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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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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好,如此贼人,交给三班六房按律处置就行了,正好巡抚巡按都在,不要让人闲话我们动私刑。”
汪孚林重新把佩剑扣回腰间,随即插嘴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县尊若是晚上能赶回来,趁着晚堂快刀斩乱麻把人判了。明天推出去枷号示众。之前除却格老大的党羽之外,不是还有一批路条存疑的疑似江洋大盗关在大牢里吗?县尊也不用成天陪着巡抚和巡按泡在歙县预备仓,免得别人还认为那是做贼心虚。吴司吏已经把前期工作都做好了,这些人的底差不多都摸了出来,正好光明正大审上几桩案子,这样一直在城里恋栈不去的人也就该跑了。”
他说完就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话说回来,我实在很好奇这会儿预备仓那边是个什么光景,打算去凑个热闹。”
“你呀……罢了,我有话和你说。顺便送送你。”苏夫人倒没拦着,只是直接对叶明月吩咐道。“你看住你妹妹,不许她离开你视线一步。”
“娘!”小北原本想偷跑的心思被苏夫人完全料中,一张脸顿时耷拉了下来,“我这不是关心爹吗?”
“你好好呆在家里就是关心了。”
汪孚林还是第一次受到苏夫人亲自相送的待遇,此刻的感觉远远不是什么受宠若惊,而是满心惊疑。果然,刚出屋子没走几步远,他就听到身边这位县尊夫人说:“你爹娘从湖广回来之后,前后来过好几次,对小北客气热络殷勤得有些过分。我旁敲侧击一打听,他们都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尤其是你爹,所以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吧?老爹你实在太没用了!竟然三两下就被人问出根底来!
在苏夫人那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直视下,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半晌才讪讪地说:“夫人,我爹那个人您知道的,就是死心眼一条筋。”
“哦?”苏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汪孚林,直到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了,她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正因为老爷和我都没拿你当外人,这才让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走动,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老爷还在任上,现在自然万万不行,可这次巡抚巡按先后一来,他就算还继续当这个歙县令,只怕时间也很有限了。你过了年便十六岁,年纪也差不多了。”
汪孚林起初还担心精明的苏夫人只是诈自己,所以打定主意不能乱露口风上了钩,可听着听着,他就无法再保持淡定了。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完全是明示!他很怀疑,要是自己到这个份上还不能给一句明话,只怕厉害到极点的苏夫人不会让他出这个门!
在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子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这事,在我到湖广去之前,还不太清楚。后来我爹挑明了,我才知道事情竟然这么巧。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昔,我不希望回头对人造成困扰,所以才一力求爹不要对外说。”说到这里他就来气,老爹告诫了都不靠谱,早知道当初就不说,可那样的话说不定老爹会跑去绩溪龙川村盘问胡松奇,那样反而更丢脸!
为了防止苏夫人其实没猜到最重要的根子上,还是在诈自己,汪孚林还是有些含含糊糊。见苏夫人似笑非笑不说话,他就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而我之前在湖广帮了南明先生一个小忙,他已经答应,说服我爹不要对我的事情胡乱自作主张。当然,就和夫人说的一样,更重要的是如今县尊就在任上,有些事不便于进行。县尊和夫人对我的器重信赖和教诲,我当然一直铭记在心,定当不负厚意。”
等放了汪孚林从后门口上马离开,眼看那远去的背影,苏夫人方才对身边的严妈妈笑着说道:“看,这个小滑头临到末了,还怕我在诈他的话!”
