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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记.晏然传 完结-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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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着点头,又道:“罢了,不去理她,日后她也再没几乎害我了。”
“你当真觉得是她害你么?”顺充华忽地问我,毫无委婉地直言道,“不疑有他?”
“姐姐是指静妃。”我衔起笑容,垂下眼帘静静道,“我头一个疑的就是她。”
“你不要因为太恨静妃而轻了别的敌。”顺充华喟叹道,“凭你如今的风头,谁没有害你的理由?不说别的,嘉姬、程采女、高采女……她们就都是记恨着你的。”
“我知道。”我笑意清浅地颌首,“但这几位,又有哪个有静妃那么深的心思了?”
。
敌暗我明。好歹有秋氏做例,一时无人敢下手了。仍是提心吊胆,宏晅半是说笑着道:“若不然你搬到成舒殿来住?”
我瞥他一眼,毫无笑意:“皇后娘娘病重着,臣妾搬到成舒殿不是找骂么?”
他瞬间没了笑意,长声一叹。
我不该这样说的……这些日子他为了皇后的病情也很是忧心,我就不该在他偶尔说笑的时候还去提皇后。
我突然发现我似乎对他已经全无防心了,说话说得这般口无遮拦。
觑了觑低头看书不语的他,我蹭过去,下巴搁在他手腕上咬唇道:“臣妾失言了……”
他斜眼睨着我,苦声一笑,摇头说:“是朕最近心事太多。皇后若是过不了这关……”他不经意地瞥过我,随口道,“大臣们都在议论新后的人选了。”
我悚然一惊,原因有二,一是想知道有多少人提及静妃;二是因为……这样的事,他绝不会是“随口”一提。
不禁眉头紧蹙,坐起来看着他道:“皇后娘娘人还在呢,各位大人纵使是为陛下好也不能这般……”
“朕也是这么说。”他将书扔下,“不过这事也是不得不想。立后,还关乎嫡子……纵使本朝立储以贤为本,嫡、长也素来是有说头的。”
我沉吟片刻,浅浅笑道:“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多想的。皇后娘娘若是不在了,自是琳仪夫人为后了。”
他睇我一眼,问我:“你这么想?”
我点点头:“不该么?琳仪夫人目下资历最长,又是大长公主的女儿,陛下还有旁的更合适的人选么?”
他忽地不说话了,凝视我许久,然后问我:“那你呢?”
我一滞:“臣妾只是……”
“别拿空话搪塞朕。”他手指在我下颌上一挑,“做朕的皇后怎么样?”
我不说话。无论是论家世还是论资历,总是排不上我的,更何况我还背着毒害娆谨淑媛的罪名。
“晏然。”他轻轻一唤,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他说,“朕不是说笑,也不是试探你,朕是在认真地问你。”
皇后?天子的正妻……
我在他的逼视下阖上了双眼,平静地道:“陛下,臣妾不配。”
他的手微有一颤,放下手端详着我,笑意轻缓:“什么配不配。很久以前,论起妻妾,朕就说过若是你晏家没倒……”他轻笑一声,“呵,那会儿你说,就算晏家没倒,你也只能是朕的妾室,因为皇后是父皇为朕定下的。”
“陛下!”我狠然打断他的话,声音生冷无比,“陛下,皇后娘娘还没去呢。”
长久沉寂。
他重重一叹,又去翻桌上刚才正读的那本书,颇有几分懊恼地道:“朕知道,朕现在和你说这些,你又觉得朕无情,皇后还没走就想着新后。但这是早晚要想的事,避不得也躲不得,早些定下来就能少很多纷争。”
少很多纷争,又是他的权衡。我与他的隔阂,多半都是这样起的——他在权衡他的利弊的时候,我总在想这样的做法是否绝情。
“陛下立臣妾为后,也会有很多纷争的。”我竭力平静下来,同样权衡着利弊思索着说出这话,“甚至——陛下不用立臣妾为后,只消得提一提这话,就会起很多纷争。”
他滞住,望着书页不言不语。
“臣妾不想用空话搪塞陛下,但陛下若真为臣妾好,就别给臣妾招惹这样的麻烦。”我笑吟吟地望着他,语中带了几许甜意,“陛下待臣妾好、阿眉平安,于臣妾而言,足矣。”
这是实话,却不尽然。后位,在皇后健在的时候我自不会去想,她是个好皇后,我不会对她不敬。但她若不在了……这后宫里的哪个女人不想爬到那个位子上去?做他的正妻,死后容像与他的容像一起奉进太庙并立……那是无上的位子。
但不是现在,我不能现在把自己置到风头浪尖上去,否则不仅后位得不到,还会粉身碎骨。
现在的我还不能与静妃一争。
如此强争,只会再次惹恼了帝太后。我素来知道她有心让静妃为后,从很多年前就是。那时她与皇太后暗地里争得不可开交,都想让自家侄女坐上这个位子,好在先帝让萧家来平衡了这一切。
这些年来皇后无过,她自也只好作罢。但若是皇后不在了……她是绝不会允许我挡在静妃前面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挡在静妃前面。
因为那不仅是静妃的一世荣华,更是赵家的一族荣耀。
“再说吧。”宏晅深深一叹,紧蹙着眉头闭目歇息,不再提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啊……话说……问个好奇了很久但是总忘了问的问题:大家是讨厌静妃多些还是讨厌婉然多些?为啥?
