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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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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这辈子自己不做阿哈,还能做什么,因为那些厄真贵人都曾经骂过,说是他这个人还不如牛马来得有价值。
汪孚林看出了阿哈的失神,当下岔开话题问道:“会武艺吗?”
“会一点。”阿哈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决定不去想汪孚林刚刚说的那些话,生怕自己的回答让对方不满意,他甚至又补充道,“之前突围的时候,玛法(王杲)给我们发了武器,让我们顶在最前面杀出去。我因为从前偷看过几个厄真练刀,偷练过一点武艺,所以才逃出了一条命。”
“那么,打得过小齐吗?”汪孚林指了指小齐,见十岁少年顿时浑身绷紧了,而阿哈在偷看了一眼之后,立刻死命摇头,他就似笑非笑地问道,“他大概就十岁,你应该有十四五,为什么打不过他?”
阿哈心道速儿哈赤年少却敢拼命,烈马都能驯,甚至独立杀过恶狼,他一个奴仆不可能与之相比,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好容易才讷讷迸出了几个字:“我不敢。”
小北听汪孚林和阿哈一问一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此刻更是被这个回答给气坏了,当即厉声叱道:“这里又不是古勒寨,现在你们全都是一样的战俘,你怎么就低他一等了?”
“我……”阿哈张大了嘴,可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惊恐了起来,生怕下一刻就遭受一顿拳打脚踢。别说有缘故,无缘无故的这种打骂从前还少吗?
汪孚林没看小北那气呼呼的样子,若有所思地问道:“要是我让你现在爬起来,上去给他两个巴掌呢?”
阿哈一下子呆在了那儿,见汪孚林抱手而立,他登时有些犹犹豫豫地往小齐望去,见对方那眼眸中闪动着狰狞恐怖的光芒,他登时打了个寒噤。他还记得,这兄弟俩随同祖父父亲来到古勒寨后不久,因为他们的母亲也就是王杲长女都死了,王杲又很重视他们的祖父,再加上他们的继母是哈达贝勒王台的族女,因此对他们在家里受人欺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一来,下头的阿哈们自然也免不了有所怠慢。
那时候王杲身边有一个颇为受宠的阿哈瞧不起寄人篱下的他们,于是在兄弟俩面前说过几句不好听的话,可速儿哈赤却在第一次用小弓学习弓箭的时候,就把那个阿哈一箭射死!事后,王杲只不过是哈哈大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如果他眼下敢下手,日后速儿哈赤一定会狠狠报复他的!那两兄弟一个有脑子,一个有武力,哪怕在辽东沦为俘虏,也一定比他能够出人头地,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可如果打了,他的境遇是不是会好一点?
可是,眼见汪孚林和小北全都回屋子去了,那个之前看着自己二人的婢女哂然一笑跟着进了屋子,阿哈整个人都陷入了彷徨中。偏偏在这时候,他听到速儿哈赤嗤笑一声,用女真语又急又快地道:“他不是辽东人,很快就要离开辽东的。你要敢做什么,我发誓他日必定斩你的头,取你的心脏喂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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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一章 虏中少年不可小觑
王杲从嘉靖中期崛起辽东,彻底站稳脚跟之后,几乎年年劫掠,岁岁犯边,被劫掠到建州的辽东军民,这么多年陆陆续续早已超过了一千人。再加上从前那几十年上百年掳掠到的辽东人口繁衍生息,光是先前苏克素护河部拥有的奴隶,也就是阿哈中,其中就约摸有数千都带着辽东军民的血统,至于其他的,则主要是征战各部得胜的时候掳掠来的战俘,反而真正属于本族,世世代代都为阿哈的佷少。
