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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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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痛恨江家父子很多年,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她曾经找到炤宁面前诉说耸人听闻的打算,不外乎是想利用蒋家帮她走出目前的困境。但是,她有她的局限——她要在江家权势依旧的情形之下,做回多年来说一不二的宗妇。

    若是江家倒了,她绝对要被牵连。而在这时候,对她意味的是一生都白忙了一场,只能落得双手空空。

    想都不需想,她不能接受那样的局面。

    贪心的人,不可失的东西太多,一旦落魄,便时常会陷入顾此失彼的境地。

    大老爷说完这些,便离开了松鹤堂。

    这日晚间,他听说太夫人嚎啕大哭了一场,之后卧床两日。起身之后,要院中服侍的人给她找来经书,每日诵读、抄写。

    末了,管事妈妈轻声道:“太夫人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知道了。”大老爷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

    随着婚期一日一日趋近,炤宁与师庭逸都腾不出时间见面了。

    皇帝虽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但是要紧些的事情还是让官员去王府找他。每日处理完正事,他就亲自监督工匠将新房修缮地附和他的心思,还带着几名能工巧匠给吉祥又打造了几个小房子,新房里放一个,红叶林畔、竹园深处的居室内,各放一个,他经常逗留的书房也要放一个。

    这件事,他传字条告诉了炤宁。

    炤宁看了直笑,心里暖融融的。她记得是谁把吉祥送到了自己身边,写字条问他:张叔父怎么还不来?

    他说问过了,张放正在途中,最早三月中旬抵京,最迟要三月下旬了。还安慰她,说到时候一起在王府款待张叔父,不是更好么?

    不好也没法子。炤宁也只能腹诽这么一句。

    她心里只是隐隐地希望,父亲的故交——尤其她觉着特别亲近的故交,能在她出嫁的那一日看着她嫁给他。

    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之于父母,亦是无法等闲视之的,兴许比自己成婚当日的心绪还要复杂。

    可这是自己无法做主的。

    定亲到出嫁的日子相隔太短,远在他乡的一些长辈根本没法子抽身前来。

    还好,还有徐岩、吏部尚书、程大老爷、五军大都督等等,再有就是韩越霖、雅端他们。也都是父亲看重、信任或欣赏的人。

    三月的第一天,韩越霖特地来找她,见面第一件事便是给了她一张银票:“小丫头要嫁人了,往后轮不到我给你零花钱,这次就多给一些。”

    炤宁看了看,是一万两,笑了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给我?”

    “实在是不凑巧,要出去办差,大概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韩越霖笑笑地看着她,“横竖只是上花轿坐花轿那些事儿,你只要不睡迷糊,就出不了岔子,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炤宁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则是笑道:“这倒是。”

    “高兴点儿。”韩越霖能感觉到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你要是跟别人一样扭扭捏捏,哭哭啼啼,我可真会觉着丢脸。”

    “真是……你说句好听的话能怎样?”炤宁横了他一眼,又问,“心儿怎么样?”

    “懒得理他。”韩越霖道,“我叫人照看着她,她说我那是监视,我只好把人撤掉了。前几日把那所宅子卖给她了,往后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又叮嘱炤宁,“再过几天就是吉日,你再记挂别人,也别出门走动。让人知道了,是说你瞧不起自己,还是瞧不起燕王?”

    “嗯。”炤宁乖乖地点头,“我知道。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你放心吧。”

    “得了,没事了。”韩越霖转身时,深凝了她一眼,笑意中有着少见的一份怅然,“居然有点儿舍不得,真是见鬼了。”没等她应声,便已大步流星走人,摆一摆手,“走了啊。”

    炤宁站在原地,费力地吞咽一下,努力地睁大眼睛,望向万里晴空。

    差点儿就哭一鼻子。

    江予莫的心绪比韩越霖更糟糕,时不时就找炤宁说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出嫁。一到那种时候,他就开始不放心、不舍得。偶尔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狠狠地吸着气,沉默多时。