179
太医说皇后熬不过这个冬天,她却捱到了乍暖还寒时。这个新年因为她的病重而过得格外简单;嫔妃晨起照例去长秋宫门口叩首问安;然后去向帝太后问安。
之后各回各宫,当然还是可以有窗花春联来添些年味,但宫宴之类则一概免了。
这是我回宫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禁想起离宫前静妃提起的那副新年春联。
静待新时。
这么多年了;她的“新时”可算要来了。如是没有那一出;我大概也是高兴看她做皇后的,如今却不同了。
“宸光映池;燕归来;今朝花依旧。”
“暖雨拂过,冬去矣;菡萏未绽开。”
“安宁不静。”
璃蕊和云溪一边一个一字字读完我在红纸上依次写下的字,我搁下笔笑道:“贴出去吧。”
璃蕊不解地偏头:“‘今朝花依旧’图个吉祥;‘菡萏未绽开’搁在时下也是应景,但‘安宁不静’是为何?”
她不知昔年旧怨,自然看着奇怪。云溪在旁抿唇笑着,解释道:“傻丫头这都不懂,娘娘难得回宫、又有帝姬在侧,自然是图个‘安宁’的,这‘静’却未必是好意。宫里得势的宫嫔哪一个不是门庭若市的?如是静下来,冷冷清清,自然不是好兆头。”
她解释得不错,不知情的旁人看了也多半是这般理解。璃蕊恍然大悟,一福身道:“懂了,奴婢这便贴出去。”
她的身影从殿中离开,云溪上前一步,低声问我:“娘娘是决意要和静妃一争了么?”
我收拾着案上笔墨,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燕’既归来,又有雏鸟在侧,何能再如当日任人宰割?”
从今往后,这一池的风景,必以映下的宸星之光为最。
。
昔年的事究竟如何,她知我知,再无旁人知。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自□好的姐妹。纵使平日里走动得少了,逢年过节也断不能不来往。
她一袭橘红的交领襦裙,外披着厚实的红狐皮斗篷踏进明玉殿,清凌凌笑着:“妹妹门口的春联,别有新意啊。”
“不敢当。”我浅一颌首,唇齿间仍有一声忍不住的轻笑,“这两年多读了些诗书有些长进,自不能跟当年似的看不懂姐姐春联中的含义。”
“是么。”她端详着我,温和的笑意融不开语中的冷意,“不过只读诗书,可未必能做得出那些大事。”
我回看着她,她自里到外的颜色都与红色相关,橘红、暗红……宫中以皇后为正红,服饰上亦有严格规矩。如今皇后病着,嫔妃穿得又相对清素,现下过节了才又敢挑了喜庆颜色来穿。
她这一身却仍是太亮眼了。
“非红不穿,姐姐志在必得啊。”我眼睫低垂,覆住心中无尽讽意,冷涔涔道。她回以一笑,凝睇着我双眸清亮,“不仅志在必得,更是当仁不让。”
我不做置评,亲手为她沏了一盅好茶,她坦然地接过饮下。纵使已是死敌,她与我也都知道,我们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给对方下毒。
“听说朝中已然争起了新后的事。”静妃一笑,“呵,我们这些个身在后宫的不急,却有人替我们急了。”她淡淡地看着我,轻笑道,“妹妹你圣宠不衰,可有什么想法么?”
