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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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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骞来之前,听陆宇说了炤宁也在这儿,那时起心里就开始打鼓,此刻进门看到人,打心底开始哆嗦。

    他怕这个女孩,原因可能是听江予茼讲过多次她整治人的手段,也可能是了解师庭逸对她有多在乎——惹她就是惹他。

    三年来,陆骞唯一的希望是炤宁死,最痛苦的梦魇是她回来反手报复。

    炤宁抚了抚衣袖,抬眼凝视着陆骞,目光自平和转为清寒,再到冷酷。

    “江、江四小姐。”陆骞甚至忘了还有师庭逸在场,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便垂头看着地上方砖。那样的眼神,他不敢对视。

    炤宁语气倒还平和,“许久未见了。”

    “是。”

    炤宁问道:“病好了,这两日有何打算?”

    “自然是听从——”表哥二字即将出口的时候,陆骞想到了师庭逸的警告,生生咽了下去,“听从燕王殿下的吩咐……”

    炤宁打断他的话,看住那张让她生厌的脸,“你正在打算遁入空门、了却尘缘吧?”

    陆骞僵住,似被施了定身术,连眨眼这样的细微动作也无。但是,很快他就抬起头来,看向炤宁,“江四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若是有这个念头,早已出家做了和尚,哪里需要等到今时今日。”

    炤宁微笑,笑靥如花,眼底的寒意却更凛冽,“这不同。以前你只是怕,如今你身在心之炼狱。”

    以前陆骞再怕,还有个盼头,盼得她终被暗杀丧命就好,眼下则是腹背受敌,不,是三面受敌。

    到了这地步,他获得解脱的方式,真的太少。炤宁为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都不能一了百了,只有出家这一条路,能让他与过往做个全然的了断。

    以往炤宁看到别人近期前景的时候,只做看客,顺其自然就好。不相干的人,都不需她做不相干的事。这次不同。这一次,她要改变陆骞的运道,如何都要尽力更改。因为有人先一步手段强硬甚至卑劣地改变了她的命途。

    “可我真的还没想到这一层。”陆骞看着炤宁,眼底的恐惧是真切的,“难道……难道江四小姐想要我走这条路加以利用?”这样说着,他眼底有了些许喜色。

    陆骞绝不是全然没脑子的,最起码,他反应很快,会依着真实情绪的流露说出口不对心的话。

    “你说呢?”炤宁从容起身,到了门外,让红蓠附耳过来,微声交谈。

    陆骞先是侧耳聆听炤宁的脚步声、之后的语声,发现无法听清她言语的时候,已是惊惧交加。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忘记了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师庭逸目光深远地审视着陆骞。同炤宁一样,看着那个人的时候,便不会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炤宁猜得没错。陆骞分明是在打算出家一了百了,被戳穿之后的反应,只是依着惊骇恐惧的情绪说出辩驳的言辞。

    师庭逸为此甚是困惑——他对陆骞很了解,看得出不足为奇,炤宁在外阅历渐长,看得出也不足为奇,奇的是她分明早已料定,该是在看到陆宇之后就料定了这件事。实在是没法子解释。

    怎么做到的?她真能先知先觉了不成?思及此,他视线不由转移到门口,凝住那艳紫身影。若是真的,该多好。他想。

    炤宁转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望向师庭逸。他坐在书案后方的太师椅上,正瞧着门口出神呢,不知神游到了何处。摆明了由着她敲打陆骞,倒也好。

    她安然落座。

    陆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神色。

    “你离开之前,凌氏便会寻托词暂别陆府。”炤宁以指节一下一下轻叩着座椅扶手,“不瞒你说,自去年起,她身边两名丫鬟都是我安排的眼线。”

    陆骞神色惊惶不定。

    “还记得你交给程大小姐的那些护卫么?七尺男儿,到了徐岩手里,三五日便和盘托出你做过的一切丑事。”炤宁问陆骞,“依你看,知道你吐露实情在先的凌氏,能撑多久?”

    陆骞睁大眼睛,“不可能!”

    炤宁轻轻一笑,“那些侍卫的亲人都在你手里,你认定他们不会出卖你,是不是?可这人世间,最难熬的滋味是生不如死,你该最明白。死都死不起的人,还有什么不会说?”

