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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相国-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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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景说:“你们既然已把阚家告到衙门里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向玉鼎道:“谁都不敢出头,只有我家云鹤鲁莽!”

刘景道:“俗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你怕什么?”

向玉鼎说:“谁跟我们讲理?人家阚家是什么人?阚祯兆早在平西王手里就是衙门里的幕僚,官官相护啊!”

刘景说:“我们钦差大人是皇上派来的,办事公道,你但说无妨。”

向玉鼎摇头半日,说:“就是皇帝老子自己来了,下道圣旨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我们祖祖辈辈还得在云南呆下去,衙门还是这个衙门,恶人还是这些恶人!我是不敢说的,你去问问别人,看他们敢不敢说。”

向玉鼎半字不吐,刘景、马明只得告辞。两人从福源盐行出来,忽见前面有个黑影闪了一下不见了。

刘景悄声道:“马兄,有人盯着我俩。”

马明不动声色,也不回头。两人忽快忽慢,施计甩掉那个影子,躲进暗处。那人踌躇片刻,返身往回走了。

刘景轻声道:“跟上,看看他是什么人。”

两人悄悄儿跟着那个黑影,原来那人进了城,去了巡抚衙门。衙门前灯笼通亮,照见那人原是驿丞向保。

陈廷敬听说了向保跟踪的事,心想等到明儿他如仍假装不知道驿站里住着钦差,就真不寻常了。又想这向保只是个无品无级的驿丞,竟然直接听命于巡抚大人,太不可思议了。

大顺还在说王继文要人家替自己写字的事,道:“老爷您可真沉得住气,知道大观楼上的字不是王大人写的,还直夸他的字写得好。”

刘景、马明莫名其妙,听珍儿说了,才知道大观楼上的字其实是阚祯兆写的。刘景便说:“如此说,王继文真是个小人。”

陈廷敬摇头道:“仅凭这一点,便可想见王继文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但我此行目的,不是查他字写得怎么样,而是看他仓库里的银子是否短少。”

第二日,陈廷敬身着官服,出了驿站门口。向保慌张追了出来,跪在陈廷敬面前道:“小的不知道大人是官差,冒犯之处,万望恕罪!”

陈廷敬说:“你不知道我是官差,哪来的罪过?起来吧。”

向保仍是跪着,不敢起来。

珍儿说:“这位是钦差陈大人。从今日起,谁也不准进入钦差大人房间。里面片纸点墨,都是要紧的东西,你可要小心!”

向保叩头道:“小的派人成日守着,蚊子也不让飞进去!”

珍儿说:“丢了东西,只管问你!”

向保叩头如捣蒜,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陈廷敬径直去了藩库,王继文早已领着官员们候着了。王继文上前拜道:“下官未到驿馆迎接,望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笑道:“繁文缛节,不必拘泥。”

王继文说:“藩库里的银子,下官只有看守之责,收支全由朝廷掌握。陈大人,您请!”

王继文领着陈廷敬进了藩库,但见里面装银锭的箱子堆积如山。王继文说:“账上一百三十万两库银全在这里。下官已安排好库兵,可一一过秤,请陈大人派人监督就是。”

陈廷敬笑道:“我管过钱法,一万两银子堆起来该有多少,心中大致有谱,也不一定一一过秤。”

王继文一听,千斤石头落地,忙道:“听凭钦差大人安排。”

陈廷敬忽然停下脚步,说:“把这堆银子打开看看吧。”

王继文命人抬来箱子,道:“请钦差大人过目。”

陈廷敬拿起一块银锭,看看底部,一个“云”字。陈廷敬放下银锭,并不说话。王继文望望陈廷敬眼色,吩咐库兵继续开箱。陈廷敬又拿起一个银锭,仍见底部有个“云”字。打开十来箱后,陈廷敬见银锭底部竟是一个“福”字;再打开一箱,银锭底部是个“和”字。

王继文脸上开始冒汗,不敢多话,只低头站着。陈廷敬道:“制台大人,这可不是官银呀?”

王继文马上跪了下来,道:“下官有事相瞒,请钦差大人恕罪!”

