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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 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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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两处煎

  二月十二,清晨露晓,园中春蕾舒卷,窗外绿枝伸腰,莺雀走梢头,扇帘屏风后,轻雾缭绕,伴着“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女子的低声笑语。

  “咯咯,娘,已经擦了两遍,很干净了,您瞧我胳膊都红了,又痒的很,不擦了好不好,哈……”

  “你这孩子,怎就这么怕痒,别动,再擦一遍,今儿不同往常,洗的越干净,兆头越好。”

  “唔——那您快点,我忍着。”

  “低头……娘刚才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注意走动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让戴在头上的钗笄掉下来,这是在卢家祠堂前办,掉一件,都是晦气,三加三拜之后,莫忘记——”

  “我记得啦,娘,水都快凉了,您再擦,我可起来了啊。”

  “别动!”

  小满和陈曲在外头,一个端着盘子,一个捂着嘴偷笑,又等了一刻钟,才听一阵水声,屏风后人影晃动,卢氏先走了出来,身上都是水渍,交待了两个侍女,便回屋去换衣裳。

  小满见遗玉没出来,便走到屏风前探头,只是一眼,饶是她已成婚两年,见着里头的光景,也不觉红了脸,刚别开头,又忍不住回头,再瞅一眼那玉白柔韧的柳条儿身,心里想些不着边儿的事,暗道自家小姐这模样,日后姑爷怎禁得住,这便更烧了脸,轻啐自己一口,展开了手里的布巾,上前将遗玉还沾着水的身子裹住。

  “小姐,您别这么擦,等下是要着凉。”

  遗玉停下擦头的动作,应了一声,都是女子,她便不觉羞涩,大大方方地抬手让小满利索地给她擦干净,又套上干净的白绸中衣,伸手探一下她额头,道:

  “还说我,你没事儿吧,脸红的。”

  “没事,这屋里烟气熏的,”小满赶紧把她包裹严实了,再看一眼她粉艳艳的小脸,还是脸热,便干脆推了她出去,“陈曲,让小姐喝了雪耳粥,再嚼一块香片清口。”

  “哎。”

  就这么着,等卢氏换了衣服到屋里来,遗玉已擦干了头发,坐在妆台前面收拾,没用赵氏送来的脂粉,案头摆了四五只颜色高低各不同的小瓷瓶儿,都是从自家带来的,周夫人的方子,遗玉配制的,外面买都买不着。

  正规的及笄礼十分复杂,但主要是集中在开礼和三加三拜上,先着采衣,初加笄,再去换配笄的衣裳,一拜父母;二加簪,再去换配簪的衣裳,二拜正宾;三加钗,再去换配钗的衣裳,三拜祠堂家庙祖宗排位。

  剩下的便是琐碎的开头和收尾步骤,诸如添笄、取字,听训四套礼衣,都是在普沙罗城便开始准备的,李泰虽只寄了一封书信给她,可是吃穿用度,几乎是每隔一个月都要派人去送一回,其中不乏好料的丝绸锦料,被遗玉和卢氏挑拣了,亲手缝制。

  上午巳时开始迎接宾客,午时三刻开礼,大概需要一个时辰来成礼,当中不休息略去午膳,下午申时前结束,送宾客离开,礼毕。

  遗玉换上采衣后,先规规矩矩地梳了双丫髻,便由卢氏和丫鬟们陪着,去了祠堂所在。

  一进院子,就能看见四处忙碌的下人身影,道边的两排常青木今日尤翠,朝前过了衡门小桥,远远见着朱瓦高檐的祠堂,左一片空地上,有几名捧着丝竹的乐师,正在嗯嗯昂昂地试着调子,前一片空地上,已分左右铺上了两大块褐皮毯子,摆上矮案软垫等物,是有近五十座次,边有空当,可随时加席。

  赵氏正在指挥下人在案头摆放水酒点心等物,见她们来了,上下打量遗玉一遍,笑着点点头,就指了东边小厢,道:

  “去候着吧,等下巳时来了人,有通传的,你坐在里头也能听见,等开礼了,你娘叫你出来,再出来见客。”

  “有劳大伯母了。”

