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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贼-第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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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显然意识到了自家主人的不悦神色,也就知趣的闭上了嘴巴,然后将手中捧的木匣毕恭毕敬的放在桌案上。

    “沈老爷有回信了,让老爷您一切放心,那些粗鄙莽夫要兑米只管让他们去,不必在南京拦着,虽然虚填了不少欠据米劵,此刻已经调集了足够的粮食来应对,更何况沈老爷还交代下来自有应对之法,只因牵涉机密并未说与小人,只在密信之中老爷且看就是。”

    富态主人也不答话,从书架的一个精致小匣子里取出一柄纯铜钥匙,捅入那木盒的锁眼中,随着手腕用力扭动,木盒应声而开。里面静静的放着一份以油纸封口的手书信笺。他将其抄在手中,撕开封口取出信件,上下看了几行之后便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只一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他的心情一时大好,眼光扫过躬身侍立的老仆,只见其似乎欲言又止,便问道:“还有事?一并说了!”

    老仆这才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回道:“不是好消息,前日捉去的复社竖子被后军都督府放了?”

    “放了?”富态主人身子一阵,顿时便有怒意涌了上来。“怎么就放了?”

    “据说是抚院出了公文,后军都督府买了帐,就给放了!”

    “孙鉁?”富态主人一字一顿似自言自语的问了出来。

    老仆不知主人究竟是不是在问自己话,但又不好不做回应,便只好答了句是。他又犹自觉得不安,便跟着道:“只可恨这孙鉁不比其他官员,油盐不进,否则把柄在手,还不是搓圆搓扁任老爷的意?”

    怒意从富态主人的脸上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沉重。

    “孙阁老家风甚好,他有如此作为也不奇怪,只可惜他偏偏又与我做对,这回须不能便宜了他,总要想个由头,将他与那李信一勺烩了!”

    老仆从主人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别样味道,惊喜的问了一句。

    “可是京师有了准信?”

    “不该你打听的就少来打听,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还有……”他忽然想起了日前遇到的那几个强人,“那日三个强人,应天府可逮到了?”

    老仆摇摇头,“说也奇怪,那日三人并未持路引出城,这几日又开放了门禁,允许自由通行,也寻不到行踪了!”

    “把画影图形送往应天府,告诉他们一旦发现这几人踪迹,即刻锁拿,这都是有通贼嫌疑的要犯!”

    ……

    南京城禁已经开放,但李信仍旧坐镇在城中,因为临走之前他还有件未了之事。那就是为教坊司中那叫小雅的犯官女子落籍出院。不过此事就连孙鉁都做不得主,须由主管南京教坊司的南京礼部出具公文。

    但是,此事难度亦不小,南京礼部尚书朱继祚素来以清廉闻名,因此才被人从北京赶到了南京礼部这鸟不拉屎的部院衙门里养老。据孙鉁所言,朱继祚从不收钱,而梅氏身为叛官之女,亦是断无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教坊司中落籍除名的。除非,此事有皇帝中旨特赦,否则实在难矣。

    就在李信一筹莫展的时候,米琰出了个主意,凡是常人必有弱点,朱继祚其身甚正,他的子女家人却未必能始终如一,不如从此处入手看看。

    李信刚开始是拒绝的,不过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很快有改变了主意。孙鉁遣了人来,直言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已经亲抵南京,似乎专为筹措粮草而来。先不论武将私自于民间募集粮食是否违制,只左梦庚出现在了南京就由不得李信不心生警觉。

    一种直觉告诉李信,梅氏的背后或许真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惊人故事。

    于是,李信便决定在南京城多耽搁一日,只等米琰的消息,届时不论成败与否,他都要返回三卫军中。孰料在这个当口大营从龙潭又派了人来,竟是李达。

    李达也带来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

    “阮大铖又重新介入了龙潭米市的交易,趁着低价买进,现在米价又有被哄抬起来的迹象。”

    这让李信有些意外,俺说阮大铖遭到了挤兑之后应该焦头烂额才是,他现在又将手插进了龙潭目的为何呢?