    陆骞继续瞪着她,半信半疑。

    “我早已知道你从小到大做过的错事丑事,所以,今日才这般的厌恶你。”炤宁扬了扬眉,“要不要看证据?要不要看你那些护卫是如何出卖你的?”

    陆骞脑子有点儿乱,琢磨着那些侍卫到底是受尽酷刑招供还是也有把柄落入了他人手中。

    炤宁抚了抚鬓角,“你既是想听,就从你十三岁第一次酩酊大醉说起。那次你去了倚翠阁,与你厮混的是如意姑娘,你出手阔绰,翌日给了她三千两可是?实不相瞒,这次行径有错,倒是办了件好事,如意姑娘没两日便金盆洗手。第二次,你就完全是个畜生了……”

    “别说了,别说了!”陆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你别说了。我喝醉之后就、就是那样的……”

    他喝醉之后,全然是个畜生。平日里斯斯文文,看起来是一表人才、品行高洁的贵公子,酒后便会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品行,要多败坏就有多败坏。兴许是平日里被他严苛的父母管教的太严所致?谁知道呢。

    “我们商量商量,如何?”炤宁问着陆骞,却转头看向师庭逸。没想到,他正凝视着自己,笑微微的。她险些愣住,随即才以眼神询问。

    师庭逸颔首。

    陆骞频频点头,“你只管说,只要我可以办到。”

    炤宁对陆骞道:“老老实实地过一年,我送你到护国寺,请方丈收下你。若是不应,我保管你就算是想出家,未及落发,便要被令尊抓回来抽筋扒皮鞭尸。”

    陆骞用了一会儿才完全消化掉这番话,随即点头,神色已是万念俱灰,“我明白,我会的,会听从你的吩咐。”

    炤宁即刻吩咐他:“看着我说话。”

    陆骞称是,抬起头,怯懦惶恐地对上炤宁的视线。

    炤宁微笑,“装疯三年,好受么?”

    陆骞摇头。

    “痊愈之后,好受么?”

    陆骞继续摇头。

    她忽然岔开话题:“你的意中人,真的是雅端?”

    陆骞意外,目光慢慢变得黯然,语气却很坚定:“是。”

    “知不知道,这是我最厌恶你的原因。”

    陆骞竟为之愤怒起来,只是强压着没发作罢了,“江四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就不能倾慕雅端了?喜欢你的人不也是鱼龙虾蟹混淆不清?我装疯三年,可曾说过一句与雅端有关的话?我是配不起她,可你不能说我连爱慕她的资格都没有。是,我是混账,可我不是有意的,那日实在是没想到会遇到她,更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发了疯……”

    他愤愤不平地辩解着。

    炤宁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目光未起丝毫涟漪,听到鱼龙虾蟹混淆不清那句,不自主地弯了弯唇,耐心地听完陆骞的辩解才道:“得了。只是要再提醒你一次,不要提及雅端罢了。”

    陆骞一下子没了气焰,颓然垂下头去,“我自然明白。只要她好……就好了。”

    他好,就好。这是大夫人说的。

    只要她好,就好了。这是陆骞说的。

    炤宁险些叹息,“今日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说着转头看向师庭逸。

    师庭逸起身,对陆骞打个出去的手势,自己也举步向外。

    炤宁隐约听到他命人把陆骞送去章钦那里,又听到有人低声向他通禀一些事情。

    他就在门外,针对诸事吩咐手下,好一阵子没回来。

    炤宁抬起双手,想再一次用力地搓一搓脸,这须臾间无意一瞥,手便陡然停在半空。很寂寞很尴尬的姿态。她看着,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愿,这不是她日常给人的感觉。

    她连喝了几口茶,仍是觉着没着没落。

    燕王府,这地方不好。太坏了。让她完全失去常态,挣不开随时侵袭入心的回忆。若是让她对他生恨的回忆也罢了,偏生是分外暖心的甜甜的回忆。

    炤宁拾起扔在坐垫上的斗篷,披在身上,往外走去。

    不可留。这是不容她再停留的地方。

    偏生师庭逸在此时转回来,遇上迎面而来的她,讶然道:“这就走?”

