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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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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仇人不过是给了他们几个钱,他们便要挟我去刺探消息。孟子尚且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那又何况父子?若是之前汪老爷和舅老爷所提之事老夫人不愿意,那还请不要勉强。老师一片苦心,只不过是不想让我成为所谓家人的摇钱树而已。大不了我今后不再考功名,离开徽州府游学天下!”

    “秋枫。”

    汪孚林听到秋枫不知不觉声音便大了起来,知道这小子性子发作,当即喝了一声。见秋枫顿时闭上嘴巴,低头不再吭声,他不由得想起从前的旧事。那时候秋枫才刚跟了自己,就因为和金宝的遭遇类似,结果却不同,于是相当偏激,一度被人当成了是自己身边最大的突破点,一次两次全都找准了这小子当成突破口,拿出了非常大的诱惑。幸亏秋枫关键时刻终于把住了,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这些年也都表现得越发沉稳。

    可眼下看来,沉稳那是给人看的,关键时刻却还是沉不住气!

    因此,见秋程氏站在那里默不做声,他对于今次竦口之行也有些不大看好,见金宝悄悄拉住了满脸不忿的叶小胖,小北则是正在对吴天保低声说什么,他当下便温和地对秋程氏说道:“秋枫年少,说话是有些直接,但话糙理不糙。他读书进学,都是和我家小舅子以及养子一起,说实在的,我只是不想让好端端一个少年给贪得无厌的家人给毁了。我一向觉得,凭借生恩要挟的人,不是亲人是仇人。老夫人若是真对他弃家不顾有看法,那这件事就算了吧。”

    秋枫心里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是之前汪道蕴和吴天保特意替自己奔波办成的,一想到自己的事居然要劳烦到汪孚林的父亲和舅舅。眼下却又显然有这样的波折。他心里甭提多难受了。所以。要是汪孚林喝止自己之后骂他一顿,兴许他心里还会好受一些,可谁曾想汪孚林竟然还帮他说了这么一番话!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睛酸涩,差点掉下泪来。

    秋程氏见汪孚林拱了拱手,随即叫上其他人,一副就要打道回府的样子,她忍不住有些始料不及。这时候。却还是吴天保忍不住一跺脚叫住其他人,快步走到她跟前说:“程大姑,我知道你一向就是个端方的人,在秋家的时候伺候公婆相夫教子,一丝不苟,回到这竦口,你外甥还有几个孙外甥也都很尊重你,可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和妹夫都对你说得清清楚楚,你要不愿你为何不早说?若不是有诚意。我这外甥何至于一家子全都出来为秋枫认亲?”

    被吴天保这番话一说,秋程氏的脸上不禁有几分不自然。她细细再审视对面那些人。见除却后头三五个类似随从服色的汉子之外,秋枫身边是两个正在安慰他的少年,看样子应该是前任徽宁道叶家大少爷和汪孚林的养子,而汪孚林身边那个年轻人,虽说乍一看是男生女相,但仔细看分明是女子,也就是说,这确实是一家子倾巢出动替秋枫来认亲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见吴天保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这才低声说道:“我只是听说,他是富贵忘亲……”

    “听说?”

    汪孚林耳尖,一下子捕捉到了一个敏感词,立时转过身来。而吴天保被外甥这一提醒,也立时开口问道:“程大姑,你可以到歙县城里去打听打听,我家秋枫的人品学问谁能挑出半个字来?更何况,他的卖身契当初还是我这外甥还的,说得不好听一点,原本就跟那明明不穷却要卖儿子的爹娘没关系,他怎么富贵忘亲了?一个附学的生员能有钱?为了他读书,汪家倒贴进去多少钱,到谁嘴里就变成他大富大贵了?”