    李达见镇虏侯陷入沉思便进一步说道:“以李达之见,阮大铖应该是在向镇虏侯示威,不管如何总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咱们的挤兑并没有使他伤了元气。”他很快又说出了一个让李信再次吃惊的消息:“今次军中又得了阮大铖府中送来的信件,言及军中若兑换粮食,可直去常熟沈五家,毕竟他只是保人,沈五才是真正的欠据主人,此前之所以为其担保兑米,只因沈五一时周转不开,现在沈武已经来信言及有米可兑,自然不再承兑督造衙门手中的米劵了。”

    “去常熟换米?”

    李信发出了一阵冷笑,又看向李达。

    “阮大铖这又是用意作何?”

    “以李达揣测,当另有所图,只不知内情如何。”李信也有些奇怪,常熟距离南京距离不过百里,又有长江水道,运米往来对于普通小户可说是难事,但这点阻碍对三卫军来说简直不值一提。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到,若悉数让督造衙门将米兑了去,只怕他们由米风波中虚填米劵赚来的钱要有不少得吐了出来。这等折腾难道只为了使三卫军添点麻烦吗?李信不相信。

    可如果不是,那只能有一种可能,阮大铖在借此拖延时间,可究竟为何拖延时间,他也一时捉摸不透。

    这时黄宗羲大踏步走了进来,李信目光瞥见此人一个主意顿时便产生了。自到南京以来一直被阮大铖所暗算,自己何不也学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暗箭打回去!只不过,这一回他想要使得却不是阴谋暗箭,而堂堂正正的阳谋正义之剑!

    李信在看到黄宗羲的那一刻突然记了起来,南京复社曾有一篇著名的《留都防乱公揭》,所针对的对象也正是这位豪富阮大铖。自此文公诸于众之后,潮流舆论一边倒的压向此人,为了摆脱成为众矢之的的尴尬境地,阮大铖不得已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南京城。今日此人既然还在南京城中,想来这《留都防乱公揭》还没诞生,不如今次便由他李信促成吧。

    于是李信不由分说将黄宗羲拉了过来,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初步想法。如今复社中人正对阮大铖恨之入骨,也得商议着如何报复此人。李信的这个提议正如给打瞌睡的人呢送上了枕头。

    黄宗羲一时间也忘了此来的目的,击掌道:“镇虏侯好犀利的主意,此文一出,阮某焉有脸面继续忝居南京城中?不过此等犀利文章,次尾兄更胜在下,我这就去寻了他起草一份……”

    当真是说到做到,黄宗羲前脚刚踏出了房门,忽然又转了回来,一边拍着脑袋,一边说道:

    “看这记性,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冒辟疆最近几日缠上了教坊司的梅氏,不知于镇虏侯的谋划有无干碍……”

    李信笑了,早就听说这冒公子风流好色,秦淮河畔的大小名妓只怕都已经被此人睡了个遍,多亏这年头还没后世那么多不堪的隐病,否则此人不中招才怪。

    但是,以梅氏此人的脾气秉性来看,李信便敢断言,这一回风流倜傥的冒公子只怕要折戟沉沙了。于是,他只让黄宗羲尽管去寻吴应箕,针对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越快出来越好。

    黄宗羲打着包票:“次尾兄做此等文章何须一日之功,不过串联城中名士还须费些功夫,想来明日间总会有结果的。”

    听罢,李信点点头,此事须以快打慢,若是风声在南京城中传的时间长了,难保那阮大铖又使出什么其他手段来。

    ……

    “他今日又做了些什么?”柔荑纤手忽然扶在了琴上,曲调戛然而止。

    老者欲言又止,犹豫了一阵还是如实答道:“听说,听说,他……”

    “傅伯今日如何说话吞吞吐吐了?有什么直说出来就是!”

    “他似乎在上下打点,要,要从教坊司为一名官妓落籍除名!”

