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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要黑不黑，傍晚气温感人；路上偶而有几辆摩托车轰鸣着经过，都频频回头看看她。她倒不觉得怎么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山村小路上；脚步不疾不徐。

　　　　走了大约十分钟；一个小村落已经出现在眼前。它三面环山，背山邻水；沿着山势分布，错落有致。此时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透出一盏两盏橘黄灯光，比不上城市明亮；却比城市温暖。

　　　　秦五涵之所以挑个天擦黑的时间回到家；就是为了避免被围观。要知道村子里三大姑六大姨之类的角色最多了；平时没事就凑在村口八卦。现在年前，外面读书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热闹时候还会在村口大树旁聚众赌博，谁来了谁走了都逃不过一大票人的眼睛。

　　　　不过现在还是有几人注意到她回来了，仔细打量一会儿，才招呼了几句：“五妹回来啦。”

　　　　“天这么黑才到，下次早点说，叫你叔去接你啊，一个女孩子走回来多不安全。”

　　　　“你妈知道你今天回来吧，刚好晚饭该吃了，没做饭就跟你妈来婶家吃啊”

　　　　秦五涵笑着，一一点头问好，“我妈知道，晚饭也做好了，回家就可以吃，谢谢叔叔婶婶们。”又把专门买回来的糖分给愣愣张望的孩子们，才继续往家走。

　　　　她家在村子北角儿靠山的地方，那里就他们一家，好像跟村子其他人家分开了似的。

　　　　远远看到自家的老房子，秦五涵就感觉出一阵破败荒凉感。尤其是那种明明大过年，明明别家都热热闹闹，自家却清冷得没有什么人气的感觉，令她瞬间皱起了眉头。

　　　　她妈本来在门口边等着，频频张望，终于看见她的身形，就要走过来。

　　　　她这一动，秦五涵才觉得家里是有点生气的。她赶紧迎上去扶住，没让她妈多走。自她出生以来，她妈的身体就没好过，多走两步路都大喘气。

　　　　“回来了。”秦母拉着女儿的手，立刻仔细端详了一遍她的脸，看完先是浅浅地笑了一下说“白了很多”，又蹙眉道“瘦了不少。”

　　　　秦五涵也仔细看看一年未见的母亲。她的脸色一如既往地苍白，甚至透着一点蜡黄，所以这家里唯一的一点生气也不是那么鲜活。

　　　　不过，无论看多少遍，秦五涵都忍不住感叹，她妈妈真的很美。那眉眼之间还依稀端庄，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也是看着让人很舒服的。年轻时的盛况，可见一斑。

　　　　她其实一直不明白，当时貌美如花的母亲是怎么会嫁给那个五大三粗的父亲的。

　　　　母女俩相携进了屋子。他们家的老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住了有快上百年了吧。外面破旧是破旧了点，但是内里宽敞，常年被收拾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灶里火烧得旺旺的，显得整个屋子温暖而干燥。锅里炖着骨头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空气中都是一股熟悉的诱人的香味。

　　　　秦五涵闭眼深深地一口，睁开眼笑了，“好香。”

　　　　“洗手吃饭吧。”秦母揭开锅，给她盛了冒尖的饭，浇上香浓的汤汁，桌子上已经炒好了七八个菜，掐着点出锅的，正冒着热气。全是秦五涵爱吃的。

　　　　她看着差点热泪盈眶，不管怎么说，家里的饭菜总是比别处好吃太多，让人的心一下子变得温暖、柔软。

　　　　吃了饭，母女俩围着火炉说说话儿。

　　　　秦母对于女儿回家过年当然是特别特别高兴的。人上了年纪，就特别喜欢热闹。偏偏她常年寡居，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心里就空落落的，平时吃饭都不得劲儿。尤其是看着别家喜事频来，儿孙绕膝，心里更是格外寂寞。

　　　　秦五涵也明白，她总是一个人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一定很难熬。

　　　　不见了还好，见了她就忍不住心疼。

　　　　“妈，我接你到我那儿住吧。”秦五涵想了一会儿，在她妈前面蹲下，下巴轻轻靠在母亲膝上，抬眼看着她，“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房子也找好了，你跟我一块儿去住。”