“皇后娘娘尚在,议论新后人选,这样大不敬的事各位大人倒也敢做。”我冷声一笑,缓和几分又道,“不过依臣妾看……这有什么可议论的,论资排辈,自当是琳仪夫人为尊了。”
“论资排辈。”她细品着四个字一笑,“怎的妹妹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几经起落之后还信这四个字么?若是论资排辈,你哪有今天的位子。”
“是,臣妾自不是论资排辈上来的。”我轻轻然笑道,“臣妾凭得是圣宠。不过……论资,姐姐你比不过琳仪夫人;论宠,姐姐你尚敌不过臣妾。后位的事,臣妾真怕姐姐走得不顺呢。”
四目相对,我们各自带着对方才懂的挑衅笑意对视良久。
诗染进殿来福了一福,打破了这安静:“娘娘、静妃娘娘,顺充华娘娘、瑞贵嫔娘娘、宜贵姬娘娘,还有荷才人、冯宣仪来了。”
我这才将视线从静妃面上移开,朝诗染一笑:“快请。”
各自见礼落座。永定犹是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向在座长辈拜了年,便带着两个妹妹出去玩。敬悦比阿眉年长一岁,小心地牵着她的手,我见状向瑞贵嫔笑道:“敬悦也懂事,阿眉有这么两个姐姐宠着真是好福气。”
瑞贵嫔本抿着暖茶,听言执起帕子掩嘴笑道:“娘娘这话说得,到底是元沂懂事。在敬悦跟前有个兄长的样子不说,和永定帝姬在一起也是知道护着姐姐的。”
元沂本就一直在芷寒身边坐着,听瑞贵嫔这样说蓦地有些不好意思,颌首道:“父皇教导儿臣,男子汉要懂得护着姐姐妹妹。”
瑞贵嫔笑意愈浓,打趣道:“这再过些年有了皇子妃还不一定要怎么护着,敬悦若是嫁出去受了夫家欺负,也要倚仗二殿下了。”
元沂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我嗔着瑞贵嫔道:“做了母亲的人,说话比刚入宫那会儿还没轻没重。这几个孩子日后还都要靠着他们大哥呢,既嫡又长才护得住弟弟妹妹不是?”
静妃脸上一冷。
皇长子是该换玉牒正式过继到皇后名下的,而非仅是因生母去世由嫡母抚养的孩子。简言之,他如今就是皇后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静妃的皇三子就不同了,他的生母是妾室、交予静妃时静妃也是妾室,即便静妃日后真做了皇后,他仍是庶子。
就如宏晅所言,虽则大燕立储以贤为本,但嫡、长从来都可以拿来说道说道。不仅如此,她如是做了皇后,难免会有朝臣怕她为扶持皇三子而依仗家族势力除皇长子为先。故而拦在她跟前的,根本不是她无宠,而是她引以为傲的家族势力。她还偏不可能先除皇长子,伤及皇子安危,她的姑母帝太后必是头一个不答应的。她这个侄女,到底敌不过嫡长孙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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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夜,宏晅彻夜陪着皇后,没有人去扰他,我也没有。
怡然和一众外命妇一起进宫来拜年,自然也要去长秋宫叩首问安。而后,她来簌渊宫见了我。
我问她:“陛下可出来见你们了?”
