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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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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轻声说道:“你先早点睡,不用等我。”

    眼看汪孚林这就转身往门外去了,小北登时没好气地转身面对着外头:“谁要等你,眼睛一眨就能想出不知道多少坏主意,谁犯了你谁倒霉!”

    在她看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兄弟只是之前在那跑马场的设计中大大得罪了汪孚林,即便是汪孚林提到过别的缘由,可她还是不大相信,之前三个素昧平生的人之间可能会有多么大的恩怨?更何况那俩还小呢,固然有些急智和机敏,可怎可能像汪孚林当初那么大年纪似的妖孽?

    这么大半夜的时候来见汪孚林,阿哈显得非常局促不安,尤其是看到女装打扮的碧竹,他更是把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直到人避进了里屋,而汪孚林则是坐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这才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公子以后离开辽东的时候,能不能够把我也一块带走?”

    “为什么?凭什么?”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阿哈却是面色苍白,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说道:“我不想像从前在建州那样当奴隶做牛做马,什么时候都怕一个不好就连命都没了。也不想被人当成战俘,当成牛马一般被驱赶了去做这个做那个,或者像奴儿哈赤和速儿哈赤那样,因为一点小错就险些丢脑袋,然后被打得死去活来。我……我想知道自己活着还能有什么作用,我想改掉阿哈这个名字,我想做个人。”

    能够从当初恭顺到极点,奴才长奴才短,连名字都是最低贱含义的阿哈口中听到这样的词句,汪孚林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些是谁教你的?”

    阿哈顿时扑通跪了下来,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李大叔很照应我,从来没把我当成奴隶,他还说起我娘……他说如果我娘没有被掳掠到古勒寨,一定会找个好男人嫁了,一定会和爹一起疼我爱护我……”不知不觉,他已经泣不成声,竟是整个人都伏在了身上。

    “我想过是不是留在辽东当兵,可我努力想和李大公子身边的那些家丁说说话,聊聊天,他们却都把我当成女真奴隶崽子,根本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在辽东总兵府的时候,走到哪都好像有人在后头指指戳戳,只有公子和身边的人对我和气。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所以,希望公子能够大恩大德,带我离开辽东,离女真远远的,也离我娘的故乡远远……我这样没什么要紧的人,又不像那两兄弟,李大帅肯定无所谓的。”

    听到这里,汪孚林终于确定,让李二龙带着这小子确实一点没错,那些浙军老卒和附庸李家的那些家丁不一样,他们打过仗,有过被人捧上天的时候,却也受过冷遇,跟了他之后依旧保持着该谨慎时谨慎,平时则大大咧咧的习性,很适合去矫正一个少年奴隶的个性。然而,他仍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哂然一笑:“你刚刚只说了为什么,还没有回答我的后一个问题,凭什么?我到辽东只是转一圈,凭什么为你去向李大帅又或者李大公子开这个口?”

    “我……”阿哈只觉得一股寒风瞬间卷过身躯,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良久,他突然眼睛一亮,直起腰说道,“我熟悉抚顺关外……”

    “总算记起来了,要不是因为你这句话,当我怎么会要了你过来?”汪孚林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先起来说话,我不是你从前的那个主人王杲,没那么多破规矩。我先问你,李大帅当初破古勒寨的时候,是什么情景?”

    自从汪孚林要了阿哈过来,少说也有二十来天了,可一直都没问过这个,拖到今天把人彻底收服了才问,自然是为了获得更准确的消息。当从阿哈打听到了种种细节,他终于确定了张学颜的话,那就是李成梁攻破古勒寨时,王杲已经率领一部分人马突围,斩首功中除却战死的来力红和一部分女真人之外,其余确实有很多老弱妇孺,所以张学颜让他去招抚什么女真降人,人数还要六七百,真的很坑爹。

    在沉吟了许久之后,他又开口问道:“据你所知,和你这样带有汉人血统,而又在那边被人奴役的阿哈有多少?难道就没人试图逃跑过?”