　　　　“你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就找到工作了？”秦母只注意到这个，她有点意外，也很开心。接着问什么工作，工资怎么样，上班时间长不长，累不累。

　　　　秦五涵说一切都好，然后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秦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就算了，习惯了家里，哪儿能住得惯大城市，还那么远，路上不知道怎么折腾我呢。”

　　　　秦母晕车很严重，尤其受不了汽油味，每上车就吐得厉害，回来都要难受几天，所以平时都尽量不出远门，就是怕坐车。秦五涵晕车可能也是继承自母亲，不过这么多年来，已经能忍了。

　　　　既然提到这里，秦母也问了她一句，“晕车还厉害吗？”

　　　　秦五涵摇摇头，说：“我们可以坐飞机过去，很快就到了，不会难受太久的。”

　　　　“这一路去机场，下了飞机又一路到住处，还不是要坐车？折腾。”秦母伸手摸了摸女儿光洁白嫩的脸，摸到她尖尖的下巴，眉毛皱了皱，语带责备，“戳得人疼，肯定又没按时吃饭。”

　　　　“外面的饭菜都不好吃，”秦五涵侧头将脸颊贴在母亲膝上，蹭了蹭，难得有点撒娇的意味儿，“没有你做的好吃。你搬过去给我做饭吧，一定把我养胖起来。”

　　　　她妈知道她的心思，却也只是坚定地摇头，脸色疲倦，“别说了，妈不想去城市里住，也知道城里消费高，不想拖累你。妈知道你从小就很有主意，想到哪是哪，也不会甘于在家乡这么个小地方。但妈是注定困在这里了，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你要是心疼妈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早点结婚，生个孩子，我给你带大，身边也算有点人气了。”

　　　　秦五涵听了，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是因为前半部分还是后半部分，或者全都有。长途奔波之后，晚上累极，难得没有修仙玩手机，早早就睡下了。

　　　　隔天是小年，母女俩把不大的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一圈，该洗的洗，该刷的刷，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再过两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这时候还是不见她姐半个人影，看来是铁了心不跟家里联系了。

　　　　眼看母亲一年又一年地期盼着，一年又一年地失望着，秦五涵心里更加不忍，就说：“妈，咱们要不去县城逛逛吧。大过年的，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镇上买不到的，多买点回来尝尝。”

　　　　“也行，反正没事做。”秦母点头应下来，又有点奇怪地咕哝了一句，“这孩子，不是不喜欢县城吗”

　　　　虽然说是去买买买，但是一到县城，秦五涵先陪母亲到县人民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她妈身体一直不好，又一直一个人在家，秦五涵真担心她省钱而不治病。

　　　　好在秦母除了老毛病，并没有添新毛病。因为最近手腕部水肿，就去挂了两瓶水。

　　　　秦五涵去排队缴费的时候，身边有个女孩不住地打量她。她一开始没注意到，等她缴费完要走了，那女孩才跟她说了一句话，语气有些不确定似的，“你是五涵吗？”

　　　　她抬头一看，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笑起来很好看，一双眼睛尤其明亮但是没印象。她迟疑地想，难道这又是哪个高中同学？她没记住的？

　　　　那女孩见她半天不反应，也明白过来了，于是善意地笑了笑，“我是欢欢啊，黄欢欢，你不记得了？”

　　　　秦五涵一听就emmm，怪不得连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了，原来是初中同学。初中到大学，中间毕竟也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黄欢欢是初中典型的学霸，逢考必第一。两人家境相当，黄欢欢当初考上了市重点，但是高考考得不如意，就复读了一年。

　　　　两人交谈了一阵，黄欢欢对秦五涵的现状比较羡慕，但是言行之间又似乎有点看不起她的学校？这个秦五涵就不能忍了，直接表示要回去陪着妈妈打点滴。

　　　　谁知黄欢欢突然又说了一句：“五涵，你还记得初中班主任许老师吗？”

　　　　秦五涵一愣，点了点头。

　　　　那位心善爱才的老师，其实对她恩义重大。但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承了他的恩，这么多年来，一次都没有主动去看过他。

　　　　“班主任生病了。”黄欢欢说，“现在正住院，就在人民医院。我来就是专门看望老师的。”