部族征战就是为了掳掠财富和奴隶,这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特征。而一朝被劫掠为奴,从小就生活在朝打暮骂,温饱甚至生死都得不到保证的环境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奴性就深深刻印在了骨髓之中,别说消磨,很多人就这样认命了。
汪孚林还记得,唐朝有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法律。而到了宋朝,奴婢这个阶层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已经被雇佣制的仆人所代替。而到了明朝,朱元璋和朱棣在建国之初先后把某些反对者贬为贱民,此外就是极少数赐给勋贵高官的官奴婢,民间收奴仆则是采取婚书这种变通的模式,说是有世仆,但官府原则上是不承认的。
可到了清朝,那真的是遍地都能听到奴才这个自称。尤其只要在旗,一朝生下来,定了主奴名分,又或者汉人民户投身于王公门下,你就算当多大官,也很难摆脱最初出身的那道沟坎,偏偏还有无数人以当旗人为荣!雍正倒是下诏给贱民以及世仆等等良民的身份,但满人的主奴制度是根本,再有魄力的皇帝都不可能去动。于是,所谓主子奴才这种变态的奴隶制,则是一直延续到清朝灭亡。这才和整个封建制一块灭亡。
然而,要汪孚林去深入思考什么制度,什么文明,什么进步落后之类的,那就太难为凡事求实用的汪小官人了。他在意的不是阿哈去不去打那一巴掌是不是奴性作祟,而是他隐约记得努尔哈赤兄弟俩因为继母的关系。在家里不受待见,在王杲那也一样是寄人篱下,可就是这样的处境,王杲的奴仆竟然还会对舒尔哈齐如此忌惮畏惧?奴性这种东西是很难说的,既然刁奴欺主这种事都会有,那么在离开古勒寨这个环境之后,阿哈没有理由再怕那两兄弟。
除非这两兄弟本身就具有让人畏服的特质。而今天在营地中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表现,已经证明他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汪孚林,要不给他改一个名字。就叫厄真?”
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听到小北这样一个建议,汪孚林顿时笑了:“如果现在连那点勇气都没有,你别说给他改名叫主子,改名叫皇帝都没用。”
小北一想到阿哈那悲惨的身世,一想到阿哈的母亲好端端的被掳掠到古勒寨,被异族人凌辱,生下的儿子又沦为奴隶。如今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又机缘巧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故土。却别说勇气,连脊梁骨都是弯的,完完全全是奴颜婢膝的性格,就觉得整个人憋得慌。
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她让碧竹出去瞅一眼,就听说阿哈虽没跪着。却是呆呆盘腿坐在院子里,而小齐也已经熬不住坐在了地上,可在后者的目光瞪视下,前者愣生生半点勇气都生不出来,别说打人。就连靠上前去也不敢,她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说道:“真的气死我了!他就不能有点出息?”
她气咻咻地看了汪孚林一眼,见其没有出声,仿佛在那想心事,她忍不住问道:“难不成就真的把两个人扔在外面挨饿受冻一晚上?你毕竟对李大哥说不会把人带走,他才给你的,真要有个好歹来……”
“他们虽说年纪小,可终究男女有别,我一会儿把人丢给李二龙和钟南风他们,顺便对沈先生和士弘打个招呼。”
汪孚林安抚了一下有点炸毛的小北,随即笑呵呵地说:“你也不用太生气,那个小齐能够驯服成年人都没办法的烈马,哪怕只是拼命一搏而赌赢了,那也说明他的能耐。而一个在古勒寨中被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奴隶,他只要想一想后果,不敢随便动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之前那样一试探,阿哈的身份已经确凿无疑,否则他不至于这么怕小齐。这样一来,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建州女真那些情况,至少能有七分可信,就算回头李如松把小齐要回去我也不吃亏。”
