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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贼-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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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放在这吧,一会就喝!”

    老管家伸手抹了把眼泪,又啰嗦了两句才转身出去。

    粥碗就在桌子上,旁边是今日的邸报,今日朝会,户部尚书李侍问也上本参了张四知。

    “老狐狸墙头草!”张四知自言自语,直到此刻他终于尝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滋味。他忽然觉得这书房之中憋闷难耐,便鬼使神差的出了书房,转而又出了侧门……

第五百五十三章 语出惊人

    张四知趁着下人不被,出了府邸沿着大街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如何竟鬼使神差出了宣武门,过了玄武门便是南城,南城里住都是京师平民,平素治安也较内城为差,刚走了没几步迎面吹过一阵风,带来了一股浓烈的臭气,差点将张四知熏得晕过去。城中百姓屎尿排在了沟渠里,自然会散发出熏天的臭气。

    若是平时,张四知断然不会只身来此,但一想到这等平民百姓景色今后都唯恐再难见到,心底里竟生出了一丝说不出的一样感觉,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大明百姓。想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官,几至位极人臣,却从未料理过百姓亲民之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很快,他过了排泄满屎尿的大街,向右拐向了菜市大街,此时眼前又是一变,街路两旁尽是摊贩,茶摊,小食铺比邻皆是,吆喝叫卖阵阵,若不是身为朝中重臣,还真以为眼下一派太平景象,歌舞升平,百姓安居。

    前方不过十步处正有所茶摊,支着一顶竹席,权当棚顶遮去了烈日阳光,难得的是在这熙攘拥挤的大街上,这茶摊居然仅有零星一两个人坐在其中。张四知砸吧了一下嘴,走了一路正好干渴,不如便先喝上碗茶再说。

    张四知前脚进了竹席棚子,后脚却迎面撞上一人,惊险系因此而跌倒,正想出言斥责忽又醒悟自己只身而来,可摆不起宰辅的架子。瞪了那人一眼便想径自寻了空座吃茶。再看那鲁莽之人一身短打,百无聊赖,显然是个闲散的莽汉,不过他却觉得此人似乎有些面熟,随即便也失笑,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位出入于市井之中的闲汉呢!

    可令张四知大为惊愕的是,那闲汉居然喊出了他的名字。

    “这不是大学士张四知吗?如何?不好好在家待罪听参,跑南城俩作甚?莫不是想畏罪潜逃?”

    那闲汉的嗓门也大,几乎眨眼间便聚集起了一层看热闹的百姓,听说来了个大官,自然要一睹真容。百姓们虽然在天子脚下,却身处南城,京中高官既贵且重又岂是寻常百姓随意见到的。似眼前这老头,白龙鱼服的却是不多。

    “看看,不知是哪位大老爷微服私访……”

    “啧啧,看人家,仙风道骨,少说也有八十了吧,还健步如飞,你家大哥也未必有人家步子稳健呢……”

    张四知本来快步走向空着的长凳打算坐下,却忽然被那闲汉一句话惹来了无数的麻烦,想要抽身离去却忽觉眼前一花,竟是那闲汉又拦在了身前。他定睛看去,只见那闲汉抱着膀子,眼中满是玩味的看着自己,与其说是玩味,张四知却觉得用猫戏鼠来形容更加贴切。

    “你,你要作甚?既然知道老夫身份,还敢放肆!”

    张四知虽然心里发虚,但却不能堕了当朝大学士的微风体面,尤其还被此人认了出来,更加要保持着大学士应有的气度与风范。

    “看来张阁老贵人多忘事,想是认不出小人了吧!”

    如何?难道自己果真与眼前这闲汉见过面?张四知心中突然终日中日劳作的农民,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此人是谁,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牛蛋,你要作甚?老夫秉公办案,你还想泄私愤报复吗?”