第110章（）　
秦五涵很多时候都觉得；家里跟外面；简直是完全分割开的。

　　　　外面繁盛、光明、宽广；生机勃勃。她到了外面就像鱼入大海；鸟跃高空，自由自在；她可以追求自己的想要的生活；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没有什么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止她的脚步。

　　　　家里却破败、阴暗、狭窄；一片衰颓。在家里她必须活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之下，要承受着很多人的指指点点；怎么都不自在。她做什么都要想想自己家的情况，她妈妈会不会不赞同；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家里包括这些过去认识的人，限于县城这么大的范围；外面却很宽很广，没有任何界限。

　　　　她在外面是那个乐观开朗、懒宅随性的都市女性；一回到家里；突然过去的种种回忆又齐齐涌上心头，这些人、这些事让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勤劳努力、又自卑抑郁的少女；心里总觉得压了一块儿石头，死沉死沉，让她没法愉快地呼吸。

　　　　所以其实她是不怎么愿意回家的。她上大学后每年只回家一次，每次待的时间都不久；因为她觉得在家里呆久了；她几乎要变得心胸狭隘；要跟着那座渐渐老去的祖宅一起腐朽。

　　　　她回家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母亲。

　　　　所以每年只回来陪陪她，看看她身体怎么样，陪着她走走逛逛。别的事情比如看望老师、同学聚会，她一概不管不去。大年初几的，她就以兼职赚取学费为由，早早离家。

　　　　可是秦五涵没想到，这次会这么突然见到自己的老师，不，应该说是恩师。

　　　　算起来，从初中毕业到快大学毕业，中间已过去了将近七年。秦五涵长大了，许老师也变老了。

　　　　当年他满头黑发，面容饱满，一双总是严厉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对教学的严谨态度，对待她这种家境不好的学生却耐心极了，眼里总会流露出温暖和慈爱的光芒。那份关怀，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可是如今，他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鬓角斑白，面容消瘦，眼眶凹陷，雪白的被单映着他沉寂的脸庞，竟没有丝毫血色。秦五涵在门外盯着他掩盖在被子下的胸膛，几乎觉得没有任何起伏。

　　　　他病得很重。谁是谁都能一眼看出来的。

　　　　“许老师病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为了正常上课，一直苦苦支撑着。寒假放假第一天，整个人就垮了下来，当时吓坏了师母。”

　　　　黄欢欢轻声跟她说了几句，才轻轻敲了敲门。床边的短发女人闻声抬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面容憔悴，正是师母。

　　　　秦五涵印象中的师母年轻苗条，性格泼辣，吵起架来气势吓人，分毫不让。可是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也改变了很多东西。

　　　　“你们老师刚睡着了，就不要进去打扰他了。”

　　　　师母过来开门，并没有让她们进去，而是自己走出来再轻轻掩上门，虽然疲惫，但是说话轻声细语的，生怕吵醒了里面的人。

　　　　关好门，她又转身勉强笑道：“刚刚来过两批人了，你们都有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你们老师”

　　　　她看到后面的秦五涵，一愣，后面的话就没说下去了。她起先有点疑惑，但是愣了一下就想起来了，然后眉头就皱起来，不是很欢迎的样子。

　　　　黄欢欢没有看出来，以为她不记得了，还笑着介绍说：“师母，这是五涵啊，你不”

　　　　“我记得，”师母打断了她，语气有点冷淡，“你们老师前两天还念着呢。”

　　　　“师母。”秦五涵顶着这种不欢迎的目光，讷讷的喊了一声，才透过窗口看向里面的老师，问：“许老师得的什么病？”

　　　　“没钱就治不好的病！”师母冷冷地说，“可怜老许一生善良，帮这个帮那个，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结局！可见人啊，好心不一定有好报！”

　　　　秦五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说话。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的，听不得别人对她明嘲暗讽的。

　　　　黄欢欢也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尴尬地和缓气氛：“师母，要不我们来替你一下，你也很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欢欢，”不等师母说话，秦五涵就先开口了，“我还要回去陪我妈打点滴，你先陪着老师和师母吧。”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师母却在后面语气不快地说了一句，“你老师曾经那么关心你，为你的事儿操心不少，直到现在还担心你过得好不好，牵肠挂肚的。你就不等他醒来，让他见你一面？”