小北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对外头那个胆小鬼如此看重,心里有些犯嘀咕。可她更知道,汪孚林这个人认准的事情多半有道理,所以也只是狐疑地挑了挑眉。等到汪孚林出去吩咐了碧竹,叫了那两个小家伙起来,带了他们到沈家叔侄以及那几个浙军老卒和钟南风他们暂居的那个客院去,她本打算跟过去,可眼珠子一转,就决定去宿夫人那儿抱怨两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比方说遇到李如松时,还能顺带问问小齐那个哥哥究竟什么情形。
汪孚林下午在演武场跟着沈有容学习骑射的时候,就开玩笑似的对他们提过早上那段奇闻,此刻把两个小子提溜过去,他直接把阿哈甩给李二龙这些人,把舒尔哈齐则是塞给了沈家叔侄暂时代管几日。如果是那个更有心机的兄长,他还担心沈家叔侄被人忽悠,到时候说不定成了其借机学习读写,了解汉文化的老师,可十岁的舒尔哈齐一身死脾气又臭又硬,自从他要过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到了沈家人这边也一样咬紧牙关不吭声,他倒是觉得省事了。
至少暂时放个几天,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即便如此,沈有容送他出来的时候,汪孚林还是提醒道:“士弘,你别看我丢给你们的小齐只是个十岁孩子,这两兄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的特质。”
沈有容从宣城到京师,从京师到蓟镇到辽东。如此见识了一番后,哪怕他冲动的个性还在,可整个人已经有了不小的蜕变。哪怕没亲眼看见,可这会儿他细细一想,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因为之前那汪叔叔和婶子这称呼在路上被打趣得很惨,他如今终于把称呼给换了过来。和沈懋学各论各的,当下他就直说道:“汪兄的意思是,他们之前一搭一档,奋力一搏,不是为了给古勒寨中那些十岁以下的孩子求情,而是为了能够脱颖而出?”
“尽管冒的风险很大,但只要李大公子真的赏识人才,他们脱身那是必然的,而且还可以顺带给那些幸存的同胞卖个人情。虽说如今都是差不多阶下囚的身份。但也许日后有得见天日的那一天呢?最重要的是,当弟弟的去驯服那匹野马,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又或者伤残,他却甘心因为哥哥的吩咐去冒险。而且在被内子擒拿了之后,为了不连累哥哥主动求死。至于当哥哥的,反而在当弟弟的被我扣下之后一言不发。足可见心性。对人家狠,对兄弟狠。对自己虽狠,关键时刻却终究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沈有容生长在大户人家,尽管宣城沈氏的家教很好,可别的人家那些兄弟相争狗皮倒灶的事情却也听说过不少,此刻听汪孚林把话说到这份上,他登时紧紧皱起了眉头。而汪孚林一看沈有容那样子。就知道他听进去了。随着此时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门外是一条夹道,这会儿灯光昏暗,看不见外头什么光景,汪孚林心念一转。又说起了小北因为阿哈的奴颜婢膝而大发雷霆的事。
“积威之下,纵使那小齐只有十岁,阿哈被瞪了一眼后,却连对他挥掌相向都不敢,哪怕他的母亲当初受过多少凌辱,他自己又挨过多少打骂。我呢,其实也不是因为阿哈死了的母亲是辽东人氏,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只是想着在李大帅之前,辽东这边年年败仗,岁岁死人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沦落到这样的遭遇?古勒寨被破之后,能够回归辽东故土的军民乃至于后裔毕竟是少数,毕竟回归也已经无家可归了,反而会被人视作为女真人。”
沈有容最初看到小齐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捆着双手,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此时此刻,他终于为之动容,立刻重重点头道:“我不是三岁孩子,没那么天真,叔父更不是那些腐儒。我们在辽东总兵府住了这么些天,我也了解了不少。这么多年来,单单王杲就不知道掳劫了多少辽东军民,杀了多少将士。而从前辽东兵马也不知道破了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多少寨子。就算是封贡称臣的俺答汗,早年间还不是肆虐北面二十多年,也就是这几年方才消停下来的?”