    在那闲汉的提醒下,张四知终于认出了眼前此人正是差点死在自己手上的李信亲兵队官牛蛋。只不知他已经被放了出来,更没想到今日兴之所致,竟与此人相遇,真真是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都说秀才遇到兵尤其说不清,他现在只想拜托牛蛋的纠缠,但又不能转身离去,否则传了出去自己定然会成为京中笑柄,堂堂大学士居然被区区丘八吓得狼狈而走。

    张四知稳定心神决定先在长凳上坐下来,久站之下,他已经觉得双腿有些发麻。谁知身子坐下放低,屁股底下却没有预想中的长凳,他意识到自己做空了,眼角忽瞥见身侧的牛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长凳,心念电转间,他明白今日此地,自己的老脸脸是丢定了,胸口涌起了无限凄凉。想他张四知纵横,庙堂数十载,不知多少尚书、总督、巡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日却被竖子欺侮如斯。

    就在张四知当着为观众人不知多少双眼睛,即将一屁股做到满是尘土的地上,斯文扫地之时。他忽然觉得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拖住了自己的身子。

    “阁老小心,若不嫌弃,请来此就座,与李信同桌如何?”

    声音响起,更让张四知揪心,自己最狼狈的一幕居然让这竖子通通看到。继而他又恍然,那牛蛋敢于如此放肆,谁又能说不是李信指使的呢?张四知挣扎着将身子站稳,试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这种情形之下当然不能翻脸,可张四知也没给李信好脸子。

    “不必了,老夫向来不喜与人拼桌,还请将军令贵属将长凳还与老夫!”

    扶住张四知的人正是李信,他对张四知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反而转头瞪了牛蛋一眼,“还不将凳子还与阁老?还有,聚了这么多人,你想作甚?”

    牛蛋挨了骂倒像是受了奖励一般,嘿嘿笑着将长凳放在张四知的身边,接着又转身作色吓唬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那些百姓本就是看个热闹,哪成想那凶神恶煞的汉子说翻脸就翻脸,哪里还敢再停留片刻,转瞬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不但如此就连过路之人瞧着这阵势都绕远而行。

    一时间,茶铺摊子周围清静了下来,张四知却像是终于逮到了李信的小辫子一般,冷笑斥责:“如何,李将军就是如此纵容部属搅扰百姓的吗?老夫虽已如此,却也要参你一本。”

    张四知的话极为硬气,他还想再硬气一些,可是抬起眼来突然发现李信一直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任凭自己如何斥责都毫不变色。在那一双充满了笑意的眸子里,张四知好像读出了不屑,一种胜利者居高临下的不屑。

    一念及此,张四知就像一个色厉内荏的刺猬,本来鼓起的满身倒刺陡然间都耷拉了下来,更像是泄了气的猪尿泡,很快干瘪。此前泛起的悲凉,在他的胸口里蔓延,直如决堤了的大河之水,泛滥不止。

    忽然,张四知指了指方桌对面的长凳,“李将军既然想坐便坐吧!”

    张四知的态度骤然转弯,李信也不觉惊讶,反而恭敬一礼,口中道:“如此李信搅扰!”

    李信一抖袍襟,利落的坐下,与张四知隔着一张方桌。张四知不由得抬起一双老眼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张脸似刀劈斧凿,糅合了英气戾气霸气,亦是暗赞,好一个燕赵汉子。

    摆了茶摊的老汉早被刚才的阵仗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哪里还顾得上挣那一个大钱一碗的茶钱,想要开溜却被牛蛋提了回来。

    “你这老汉,俺们将军又会吃了你,跑个甚?”说着又一指张四知,“你看到那老头没?除了皇帝就数他官最大,把他伺候好了,随便赏你个仨瓜俩枣的,就够你快活好几辈子的。”

    那老汉哪里肯信牛蛋说的话,但也就此打消了开溜的念头,颤颤巍巍的为李信与张四知添了茶水。

    此刻,张四知也不再斥责李信扰民,反而叹了一句。

    “老夫果然是老了,输在你这后生手中,也不丢人!”

    李信并不答话,端起桌上的粗陶大腕,咕咚咕咚满满的灌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一抹嘴道了声畅快。张四知本来恨李信入骨,几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可一旦对面而作,那些憎恨竟然消失的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你不恨老夫吗?”

    不管李信坦荡抑或是睚眦必报,张四知都想问一句。他刚刚在此子的眼中竟然没寻到一丝一点的恨意,李信才年不过三十,如若不是城府过人,便是他果真襟怀坦荡。结果无论前者,后者都是一个令人生畏可怕的对手。

    李信却一阵大笑:“恨?如何不恨!数这大明满清,恨李信者,欲除之而后快者多不胜数,李信恨得过来吗?”