陈廷敬见王继文这般模样,实在想给他在下属面前留点面子,便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制台大人有话说。”

藩库里只有他俩了,陈廷敬请王继文起来说话。王继文爬起来,拱手谢过,说:“下官有罪,事出有因。云南被吴三桂蹂躏几十年,早已满目疮痍,民生凋敝。继文见百姓实在困苦,冒着背逆朝廷之大罪,私自把库银借给商家做生意,利息分文不取,只待他们赚了钱,便还上本钱。还算老天有眼,三年过去了,商家们都赚了钱,刚把本钱如数还上。银子尚未来得及重新翻铸,打上官银字号。不曾想,钦差突然来到,下官未能把事做周全。”

陈廷敬不太相信事情真有如此凑巧,便问道:“所有商家都把银子还上了吗?”

王继文说:“回钦差大人,都还上了。”

陈廷敬越发疑心了。生意场上有发财的,有亏本的,哪有家家都赚钱的?他一时又抓不住把柄,便说:“继文一心爱民,朝廷的银子也没什么损失,我还有什么话说呢?”

王继文又跪下来说:“虽然如此,也是朝廷不允许的,下官仍是有罪!”

陈廷敬说:“你写道折子,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自会在皇上面前替您说话的。”

王继文支吾着,不知如何答话。

陈廷敬问:“继文有难处吗?”

王继文道:“既然朝廷银子丝毫无损,可否请钦差大人替我遮掩!继文当万分感谢!”

陈廷敬摇头道:“兄弟纵有成全之意,却也不敢欺君呀!”

王继文长跪不起,言辞凄切:“下官实在是爱民有心,救民无方,不然哪会出此下策!钦差大人可去问问云南百姓,我王继文是否是个坏官!”

陈廷敬不能让王继文就这么跪着,便说:“继文请起,这件事容我再想想,今日不说了。”

出了藩库,陈廷敬同王继文别过,仍回驿馆去。一路走着,刘景说:“难道王继文真是王青天?”

马明道:“我们辛苦地跑到云南一趟,居然查出个清官!”

陈廷敬掀开车帘,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查案的目的,不是要查出贪官。真能查出清官,这才真是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珍儿道:“可我看王继文不像清官。”

陈廷敬说:“如果真像王继文自己所说,他所作所为虽然有违朝廷制度,却也实在是为云南百姓做了件好事。”

说话间已到盐行街。大顺道:“可你们瞧瞧,店铺门是开着,却冷冷清清,哪像做生意发大财的样子?”

陈廷敬吩咐下车,道:“刘景、马明,你们二位走访几户商家,问问巡抚衙门向他们借银子的事儿。”

刘景说:“好吧,老爷您先回去歇息吧。”

马明道:“大顺,昆明也许暗藏杀机,你得寸步不离老爷!”

大顺笑道:“您二位放心,我跟着老爷几十年了,从来还没有过闪失哩!”

珍儿啥也不说,只拍拍腰间的剑。

陈廷敬笑道:“我没事的。大顺你也不能跟我闲着,你去趟阚祯兆乡下庄上,请他来驿馆叙话。”

杨文启却赶在大顺之前就到了阚家庄上,找到阚祯兆说:“藩库之事差点儿被陈廷敬看破,幸好制台大人急中生智,[万1卷书库·电子书下载乐园—Www.2009w.Com]敷衍过去了。”

阚祯兆不冷不热,道:“陈大人是那么好敷衍的人?”

杨文启说:“抚台大人就怕陈廷敬来找您,吩咐我专此登门,同阚公商讨对策。”

阚祯兆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杨文启笑笑,喝了半日茶,说:“阚公,您家望达性子刚烈,在狱中多次都要寻死,我吩咐狱卒日夜看守,不得出任何差池。”

阚祯兆拍了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要挟我!”

杨文启说:“阚公,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看着办吧。”杨文启说罢,放下茶盅,甩手而去。

杨文启走了没多久,大顺到了阚家庄上。家人先给大顺上了茶,才去请了阚祯兆出来见客。

大顺深深施了礼,说:“阚公,我家老爷、钦差陈廷敬大人恭请您去驿馆叙话。”

阚祯兆冷冷道:“我同您家老爷并无交往,我也早不在衙门里做事了,恕不从命。”

大顺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问道:“您不是那位在滇池钓鱼的阚先生吗?”

阚祯兆道:“是又如何?”

大顺说:“阚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那日您硬说不认识阚祯兆先生!”

阚祯兆叹道:“我并没有胡说,当年那位声闻士林的阚祯兆已经死了,现如今只有一位垂钓滇池的落魄渔翁!”