    “嗯。”她胡乱地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

    “炤宁。”他展臂拦住她。

    “我该回去了,还有好多事……”

    “迟一刻走,好不好?”他说。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她一刻都不想停留。可是,他此刻的语气是那么无奈又低柔,语声又是那样带病的沙哑……

    她都不敢去看他的神色,“有事说?”

    “对。”

    “那么,你说。”她往回转,端起桌案一角的酒杯,喝了半杯,“我酒瘾犯了,想回家喝口喜欢的酒。”

    “竹叶青还是梨花白?”他好脾气地说,“我这儿应该有。”

    炤宁这才细细地看了他两眼。换了外袍,面容还是那样的憔悴,只是因着眸子亮晶晶的,平添了几分神采。“随意,都好。”她只能这么说。

    师庭逸扬声吩咐了侍卫,随后指一指堪舆图,“你看过了?”

    “嗯。”

    “不管皇上是否当真,你有无兴致?”

    “有。打发时间也不错。”

    “那就好。”师庭逸弯唇笑了,“坐。”

    这一刻,他展开案上图画,美丽明亮至极的双眼瞧着案上,眼睛狭长的弧度延逸着无声的风情,浓密飞扬的剑眉亦少了些气势,没来由地显得柔和。

    炤宁继续瞧着他高挺的鼻梁,弧度完美的唇,末了凝眸看住的,是他的左眼角上方。

    他左侧眼角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她给他的第一个亲吻,是吻了那颗小红痣。

    与他曾有过的亲昵旖旎光景,是从她那个举动开始。

    是了,面对他就是尴尬。

    任谁又能不尴尬——她现在不能长久的看他,看久了便会想到,他的眉眼、双唇,都是她曾反反复复亲吻过的。还对他说,这些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此刻想起这些,炤宁仍是汗颜不已。想落座,没坐下,不想为坐立不安四字现身说法。

    师庭逸安安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柔声问道:“炤宁,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好过一些?”

 第020章 利用

    第020章

    “我想想。”炤宁指了指图,“你先看图吧。”

    “好。”

    侍卫通禀之后,推门进来,放下一壶梨花白,把一个火盆挪得离炤宁近一些,随后行礼退下,带上了门。是红蓠告诉他的,四小姐怕冷,他不敢怠慢。

    炤宁把玩着空掉的酒杯。

    师庭逸敛目看图,不时推一推镇纸。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长,骨节清晰,洁净。炤宁很喜欢观察别人的手,看过最多次觉得最好看的,就是他这双手。

    他曾有个习惯,用手比量她的脸,说真是巴掌大点儿的一张脸。

    师庭逸说道:“往后我去江府见你吧?”在他这儿不行,会让她难过。况且,他找她,总比她来找他要好。

    “嗯。”炤宁点头,“得闲的话,你能带我去拜访一些人么?比如陆府和你三个兄长的府邸。”

    “这容易。”师庭逸不无意外,笑着看了她一眼,“以往不是最不喜见外人么?”

    “总闷在家里的话,找到那个人太难。”炤宁如实道,“横竖也是招人恨,不如更张扬一些。”

    “若是需要,我办几次宴请可好?”师庭逸想了想,建议道,“请人们到别院赏梅,你愿意到场么?”

    炤宁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思忖片刻才道:“也好。倒是不用去别院,就在这儿吧。”

    “确定么?”

    “嗯。”人多,又有正事要做,她不会有分心回忆的时间,“不急,过段日子再说,先去见见那些身份最尊贵的。”

    “好。”师庭逸说起阿福那条线索,“我叫陆骞过来,是要他详尽的说出阿福的样貌。府里有两名画师,先让他们画出个大概,随后我再加以完善。这样一来,叫你我的手下去寻找较为容易些。”

    “陆骞很清楚的记得阿福的样貌?”