    “有……”阿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好半晌才低声说道,“但玛法……不,王杲从前在人前就说过,但凡逃跑的阿哈,不是被抚顺关将拿住,遣送回去,然后被活活打死,就是被人扣住藏下当成佃户,然后在有战事的时候割下脑袋充当斩首功。除非运气实在太好的,否则逃到辽东的地盘也就是一个死字。所以不到活不下去了,没有什么阿哈敢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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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六章 汪沈密商,如松试探

    当阿哈走出屋子,踏着夜色回自己那屋子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人这辈子都没那么轻快过。不,从现在开始,他就已经不叫阿哈了,那个被建州女真的厄真贵人们呼来喝去当笑话似的名字,不会再一辈子跟着他。汪公子问了他母亲的姓氏,得知是姓王,便给他起了一个简单好记的名字——王思明。身在女真,却依旧心思大明故土。汪公子还承诺,他日等再回到广宁的时候,会设法把他要过来,即便不能,他也平生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母亲还在的时候,叫过他什么小名,他完全不记得了,甚至在那繁重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他连母亲的样貌也已经不大记得了,能够记得王姓,那还是因为这只是一个最最简单的讯息。而母亲提过的祖籍何处,家里的其他情形,他也没有了任何印象。可有了这样一个名字,他终于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归属感。更何况,汪孚林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从今往后,那个今天刚刚挨过打的速儿哈赤由他看管。而只要他有本事,这一路上可以去向任何人学武艺!

    次日一大清早,当范斗被汪孚林叫过来,得知改名王思明的阿哈接替了自己原本的任务,而他则从现在开始每天教习汪孚林番语,他自然兴高采烈。毕竟,这总比看着个女真战俘小子重要多了。虽说不明白汪孚林对这些番语为什么那么感兴趣,可这是他最精通的东西,教授的时候可谓竭尽全力。一个半时辰的教授完毕之后。他正要告退离去。却不想汪孚林突然丢了一样东西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抄。却发现是一本书。

    “那是三字经的字帖。你出去和碧竹说一声,让她给你找点纸笔。我记得李二龙是识字的,你可以跟着他去学学读写,再告诉其他人,谁要是愿意,闲的时候也可以一块学,包括王思明。谁要是本来就读写不错,也可以一块当个先生。不过现在这都是权宜之计。等回京之后我再另外找个人教你们。”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范斗一直自卑说是出身沈阳大族,却因为家境贫寒不能读写受尽欺辱,此时此刻直截了当跪下磕了个头,继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了他和碧竹说话的声音,其中最多的便是反反复复谢了又谢,汪孚林在屋子里听着不禁莞尔。

    昨夜那场风波,沈家叔侄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沈有容觉察到端倪的时候却又已经晚了。被叔父沈懋学强行摁在屋子里不许探问。因此,范斗前脚一走。沈有容后脚就进了屋子来,问的自然是那究竟怎么一回事。可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沈懋学的声音。

    “汪贤弟吗?士弘是不是在你这里?”

    汪孚林见沈有容一副被抓了个正着的懊恼样子,就起身出了门把沈懋学迎了进来。沈懋学一进屋子就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知道他是上了你这来问东问西,别理他。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打听的,又不是那些包打听的三姑六婆。”三两句话把沈有容一肚子疑问都给堵了回去,他又不由分说地吩咐道,“那边钟南风他们几个正想找你练手,你快去吧!”

    明知道叔父这是为了打发自己离开,可沈有容又不是善于跟长辈死缠烂打的汪孚林,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磨磨蹭蹭走人。

    等到把侄儿强硬地轰走,沈懋学就没了刚刚那副刻板的叔父样子,而是对汪孚林说:“汪贤弟,这事情论理我不该说,但李大帅在辽东固然功勋彪炳,但有些名声不如戚大帅那么好听,比如短短数年之内,门下就出了好几个将军,包括那位辽阳副总兵等等。而且有人说,他杀敌从不赶尽杀绝,而是割草一般割一茬,长一茬,再割一茬。所以,能在他手里没被杀了算成斩首功的战俘,肯定另有用场,你最好别留在身边。”

    竟然现在这会儿李成梁就如此名声在外了,连沈懋学这样的东南人都知道,可就这样,李成梁却还能够屹立不倒!