“到底年少脸皮薄。”严妈妈很知道苏夫人这会儿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当然不会指摘汪孚林,而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提法。
果然,对于她的这个说法,苏夫人竟是认同得很:“别看他平时风风火火。什么事都敢捋袖子上。可归根结底却还是一个凡事要逼的人。否则就要多懒散有多懒散,就连男女之事都如此。只是,真的没想到,有些事情竟然会这么巧。”
叶钧耀会到徽州上任,这是第一巧;徽州士绅竟然会谋划着给胡宗宪办五周年祭,这是第二巧;小北会在和汪孚林去西园的时候,一时感怀自己吐露身世,这是第三巧;至于最最巧的。却无疑要数汪道蕴和胡宗宪当年定下却又因故取消的那桩儿女婚事。
汪孚林一阵风似的纵马疾驰,到了远远能看见歙县预备仓的地方,就渐渐放慢了马速,随即意识到刚刚因为被苏夫人那一番话影响,自己竟然忘了大街上不能驰马的禁令,还好一路没有磕着碰着什么。他说是要看热闹,当然不会前呼后拥过去,而是打发了一个随从过去先观观风色。人只是过去一小会儿,就一溜烟跑了回来。
“小官人,张巡抚和蔡巡按都没带几个人。而且人都跟着他们进去了。今天预备仓门口当值的是熊六,他说张巡抚和蔡巡按之前冷嘲热讽。说出来的话虽说一个脏字都不带,但彼此针锋相对,争执得很厉害。后来叶县尊来了,蔡巡按又诘问其犹如犯人,张巡抚一怒之下反唇相讥。眼下这会儿,人应该都在粮仓里。据说蔡巡按查过账册之后,要调大斛来称量,却被张巡抚讥刺为劳民伤财,所以如今在一袋一袋抽查粮食。”
这要是直接混到预备仓重地里头去看热闹,回头若被人发现就麻烦了,汪孚林听这随从和熊六两人接力传话,倒是很有条理,他便决定坐山观虎斗,实时收看实况转播。自然,他选择的地方,正是当初自己开的第一家义店,紧靠预备仓,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传来。
对于他这位东家的突然来临,知道这会儿预备仓里正发生着什么的叶青龙一点都不奇怪,可好吃好喝伺候的同时,他也少不得抱怨一下东家的撒手掌柜模式——当然对于工钱待遇,他那是绝对没怨言的。程乃轩当初一百两银子买断了他十年死契,可光是去年年底的分红,他就拿了一百两,今年看情形至少能翻个五六倍。所以,当汪孚林鼓励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产业需要他经管,叶青龙着实给吓到了。
好在就在这时候,外间又传来了下一阶段的最新消息。
“小官人,张巡抚和蔡巡按都捋袖子了!蔡巡按硬是说抽检的一袋谷子是去岁的陈米,张巡抚就下令当场把白米碾出来做饭吃,让大家评评到底是新米还是陈米。叶县尊眼下被排挤到了边上,连话都插不上。”
这个……汪孚林都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张佳胤不至于吧,怎么看上去这预备仓不是叶钧耀一手补完的,而是张佳胤一手建成的?至于蔡应阳,这鸡蛋里挑骨头是为了哪般?他本来是通过两份看似匿名举报的信,借助这一对巡抚和巡按的到场,见证歙县预备仓从库存空空到粮食堆积如山这一巨大变化,然后顺便清理一下幕后可能有的可疑分子,让叶钧耀把政绩给坐实了,他们怎么自己掐了?这两人不都是高拱的亲信吗?
汪孚林想不明白,来报信的却继续又悄然退去,到预备仓门口去猫着打探下一轮消息了。等到再一次人回来时,那脸上表情赫然是憋不住笑。
“张巡抚讽刺蔡巡按不是想打贪官,而是想借着首揆大人反贪的机会,把自己树立成标杆,从而平步青云,压根没想着百姓疾苦,这次到歙县根本就是吹毛求疵找茬来的。蔡巡按讽刺张巡抚一到任就想给南直隶树个典型,只可惜盗案固然是他到任期间破的,可这预备仓又不是在他到任期间存满粮食的,小心费尽心思一场空。到最后,叶县尊终于忍不住了,出来怒斥蔡巡按到底有完没完。”
汪孚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叶大炮今天真吃炮仗了?竟敢对一个监察地方官的天眼摆出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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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八章 顶牛!
叶钧耀的性子,说得好听,那叫**豪言壮语,但却顶真有担待;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气一上头就忘乎所以。而此时此刻,原本始终陪着小心的他在和这一对巡抚巡按打了一个多时辰交道后,所有的耐心终于全都耗干净了。
他是希望有个好前途,能够不负家中老母亲的期待,不负家中妻女的支持,不负汪孚林这么久以来给他出谋划策耗费的功夫,也不负底下服从于他的那些三班六房胥吏差役,不负治下众多歙县的百姓。所以,他当然也会装孙子,也能装孙子,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眼下有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蔡巡按你到底有完没完!”