大顺道:“阚公您这都是读书人说的话,我是个粗人,不懂。我只是奉钦差之命,请阚公去驿馆一叙。”

阚祯兆笑道:“我若是官场中人,钦差寅时召,不敢卯时到。可我是乡野村夫,就不用管那么多了。您请回吧,恕我不送!”

阚祯兆说罢,转身进去了。大顺被晾在客堂,只好怏怏而回。

刘景、马明头一家就去了大理茶行,伙计知道二位原是钦差手下,毕恭毕敬。刘景问:“你们家向巡抚衙门借过多少银子?”

伙计说:“这得问我们东家。”

马明问:“你们东家呢?”

伙计说:“东家走亲戚去了,两三日方能回来。”

问了半日,伙计只是搪塞,又道:“您二位请走吧,不然东家怪罪下来,我这饭碗就砸了!”

刘景说:“官府问案,怎么就砸了你饭碗了?就是你东家在,也是要问的!”

伙计作揖打拱的,说:“你们只是不要问我。我只想知道,钦差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昆明?”

刘景道:“案子查清,我们就回京复命!”

伙计说:“拜托了,你们快快离开昆明吧!”

马明生气起来,说:“你什么都不肯说,案子就不知道何时查清,我们就走不了!”

伙计说:“你们不走,我们就没法过日子了。钦差早走一日,我们的倒霉日子就少一日。”

刘景要发火了,道:“钦差大人奉皇上之命,清查云南库银开支,这都是替百姓办事,你们怎么只希望钦差大人早些走呀?”

伙计说:“这位官老爷的话小的答不上来,我只想知道钦差何日离开。”

马明圆睁怒眼,道:“荒唐,钦差大人倒成了你们的灾星了!”

伙计吓得跪了下来,仍是什么都不肯说。

两人出门,又走了几家,大家都是半字不吐,只问钦差大人何时离开。

听大顺一说,陈廷敬知道那位在滇池钓鱼的老汉果然就是阚祯兆。阚祯兆在云南算个人物,那日王继文竟没有引见,其中必有隐情。

大顺在旁说道:“我看这姓阚的鬼五神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廷敬又想巡抚给商家借银一事,谁都守口如瓶,蹊跷就更大了。

刘景说:“我们原以为只有向云鹤家不敢说,我们走了这么多家,谁都不敢说。”

大顺道:“我说呀,别这么瞻前顾后的,不如明儿到巡抚衙门去,找王继文问个明白!”

陈廷敬笑道:“我是去巡抚衙门审案,还是干啥?审个巡抚,还得皇上御批哩!你们呀,得动脑子!”

珍儿问道:“老爷,王继文说他为商家们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可商家们却是闭口不提,这不太奇怪了吗?”

马明道:“岂止是闭口不提!他们听见巡抚衙门几个字脸就变色!”

珍儿说:“那许是王继文并没有给商家借过银子!可商家的银子怎么到了藩库里呢?”

陈廷敬眼睛顿时放亮,拍掌道:“珍儿,你问到点子上了!”

珍儿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

陈廷敬点头道:“珍儿猜对了。”

刘景同马明面面相觑,拍拍脑袋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大顺一时没想清楚,问:“你们都说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呀?”

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直指着大顺摇头。

陈廷敬道:“珍儿,你说说。”

珍儿说:“王继文并没有借过银子给商家,而是他亏空了库银,临时借了商家的银子放在藩库里凑数,想蒙混过关!”

陈廷敬点头道:“这就是为什么盐行街关门的原因。商家那里银子盘不过来,要么就进不了货,要么就欠着人家的款,哪有不关门的?王继文知道朝廷有钦差要来,就早早的把商家的银子借来了。谁家做生意的能熬得过几个月没银子?”

大顺拍拍后脑勺,直道自己是木鱼脑袋,又说:“知道是这样,那不更好办了?把商家们召到巡抚衙门里去,同王继文当面对质,真相大白!”

马明朝大顺摇头,道:“商家们在自己家里都不敢说,到了巡抚衙门还敢说?”

珍儿说:“老爷,我有个办法,不用审案,就会真相大白!”

陈廷敬忙问:“什么办法?快说说。”

珍儿说:“放出消息,告诉商家,只说借给巡抚衙门的银子,限明儿日落之前取回,不然充公!”