　　　　秦五涵脚步一顿，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师母，好人会有好报的。”

　　　　说完她也不管她们什么反应，快步走开了。

　　　　她没有立即回去陪她妈，而是往上走了一层，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沉默发呆。

　　　　有些事情，远离了发生的环境，就会渐渐淡忘，被别的事情占据心神，再也想不起来。可是一回到原来的地方，见到那些熟悉的人，这些事情又会慢慢浮现出来，慢慢清晰。

　　　　其实师母讨厌她不是没有理由的，只不过她觉得这个理由很荒诞。

　　　　就是，当时她家里确实穷困得可以，一些费用都是一拖再拖。班主任知道她家里的状况，能免的都给她免了，不能免的还打算自掏腰包帮她付——当然，秦五涵自尊心强，一次也没让人家破费。

　　　　不过在她踩着时间从外省回来上高中的时候，当时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县城，同学们都是家里人陪着，个个光鲜亮丽，兴高采烈，就她一个人丑小鸭似的，衣着寒酸，拎着那点破行囊，茫然又孤独地站在校门口。

　　　　谁知道就看见了班主任呢，笑着说：“你妈来不了，我来接一下你，还真担心你不念书了呢。”

　　　　恩师当时一身深青色休闲服，身材虽然不高大，但是同样挺拔。看见他慈爱的眼神，欣慰的笑容，还有眼角浅浅的皱纹，突然间，秦五涵觉得理想中的父亲形象和他的模样完全重合了起来，只觉得鼻子一酸。好险她还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丢脸，死命地忍住了。

　　　　这位恩师当真像一位家长那样，亲手帮她拎着东西，带她去注册，送她到宿舍，最后还给她塞了两百块钱，叮嘱她好好念书才走了。

　　　　老师走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躲在厕所偷偷地哭了，当然是被感动的。

　　　　师母讨厌她，就讨厌在恩师太关心她了。平时就怀疑老师经常拿钱接济她，后面为她高中的事情又跑上跑下好几趟，更怀疑老师给她交了学费。当时她高中学费可不便宜，而许老师本身家里经济也不宽裕，偏偏家里孩子还总是多病多灾。

　　　　这种情况之下，师母当真是看她哪哪都不顺眼。秦五涵表示也非常理解她的心情，虽然她对这种强行给自己打上“麻烦和拖累别人的穷学生”的标签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她也不能反驳，因为她确实是收了人家两百块钱啊！

　　　　她叹口气，站起来在边廊往下看，刚好看到一对姐弟手牵着手拿着饭盒走进来，迎向师母，酷似许老师的脸上双双带着愁容。

　　　　大的那个当时五六岁，总是发烧咳嗽，一副蔫蔫的样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亭亭玉立，看起来也健康了很多。小的那个，她毕业时他才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现在也长成一个白净乖巧的男孩了。

　　　　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收入一般般，两个孩子都在上学，父亲又病倒了，情况也确实令人揪心。

　　　　秦五涵看见黄欢欢走了，那母子三人满怀愁容地走进病房了，才收回目光，给邱揽打了一个电话。

　　　　一接通她就说：“我要钱。”

　　　　“”邱揽一愣，搞不懂她什么鬼，“你前段时间卖玉剩下来的钱，以及这段时间公司盈利的所有钱，我都汇入了你那个开通不限额资金权限的账户里。这种情况之下，你还问我要钱？”

　　　　“不是那张卡我没带回来，也没有绑定手机什么软件，所以我现在是失钥夹万。”

　　　　“那要我给你转到什么账号吗？”

　　　　“对。我告诉你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你查找一下他名下最近使用的银行账号，然后汇一百万进去。”

　　　　“好的。”

　　　　然后秦五涵就把恩师的信息说了一下，那边动作很快，几乎就在她说完那一刻，就已经把人的信息完完整整地找出来，然后按她的要求划了一笔钱进去，效率不可谓不高。

　　　　“还有什么事吗？”邱揽办完之后问了一句。

　　　　“没有！”

　　　　“？？”

　　　　秦五涵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再帮我找一个人吧，找到她现在的住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要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