    说罢,老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从她剪水样的双瞳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之色。

第六百五十七章 阴谋暗室

    又等了一日,米琰对南京礼部尚书朱继祚的调查无功而返,李信当日便决定不再继续迁延于南京城中,就此返回龙潭军营。而针对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已经一切就绪,数百复社士子以及南京名士纷纷于公揭签名,对于这种以打压阉党而可邀得直名的事情,读书人向来趋之若鹜,往往对方来头越大便闹腾的甚欢。

    这也是因何城中士子闹事屡禁不绝的原因之一,应天府尹顾及自身令名,因此也屡屡睁眼闭眼,只以劝告为主。所以,后军都督府才以雷霆手段出手抓了一众闹事之人。而在米琰等人事后分析,当是在南京与周延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某些人与魏国公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过这种协议的约束力显然很是松散,否则孙鉁的一封求情信也不可能使魏国公轻而易举的就将人给放了。

    如此种种也还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魏国公与阮大铖肯定不是拴在一根绳子上。事实上,包括李信也在纳闷,难道南京城里仅仅只有阮大铖一个人在上串下跳吗?而江南织造局又与他是否有关系呢?

    这些都是待解之谜,不过总要先将阮大铖撵出南京城去,如此一来站在前台干预舆论的急先锋便被扫去,李信也正好可以利用黄宗羲的《公报》来发表一些自己希望公之于众的信息。

    就在李信将走未走之时,有人忽然送来了一封书信,眯眼打开来竟是大呼,真乃天助我也!待回过神来,他又赶紧令人去追那送信者,已经无法寻到半分踪迹。

    原来信封里所装之物竟是一张朱继祚次子的借据,另有一封纸笺详细记述了朱二公子的一干好事。南京礼部尚书朱继祚本来生有二子,奈何大儿子前年出痘不治死了,如此朱二公子便成了老头子硕果仅存的独苗。这些信息米琰早就调查的清清楚楚,但米琰所不知道的却是,这朱二公子曾通过某位隐秘的中间人参与了爆发于龙潭县的米风波,更因此欠下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巨款。

    此种内情如何米琰不用猜都能猜的明白,这败家子定然是受人撺掇才身陷债务纠纷难以全身而退。不过,也有一点令人诧异,朱继祚所领的南京礼部在留都基本上属于一个无事无权的冷衙门,不像同在南京的工部与户部,前者掌握着江南数省的商税之权,后者则掌握着江南的土地钱粮,就连南京兵部都有一定的对南直隶驻军的提调之权。

    所以,惦记一个闲散尚书家的二公子又能有什么用呢?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米琰疑虑重重,但还是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和盘托出。

    李信笑他净想些不相干的事情,别人点击朱继祚目前与三卫军并无多大关系,只需通过这个关节解决了教坊司梅氏的问题便与朱继祚再无瓜葛。不过,李信人还未及动身,龙潭方向便又遣了人过来,那对落难的陈家兄弟就然走失不见了!

    这让李信大为不满,竟然连两个活人都能丢了,陈正、陈贞兄弟是掌握重要线索的证人,如果不能将这两个人寻回来,问题便更棘手了。此时李信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团乱麻,千头万绪都是疑点,却有种无从下手的错觉。

    半晌之后,李信终于想清楚了个中因由,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并非督理地方的军政大员,对一切都名不正言不顺。而张方严身为奉了密旨彻查此案的总督却只在江都明哲保身,似乎并没有与南京一潭污水开战的打算。几经思量之后,李信又将目光放在了孙鉁身上。

    好歹他也是南直隶巡抚,虽然在名义与南京六部平行,实际上按照惯例巡抚是有百官上宪的例子可依循的。只不过,此前孙鉁不过是光杆巡抚一个,说出的话来也没人肯服从。这种情况也从侧面透露出吗,大明王朝中央政府的权威正在一点点的丧失,也许身为皇帝的朱由检也示意到了这一点,才重新启用了致仕在家“养病”多年的魏国公,正是希望此人替他镇住留都的各方势力。

    如果,魏国公果真心向朝廷,那么在关键时刻与之联手也未必不能。可是在龙潭县时,后军都督府的表现也太过糟糕,而且后军都督府的军卒们一路追捕的正是陈正、陈贞兄弟!

    想到此处,李信心头一震,“陈正兄弟是在营中走失的?”

    报讯的斥候摇摇头,“据说,据说实在龙潭县城里走失的,随行的军卒也就转头的功夫,两个大活人就生生不见了!”