    炤宁想宽慰他,可是……她自己也需要人宽慰,实在无能为力。

    往后就好了。她想。

    到底,吉日如约而至。

    江佩仪出门的时候,炤宁全程观望,知道上花轿之前的种种事宜。

    她一直尽量含着微笑,由着一干人围在房里说说笑笑,也由着人照着规矩装扮自己。

    一整日,她都有些恍惚。

    原本以为,她在这样的一日,该是完全的喜悦,或是由衷的伤感。

    但是不,她心绪是悲喜交加。

    嘈杂声中,她抱着宝瓶上了花轿。

    一路上,她都在想念父母,想念着韩越霖、予莫,甚至于想念着大老爷、大夫人、三老爷、江佩仪等人对自己那些点点滴滴的好。

    要竭力地忍着,眼泪才不会掉落。

    懵懂地进到燕王府,在喧闹喜庆的氛围中,她与师庭逸拜堂,正式结为夫妇。

    由他引着进到新房,坐到千工床上,略等了片刻,头上的大红盖头被他挑落。

    对上他眼中含笑的俊颜,温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目光,她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只是嫁了他,只是自江府走到燕王府,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样想着,微微一笑。

    **

    燕王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太子并没前去贺喜。

    他近几日都在忙一件事。

    此刻,暮光四合,别院的室内已经掌灯。

    他闲闲落座,慢悠悠地享用茶点。

    这样等了小半个时辰,有女子款步进门,盈盈行礼,“太子殿下久等了,请殿下恕罪。”

    “再久也值得。”太子笑着看向女子,抬手示意,“坐。”

    女子一笑,“是。”

    太子开门见山:“考虑得怎么样了?只要你愿意,我便给你更名改姓,迎你入东宫。”

    “这是妾身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太子笑意笃定:“人活一世,总该什么日子都经历、享受一番。”

    女子笑意渐浓,“的确是这个理。只是,妾身如何都想不出,这件事对于太子殿下有何好处。”

    太子凝视着她清丽绝尘宛若空谷幽兰的容颜,“便是只为着你的容貌,也已值得。”

    “殿下谬赞了。”女子笑得意味深长,“为着我是韩统领、燕王妃交情匪浅的旧识,更值得。”

    这女子是莫心儿。

 第064章 风月

   

    第064章风月

    “你这话很有些听头。”太子微眯了眸子。

    “你做的事很值得玩味。”莫心儿嫣然一笑,“太子侧妃,听起来比较风光,其实还不是关在东宫的一个小妾?说心里话,我可真没什么兴趣。”

    太子微笑,“那你的意思是——”

    “依照你的说法,我更名改姓进到东宫,担负的凶险有多大?”莫心儿道,“若事情败露,你少不得将所有罪责推到我头上。我大抵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吧?若是太子妃的头衔,倒还值得人以身涉险。”

    “想做太子妃?”太子温缓笑开来,“你进入东宫之后步步筹谋,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心儿笑得明眸微眯,梨涡浅显,“这就好比你给了我一张巨额银票,却需得我跋山涉水找到相应的银号去取。而最要命的是,那家银号在不在,都未可知。”

    “你可愿尝试?”

    “不。”莫心儿缓缓摇了摇头,“我虽然出身卑贱,却非你认为的贪慕虚荣。”

    太子叹一口气,显得很失望,“这般说来,你我无缘聚首。”

    “的确。”

    太子问道:“殊荣不比你友人的分量更重?”

    “一个身份,怎可与情意相提并论?”莫心儿玩味地凝着他,并不掩饰眼中的同情之色。

    太子不置可否,笑道:“我只是没料到你有这般风骨。你要知道,很多人只是为了做太子侧妃,已不惜代价去谋取。”

    “各人所求不同。”莫心儿道,“你身边那些侧妃、侍妾……”她讽刺地笑了笑,“我也有所耳闻,一个个浑似笼中鸟,那样活着,还不如一脖子吊死。”

    “哦?”太子竟是不恼,“看起来,你对东宫也不是全无兴趣。”

    “那倒不是。”莫心儿唇角微扬,绽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容,“不要说官宦之家,便是市井坊间,也流传着关于东宫的很多说法。”