    吴天保虽说是老实人,可这老实人一急起来连珠炮似的丢出来的问题,却更加有说服力。至少这会儿秋程氏就更加犹豫了起来,到最后便苦笑道:“是后头竦川汪氏三老太爷,他也不知道打哪听说我要立一个嗣孙,所以特意来过好几回。”

    “所以这一来二去,老夫人才留了个不好的印象?”汪孚林眼中厉芒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这事就算了吧。舅舅,正好我还有点事想找竦川汪氏的人聊聊,来都来了,我们大家就去那边坐坐,顺便叨扰一碗茶喝。”

    秋程氏根本来不及说话,就只见汪孚林把吴天保给拉了过去,冲着自己很有礼貌地颔首一笑,继而叫上家人以及随从,就这么上马离去了。她只看到那个本来有很大可能成为自己嗣孙的秋枫上马之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微微欠了欠身,随即就跟着其他人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直到人都走了,秋程氏方才如梦初醒,一下子扶着程氏宗祠的墙,心里涌出了无限的后悔。她也并不是全都相信了竦川汪氏那位三老太爷的话,只是想试探试探,别到时候千辛万苦立了个嗣孙,到时候等她死了,儿子却连个扫墓祭拜的人都没有。可如今从人家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她刚刚那冷淡生硬的做法,硬生生让一桩好事给变成了坏事。想到这里,她立时转身就走。

    虽说夫家那些亲戚几乎没个好的,但竦口程氏却不一样,想当初秋程氏的外甥得知寡居的姑母在夫族那边住不下去,回了家乡,硬是把人接到家里同住,甚至还要求家中子女都要尊重这位姑太太。故而此时秋程氏一回到家里,便立刻找到了外甥,将刚刚在程氏宗祠外见到汪孚林一行人的经过原原本本细说了一遍。结果,她就只见一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外甥气急败坏一跺脚。

    “大姑,你怎么就能听那位三老太爷的,竦川汪氏和松明山汪氏有仇,你难道不知道?当初竦川汪氏一次一次给人家汪公子设套,到最后干脆撕破脸说人岁考作弊,却反而误了自己家的孙子,结果一蹶不振,这事情早就传遍四乡八邻了。这一次竦川汪氏跟着县里薛县尊嚷嚷均平夏税丝绢,又闹得休宁婺源全都大乱,他们反倒缩进去了,还想把帅嘉谟扔出去当替罪羊,还不是汪公子出来收拾的局面?秋枫那多好的孩子,你这实在是犯糊涂了!”

    秋程氏欲言又止:“我也只是觉得,他连自己爹娘都不认……”

    “认什么认!当初他爹娘高价卖了他,拿了身价银子,转手就给老大娶媳妇。这也就算了,后来汪公子还了他卖身契,他回去探望父母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在那盖房子,却原来是不知道谁冒名秋枫给他们捎了钱,他们倒好,拿了钱至少去汪家看看自己儿子啊,竟然就直接问也不问收下来盖房子,不管儿子死活,更不管那是汪公子仇家送来,想要胁迫秋枫去刺探消息的。可后来秋枫都明说了,他们还不管不顾死要钱,这种爹娘兄弟还不如没有来得干净!”

    类似的话,秋程氏也听汪道蕴和吴天保说过,可那时候终究有些疑虑,所以才会听了汪尚宣的话就心存顾忌,但自己的外甥也这么说,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那偏见错得有些离谱?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父母……得,大姑,你说他们是去竦川汪氏了?这样,我带着你去见族长,咱们也去那儿。要给我碰到那汪尚宣,我非得当面唾他不可!竦口程氏可不是好欺负的,好容易你能有个奉养的孙儿,却被他们搅和了,这事情他竦川汪氏要是不给一个交待,他就等着败名声吧!”

    秋程氏被外甥风风火火地拉去竦口程氏族长那儿时,汪孚林一行人也没闲着。在离开竦程氏宗祠之后,汪孚林却也没有立刻去汪家兴师问罪。毕竟,尽管汪孚林几年前就和竦川汪氏交锋数次,最终大获全胜,但他却还是第一次深入敌营。在心里回顾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汪尚宁身世,他摸了摸下巴,最终对其他人建议道:“各位,咱们去汪家之前,不如先去一个地方。”

    如果他记得没错,汪尚宁当年和两个弟弟一块随着改嫁的母亲去了竦口程家,也是那位继父程嗣勋把他们三兄弟养大的,因此他们一直都姓程,而汪尚宁也是考中进士出仕好些年后才改回了汪姓,后来在给亲生父亲请了封赠之后,还给健在的继父请到了封赠,

    可比起汪尚宁那时为亡父请封的正五品户部郎中,那位含辛茹苦养大他的继父程嗣勋,却只不过封了区区从七品的行人司司副,掐指算算,整整相差了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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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零章 生恩不如养恩