    “很清楚,章钦详细地审问过他。”

    “唔,”炤宁扶额,“我居然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师庭逸帮她分析:“你不愿更不屑见到陆骞,那些侍卫又对阿福印象不深,想不到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你已认定是大海捞针。”

    这倒是。炤宁笑了笑。

    师庭逸又道:“陆府那边,我要慢慢安插眼线,所以有些事还不能随时得到消息。”

    炤宁最初有点儿意外,之后便觉得是情理之中。他的性格,她是了解的,面对着他那个宠妾红杏出墙、儿子荒唐至极的舅舅,他已不能再如以往那般的敬重。安插些眼线,监视是一方面,防患于未然是另一方面,也算是用最隐蔽的方式保护陆家。

    “那么,”她迟疑地道,“如果有人近日要为庆国公求情,或是给他弄出一个非他出面不可的差事,你能阻止么?”

    “我会尽全力。”师庭逸不无困惑地道,“他在家闭门思过是轻的,等你大伯父的弹劾折子送到父皇手中,怕是还要再行惩戒——到了这时候,你大伯父没可能不为你喊冤。谁会这么蠢,明知不可行而行之,只为了向你示威?”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件事。”炤宁叹口气,“那个人的手段一时深沉毒辣,一时又小家子气得很,仿佛只是为着捉弄我,做事没有章法可寻。”

    “或许……是爪牙或帮凶所为?”

    “谁知道呢。”炤宁给自己倒了一杯梨花白,喝完之后,视线慢悠悠地投向他,在他脸上定格,“我在利用你,你知道吧?”

    他就笑,“幸好还有被利用的资格。”

    “被利用的日子还长着,但愿你能长久的忍受。”就算心绪被影响的不平静,她还是硬生生将旧情压下,只说现在,只考虑自己的最终目的。

    “且行且看。”

    “说的是。”炤宁放下酒杯,“我该走了。醉醺醺的回府就不好了。”

    “我送你。”

    “嗯。”

    两人相形走出书房,缓步走到王府大门,见徐岩也来了,静静地站在石阶上。

    炤宁行礼,“殿下留步。”

    师庭逸颔首,“改日去看你。”

    炤宁转身,举步,走下几个石阶,止步回眸,哀哀地看着他。

    想对他说:好好养伤,好好照顾自己。

    又想问他:我们是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师庭逸无从忽略她眼中的心酸悲凉,不由举步前行几步。

    徐岩适时地提醒炤宁:“走吧。”

    “嗯。”炤宁回过神来,匆匆转身,步调加快了一些。

    徐岩跟在她身侧,问道:“还好?”

    “还好。”炤宁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他,末了问道,“这样做妥当么?”

    “妥当。”徐岩微笑,“都放不下,时时见一见也好,要么叫彼此死心,要么再续前缘。都好。”

    炤宁恍惚地笑了笑,裹紧了斗篷,“是啊。等他被利用的烦了厌了,等他看到我现在有多恶毒,便死心了。”

    “你呢?”

    “我?”炤宁失笑,“我是一根筋的人,无所谓死心与否。与其断了他这条路,不如过一天算一天,总比和别人纠缠不清的好。”

    “这倒是。”徐岩也笑,“不妨顺其自然。”

    炤宁如实道出心中困惑,“怎么顺其自然呢?如果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陆家哪一个,他要如何做?我要如何做?”

    “我看着不大像。”徐岩语气淡淡的,“慢慢来,慢慢看。”

    “徐叔,”炤宁神色郑重地看着他。

    “嗯?”

    “看住我,别做连累无辜的事。”她很多时候都会害怕,怕自己因为太久的不甘、气闷,牵连整个陆家。这种念头,在去年、前年,尤为强烈。偶尔恨不得让整个陆家为她的痛苦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徐岩颔首,“这还用你说?我要是纵着你,眼下你不知已闹出多少事来。”

    炤宁不好意思地笑,“是啊。”

    徐岩只比韩越霖大几岁而已,但是他和炤宁站在一处的时候,便只是长辈与晚辈相处的情形。

    思及此,炤宁笑意更浓,这可不是韩越霖服不服气的事儿。

    她上了马车,再也没回头,也便无从得知,师庭逸一直站在府门外,目送她乘坐的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身,缓步走向书房。

    身上的伤,疼痛早已入骨,这一刻,竟分外强烈的齐齐发作起来。

    许是因为与炤宁的僵局终于打破有所进展的缘故吧,心神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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