    “都是怎样的说法?”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搭着话,亲自给她续了一杯茶。

    “都说太子殿下自从去岁冬日起,行径放荡不堪。东宫正正经经进门的,也只有太子妃和佟侧妃,其余的么,都上不得台面。”莫心儿复述着从各处听来的传言,“尤其那个林侧妃,明明是出自行伍之家,竟是一点儿风骨也没有,为了一点儿虚荣,简直连廉耻都不要了。她就是趁着太子殿下放荡的当口,才凑到殿下跟前去的吧?”她嘴角向下微撇,透着不屑,“有这种人倒是也有好处,人们因为她都明白了一件事:地位再高,品行不能匹配的话,也只能是世人眼中的笑话。”

    太子听了这一席话,说不清是怎样的心绪。他身边正正经经进门的女子,其实只有太子妃。林千惠固然叫人戳脊梁骨,可是比起佟念柔,简直不值一提。

    又能如何?

    太子妃幸亏不是习武之人,要是习武之人,如今恐怕要每日与他唱几出河东狮吼。

    不但如此,她还要留着佟念柔。留着那个人恶心她自己,更要恶心他。

    想到这些,他心里便烦闷的厉害。

    莫心儿闲闲地岔开话题,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凝着太子,“今日不是燕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么?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在这时候见我。侍卫去接我的时候,我正给燕王妃挑选贺礼呢。”

    是啊,今日是燕王夙愿得偿迎娶炤宁的大日子。这桩亲事,亦是父皇打心底赞成并且盼望的。炤宁过门之前,皇帝皇后便已赏赐不断,赏赐之物或是先送到燕王府给她留着,或是直接送到江府。

    前世炤宁得盛宠的情形,今生极可能还会发生。

    要如何避免呢?避免她得盛宠,之于大局,要紧么?

    最让他心里难受的是,日后他要不可避免地常常见到她——见到她被帝后宠着,被师庭逸护着。

    那样的滋味,似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日日刺在心头。

    太子妃说的没错,他对炤宁的确是又爱又恨。但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真正无法欺骗自己,才肯面对自己情意中喜欢她的那一部分。

    他闭了闭眼。

    莫心儿语气轻悠悠的:“你喜欢她。”

    太子按了按眉心,“喜欢她是多稀松平常的事。”

    “没错。”莫心儿却因此生出千般不解,“既是喜欢,因何害她?”

    太子目光骤然一冷,“此话怎讲?”

    莫心儿就笑。她不需要炤宁、雅端为自己劳心劳力,不需要韩越霖为自己浪费人力,因为她有莫晨那样的异姓兄长。莫晨成为太子妃的心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该不该知道的,都已一清二楚。

    “你这种人,真是令人发指。”莫心儿这样说着,眼中却无一丝惧怕,“原来你心里的喜欢,便是将人毁灭,而非成全。”

    太子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算了。我们改日再见。”

    前一段日子,高文照在醉仙楼里留意到了莫心儿,设法查了查,找到了蛛丝马迹,知道这女子是在江南名噪几年之久的花魁。

    别的事情不需查,炤宁逗留江南时,他们就对她接触的一些人有所耳闻。

    莫心儿与韩越霖、炤宁交情匪浅。

    如果这女子可以加以利用,能让韩越霖和炤宁怄火的事情怕是不少。但他也清楚,想归想,做到很难。

    莫心儿的怪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她从不肯让哪个男子从她那里如愿。

    可是已经发现,总要试一试,权当消磨时间了。

    这女子说话不大中听,但是很奇怪,他并不反感,甚至于,有点儿享受与她对坐闲谈的光景。

    莫心儿笑盈盈起身行礼,道:“若殿下有闲情雅致,一两日便可再见妾身。太子妃要妾身到东宫小住,闲来为她弹奏一曲,帮琴师谱曲。”

    太子险些蹙眉。

    莫心儿施施然出门。

    换在前一阵的脾气,太子定会命人将她当即扣下。但是,经过这段日子,他慢慢恢复了以前沉稳内敛的做派。太多的事,不是生气暴躁就能解决问题的。

    太子妃要怎样,便随她去。横竖只是个他想利用而不成的人,不需在意。

    他独自静坐许久,出门时,夜色深浓。湛蓝天幕上,群星闪烁,上弦月焕发出清冷沉郁的光辉。

    **

    确定房里再不会有人来,炤宁所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喜娘打发走,唤来红蓠白薇,除下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洗去脸上的脂粉,蹙着眉咕哝:“太累了。”

    红蓠笑道:“一辈子只这一次,您就别抱怨了。”

    白薇也抿嘴笑着,取来新做的大红色衫裙。

    炤宁又是蹙眉,“我不能先歇下么?还要穿戴起来?”