见张佳胤和蔡应阳全都倏然转头看着自己,叶钧耀却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梗着脖子说道:“我上任的时候,这歙县预备仓一穷二白,账面上一分银子都没有,粮食不过几百石,而朝廷三令五申让州县储备粮食,却始终没有一分一毫的银子拨下来,我实在没辙,又眼看湖广去岁大灾,灾民困顿的景象,不得不竭尽心力想别的办法,把这空空如也的粮仓给填满。这其中确实用了低买高卖的手段来积攒银本,要弹劾随你的便!”
他见蔡应阳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蔡巡按你是巡按御史,监察南直隶的官员是你的职责,但我是歙县令,如何在不增加本县子民负担的情况下,把预备仓填满。让本县能够有足以度过荒年的粮食。能够收齐朝廷需要的赋税。能够追缉那些无视律法杀人越货之辈,我自忖无愧于心!你要严查,可以,我立刻就让人去调大斛来,你可以把所有粮袋拆包,过斛,然后碾出白米,看看这些究竟是陈米还是新米!”
“还有账册。这一年多来所有银钱账目往来,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尽管调了最精通算数账目的掌柜来详查!我就在县衙,恭候这最后结果!”
说到这里,叶大炮就又对着张佳胤一揖道:“张巡抚,这预备仓之事下官原本是求您出面核查,也好平息外间流言,如今既然有蔡巡按亲自来,下官不敢再有劳。此前一网打尽的那些太湖群盗,以及后来在城中捕拿到的不少江洋大盗。下官打算今日晚堂开始审理,恳请张巡抚从旁监审。以免下官有所疏漏。而格老大等太湖巨盗一伙乃是南直隶诸府县通缉要犯,县城牢房爆满,恳请张巡抚征调新安卫兵马,将这些人押回南京,明正典刑。”
什么叫做策略,这种让功的举措,那就是真正的策略!虽说人是歙县拿下的,可毕竟格老大案底累累,带回去公审,别人也挑不出刺!
张佳胤没想到叶钧耀竟然如此果决,此刻不禁犹豫了。而这时候,却不防叶大炮竟还没完,接下来又慷慨激昂地说:“至于之前张巡抚提到的有关预备仓的匿名信,下官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让蔡巡按去查!”
蔡应阳险些被叶钧耀这桀骜不逊的态度给气死。他之前之所以会诘问这位歙县令犹如犯人,正是因为赶到歙县预备仓的时候比张佳胤稍晚一步——尽管几乎同一时间得信,甚至还比张佳胤早一步出发,可从府城穿过德胜门到县城预备仓来,哪里比得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张佳胤?他压根不信张佳胤声称同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的讲述,只以为张佳胤是看中了在任上捕获通缉多年的太湖巨盗这一功劳,这才想尽早帮叶钧耀弥补预备仓这个软肋。
可他急急忙忙赶来徽州,就是为了完成高拱交付的肃贪任务,哪里会轻易罢手?
而且,他更恼火的是张佳胤之前不顾两人属于同一党,一味维护叶钧耀,此刻见张佳胤终于为之心动,竟是立刻慨然应允,他纵使一度有些后悔刚刚不该和张佳胤针锋相对,现在这仅有的后悔也都化作了深沉的怒意。
我在南直隶也不知道看过多少自诩为清官的地方官,可最终在事实面前,还不是全都不得不苦苦求饶,俯首认罪?海瑞那样油盐不进的穷官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我就不信那些盗贼蜂拥而来,全都是只为捕风捉影!