  留了卢氏下来帮忙,遗玉便去了东边小厢里等候,这辰时过半,还有好一会儿要等。

  ……

  太极殿上,连闹了两日,第三天,因为当事人李泰的到场,愈演愈烈。

  经过这两天的准备,御史、谏议大夫,都是有备而来,一个个轮番上阵,陈情列状,前推古人,后恐来者,有如左谏议大夫魏征直谏不让的,亦有如御史大夫宋丙辰明言暗指的,总之是铁了心的不容李世民袒护李泰,非要将这“盗库”一事,摆到明面上说。

  文武百官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有人出声质疑,便有人反对,说是内库涉和,干系重大,怎能立案公众,本朝尚无此案例在先,无例可考,如此等等。而苏勖、谢堰等人,摆明了是偏向李泰这边,洋洋洒洒准备了十八页,将《坤元录》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就是不提钱的事。

  当然,百官之中,也不乏装聋作哑,如房乔、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身处漩涡中心的李泰站在首排,抄手低头,似对周遭杂乱充耳不闻,一如端坐在龙椅上看下面闹腾的李世民,父子俩这等默契,就不知是有意无意了。

  殿门口红毯上投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殿上质疑责问的人声却越来越长。

  仿若不经意间,李泰微抬了一下头,迎上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的视线,一触即开,又垂下眼睛。

  ……

  卢府,巳时前一刻钟,便有客人来,报门的声音响亮的,叫坐在厢里的遗玉都吓了一跳,屋里除了陈曲和小满。还有个妇人打扮的侍女,遗玉今天头次见,看着面善,仔细想了,才记起,赵氏跟前曾有个叫依云的漂亮丫鬟,便是这个了,就不知是被指给了家里哪个管事。

  “二小姐,这齐夫人,是夫人的好友,夫家是五品大员太常丞龚庆林大人。”依云在旁出声道。

  遗玉点点头,听出她话里讨巧的意思。五品大员,听着是高,可太常丞说到底,仅是个从五品下级的官员。接着,又有几声报,程夫人也早早过来了,一连四五声后,便没了音儿。

  六人,遗玉暗暗数着,这算是个好开头,离她心里的数目还差得远,距开礼还有一个时辰,大有的等,但她干坐在屋里,不免还是有一些紧张,今日,顺利的话,发出去的四十份请柬能来一半人,不管日后怎样,都是一项重要的资本,且甚之,若是出了篓子一一她深吸了口气,暗道自己太过紧张,接过小满递上来的茶水,手却一个轻抖,洒了一些在裙面上。

  “呀,您慢点儿。”小满忙抽出帕子来擦,被遗玉抓住了腕子,轻声道:

  “小满,再检查下钗裙佩环等物,看看是否有落下没拿来的。”

  出院子前才检查过一遍,小满见她不放心,没多说,转身又去一旁柜子里,细数了物事,确认无误后,禀给她。

  “没差吗,”遗玉小声道,“许是我多虑了。”

  不管遗玉是不是多虑,往后的大半个时辰里,报门的只响了两声,眼瞅着还有一刻钟便开礼,从六人到八人,数字是吉祥的,遗玉神情不变却愈发沉默起来,屋里三个待女许是觉出她心情,都没再吭气儿。

  ……

  朝堂上,从清晨吵到辰时退朝钟鸣,也没出个结果,只是在快要退朝时候,出了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右谏议大夫赵名沁,脱冠除袍,以自请罢默,要求内侍省布开近年内库明细,大理寺立案审查魏王盗库一事。

  看着殿上一身白色里衣长跪叩首的人影,这等举动,叫殿上两拨人同时静下,就连老臣魏征都被他这举动诧到,受此“要狭”,李世民没有像昨日那样愤然离朝,而是环扫了一遍下面鸦雀无声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一人身上。

  “李泰,随朕到御书房来。”

  眼瞅着皇上带了魏王离开,这便将赵名沁晾在了那里,几名官员围上去劝解,这当朝的都是人精,这么一闹,反而没人敢像昨天那样去跪御书房,就等着他们父子谈个详细出来,钟鸣了,没皇上应允,也没人敢退朝,一干人就这么耗在殿上。

  再说御书房内,除了一名内侍,就只有李家父子两人在,一个案后坐着,一个案前立着,谁都没先开口,室内静的吓人。

  窗台上一只鸟落的“扑朔”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先开口的人,不一定是沉不住气的人,后开口的,也不一定是沉得住气的人。

