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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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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他睡的其实也不好。睡梦轻浅,闭上眼睛,模模糊糊,似都是她怕他着恼,强作笑颜暗求谅解的一番模样。

    裴右安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待她的冷硬。

    她负气,不愿下来吃饭,想让自己哄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女孩儿的一点小心思罢了,虽然幼稚,但也无伤大雅。

    他忍不住再一次回首,望向身后的圆楼。

    时辰还早,初阳未升,那楼笼在一片朦胧的晨曦里。耳畔静悄悄,只有门外传来的间或的马蹄踏地之声,在催着他动身上路。

    裴右安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转身待要走了,视线忽地定住。

    大门近旁那间侧厅抱厦的一根立柱之后,竟有一道身影。

    嘉芙就在那里,也不知何时来的,身子娇小,得以藏在那根立柱后,只衣裙微现,露出了半张娇面,睁大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目光相遇,她仿佛受惊的兔子,脑袋立刻缩了回去,被立柱挡住,看不见脸了。

    裴右安手心忽感发热,将马鞭还給近旁侍卫,吩咐他先出去,到门外等着,自己抬脚,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嘉芙慌慌张张,转身匆忙要跑,裴右安已一步跨上台阶,叫了声“表妹”。

    嘉芙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头,低低地叫了声“表哥”,垂下了眼睛。

    和昨日一样,她的眼睛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瘀痕,满脸的倦色。

    “昨晚还是没睡好?”裴右安端详着她,问。

    嘉芙双手背后,摇头道:“吃了药,睡的比平常好的多,也没做恶梦了,表哥你放心。”

    裴右安知她扯谎。迟疑了下,改而问道:“怎一大早就跑来了这里?何时起的?”

    嘉芙慢慢地仰起一张小脸,齿紧紧地咬着唇,咬的唇都发白了,却只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声不吭。

    晨曦微白,有凉风涌过,轻轻掠动了垂在她耳畔的几根鬓发丝儿,裴右安望着她,一阵淡淡恍惚,眼前忽浮现出她那夜跳楼被自己识破伎俩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模样,胸口左边的那片地方,慢慢地软了下去。

    “动作快些,去换身衣裳……”

    嘉芙眼睛蓦的一亮,还没等他吩咐完,立刻转身,匆忙道:“我都收拾好了,表哥你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朝里飞奔而去。

    裴右安转头望着她的背影,有点错愕。

第 30 章

    嘉芙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会跑; 唯恐迟了裴右安就会改变主意,奔回到了圆楼前不算,竟还一口气不带停地从下面跑上了三楼,匆匆换上昨日让银环拿的一套家中小厮穿的短打,长发绾在头顶,成男子的样式,压一顶方巾; 脚套皮扎; 穿戴完毕,匆匆对镜照了照; 见镜中的自己俨然已成了个俊俏小仆; 一把抓起包袱; 又赶回了门口,停下来时; 跑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胸脯不停起伏。

    她胸脯自远不及丰满,但也不算贫瘠之地,来不及束胸,方才心急火燎的; 为赶时间,先凑合就下来了; 此刻站在了裴右安的面前; 见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自己; 视线最后似是在她胸口略顿了一顿; 下意识地低头,才发觉这种打扮之下,胸前显得分外突兀,急忙抱起包袱,想遮一下,裴右安已淡淡转过了脸,指着方才拉来停在门口的一辆小马车道:“上去吧。”

    嘉芙面庞发热,低低地道了声谢,急忙走了过去,将包袱先放在车辕板上,也不用人扶了,自己手脚并用,顺利地爬了上去,在身后数十道目光的盯视之下,抱着包袱一头钻进了马车,坐定,终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裴右安环顾了一圈看完马车又看自己的随从和侍卫,面无表情地道:“上路。”

    ……

    昨晚熬了一夜,很是辛苦,此刻心事终于落地,嘉芙上了马车,一躺下去,连马车的颠簸也没能阻止她睡着。

    这个白天,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或者爬起来,从车窗缝里偷看裴右安骑在马上的背影,怎么看都觉看不够,甚至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当晚随裴右安入住驿舍,屋子也和他挨着的。想到他就在自己的隔壁,距离近的甚至能听到他走动发出的脚步声,一夜便是安眠。