    “可有嫌疑对象?同队的兄弟在龙潭城外倒是寻着了踪迹,只是从路人口中打听出来的,只不知消息真假,已经有人一路追索去了,大体方向是往镇江府去了。”

    镇江府?李信陷入了沉思,陈家兄弟的走失究竟和后军都督府有没有关系,而后军都督府所为究竟是否秉承了魏国公的意思,这些揣测一时竟难以立决。

    就在李信心事重重的之际,一骑快马风尘仆仆驰入南京城中沿着宽敞平整的石板大道直往南城巷子里的大宅而去。一刻钟后,一方木匣被老仆毕恭毕敬的放在了自家主人的桌案之上。

    “京师来信!”

    一双保养得体的大手以铜钥匙将木匣打开,取出以油纸密封的信件,待展开后仅仅扫了两眼便不由自主的面露喜色。然后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将整个书信从头到尾的读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气。

    “终于等到今日了,让那群丘八先折腾几日,只可叹他们还不自知末日即在眼前。”这一双保养得体大手的主人正是阮大铖。

    好消息使得一向驭下严厉的阮大铖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笑呵呵间,他将手中书信递向了一旁满眼好奇之色的老仆。这位老仆是他阮家的家生子,与闻参与密事早就不计其数,是以变放心大胆的让他见识一下这令人振奋无比的消息。

    “你看看吧,之是出了这书房,你要当作甚都没见过!”

    老仆激动的接过了阮大铖手中的书信,这种激动并非即将要与闻密事,而是自家主人的举动显示了对他无以复加的信任,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这种信任更能让人激动的呢?只瞬息之间的功夫,老仆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不过这些激动之色在他看到了书信上的内容之后,变全然被激动所取代了。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抬着他那干瘦满是褶皱的左手在书信上胡乱点指着,口唇也不自主的抖动着,竟以一种奇怪的声调说着:“这,这,当真是大喜事啊,老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阮大铖破天荒的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个当口你就不必再多那礼数了!”紧接着,他经又毫无征兆的话锋一转,“陈家的两个崽子可安排妥帖了?莫要让人追到了沈兄头上。”

    老仆抬起袖子做拭泪状,这才又恢复了平日的干练,回答道:“动手的是魏国公后军都督府的人,再怎么追查也追不到老爷头上,您就放心吧。依老仆的意思,干脆……”他以手为刀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如此便一了百了,却因何要留着他们?”老仆跟随阮大铖数十年,自然了解主人的心思,所谓不要牵扯到沈兄头上云云不过是遮掩,他真正担心的当是不要牵扯到自家头上才是。

    阮大铖不置可否,只沉吟着,半晌之后才又以极为郑重的口气低声道:“尽管京师的处置已经成了定局,咱们也不能甘于坐等,左良玉的儿子今在何处?”

    谁知,听到阮大铖提及左梦庚其人,一向俯首贴耳的老仆竟然面色大变,然后又颤声的说起了另一番言语。

    “老爷啊,左家父子勾结沈王意图不轨,虽然目下行迹不显,却是包藏祸心。若与之过于亲近,只怕,只怕万一,老奴是说万一他们的事败了,没准就会牵连到南京来。所以,老奴以为,老爷不宜去见此人,也不要帮他筹集粮食。只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

    只听阮大铖又换上了一副冷笑面孔,“你以为我不知沈王与左良玉搞的驱虎吞狼那一套吗?杨嗣昌河南大败,乃至熊文灿惨死,只怕都少不了他们推波助澜的影子。这等祸心于内之人,我当然不会帮他分毫,不过将这祸水东引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仆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也仅仅是过了片刻功夫又惊道:“老爷的意思是,将左梦庚和那姓李的丘八搅合到一起去?”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也在骤然间凝固了,老仆实在为家主的奇思妙想所感佩。阮大铖转的声音转而又有几分升高,“只是如何引法却须好好筹谋一番。”

    “老爷可是要在粮食上做文章?”老仆双眼放光。

    “当然如此,只要这一项也坐实了,就算姓李的丘八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休想再翻过身来!”

第六百五十八章 按部就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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