    李信又直视着张四知,一字一顿的说道:“即便满天下的文臣武将都恨李信,李信亦不会退缩半步!”忽的,李信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阁老可知,大明江山自今日始,已不过两手之数,李信若是退了半步,这天下沦丧,你我后代皆剃发易服,做了亡国奴,便是近在眼前!”

    纵然是张四知宦海沉浮数十年,定力过人,听到李信口中的悖逆之言,亦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张四知抬手指点着李信,一连说了十二个你,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你,你就不怕老夫参你……”李信面色如常不以为意,笑道:“怕?阁老以为圣上会信吗?”

第五百五十四章 乞老还乡

    张四知又是一阵颓然,是啊,自己现在参李信悖逆放言,又有谁会相信?但他现在来不及为此而沮丧,因为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位屡战屡胜的武人,竟然对大明充满了悲观的情绪!慢着,他忽然想到了李信刚才所用的字眼,天下沦丧,剃发易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沦丧的是汉家天下,衣冠不在,岂不是要重蹈蒙元覆辙?

    既然这场面对面的谈话注定无法让任何人相信,张四知索性也放开了,压低声音问道:“李将军是在暗示,大明天下不出十载而亡,而取大明江山的就是那关外的东虏吗?”

    张四知从未想过,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而眼下却切切实实的出于自己之口说了出来。关外的满清东虏历来在大明君臣眼中,虽然亦是大患,可比起刘李张流贼,却只能是疥癣之疾,可在李信的口中这疥癣之疾,到头来却成了真正的心腹大患。

    李信眼皮都不眨一下,直视着张四知摇了摇头。张四知被李信矛盾的言行弄糊涂了,难不成取天下的是蒙古人?想到此处,他忽然笑了,指着李信道:

    “你这武夫莫要故作神秘,难不成你还有了半仙之体,可遥知身前身后五百年?”

    李信却反问了一句:“自打掌兵以来阁老可曾见李信一败?”张四知愣住了,的确此人用兵天分简直到了出神入化鬼神不及的程度,竟然在东虏京师走一圈都能打出个大捷来,这还不算自此子出道以来,所俘杀东虏亲贵,亦是辽东边乱十数年来前所未有过的。难不成他还真有鬼神庇护?虽然他崇尚儒家理学,敬鬼神而远之,却仍旧不难摆脱时人眼光之局限。

    不过李信却神秘一笑:“阁老不想知道究竟是谁灭了大明吗?”

    李信的话让张四知眼皮与心脏齐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已经不能承受如此剧烈的跳动!但他还是想说,想,如何不想!

    看着张四知求知欲极强的目光,李信叹了口气:“只可惜大明最后亡在了流贼李自成手中!”

    震撼就像大海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张四知的承受力。且不论李信所言是否能够成真,单单敢于说出这种话的人便不简单。他忽然重新打量了一番,就好像第一次认识李信一般。张四知暗道自己还是看轻了李信,此子或许成就不仅于此,至于往后他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大明朝历经二百余年,虽然已经千疮百孔,但谁都没做好大明眼下就要亡国的准备。当然,张四知也不例外,所以大明不过十年而亡这话自李信口中说出之后,他既觉得这或许是天道使然,正如生老病死无人能抗拒一样,但同时亦震惊无比。

    如果大明朝亡于流贼李自成之手,往后自己的子子孙孙,就连,就连紫禁城里的大明天子的子子孙孙,不都要奉其为君,践身为臣为民了吗?这个想法,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毕生的忠君教育告诉他,若果真如此,便是伦常丧尽,不忠不孝之人,必将遭后人唾弃。这等结局比罢了他的官,夺了他的生命还要可怖,难以接受。

    有那么一瞬间,张四知甚至在想,自己能否做那怀抱幼主投海殉节的陆秀夫,但紧接着他便醒悟过来,自己不是陆秀夫而紫禁城中那位天子,也不是襁褓中的孩子。

    “这如何可能,我大明兵强马壮,人才辈出,虽然天灾**不断,却断不会亡在那大字不识一个的流贼手中!”