    第三天的傍晚,一行人抵达了孟木。

    孟木土司姓安,名继贵,是孟木府的第三十五代土司,因裴右安曾救过他独生子,对他格外敬重,知他今日会到,亲自到几十里外迎接,引一行人入了土司府。

    嘉芙和他同住在一个院落里,屋子连在一起。接连好几天,不断有附近的小土司抵达,裴右安很忙碌,和安继贵进进出出,夜夜赴宴。嘉芙白天无所事事,只在晚上,有时候能等到他回来,给他端茶送水,说上几句话,这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几天后,她留意到了一件异样的事情。

    土司有个女儿,名叫安龙娜,和嘉芙差不多的年纪,十五六的样子,昨天傍晚,嘉芙在院落门口翘首等着,终于等到裴右安回来的身影,心里一喜,正要跑出去相迎,看到安龙娜早了自己一步,先跑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路。

    当时距离有些远,嘉芙听不到安龙娜和他说了什么,但却一眼就瞧了出来,所谓少女怀春。

    她望着他的那种神情,嘉芙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她自己的翻版吗?

    嘉芙当时心里咯噔一跳,躲到了门后,透过门缝偷看,心情有点紧张。所幸裴右安看起来就是和她初次相见时的样子,礼貌而疏远,没几下,就打发走了安龙娜,随后入了院子。

    嘉芙微微松了口气,自然不会在他面前提这个。当晚过去了,第二天的傍晚,嘉芙像先前那样等着他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伴着环佩叮咚的脚步声,接着,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喂!你是裴大人的什么人?”语气很不客气。

    竟是安龙娜来了。嘉芙这才近距离看清了这土司府小姐的样子,长发结辫,挂满饰物,身穿水蓝长袍,腰系绣带,脚蹬牛皮小靴,打扮华丽,生的美貌,但看向自己的两道目光,却带了一丝敌意。

    人在土司府里,何况自己在别人看来还是裴右安的一个贴身小厮,嘉芙自然不想招惹事情,叫了她一声“乌哲”,在当地是对土司女儿的尊称,随即要走,安龙娜却几步追上,拦住了她的去路,上下打量着嘉芙,讥笑道:“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我听说汉人里有一种被叫做娈童的男子,最是低贱下流,专供男主人淫乐所用,莫非你就是娈童?”

    嘉芙明白了。

    她应当是被裴右安给拒在先,又见自己和他同居一院,这是来找茬泄愤了。便忍住心中气恼,道:“乌哲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道,却认错了人。裴大人等下就要回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要走,一侧后襟却被安龙娜从后给抓住了,“撕啦”一声,衣领就被扯破了道口子,跟着后颈一阵辣痛,皮肤应也被她指甲给抓破,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见安龙娜竟又朝自己扑了过来,十只尖尖指甲,这次直接朝她脸抓来了。

    上辈子的嘉芙,小时候其实也是活泼的天性,在疼爱她的父亲面前,更是个爱撒娇的小哭包。只是十三岁那年父亲走了后,一切的天真和欢乐都离她而去。后来她被祖母安排,先是嫁给裴修祉,没多久又辗转到了萧胤棠的身边,至死的那日,都是个温柔淑静的女子——但那并不是她的真实天性,只是压抑后的顺从和渐渐的麻木习惯,直到这一刻,因为这个前来挑衅的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嘉芙这两辈子积聚起来的所有委屈和怒气仿佛都得到了宣泄的口子,见她得手了还不依不饶,一副不把自己脸给抓花便不罢休的姿态,心头火起,就在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曾活了两辈子,忘了这里是土司府,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抬手就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拽,安龙娜尖叫一声,两人便撕打在了一块儿,起先难分难解,到了后来,安龙娜毕竟力气大些,将嘉芙死命压在了身下,握拳咚咚地捶着嘉芙,嘉芙挣扎不动,便使出杀手锏,死死扯住她的头发不放,两人都是狼狈不堪,就在安龙娜的拳头要朝嘉芙再次捶下来时,伴随着一声低喝,嘉芙被一双手直接给抱了出来,她这才看清,竟是裴右安来了,那边安龙娜也被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男子给捉住,安龙娜嚎啕大哭,指着嘉芙不住地道:“哥哥!他欺负我,他抓住我头发就不松,我要被他扯成秃头了,我痛死了!”