    两个人无奈地看着她。哪有扔下新郎官不管自己先倒头大睡的新娘?

    炤宁叹气,“好吧。”

    穿戴齐整之后,她坐回到千工床上,问起吉祥:“你们去看过它没有?”

    今日一早,为着添一份喜气,红蓠给吉祥在颈间戴了一朵绸缎做的小红花,惹得炤宁笑了一阵子,吉祥则郁闷了一阵子——它不习惯脖子上有累赘的物件儿,总想咬下来,偏生不能如愿,气得它哼哼唧唧半晌才认了。

    之后,常洛专程来接它,省得它因为终日的喧闹闹脾气。

    红蓠笑答:“在红叶林那边睡大觉呢。常洛今日的差事就是哄着吉祥,您只管放心。吉祥跟他挺亲的。”

    那就好。炤宁放下心来,展目环顾室内。

    她所在的是作为寝室的东梢间,南窗是雪白的窗纱,贴着大红喜字,北窗则是玻璃窗,这会儿能透过窗户看到后面的大红灯笼、红花绿树。白日里,定是光线充足。

    她比较关心的是吉祥的窝安置在了何处,刚想起身去别的房间转转,师庭逸回来了。

    这才惊觉,天色已经很晚,到了曲终人散时。

    师庭逸一进门,视线便在炤宁身上定格。

    她已经换了轻便些的大红衫裙,除掉了妆容,比之先前,少了几分雍容、端庄,但依旧是艳光四射,双眼顾盼生辉。

    这会儿,她端坐在大红背景下的床上,肌肤更显白皙,眉宇更如点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似有星光落入,盈着喜悦的光芒,还有似水的温柔、少许的羞涩。

    他的宝儿,从来是有着叫人心惊的美艳。这一日尤甚,几乎叫他不愿有片刻错转视线。

    炤宁眼里的他,今日毫无平日里的些许懒散随意,身形愈显高大挺拔,容颜愈发俊美无俦,进门那一刻的摄人气势,随着他唇角延逸开来的笑容点点消散,让她如沐春风。

    此刻的男子,与她记忆中的少年郎的容颜身形叠合。

    她由衷地弯唇一笑。

    是他了。往后的岁月,每日与他相对相伴,相互照顾,让彼此变得更好。

    太久之前,便承诺彼此今日:他要娶她,她要嫁他。

    一度离散,相隔万水千山,可是到了今日,还是不负当初诺言,做了携手的眷侣。

    他们这样的眷侣之间,没有值不值得,不计辛不辛苦。

    也许相识那一刻,便已注定一世痴缠,不问悲欢。

    两个一向聪明睿智甚至霸道跋扈的人,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良宵,竟都有些恍惚。

    梦游一般地喝了合卺酒,梦游一般地吩咐室内的下人。

    视线怎么都不肯从对方的容颜上错转。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原来还可以这般诠释——红蓠喜滋滋地想着。

    夫妻二人各自沐浴更衣的时候,炤宁才算是找回了一些神智,提醒红蓠明早一定要不择手段地叫醒她——要起个大早,去宫里谢恩请安,而她已经过惯了散漫的日子,偶尔会赖床睡懒觉。要是第一次请安就出岔子,那可太丢脸了。

    红蓠满口应下,轻声笑着逗她:“实在不行,我就备好一盆冷水。”

    “……”炤宁拿她没辙。

    师庭逸那边很省事,根本不需要人服侍。在外征战的日子,不忍心让帐中军兵为了自己多费心思力气,早就习惯了亲力亲为地打理自己身边琐事。

    这倒是让红蓠白薇刮目相看。养尊处优的皇子有这种好习惯,委实罕见。

    炤宁回到寝室的时候,床已经铺好了,先前散落在床上的花生、红枣、栗子等寓意吉祥的干果已经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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