来交税的里长只交了五十石麦子,他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继而问道:“丝绢银子呢?”
“一文都没有。”那书办是刘会当年的铁杆,赵思成上任就被找个由头革退了,现如今又召了回来,自然唯刘会马首是瞻。见头头脸色铁青,他就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这丝绢不止吴粮长一家,我去其他粮长那儿晃了一圈,下头里长根本就没有一个带着乡民来交丝绢银子的。”
果然是有人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刘会轻轻咬了咬牙。前时叶县尊和那些吏役达成的交换条件,是今年夏税之后再议丝绢。可现如今这时候就闹了开来,显然是在逼叶县尊就范。他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对这些乡宦的伎俩已经有些深恶痛绝,自然不如起头对均平夏税丝绢一事那般热忱。
而且他身在户房,又不是容易被愚弄的小民百姓,深知歙县民众之所以负担越来越重,对这笔庞大的丝绢夏税越来越难以忍受,都是因为那些乡宦一文大钱都不交,都是因为每年摊派下来的军费和岁办越来越重。
今年歙县出身的殷大帅正在南边打仗,为人性子颇为贪婪。据说首揆高拱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给殷正茂百万两军费,哪怕贪污了一半,这场叛乱也能够立刻平息下去。而继续用李迁那样的无能之辈,只会花费更大。当然,事实上并没有拨下百万军费那么夸张,但也多给了殷正茂二十万两。可代价就是,天下各大府县都摊上了一笔军费,其中,被人视为富庶的南直隶和浙江是摊派数额最大的,歙县要负担数千两,再加上分两季的岁办,光是夏税的时候一共要带征四千!
那些乡宦怎就没人抗争过,军费和岁办摊派并非国初祖制正税,也不应该征?
当然,这种想法,刘会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严格来说,这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了。想到汪孚林对他推心置腹,挑明了汪道昆不赞同立刻把均平夏税丝绢之事提上日程的态度,而是认为要缓缓推行,至少把其他五县的一系列反弹都考虑好,再缓缓推动,谋求一个六县都能够接受的方案,他再对比私底下来接触自己的那位代表汪老太爷的掮客程文烈,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气。
虽说他压根算不上士,也谈不上为知己者死,但知恩图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那会儿要不是汪孚林伸手拉他一把,他也许都死在充军路上了。户房又不只是自己一个资历深的老手,吴司吏不就相当识时务?
“要不要我派几个差役下去,帮吴粮长一把,让那些里长加快催科?”
“这追比的规矩,本来就不是用在粮长身上,是用在里长身上。交不上赋税,他们一样是要挨板子的。”刘会想都不想就把这个蠢主意给打了回去,“现在那些人就寄希望于县尊恼将上来出个大错,这样就能利用交齐夏税这个诱饵,逼迫县尊冲锋在前。先看看再说,不要慌!”
“你这戥子有问题!”
又是约摸一个时辰,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一直竭力镇定心神安坐正厅的刘会陡然从桌上那堆案卷中移开目光,霍然站起身来。这一次,他没有等外头眼线禀报,而是快步来到了门口,打起了那细密的斑竹帘。就只见西边靠近前头大门的旁屋门口,这会儿正起了骚动,一大堆人正围在那儿,有人嚷嚷,有人跳脚,还有更多人从其他地方围上去。就在这时候,一个书办满头大汗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司吏,是有粮长在收银子的时候,私自用大戥,那边一个完税的里长交的是十两一锭的官银,竟然被人称出来说只有九两七钱,那个里长就炸了。”
这是往年都有的弊政了,一般户房司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粮长不要太过分,里长也往往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这会儿刘会跟着那书吏赶过去的时候,就只见两个人已经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衣服上滚满了尘土,此前那个身穿青绸衣裳的粮长,这会儿脸上一片青紫,而另一个人已经将他骑在了身下,如铁锤一般的拳头正犹如雨点一般冲着对手的身上擂去。
“十年里你当过三次粮长,每次都是小等换大等,拼命加收乡里乡亲的银子,贴役空役要收到一两银子一个人,你这心也太黑了!我今儿个就是拼着挨板子坐牢,也要出这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拉开他们,真要出了岔子,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今天奉命前来维持的,正是赵五爷和麾下那些民壮,此刻他们听到刘会这叫声,立刻如梦初醒,赶紧上去分开这厮打的两人。那个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里长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虎背熊腰,刚刚他一出手之下,被打粮长的几个跟班无一反应过来,要上去帮忙的时候,却被年轻里长带来的几个壮汉给逼住,一时只能看着自家粮长挨揍。这会儿等到民壮把两边分开,他们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个上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了那个脸肿得犹如猪头的粮长。
“刘司吏,赵班头,这粮长我没法干了!”那个粮长本就是个乡间无赖,仗着舅舅家有点势力钱财,横行乡里,别人畏之如虎的粮长他却甘之如饴,挨打还是第一次,他哭天抢地正要耍无赖,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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