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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绮的身影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柔长的白色裙裾在风中舞动，仿佛绽开在寒冷腊月里的雪莲之花。因为跑得太急，雪绮的头巾也掉了，她那黑色的光亮长发就在风中展开，丝丝缕缕，就像是春天的雨帘，又像那随风飘扬的柳丝。

那一刻，奔跑的雪绮好美，而我，却是那么的狼狈。

看着雪绮时大时小的背影，我却仿佛看到了无数个雪绮在我的身前奔跑着。

三岁时穿着裤衩，踉踉跄跄走路的雪绮……

六岁时穿着吊带服，活泼好动的雪绮……

八岁时上了小学，蹦蹦跳跳的雪绮……

十二岁大病初愈，上了中学的雪绮……

十四岁逃出家门的雪绮……

十六岁初成少女，清纯动人的雪绮……

十八岁风韵绝伦，倾城绝世的雪绮……

无数个雪绮在我的前方晃动，小时候的雪绮，童年时的雪绮，青春期时的雪绮，每一个雪绮都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可爱与纯真，就像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的天使。

无数个雪绮的英姿交错变幻，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我面前的雪绮。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夜幕早已降临。

我喘着气，拖着冰冷而僵硬的身体，追着雪绮……

转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只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候，在一个黑暗的地方，雪绮停下了脚步。

我也停下了脚步。

那时的我，已经疲惫至极，甚至连多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了。

“绮绮，别跑了……爸爸不追你了……”我用手支撑着左边的一道墙壁，喘着粗气，抬起头，看着前方五米外的雪绮。

“爸爸只是向跟你说几句话，好吗？”我虚弱抬起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水珠，看着面前的雪绮，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着。

听到我的话，雪绮也是愣住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气喘微微地看着我，眼里是无尽的犹豫和挣扎。

可是最后，她却终究没有再跑，而是站在了原地，沉默着，看着我。

在黑暗中，我看到了雪绮那对闪亮的美眸。

最后，雪绮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不会再继续追她了，于是，她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了过来。

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一刻，看着走来的雪绮，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激动的感觉，我的内心居然一片的平静。

我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只是我的女儿而已。

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而我，是她的爸爸。

那一刹，我居然想通了。

明明都已经追到了这里，明明一开始打定了注意要追雪绮，可是这一刻，我却发现，自己的热血已经冷了，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也已经平静了。

我真的老了。

老的只配做雪绮的爸爸了。

或者是，一开始就是。

“爸爸……”雪绮低着头，轻轻地叫唤了我一声，看着她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欣慰地笑了。

“呼，爸爸真的老了，没想到连你都追不上了。”我凄然地一笑，然后，我的视线正好落在了一旁的地上，我发现那里有一根放在墙角下的横木。

“陪爸爸坐一会儿吧。”我对着雪绮笑着说道，然后，就走到了横木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看到我真的不打算追她了，雪绮终究也是不跑了，她放下了对我的戒心，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旁边，然后也坐到了横木旁。雪绮坐在我的身旁，距离我不到半米。

我喘着气，脑海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跑的太累，我得歇口气才行。

我擦着额头上的汗，而雪绮也是坐在我的旁边沉默着，一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明明一路上我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是现在雪绮就在我的身边，我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我疲惫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黑暗空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是看周围的景物，却越是觉得熟悉。

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弥漫上了我的心头。

我好像来过这里……

我忽然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围，才发现自己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小巷很窄，窄的只能供两三个人走过。

然后，渐渐的，我的大脑清晰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

就是这里。

虽然十多年前这附近的房子都已经建成了公寓，但是只有这一条小巷，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没错。