    嘉芙指缝里,确实还抓着从安龙娜头上拽下的一绺头发,见裴右安看向了自己,急忙背在身后,悄悄松开手指,正想张嘴,安龙娜的哭声已变成了尖叫:“他是女的?他竟然是女的?”

    她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头发散了下来的嘉芙,又看了一眼还将嘉芙抱在怀里的裴右安,“哇”的一声,再次大哭,跺了跺脚,转头跑了。

    “疼吗?”

    裴右安视线掠过嘉芙的后颈,轻轻放下了她,皱眉问道。

    嘉芙喘息渐定,拢了拢因为和小姑娘打架散下来的长发,这才觉到无比羞愧,忍着疼痛,摇头道:“我没事。表哥,实在对不住,我……”

    裴右安已转向那个定定看着嘉芙的华服男青年,道:“沧珠,她是我表妹,为出行方便,作了男子的打扮。方才若有得罪令妹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安沧珠这才回过神儿来,急忙摇头:“无妨,我知道我妹妹,必是她生事在先,还请表妹见谅。”

    裴右安微微一笑:“好说。我已到了,沧珠不必再送,请止步。”

    他朝安沧珠点了点头,随即领嘉芙入内,一进去,便道:“怎会和人厮打了起来?”

    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嘉芙依旧羞愧,又怕他对自己印象恶劣,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嚅道:“她以为我是男的,一过来,就挡住我的路,用难听的话辱骂,说我是表哥你的……还先动了手,抓破了我衣服……”

    那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跳了过去,脸涨的通红。

    裴右安似是明白了,皱了皱眉,洗了手,随即取出一盒药膏,命嘉芙转身。

    嘉芙知他要替自己擦药,乖乖地转过身,默默将散落下来的长发绾起,低头露出后颈。

    一片娇嫩雪肤,上头却留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甲刮痕,中间最深的那道,已经渗出了几颗血珠子,瞧着触目惊心。

    裴右安以洁布拭吸血痕,动作无比轻柔,随即手指沾药,轻轻替她抹在伤痕之处。

    嘉芙感到丝丝的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忍忍,等下就不痛了。”

    他柔声安慰。

    “你气力又不及人,蠢打只会吃亏。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若我不在,边上也无人,高声呼喊,或是跑往人多之处,记住了没?”

    他的语气,听起来竟有点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嘉芙终于松了口气,心里又甜丝丝的,低声道:“谢谢表哥。”

    裴右安:“可还有其余伤处?”

    嘉芙摇头,扭脸望了他一眼,胆子忽然大了。

    “表哥,土司的女儿,她是不是喜欢你?我看到她……将你拦住过……”

    裴右安仿佛一怔,瞥了她一眼,收了药,转身离开。

    嘉芙亦步亦趋跟了上去,死皮赖脸:“是不是啊,表哥?”

    裴右安仿佛有点无奈,道:“小女孩不懂事而已。你也别胡说八道。”

    “表哥,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娶妻?”

    鬼使神差般的,这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竟就问了出来。

    嘉芙知道,即便在前世,他最后于塞外素叶城中死去的时候,也依然是孤身一人。

    而在那之前,萧列做皇帝的数年间,裴右安可谓富贵登顶,位极人臣,他不娶妻,唯一理由,应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目光微微一沉。

    嘉芙问了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就有点后悔了,但却死撑着,并不躲闪他的目光,反而睁大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望片刻,裴右安似乎终于败在了她明媚软糯却又不屈不挠的目光之下,抬手揉了揉眉心,笑了笑:“我先天体弱,虽调治过,但于血气始终有亏,且从前又受过重伤,非寿考之人,何必娶妻,空误了女子青春?”

    他说完,撇下了她,径直过去洗手。

    嘉芙望着他的背影,一瞬间,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极是难过,慢慢地,全身血液却又沸腾了起来,冲口而出:“表哥,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愿意服侍你,照顾你,你一定能好起来的,长命百岁!”