  “克明去世后,吏部尚书一位空到现在,由人暂代,一直没合适的人选,杜楚客在你府上当事了几年,很是周到,风评也不差,又是克明的兄弟,朕准备替换了他去吏部,还让他兼你的长史。他有个同窗,匠作世家出身,姓阎,亦在工部谋事,昭陵便是他营建的,朕准备提拔他任职工部尚书,他有个独女,名唤婉儿,曾在皇后跟前服侍,性子柔蔼,姿容不俗,又是经过宫里教养的,朕欲将她指给你做嫡妃,如此,也不算屈了你,皇儿,你意下如何?”

  ……

  “叩叩”

  门响两下,窦氏走了进来,要笑不笑地看一眼遗玉,道:“可是听见了,这才来几个人,要是能请了平阳长公主过来,这会儿怕是已人满了。”

  听这话,遗玉微一愣后,竟突然笑了起来,冲着一头雾水的窦氏点头,平静地答道:“您说的是。”

  这世上哪有十成把握的事,一开始她就是下了赌的,赢了,她欢喜,输了,那就继续,日子还长着,只要他的心思不改,她何惧之?

  第55章 意外客

  午时正,遗玉坐在小东厢里,听见外头祠堂里的丝竹之声一整,变成婉转清扬的调子。

  十六人,又是个吉利的数字,她默念,她邀请的四十名宾客,只引来了七人,平阳公主代她邀请的有分量的上宾,一人未到。

  是哪里出了错,她快速地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并未将其全部归结到运气上面,她邀请的客人不来,不是因为好奇心不够,不然连这七个人都没有,最大的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剩下的人避忌的,是出了什么事?

  平阳那里,又有什么变故?

  “小姐,好像该出去了。”小满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动静,褐皮毯上的五十座次,只坐了一小半的人,零零星星的,场面有些冷清。

  外头响起了卢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是在向到场的人致谢,紧接着,遗玉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椅子上站起来,小满忙走到她身边,帮她从头到脚打点了一遍,扶着她的手站起来,陈曲去开门,窦氏先走了出去。

  屋里比外面暗,又是中午,门一打开,遗玉先是被光刺的眯了下眼睛,手腕上有些温湿,她扭头看着小满略显紧张的脸庞,就听她小声道:

  “小姐,奴婢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呢,就怕出错。”

  卢氏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叫出身小户人家的小满,很是清楚这京里的大户人家闺女及笄礼是有多重要,里面的规矩和步骤繁琐的吓人,办的好了是脸面,出岔子,难免事后传出去招人耻笑,嫁了人以后,更会被拿来说事儿。

  “放心,没事。”

  攥了下同样汗湿的手心,遗玉长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举步迈出了屋子。

  哪怕只有一位女宾到场,她也要漂漂亮亮地行完及笄礼。

  ……

  长公主府花园中的小凉亭里,平阳穿着一身随意的绸衫,松松地挽着发髻,撑头翻阅着摆在石桌上的一册竹简,道:

  “什么时辰了?”

  一旁侍候的女官正在煮茶,看看天色,估摸道:“应是午时了。”

  “织墨,你跟着本宫有多少年了?”

  “回公主,已有十六个年头。”

  “依你看,本宫是个怎样的人,”平阳侧头看她,眼角上的细纹,不经意间又多了一条。

  那女官想了一会儿,煮茶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这个奴婢不好说,非要讲的话,奴婢以为,身为一名女子,您胸襟不输男子,身为一位皇家的公主,您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您有时又会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顾全大局,”平阳将她话寻味一番,“原来本宫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又看那女官一眼睑上神情有些奇妙,“还是你了解本宫。”

  女官将新茶滤过三循,注入幽香,奉到平阳面前,“有的事,不必介怀,您是这大唐无二的长公主殿下,一言一行牵扯太多,感情用事的时候越少才越妥当,对您好,对他人也好。”

  “哎,每回都要听你劝才能好受些,”平阳握着茶杯,又重新低头看起书卷,“只是本宫又做一回恶人,这言而无信的滋味,可是糟透了。”