就是这里。

这是我当初捡到雪绮的那条小巷。

也是所有的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章十一　时光倒流

5

黑暗的小巷里，我看不清周围的事物，我只能模糊地看到房屋的影子，我能够看到巷子深处的一团黑暗，还有我身边的雪绮。

这条小巷，曾经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是一条有魔力的小巷。

也是一跳充满了回忆的小巷。

对我和雪绮来说，都是。

我坐在巷子角落的横木上，轻轻地喘着气，巷子里吹过一阵冷风，我衣服上的水还没有干，冷风吹过，让我微微发抖。

“爸爸，你就是那个广播里的恐怖分子吧？教堂的炸弹，是你放的，对吗？”坐在我身边，雪绮轻轻地问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的猜疑。

“傻瓜，哪有什么炸弹，那只是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一声要结婚了，心里来气，让别人帮忙冒充恐怖分子打的骚扰电话，就是想让你停下来，好让我有机会见到你。”

我淡淡地回答着雪绮，语气却是很祥和。都到了这一步了，愤怒，怨言，谩骂，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绮绮，你说你一走就是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你的消息，你却要结婚了，我能不生气吗？我当然想见你了。”

我不急不缓地说着，说完后，雪绮沉默了。她应该也是理解我的心情的吧。失踪两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时，却被告知要结婚，这种事，任谁都会急的发疯。

听到我的话后，雪绮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坐了好一会儿。而我也休息着，喘了几口气，最后，我再次开口了。

没有怒意，没有抱怨，也没有狂躁，有的是以往的平静和温和。

“绮绮，这一年半，你过的好吗？”

我轻轻地问道。

雪绮坐在我的身边，不安分地搓揉着小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这个习惯是她从小就有的，现在都没有改变。

“我过得挺好的，爸爸……”停顿了好一会儿，雪绮终于打开了话茬，和我闲谈了起来，“爸爸，离开家那天，我去了我的妈妈那里。”

雪绮的话让我微微吃惊。果然，雪绮已经找到她的妈妈了，就像我预想的一样。

“你妈妈……是程巧芳吧？就是以前我带你去过的鬼屋里的那个女人？”我侧着脑袋，看着雪绮，问。

雪绮点了一下头，眼瞳盯着地面。

“嗯。”

“对不起，绮绮，其实爸爸应该早点告诉你你妈妈的名字的，其实那次我带你去鬼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我那时想我和你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我告诉你你妈妈的话，我怕你会离开我，生我的气，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有些歉疚地说着，“绮绮，你怎么找到你妈妈的？”最后，我有些好奇地问。

雪绮嗫嚅了一下，然后理顺了话头，对我说道：“那次我在歌剧院参加市区歌舞大赛的时候，那个给我评分的评委就叫程巧芳……我有过印象，她人很好。后来我看到你放在地下室的纸条，想到了她，就去找她了。”

“然后……她就真的是你的妈妈？你妈妈在歌剧院当评委？”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没想到雪绮的妈妈居然还或者，而且雪绮居然真的碰到了她的妈妈，而且，还是在剧院里。

冥冥之中，恐怕真的有着天意。雪绮继承了她妈妈的戏剧歌舞的天赋，能在歌剧院里遇到她的妈妈，也许也是上天注定的。

“嗯，她是个音乐老师……以前在歌剧院唱戏剧的。”雪绮缓缓地说着，“后来我的……我的爸爸在我生下来那年死了，她就回她的家乡当了很多年的音乐老师。后来又回来城里治病，有时候还在歌剧院当指导教练。”

“原来是这样啊。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然后你找了她做了亲子鉴定是吧？”

雪绮点了一下头，说：“我把你的那块襁褓给我妈妈看了。她相信我了。”

听到雪绮的回答，我终于明白了很多事。

短短的几秒钟，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妈妈……得了什么病？”我轻轻地问道。

被我一问，雪绮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的黯然。

“白血病……”

听到雪绮的回答，我的心头微微一凛。果然是这种病，恐怕程巧芳死前很痛苦吧。

“这样啊……所以你离开了家里之后就一直在照顾她了？”