    李信冷笑,第一次,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明有你们这些忠臣孝子,如何不能?”

    “你?”张四知本能的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只能用右手徒然的指点着李信,却半句辩驳的话也吐不出口。

    “勾结晋商倒卖粮食与建奴,哪怕天下百姓已经吗没有粮食果腹。构陷忠良,不惜以丧师失地为代价……”看着李信一桩桩一件件的数落出来,张四知便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终于低下了他那须发皆白而又骄傲高贵的头颅。

    “。。。。。。贪官污吏遍天下,高居庙堂的明公们从来都只为一己私利而钻营。还有那东林党,所谓清流名士亦不过欺世盗名,党同伐异,又有几人真正在意过这大明的生死了?”

    “百官们心底里还是惦念着大明的,谁又想看到他亡了?”张四知苍白的辩解着。

    “不想看到大明亡了?内忧外患之际,圣上募款,诸位明公富可敌国者有之,谁又肯慷慨解囊?更别说毁家纾难了!”

    张四知明白,李信这是指月前那场沸沸扬扬的借款闹剧,最后以勋贵们的誓死抵制,皇帝不得已妥协而告终。

    “短视,一群短视的蠢货!也不想想,流贼进了城,纵然家资千万,最后又能保住几文钱?只怕连保住一条小命都是痴心妄想!”

    李信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竟将一众亲贵大臣们都骂了进去。张四知眨了眨眼睛,眼前这燕赵汉子哪里还是个一二不识的武夫,分明就是心忧天下的名士。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谁都懂,可是谁都存了个侥幸的心理,最终导致了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时间,张四知心乱如麻,可愁肠百转,最终又转到了对自身命运的担忧上。自己这些事是不经查的,况且也不用查,群臣那些雪片一般的参劾奏章,说的都有鼻子有眼,只要随便挑出来一些按图索骥,便能至他张四知于死地。

    “阁老可是悔不该当初?”

    直到李信劈头问了出来,他才猛然惊觉。悔不该当初?张四知无奈的笑了,他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后悔,只是不甘心而已。

    却听李信自顾自道:“圣上是个念旧的人,如今阁老已如落水之犬,人人喊打,圣上之所以迟迟不表态,不是想做足了面子再动手,而是出于念旧啊!”

    李信将张四知比做落水之犬,让他皱起眉头极为不快,但人家话糙理不糙,而且似有提醒之意。张四知看着李信一时间竟有些糊涂了,他搞不懂这个年不过三十的武人心底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愣怔半晌之后,张四知忽然冲李信一揖到地,“老朽多谢李将军!”话毕,头也不回的出了茶摊席棚!

    “大将军,您是使了什么招数让这老东西低头鞠躬的?”

    李信瞪了牛蛋一眼,“净给我惹祸,刚才踢坏了茶摊老板的长凳,按市价十倍赔偿,再当众道歉!”

    牛蛋大感难为情,“百倍还钱也成,当众道歉就免了吧……”

    李信面孔一板,牛蛋只好认输,“好,道歉就道歉!”然后又大为疑惑的问道:“大将军还没说,究竟使了什么招数,让那老家伙心甘情愿的低头服软!”

    李信却道:“他哪里是低头服软,这些读书人骨头不硬,脸皮却都硬的很,他不过是想通了一些简单至极的事情而已!”

    当天下午,张四知冠带袍服进宫求见皇帝。张四知的轿子还在进宫的路上,消息便已经在京师大街小巷扩散。大家都在等着看这老家伙的热闹。说实话,张四知掌权这几年,百官里十个倒有七个吃过他的苦头,眼见老家伙到了如今人人喊打的份上,自是纷纷拍手称快,恨不得再狠狠揣上几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居然接见了张四知。看热闹的百官们糊涂了,接下来不是应该上演避而不见的戏码吗?然后张四知跪在宫门外,哀乞求见,最好跪死在宫门外才好呢。

    大概一个时辰后,张四知出了东华门,上轿回家。这时,朝中有些人的心思便纷乱起来,实在揣测不明白皇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要对老家伙既往不咎,或是要处置李信?

    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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