    因为此前沈懋学的一再要求,汪孚林已经把沈先生这个称呼改成了沈兄。此时,面对沈懋学这好意提醒,他当然不会不领情:“多谢沈兄,其实要不是张部院非得给我派了那么一桩麻烦差事,我也不是非得把人留在身边。你在南边应该也听说过这位张部院精明强干的名声,他在一任县令后就擢升工科给事中,然后一直在各种兼领兵备事的道台任上。他这人执法严明不容情,虽说我不是他的属下,但他托付的事可以做不到,却不能不去做。”

    否则天知道深得张居正信任的张学颜会放出什么幺蛾子来!

    沈懋学这才想起汪孚林肩膀上还硬是被压了个沉甸甸的担子,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还不等他继续说什么,却只见汪孚林突然站起身来,随即来到了他的身侧。不明所以的他也跟着起身,却只听汪孚林就这么侧站着,低声对他说道:“所以,我有了个隐隐约约的想法,还请沈兄你帮我参详参详……”

    直到汪孚林说完,沈懋学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最后沉声说道:“历来九边被掳走的军民,到了虏中都是做牛做马,一百个人当中难得有一个人逃回故土,你把主意打到这些人身上,确实比单纯的招抚女真降人要容易。但若是光靠范斗和那个终于扭转了性子的阿哈,只怕还不够。你听我说……”

    一整个上午,汪沈二人从起初的粗略商谈到打开地图指指戳戳,差点把一张好端端的地图给画烂了。小北悄然出来时,发现两人都没发现,干脆就出了门去。吩咐碧竹看好门户。不要放任何人进来。自己却出去看沈有容被人车轮挑战的热闹了。

    离开辽阳的时候,汪孚林分明发现,协守辽阳副总兵曹簋有一种送瘟神的如释重负感。想来这应该不是冲着李如松的,而是冲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毕竟,此前那一场风波虽说没有蔓延开来,可也着实闹得很不小。

    等到一行人启程,王思明带着舒尔哈齐同骑一骑,靠着把人绑在自己身上。这才让那个至今昏昏沉沉的十岁小子坚持了下来。饶是如此,当午后暂停歇息的时候,舒尔哈齐被李二龙一把拎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软得和一滩烂泥似的。

    被挟带在李家家丁中的努尔哈赤忍不住往舒尔哈齐那边看了一眼,见有人喂其喝水,甚至还有人剥下弟弟背上的衣衫查看伤情,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这本来应该是他这个当大哥的应该去做的事情,可现在却被严格隔离了开来,他甚至连想要解释一下前晚的事情都找不到机会,到最后只能索性不去想。

    作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的孙子。对于官道前方的沈阳,他比辽东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熟悉。因为那距离建州女真最近,也不知道有多少建州的族酋觊觎过那座城市,每一张地图上,沈阳所在的位置都被画上了一道一道的红圈圈。

    沈阳和辽阳不同,这里的正式名称,应该叫做沈阳中卫城,官阶最高的沈阳游击驻扎在平虏堡,内中驻军二百七十人,静远堡是三百四十一人,而上榆林堡则是四百缺一个。至于沈阳中卫城中的驻军,也同样还不满一千,由沈阳守备揽总。也就是说,不包括抚顺所,沈阳周边这一城三堡的备御体系,是靠不到两千的兵员支撑起来的。而洪武十九年年,沈阳地区的沈阳中卫和沈阳左卫初设的时候,足足调去了河南兵马一万零三百余人。

    粗粗一看,眼下的驻军似乎很少,和一卫额定五千人的最初人数相差甚远,但考虑到辽东军民从嘉靖之后逃出去又或者被掳掠的越来越多,最夸张的时候足有三分之二逃亡,全靠戍边者补充,能有如今这样的人数,已经是这些年苦心经营的结果,相比当初李成梁和张学颜上任之前已经好转了不知道多少倍。

    也正因为这里已经接近整个辽东前线最紧要的位置,沈阳周围虽然有不少民田军屯,但放眼看去,种地的农人几乎人人带刀,听到路上马蹄声时也格外警醒,只在发现那一面高高打起的李字旗帜时,紧张和警惕立时变成了一片轻松,甚至还有好事的奉承者在那挥舞手臂叫嚷道:“沈阳太平!”