汪孚林很想冲着沈有容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真是接得刚刚好,当下就顺着这话继续往下说道:“对,就是这道理。要说士弘你也知道的,我这样的徽州人嘛,就是爱赚钱,所以古勒寨一破,我寻思着抚顺关那边的互市又要重开,所以也想代家里人去那边看看是否能有机会,可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给了我不小的刺激。哪怕如今的女真和当年占了宋国半壁河山的兴许未必同源,可同样是散居白山黑水,让人真有点感慨。”
“虽虏中少年不可小觑,汪兄的意思我懂了,回头也会告诉叔父。你放心,我会让人轮流看着他。”
汪孚林和沈有容说这话的时候,院门外夹道处,有一个如同黑猫似的人影静静地隐伏着。直到汪孚林从里头出来,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似的进了隔壁自己那座院子的院门,又渐渐没了声息,那人影方才悄然转身,轻盈而又快速地往李如松书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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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二章 养寇自重
在辽东的一亩三分地上,也许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李家人,但在辽东总兵府中,但使李成梁父子想要知道的事情,那就绝对不可能被蒙在鼓里。至少,在李家人自己看来,这是最合理不过的。因为总兵府便是他们的家,谁还能在家里被外人蒙骗?所以,尽管这总兵府是朝廷的,断然不会有铜管地听之类很离谱的东西,可如果想要,眼线自可密布每一处。
于是,汪孚林和沈有容这段谈话内容,不过一小会儿就送到了李如松那儿。毕竟,汪沈两家人是他招惹回来的,沈家叔侄也就罢了,南直隶望族,亲友不少,可在朝中还没有太深的根基,可汪孚林却不同,尤其是今天还从自己手里讨了两个女真少年过去。
等到母亲那边又有人透信过来,说是小北因为白天的事情,再加上两个女真少年之间那点事,在宿夫人面前多有抱怨,他就更加确信,汪孚林做生意固然是一码事,可今天在营地遇到那档子事之后,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想,那汪孚林这三甲传胪也就是个功名,本身不过一书呆子而已。想到下人告知汪孚林对于奴儿哈赤和速儿哈赤兄弟俩的评价,对比自己的印象和判断,他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在首辅面前都能兜得转的少年看人确实颇有见地。
李成梁本来听说汪孚林那夫妻俩跟着李如松去看一群俘虏过来的女真少年,心下还有些存疑,等长子李如松前来禀报之后,确定真的是一时兴起,哪怕事后因此有些想法,他也就放下了心思。只不过。李如松问出的两兄弟底细,他才是更关注的。
“女真人中,首鼠两端的人多了,那对兄弟的祖父,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苏克素护河部的觉昌安。不就是奸猾无比,两头下注?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王杲的儿子阿台,又让自己的儿子娶了王杲的长女,自己却迟迟不肯归附,直到苏克素护河部的其他人几乎都归附于王杲帐下,他才不得不率众归附。后来,他一面随王杲寇边,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辽东军民,一面却又时不时向我辽东总兵府悄悄传送各式各样的消息。这次能够大破古勒寨,就有他通风报信的关系,所以,你之前告诉我,觉昌安的两个孙子居然没来得及带走,就在古勒寨中,倒真的有些令人意外。”
李如松对于父亲李成梁对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觉昌安的评价并不意外,但听到最后这意外两个字。他少不得多解释了两句。
“我问过奴儿哈赤,他说因为他是王杲的外孙。但他的母亲也就是王杲的长女已经去世了,而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王杲的关系,是利用和提防,所以在家里举步维艰。所以觉昌安给他的父亲塔克世续娶的是哈达部首领王台的养女,而这个继母因为觉昌安父子的纵容,没事就找机会苛待他们。对他们很刻薄。至于觉昌安,儿子多孙子更多,对于这两个已经长大的王杲外孙当然不会有多少重视。所以,我觉得这兄弟俩其实栽培栽培,将来可以作为楔入苏克素护河部的钉子。至少比觉昌安这个见风使舵首鼠两端的老货更顶用,那对兄弟如果能耐,取代他祖父和父亲也不是难事。”
“不止,也许他们还可以是楔入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钉子。”李成梁微微点头,浑然没有把李如松刚刚转述汪孚林的话放在心上。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早已习惯了乾纲独断,不容有任何外人插手。而他很清楚,就凭这一次的战功,哪怕汪孚林因为那对兄弟而有什么别样心思,万历皇帝和首辅张居正也全都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毕竟,王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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