    唐宋时期,妇人改嫁的事情还司空见惯,但到了明代,随着程朱理学深入人心,妇人守节的就越来越多,而且翻开族谱,遍地都是宣扬哪家节妇奉养舅姑抚养儿女,几十年守节不嫁的例子,而朝廷褒奖的贞女烈妇节妇也越来越多。如徽州府身为朱熹的故乡,如今心学虽是大力发展,大有盖过程朱理学的架势,但在根深蒂固的礼教影响下,妇人再醮仍然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而汪尚宁的母亲当年带着三个儿子改嫁,并让他们改姓,可想而知这是多大一件事!毕竟竦川汪氏也好,竦口程氏也罢,全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竦川汪氏从始迁祖开始,和竦口程氏的关系就非常微妙。始祖汪森的一个儿子便是出继程氏,而后一代代繁衍生息,不少人都在竦口程氏一族中娶妻生子,而且这其中连出了好几位夫死守节,抚育孤儿的节妇程氏。所以,到了汪尚宁的父亲汪昊这一代,汪氏已经是一连好几代连个秀才都没出了,汪昊说得好听点是隐居弗仕,教授出了好些贤才,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只能靠给人授课度日。他死之后,妻子黄氏便带着三个儿子改嫁了程嗣勋,那时候汪家和程家全都起了轩然大波,一直到程嗣勋把汪尚宁供养出来,情况才有所好转。

    如今汪尚宁都被称之为汪老太爷,年近八旬的程嗣勋其实可以被称之为程老太公了,但因为他家中没有成年子孙,竦口程氏大多还是以老太爷称之。

    他当年娶了个寡妇。那压力确实非同小可。不但汪氏一族为此鼓噪。程氏一族也险些和他断了关系。要知道,比起日薄西山一代不如一代的汪氏,程氏却是竦口最大的望族,修路造桥不计其数,为此恩封了好几个散官,还受朝廷旌表建了一座尚义坊,秀才监生更是遍地都是,节妇那就更不用说了。族中若是寡妇不守节,都会引来无穷议论,更何况是程嗣勋直接就娶了竦川汪氏的寡妇黄氏?

    然而,他却是真心喜欢黄氏,为此根本就不在乎还要接纳三个继子,更竭尽全力出钱供他们读书。然而,等到汪尚宁年未弱冠进学成了秀才,接下来又是举人进士一路告捷,二十岁就由进士出仕为官,但后来黄氏亡故。他丁忧之后死活要求黄氏和生父合葬,等到官当得大了。却和两个弟弟一块改回汪姓,为弟弟们捐监谋官,即便也给他这个继父讨了一个从七品行人司司副的恩封,可汪家三兄弟后来另建汪宅,他这日子何止寂寞二字能够说尽的?

    黄氏嫁给他的时候,比他大五岁,长子汪尚宁已经七岁,另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两岁,因为他家境也不宽裕,供这三个儿子读书已经非常吃力,所以最初并不执着于要亲生子嗣,直到好几年后,黄氏才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等到女儿出嫁,三个继子归宗,妻子再一去世,他虽异常孤单,却并未另娶。虽说三个归宗汪氏的继子逢年过节也来探望,曾经还商量过在三兄弟的儿子当中选一个给他当嗣孙,可挑来选去,却因为他的家境并不怎么样,事情就搁置了下来。

    以至于最后还是竦口程氏的族长出面,在他的同族堂兄弟中挑了个孙子,给他立了个嗣孙。虽说过继的终究不如亲生,可哀莫大于心死,太过寂寞的他还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个年少的孙子身上。

    他如今最爱干的,便是一有时间就打开当年编好时送来的《新安名族志》,翻开程氏那一卷出神。因为当初程氏是首卷,比汪氏那一卷编纂得早,除了他这个行人司司副被提了一笔,还是陕西布政司左参政的继子尚宁也放在程家同辈人的最前面。而那时候,汪尚宁还未改姓,还叫做程尚宁。可到了编撰汪氏那一卷的时候,他这个继子已经官当到了云南布政使,三兄弟全都改回了汪姓,出现在了竦川汪氏那一卷中,却是提都不提曾经姓程这档子事了。

    “养恩不如生恩……呵呵,恩爱几十年又怎样,到头来连死后合穴都做不到……上书做什么事的时候,倒是知道把我一块捎带上……”

    一大把年纪的程嗣勋捏着手里那一卷几乎都快翻烂的书,喃喃自语的同时,浑浊的眼睛里也有水光转动着。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可终究是意难平,再加上当初挑嗣孙时,他希望孩子小些,如此才好亲近,因此家境贫寒又是幺儿的嗣孙程祥元至今还只有十二岁,年纪尚小。

    就在他一如既往发呆的时候,突然只觉得旁边有人推搡自己,等侧头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是本该在书房中读书的孙子程祥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程祥元见把他推醒了过来,连忙说道:“爷爷,外头有人来拜访您,说是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歙县松明山汪孚林?”