    这一声顿时引来了乱糟糟的附和声,一时沈阳太平的呼声此起彼伏,汪孚林便笑着对身边的小北说道:“辽东此前文官爱钱,武官怕死,民不聊生,军卒逃亡,现在辽东不说别的,至少这四点就大有改观,真应该叫朝中某些最喜欢挑刺的科道言官来看看这一幕。”

    对我说这个干什么?这话算是给李家人脸上贴金,你该对李如松去说啊!

    小北正在暗自嘀咕着,突然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要是朝中都是如世卿你这样的明理之人,那辽东文武,上下军民的辛苦,也就都值得了。沈阳在望,大家在此休整一晚,接下来直奔抚顺所,后日午后申时左右就能到抚顺关了。我要留在沈阳先办点事情,弟妹,万一世卿在抚顺马市上万一遇到什么不讲道理的,尽管先打了再说,要知道母亲可是把你当成女儿看的。”

    此话一出,小北方才心里咯噔一下。这一路李如松形影不离,那架势分明像是要直接送他们到抚顺关上,现在却说要逗留沈阳,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而,她就只见汪孚林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仿佛对这样的遭遇早有预料。

    “多谢李兄!之前一路多亏了你,接下来既然到抚顺关已经没多远,我们自己去就行了,我们只是游历,又不是去打仗,转几天就回程。”

    李如松本意是想在沈阳未到之际,乍然抖露出这安排,汪孚林若觉得猝不及防,提出再借几个人又或者别的要求时,那就顺势答应下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爽快,仿佛丝毫没在意他没有送佛送到西,一时后半截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反应极快,打了个哈哈便对汪孚林身边的范斗吩咐道:“范斗,你是沈阳本地人,从前来去抚顺多次,精通番语,又跟了世卿,切记凡事小心谨慎,不要给主人家惹祸。”

    范斗没来得及想其他,慌忙连声应是。可让他不曾想到的是,他跟在那高高飘扬的李家大旗进了沈阳城时,却在城门守卒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两边打照面的一瞬间,他就只见对方瞳孔猛地一收缩,继而露出了深深的怒色。同样吓了一跳的他本待回避对方的眼神,可不知怎的,最终竟是狠狠回瞪了过去。尽管只是这一瞬间的眼神交锋,可当通过城门之后,他却只觉得心中绷了多年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

    怕了多年恨了多年的仇人,也不过纸老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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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七章 豪门恩怨缠上身

    沈阳中卫城说是卫城,而且多年来驻军已经大大削减,不比当年,但因为城池历经多年修建,早已从最初的夯土改成了青砖修葺,四面角楼,整个防御固若金汤,因此这座辽阳北面的重镇在商业上也颇为繁荣。毕竟,从这里到抚顺马市所在的抚顺关,仅仅只有一百二十余里,正是商户云集之地。

    商人逐利,哪怕辽东几乎是年年战事,不是女真寇边,就是土蛮侵袭,但几大马市全都空前繁荣,女真所在之地又出产很多珍贵药材毛皮,不少人都不畏苦寒,扎根此地一呆就是数十载。至于沈阳本地的那些大族,就更是无不经手边贸,甚至番语的学习也和读书写字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而因为互市大权间接掌握在边将手中,甚至连价格多少都是这些军中高层说了算,这就使得不少本地大族不止和军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自己就在军中有人。

    于是,打着李家大旗的一行人入城,自然受到了众所瞩目。李成梁正位总兵至今五年,打仗打得好,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全都鼎力支持,朝中更有首辅大人撑腰,谁都知道这一位安若泰山。而除此之外,李成梁靠砸下大笔钱养出的那数千家丁,辽东上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番服色一出现,就不知道多少人往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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