“嗯……”雪绮微微地颔首，脸上却是写满了悲伤。从雪绮讲诉和她脸上忧伤的表情里，我隐隐能够感受得到在过去的一年半里雪绮过得非常的不容易。

“那过去的一年半里，你们都去了哪里？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啊。”我对雪绮说道。

“在市区北部的小区里，我妈妈租的房子……”雪绮用风一样轻的声音回答我。

“市区北部啊……”对于那里，我印象不深，只是知道那里算是城市的边缘，我去的次数也不多。

“你妈妈治疗的钱……怎么来的？”我继续问道。

雪绮侧着脑袋，看了我一眼，说道：

“生我的爸爸死了之后……他们原来的房子一直空着，以前那一带的人少，后来市中心往那里扩展了，房价就涨了，有房地产商想买那块地皮，我妈妈就把那幢房子卖了，卖了两百多万……”

雪绮用轻声回答我，但是我却是愣了一下。在过去的一年半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雪绮没有多少钱，应该受了苦，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雪绮的母亲卖了房子之后居然这样富足。

200多万，哪怕是算上治疗白血病的钱，剩下的部分也是相当的可观了。

“难怪过去你一直给我送信说你过得很好，原来是这样啊。”我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绮绮，后来你妈妈死了吗？”我用几乎算是抱歉的口吻说着。

雪绮有些难过地点了一下头，说：“半年前去世了，我碰到妈妈的时，她已经是晚期了……”

“那后来你就一个人住了？”

雪绮点了一下头，然后她又说：“有的时候，马白龙会来看我。”

“他知道你的事？为什么你肯告诉他，却不肯告诉我？”我有些不满地看着雪绮。

“……”这一次，雪绮却是沉默了，她没有回答我，但是小手却是搓揉地更加厉害了。

“你们……做了什么没有？”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听到我的话，雪绮摇了摇头，然后眼睛看着小巷子的地面，那里什么也没有，一片虚无，一片干净。

我咽了一口口水，叹了口气，说道：

“绮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妈妈的事？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我可以帮你请保姆照顾你妈妈。你为什么要瞒着不跟我讲？”我斥责着雪绮道。

雪绮顿了顿，然后轻轻地说：“我妈妈……知道你对我那样之后她说不想让我再找你……”

雪绮的回答让我心头微微一凛，原来是雪绮妈妈的意思。但是想想也难怪，不论是谁，自己的女儿被别人给强上，肯定都会愤怒不已吧。

想到我对雪绮犯下的过世，我的胸口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对雪绮的话……我和雪绮肯定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许，此刻我还会和雪绮其乐融融地坐在家里看电视吧。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绮绮，你原谅你妈妈了，是吗？她把你丢掉，没有来养你长大。”我再一次开口问雪绮。

雪绮嗯了一声，然后用有些哽咽的声音说道：

“妈妈也是没办法才那么做的，那时候妈妈很穷，生我的爸爸又得了那么重的病……她也没办法才会那样的。”看来雪绮终究还是理解了她妈妈的苦处，最后原谅了她。所以，她才会照顾着她的妈妈，走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吧。

“那你妈妈死了，你一个人住了那么久，就不怕吗？为什么就不回来？爸爸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过分了。为什么你还那样做？”我不满地说着。

雪绮抿了抿嘴，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脸来，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

“爸爸，你都35岁了，你也应该结婚了啊。我回来，我怕你还会像以前那样……因为我错过别的女人。爸爸，我不能那样做的。那会害了你一辈子……而且，我也很喜欢马白龙。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

听到雪绮的话，我的呼吸有些急躁了起来，我出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绮绮，你很爱马白龙，对吗？”

我的这句话问住了雪绮，雪绮低下头，脸上有些愧疚，却又有几分的认真。

“嗯……我很爱马白龙，爸爸。”嗫嚅了半晌，雪绮平静的告诉了我这个答案。

“是吗。”