她摇头:“没有,就让陛下陪着皇后娘娘吧。我都记不得他有多少年没和皇后娘娘好好地在一起过年了。”
往年总是宫宴,总是一众宫嫔、朝臣、皇亲国戚都在,宫宴散后也是二人一起去和帝太后守岁。
甚至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皇太后与帝太后的不合,总是宏晅陪帝太后守岁、皇后陪皇太后守岁。
总之这对夫妻守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
怡然说,她与蓝菊一起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看着皎洁的月光洒在殿前未化的白雪上,又反出莹莹的暗光来。依稀能听到宏晅在殿里同皇后说话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笑声,带着融融暖意。
“就像……”她说到此,我打断她接口道,“就像皇后娘娘刚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年。”
那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雪,铺满了整个锦都、整个太子府。那年,也是她身体抱恙……
于是她未能入宫参宴,他也早早回了府,陪她守岁。
彼时我和怡然、婉然都年纪尚小,只觉这么在他们门口守着又冷又无趣,便同郑褚打了个招呼让旁人顶上,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放烟花到好晚,折回屋前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样静好的一幕。屋子里传出来的笑语听不清楚,只是在那洁白的月光下,尚不懂事的我们觉得:真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
“我们都没想到今日。”我微微一笑。
怡然一叹:“是,我们都没想到。”
我不知道她在说这话时想着什么,我却是悲喜掺杂。没有想到多少事呢?成了他的宠妃、与庄聆反目、与婉然为敌……
哪一件也不是当时的我能想到的。
“那年的雪化后,是一个百花争奇斗艳的春天。”怡然望向窗外,带着充满回忆的笑意,“姐姐你看……又下雪了。”
我循着望去,颌首浅笑:“今年的雪停后,也会是一个百花争奇斗艳的春天。”
她又看向我:“今年的百花,可会有姐姐么?”
我低下眼睫,笑容无奈而有力:“非我所愿,情非得已。”
“不怕败么?”她认真地看着我。
“怕,但若不争,只有一败。”这是我万分清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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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怡然留在了宫里,陪我一起辞了旧岁、迎来新年,我们一起不停叫着阿眉,让她一起守岁。她到底还是没熬住,新年到来的时候她早已睡得听不见窗外烟花声了。
“姐姐不会败的。”
站在廊下,我们一起望着天边的一片绚烂,怡然突然这样说。我问她:“为何?”
“因为阿眉、因为陛下。”她侧头注视着我,“因为因果报应向来应验,而姐姐吃过的苦,也已经够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_(:3」∠)_码完这章突然好想写皇后的番外怎么破……有人想看不?
180
阖宫皆知皇后时日不多;但……我没都没有想到;宫中会在新年这一天的清晨敲响丧钟。
这个时候正好很多嫔妃都在往长秋宫问安的途中,我也一样。只是我素来早一些,已到了殿门前的空地上。那一声声自远而近的轰鸣,低低沉沉又似有些颤抖的哑音,打破了破晓的安寂。
我陡然滞住脚步,望着已近在咫尺的椒房殿,心中蓦地一片空白。
皇后她……走了?
怡然也是同来问安的,本想磕个头然后就回府去;目下也与我一并滞住。
早春微凉的风轻轻地刮着;钟声停后又是一片死寂;宫人们各自垂首而立皆不作声,不知他们是否也因皇后的离世而有些许伤心。
“皇后娘娘她……”怡然茫然地拽住我的衣袖,在我回头间阖眸摇了摇头,一叹,“这么快。”
是,这么快。
我们再无她言,沉默着依旧步上台阶,在椒房殿门口下跪、双手交叠、至地、额触地……
再次行罢稽首大礼。
站起身,依稀能感觉到殿中传出来的热气,可见炉火烧得很旺,却犹觉得一片荒凉。
我不知道这种荒凉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也许我们都一样,都会在某一天这样离开,有预兆或是毫无预兆。会有人来哭一哭、拜一拜,然后便罢了……
我很可能还没有她这样好的命,她是皇后,必然有人来哭、来拜,还有三个月的国丧,举国上下将为她守孝。
我呢?我和静妃的那一争……若败的是我,只怕就是尸骨无存。
。
怡然握住我的手,微微传来暖意,她轻轻一叹,道:“姐姐别怕了,与其去怕要来的事,倒不如多两分的防心。毕竟那将来之事……姐姐也知道的,再怕,也躲不过。”
我倏尔一阵,她说得对,我对皇后离世的这一份感伤……伤心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我在怕,我怕那将来的一斗,可我又避不得。
陆续又有其他嫔妃来叩首问安,如我们一样,人人都知她已不在,却都依旧无比恭敬地上前行完大礼。除却眉目间的两分黯淡外,看不出什么别的与往日的不同。
我和怡然步子缓缓地离开,踏出长秋宫的宫门,忽地听到身后远处一片低碎的问安声:“陛下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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