    即便是这些年不大出门的程嗣勋,对这个名字也完全不陌生。要知道,汪孚林和竦川汪氏可谓是深仇大恨。汪尚宁也就罢了,不会在他面前提这种丢脸的事,汪尚宣却不一样,有一次当着竦口程氏几个要紧人的面说起汪孚林时,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而因为竦口程氏有人开口维护了汪孚林几句,汪尚宣气得一整年都称病没到他这里来露过面。若是让汪尚宣知道,汪孚林竟然这时候来拜访他,那会是何等样表情?

    心里这么想,已经老态龙钟的程嗣勋却丝毫没有把人拒之于门外的心思。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和善地看着身旁的程祥元,笑着说道:“爷爷走不动了,你去外头代爷爷迎接一下他们。记住,礼节上头一定不能马虎。那位汪公子可是进士。”

    “爷爷放心。我知道。和大伯父一样的进士嘛。”程祥元笑着露出了酒窝,没注意到程嗣勋听到大伯父这个称呼时脸上露出的阴霾,转身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当十二岁的程祥元再次回来的时候,程嗣勋却发现,他身后跟着的不是汪孚林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如果说汪孚林一个人来拜访他,那还在情理之中,可这么一大堆老老少少一起来。他就着实有些讶异了。两相厮见之后,见汪孚林礼数十足,年纪老迈心思却清明的他这才含笑说道:“我这家里平时少有客人,没想到今天却一下子有这么多客人来。容我倚老卖老问一声,汪公子这是带着全家一道来竦口了?”

    “是啊,本来是带着全家一道来认亲的,结果事情有些变化,如此打道回府不免白跑了这一趟,因此之前在程家宗祠外头路过,得知那竟然是由唐时的圵野县衙改建的。我就想拜访一下竦口程氏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就冒昧来了。事先也没有知会一声。还请老太爷别怪我来得唐突。”汪孚林说到这里,就一一引见了今天随同前来的其他人,首先自然是舅舅吴天保,接着是小北,再接下来方才是叶小胖和金宝秋枫。

    程嗣勋不意想汪孚林还真的是全家一块来了,顿时更生疑惑,尤其是看到小北时,他打量着那一身男装打扮,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段求娶黄氏的曲折经历,倒是没有计较这对小夫妻居然这样肆无忌惮地出门。当然,他更加感兴趣的,还是传言中一块受教读书的三个小家伙,尤其是汪孚林那个年纪和自己嗣孙程祥元差不多大的金宝。端详好一会儿,他就感慨道:“十二岁的案首,着实是无双璞玉,汪公子真是好眼力。”

    “好眼力谈不上,其实说到底那时候也是滥好人个性发作而已。”汪孚林一面说一面侧头看了一眼椅子另一边侍立的秋枫,因笑道,“还有秋枫。老太爷也听说过秋枫的事情吧?要不怎么说咱们徽州府读书蔚然成风,他居然就凭着在歙县学宫打杂,在紫阳书院旁听,硬生生学了不少东西。当年我先后收下金宝和他的时候,多亏了当时还是歙县令的岳父大人爱才,留着他们和我这小舅子一块读书,否则就凭我负债累累,真不知道上哪去找名师教他们。”

    “是啊,家里要供一个读书人真不容易。毕竟要考一个功名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日日夜夜都要苦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里的杂事都帮不上忙,想当初双木他母亲去了外地照顾他病中的父亲,双木都是他两个妹妹照顾的,后来又添了两个人,就算是我听说了之后,当面固然不说什么,可暗地里还是替他发愁。”这一次接话的是吴天保,虽说不像小北和汪孚林一搭一档惯了,可路上都商量好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说到底,双木真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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