奇怪的是，这个原本应该会让我心情狂躁的答案，此刻听在我的心里，却并没有让我嫉妒或者不快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很平静。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想起了之前我掐住马白龙的时候，他即便面对我死亡的威胁，还是不肯说出雪绮的画面。我也知道，马白龙的确是一个很爱雪绮的男孩。

他真的是愿意为雪绮付出一切的。

而且，他的脾气很好，又很有才华。他真的是一个很完美，很适合雪绮的男孩。

我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感慨和惆怅。一种雪绮终于长大了的感慨。

那是我唯一的感觉。

马白龙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男人，一个经得起考验的好男人，尽管他从我手里夺走了雪绮。但是，我却认了。这一次，我真的认了。

巷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夜越来越深，冷冷的寒风穿过了巷子，时而吹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瑟瑟发抖，甚至牙齿都打颤。

“爸爸，你很冷吗？”看到我在颤抖，雪绮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爸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把你当成恐怖分子了，要是刚才我没有跑的话，你就不会跳下水了……”

“没关系的，爸爸没事，待会儿我可以去换衣服。”我抱着胸，打了个寒颤，然后对着雪绮勉强一笑，我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冬季夜晚的冷空气吸进肺里，让我的肺都有种结冰了的感觉。

我抬起头，百无聊赖地仰望了一下夜空，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有闲心去看夜空。但是我发现今晚的夜空真的好美。小巷子里没有灯光，从巷子往天空上望去，我能够看到满天的繁星。今晚的天空好好远，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有点云，没想到到了晚上却是晴天，星光是这样灿烂，一颗颗的星星多到让人震撼，两只眼睛都收不过来。

望着满天的繁星，我沉默了一会儿，手轻轻地敲打着表面粗糙干燥的横木。

漫长的沉默。

真的是好漫长的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那样望着星空，感受着北风从小巷的尽头穿梭而来，吹在我身上的冷飕飕的感觉。

“绮绮，还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时候，爸爸带你去乡间看星星吗。那时候，爸爸是不是跟你讲了很多的故事？”心有所感，我忍不住这样对雪绮说道。

听到我的话，雪绮似乎有些不解，她看了看我，然后轻嗯了一声。

“绮绮，今天的星空也很灿烂啊，爸爸再给你讲讲故事吧。”

听到我的话，雪绮更是迷茫，她皱了皱秀美，用低低的声音说：

“可是，爸爸你讲的故事，我都听过了啊……”

“不。”我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望着漫天的繁星，“这次，爸爸给你讲讲爸爸亲身经历的故事，关于爸爸我，还有绮绮你的故事。”

听到我的话，雪绮缄默不语了，她手放在大腿上，认真地听着我讲诉。从小到大，雪绮就特别喜欢听故事。

这一次，虽然情况特殊，但是也不例外。

我看着天上的星河，脑海里回忆起了我过去二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然后开始缓缓地讲诉了起来：

“绮绮，你相信吗。我们现在呆着的这条小巷子，就是爸爸我当初捡到你的小巷。”我收回了视线，然后对着雪绮说道。

“啊？”雪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真的，爸爸不骗你。那差不多是22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爸爸还在上高一，也是个傻不溜秋的小男孩，那天是个国庆节，爸爸想到街上逛逛，心想，说不定能撞到个美女，能有艳遇，哈哈。于是我就骑着自行车到处走，最后摸来摸去，就摸到了这里。来到了这条小巷子里。”

我笑着说道，语气却很平和。

“那时候这一带都是老宅区，房子很少，也很矮，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老爷爷老奶奶，平时没多少人来。爸爸就在这里骑着自行车逛，差不多，就在那个位置的时候……”

说着，我指了指小巷子道前面的一处空地，说道：

“爸爸我看到了一只红色的麻袋，丢在巷子的中央，那时候爸爸很奇怪，然后就下车一看。之后，我就被吓到了。你猜猜，爸爸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