张佳胤官场沉浮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县令,倒说不上是多么看重维护叶钧耀,说到底只是多年来当地方官时,受够了那些巡按御史的闲气,这次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此时此刻,看到叶钧耀这样光明磊落的态度,他那种同仇敌忾的认同感终于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当即重重点头道:“叶县令既是打算以盗案为重,本部院自然认同。既如此,本部院今晚监审,明日返回,再留两个身边人在这预备仓,严防有任何人动手脚,以示公允。”
要说叶大炮在说话的时候,已经破罐子破摔,把官职前程置之度外,那却高估了他的觉悟。他只是破罐子破摔,打算如若回头蔡应阳真的胡搅蛮缠,他就是豁出去发动士绅百姓,掀起全民舆论,非要让这位巡按御史好看。所以,张佳胤竟然打算留人在此监视,他那是再高兴也没有了,慌忙谢了又谢。等到送人出了预备仓,又听了张佳胤一番“教诲“,最后目送其上轿前往察院,他轻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继而就看到了张头探脑的一个熟人。
那不是汪孚林跟前的……那个谁谁?
“喂!”叶钧耀一下子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名字,便大叫了一声。可眼看人瞧见自己却一溜烟跑了,而且看方向就是旁边那义店,这位县尊大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上轿子,直接就拔腿追了上去,“你别跑!”
义店那间干净整洁的帐房内。汪孚林闲着无聊。正在拨弄算盘。试着从一加到三十六,算珠上下飘飞,他倒是找到了几分当年的感觉。眼看六六六的目标他即将达成,一个人突然一头撞开帘子进了屋子,急急忙忙地说道:“叶县尊来了!”
叶大炮来就来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汪孚林纳了闷,下一刻,就只见叶大炮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屋子。一见那站在汪孚林边上的随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本县问你话,你跑什么?”
“小的只是……”那随从见汪孚林也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他便讪讪地说道,“小子只是生怕县尊知道小官人明明来了,却躲在这偷闲看热闹,心里生气,所以就想着赶紧给您先报个信……”
汪孚林差点被这个随从给噎死,见叶钧耀黑着脸看了过来。他赶紧朝人打了个手势让其快走,随即站起身:“县尊。他是个浑人,您可别听他胡说。我只是个秀才,大小连个官职都没有,总不能随随便便冲到预备仓里头去给县尊帮手吧?所以我也只能派人去时刻打探着,这才知道县尊今日实在是威武不凡,竟然连巡按御史都给顶了。”
是个人都爱高帽子,叶钧耀当然也不例外,他刚刚那点小小的恼火立刻飞到爪哇国去了。
见其面色阴转多云,汪孚林就笑着继续说道:“须知我之前在湖广的时候,汉阳县令周县尊固然人称强项令,实则却是个空架子,在那位雷侍御的面前,还是我通知他事先百般准备,这才勉强不露下风,哪比得上县尊的无畏无惧?”
叶钧耀这才神气了起来,当即轻哼一声说:“那是当然。君子坦坦荡荡,那就无所畏惧!要知道,我在歙县别的不说,无论赋税、粮仓、刑狱,样样都竭尽全力了。若是旁人真的容不下,大不了我就辞官回宁波去,不干了!”
汪孚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道:“县尊您这话没在张佳胤面前说吧?”
“当然没有!”叶大炮忍不住有些恼火,“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他又不是自己人!”
对于叶大炮这一句自己人的描述,汪孚林听在耳中,倒是觉得有些亲切。他又向叶钧耀询问了一番刚刚在预备仓中那场唇枪舌剑的较量,得知叶大炮把蔡应阳给挤兑了泡在粮仓查粮查账,却请了张佳胤监审这些被抓到的江洋大盗,他忍不住朝叶大炮竖起了大拇指。
“县尊高明!”
一直但凡遇到疑难问题都问汪孚林,汪孚林不在则是求教柯先生方先生,以及自己的夫人,如今自己独立面对两位南直隶最难缠的人物,做出的选择却被汪孚林如此恭维,叶大炮甭提多高兴了。他得意地捋胡子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唏嘘。
当时只是想对蔡应阳甩一下脸子,巡按御史和县令那是同一级的,他又不是犯人,凭什么他非得看人脸色?可没想到能够争取到张佳胤的支持,运气啊!否则这会儿回来汪孚林就不是这样一幅敬佩的态度了,非得埋怨他太过冲动不可。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县尊。”
汪孚林哪知道叶钧耀这些心理活动,此刻想起县衙官廨今天还进了贼,少不得赶紧汇报了一下。当然,小北的功劳又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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