    裴右安微微俯身,在门外的一口蓄水缸畔洗手,身影一顿,随即继续,不疾不徐地洗完了手,直起身转过来,微微一笑,用安慰的语气道:“我知你心中诸多忧惧。我既承诺护你,便不会食言,如今这样,待日后你嫁为人妇,倘夫家不足以庇护,我亦会看顾。若我不测,临前也必会为你安排妥当。这样你可放心?”

    嘉芙一愣,随即明白了。

    他是以为她又在耍花样地想赖上他了。

    胸中似有什么在激荡,她面庞滚烫:“表哥,我……”

    “就这样了,往后再不要想这无谓之事,我不可能应你的。”

    他的神色随之转为严肃,不再理会她,从她近旁走了过去。

    嘉芙仿佛一只被戳破了的球,望着他的背影,顿时泄了气。

第 31 章

    这个傍晚的意外; 于裴右安来说,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静如止水,一如常态。但在嘉芙,从被他带出门后这几天以来的所有欢欣和雀跃,却如地里刚钻出的寸头嫩芽; 还没来得及在春风雨露里舒展枝芽; 便已被一场倒春寒给冻住了。

    嘉芙有些懊悔自己一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但也是因了他随之而来的回应; 让她再次得了提醒。

    她前几日高兴的早了。

    裴右安对她好; 容忍她; 体察她的小心思,甚至在她面前让步; 譬如这次,临行最后一刻,还松口答应带她同行,但他设在两人中间的那道壁阂,却是如此的坚固; 嘉芙几乎看不到有破壁的希望。她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谋他去喜欢自己,为她所迷——况且说实话; 在裴右安面前; 她对自己毫无信心; 除了一副前世给自己招致了不幸; 这辈子看着似乎也要在劫难逃的的皮囊,她还有什么?裴右安那样谪仙般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继而答应娶她?

    但嫁他的念头,从第一天冒出来开始,就牢牢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嘉芙无法摆脱这种想要靠近他,从而得以有枝可栖的诱惑。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他答应了自己?

    这新的打击,正如她那句未经头脑便脱口而出的话一样,来的猝不及防,嘉芙情绪难免低落,但有了前次负气不去吃饭所得的教训,这次学乖了,隔日,到了他快回的时辰,再次扬出笑脸去等他,等了片刻,远远看见他的身影出现了,旁边还是昨天那个同行过的土司府少主安沧珠。

    安沧珠是方才追上来和裴右安同行的。这是一个皮肤黧黑,浓眉高鼻,身材强壮的青年,一耳佩环,腰间系一短刀,刀鞘上镶满各色宝石。裴右安从前曾救过他的命,故他对裴右安很是敬重。

    安沧珠说了几句自己父亲明日将和孟定土司伊桑的会面之事,随后便问:“裴大人,你的表妹,她可有夫家了?”

    明日孟木孟定两大土司在边境安龙关的会面,是由裴右安一手促成,因事关重大,方才一路行来,他一直在思着此事,忽听安沧珠问这个,微微一怔,转脸,看了他一眼,见这青年面露微微忸怩,两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却充满期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论年纪,他比这位土司府少主也大不了多少,但在身畔这个浑身充满了勃勃生气的青年的对比之下,有那么一瞬间,裴右安的心底,忽生出一丝淡淡的秋沉苍凉之感。

    他并不是很想和身畔这青年谈论关于嘉芙的这种话题,但还是道:“她尚待字闺中。”

    安沧珠眼睛一亮:“她家在何方?”

    裴右安道:“泉州人氏。”

    安沧珠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我知道泉州!我幼年时父亲曾为我请过一西席,恰也是泉州人。我听他讲,泉州物阜民丰,船港比比皆是,每日数百上千船只出入,天下奇珍异宝,十有七八是从泉州而来!泉州有一甄姓巨富,专走海船,表妹恰也姓甄,莫非和那甄家有关?”

    裴右安含糊道:“她家确实有几条船……”

    安沧珠抢道:“太好了。裴大人可否容我与表妹面谈?我父亲正欲购进一批香料,恐被人欺我地处边陲,以次充好,表妹家中有船,想必也有香料的营生,由我直接寻表妹商洽,岂不正好?”

    裴右安所居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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