陈廷敬连说这真是个好法子,便吩咐大顺连夜出去放风。

王继文心想陈廷敬那里怕是通融不了,仍要如实奏明皇上的。他只好自己上个折子请罪。王继文同杨文启忙了个通宵,终于写好了折子,言辞哀婉,诚惶诚恐。王继文自己都快被这个折子感动了,想那皇上的心也是肉长的,必定会赦了他的罪。

第二日大早,陈廷敬到了巡抚衙门。王继文迎出仪门外,领着陈廷敬去了衙门后庭喝茶。

闲话半日,王继文放下茶盅,叫杨文启拿来折子,道:“钦差大人,我已写好折子,请代呈皇上。”

陈廷敬接过折子说:“我要你写这个折子,也是万不得已。皇上仁德之极,最能体谅下面难处,不会太怪罪的。”

王继文说:“还请钦差大人替我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陈廷敬如今心里早有了底,便觉王继文一言一行都在演戏。只是时候未到,陈廷敬仍是虚与委蛇,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库银没有损失,又帮了百姓,皇上那里就好交待。说不定,皇上还会嘉奖你哪!”

王继文满脸悲气,道:“能开脱罪责,我就万幸了!话又说回来,万一因为救民而获罪,我也没有遗憾!”

陈廷敬点头称许,只道制台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忽听外面传来喧哗声,王继文问道:“文启,怎么如此吵闹?”

杨文启说去看看,忙往外走。到了衙门外,吃了一大惊。原来盐行街的商家们都来了,说巡抚衙门要还银子。杨文启顿时慌了,不知如何应付,便想进去商量对策,却已脱不了身。一位商家问道:“杨师爷,不是说今日巡抚衙门还我们银子吗?我们去了藩库,他们说没这回事!”

杨文启支吾道:“从何说起,从何说起。”

商家们登时傻了眼,静默片时立刻又哄闹起来。有人厉声喊道要制台大人出来说清楚,有人又说杨文启自己上门借的银子竟敢不认账。杨文启心里害怕,脸上故作镇定,说:“休得错怪制台大人。你们拿借据出来好生看看,制台大人签名了吗?巡抚衙门盖印了吗?”

这时,大理茶行东家拿出借据念道:“今借到大理茶行白银八万两,阚祯兆。”

杨文启赶忙说:“是呀,明明是阚祯兆留的借据,怎么找到巡抚衙门来了?”

大理茶行东家喊道:“找我们借银子的,可是阚师爷同你杨师爷两个人,说只等钦差一走,就还给我们。我们是相信阚祯兆的人品,才答应借银子给巡抚衙门!要是你杨师爷一人上门,一两银子都借不着!”

杨文启笑道:“是呀?我是一两银子也没借着呀!你们去找阚祯兆!”

立时骂声震天,商家们直往衙门里涌,说要打死这个睁眼说瞎话的杨文启。

这时,福源盐行的向玉鼎跳上台阶,高声大喊:“各位街坊,我相信杨师爷的话,阚祯兆坑了我们!为什么这几个月我们生意都做不成,他阚家做独家生意?我们本钱没了,他家还有!我家云鹤写了状子让大家签字,把阚望达告到巡抚衙门,不曾想遭了阚家毒手!那日若不是巡抚衙门的人去得快,我儿子早被阚家打死了!阚家一门狡恶,如狼似虎,我们要擦亮眼睛哪!”

大理茶行东家说:“阚祯兆是巡抚衙门的师爷,他出面借银子,等于替衙门借银子。”

杨文启道:“你们有所不知啊,他问你们借银子的时候,早不在巡抚衙门当差了!”

大理茶行东家恨恨道:“杨师爷,你真是小人!借银子时你分明在场,这会儿却说同自己没有干系!”

正吵闹着,陈廷敬同王继文从里头出来了。原来陈廷敬听得外头吵闹声越来越大,知道时候到了,便说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王继文劝阻不住,只好跟了出来。商家们见了王继文,都喊着要巡抚衙门还银子。王继文哪里料到会弄成这种局面,一时乱了方寸。

陈廷敬问道:“制台大人,这是为何?”

王继文回头问杨文启:“这是为何?”

杨文启道:“回钦差大人跟制台大人,阚祯兆向商家借了很多银子,谎称是巡抚衙门借的。阚家弄得众商家生意都做不成了,商家们不明真相,把气都撒在制台大人身上。”

王继文故作糊涂,问:“阚祯兆借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杨文启还没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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