  原本亲自写好的请柬,最后一封也没送出去,那晚上她已是感情用事了一回,这便让她做回去顾全大局的长公主吧,她要稳稳地站在直线上,左右不移。

  ……

  看着遗玉走了出来,分散而坐的女客们都安安静静的,好奇地望了过去,将这身子纤细的佳人,同传言中的相作比较,是与想象的有所出入,只是各人会来的目的不同,关心之处也不同罢了。

  祠堂前面的平台上,铺着一张三色的绒毯,上头并排摆了两张檀木小案,一张上面放着一小盆清水、木梳,发笄,绢帕等物,一张放着醴酒、白饭、香炉,裴翠云和程小凤已站在东阶上等候,卢氏和卢家几口,在她们身后小席上坐着,依然没见卢书晴来。

  遗玉目不斜视,没有看小东厢边上的亲人一眼,走过程小凤身边的时候,小满便退到了一旁去,交由程小凤伴着她,礼上身为正宾的裴翠云是需一名赞者协助,这人选多是挑选已及笄的姐妹,由程小凤来,再合适不过。

  两边十几个女宾多是认得程家母女,就是不认得,事后一打听,便也清楚,能够请到这位程夫人来,是不错的,先前听说这半道上认回来的二小姐在卢家不受待见,而个看这相当正式的及笄礼,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时,有下人绕过小东厢跑到卢荣远身边,弯腰附耳几句,叫他皱了眉头,赵氏碰了碰他手臂,听他低语几声,亦是皱眉,卢氏在前头坐着,两眼不离遗玉,只是隐约听到什么请进来不进来的,并没在意。

  遗玉在祠堂前正中的位置站定,抬头向南观礼的女宾们一揖后,挺直了背脊,收紧下颌,抄手走到那张放着一盆清水的小案后,提裙扶摆,跪坐下来,平视前方,这么简单几个动作,举手投足,却是分毫不差,几乎堪称是赏心悦目了,下头已有女宾小声议论起来。

  “没想这卢二小姐,模样好,礼数瞧着也是周全啊。”

  “据说是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拿过礼艺比试的最优呢。”

  “好像不只这个,我听说,她书法也很了得,有一年学士宴上,我家老爷得了邀请……”

  “净手——”

  有司者长声,程小凤是有经验的,在她边上轻声提醒道:“尽量多洗一会儿。”

  “嗯。”遗支抬袖露到腕部,泡进面前的小盆子里,小心不让袖口沾湿,慢慢搓洗着手指,似是不为下面零碎的客人影响,心里预演着下面的步骤,小凤为她梳头,和程夫人互礼,然后便是三加三拜……下面宾客隐有骚动声,专心致志的遗玉并未有觉察,只是听到程小凤的动静,再抬头看见远处牌坊下面走来的一群人影,已有报门的拿到了名帖,扬声道:

  “刑部尚书高大人府上少夫人到,太常卿贺大人府上少夫人到,秘书监周大人府上少夫人到,吏部侍郎张大人府上少夫人到,中书侍郎邓大人府上少夫人到……”

  一连八响报上名头,在座女宾已起骚动,扭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小拱桥上,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妇人们,纷沓而至。

  经常出门宴会串门的女宾们,都知道这群人的来头,京里有个尔容诗社,原先成员是只有未嫁的小姐,自打去年便成了一小群出身门第高、又嫁的好的年轻妇人们的聚所,因娘家婆家都是高门大户,出嫁前又都颇有才名,在这京中的社交圈子里,影响非同一般。

  “我等无请函在身,在门前耽搁了会儿,这才来迟了,诸位勿怪,还请继续吧。”得体的笑容挂在脸上,当年的清冷女子,如今已为人妇。

  遗玉眼皮轻跳,手还泡在水里,静静地看着对面落座的几人,清楚地收到了一身丽装的长孙娴含笑的目光,肩头被一只手搭上,就听程小凤低声道:

  “你继续,什么都不用管,若是她敢捣乱,我就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

  大中午的,朝堂上,百官候着没敢散朝,见御书房还没信儿传来,有不少关系好的,都三五扎堆儿在殿上找个僻静地方聊起来。

  “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出了什么大的事儿,难道还能护着不成?”

  “唉,这谁能说准,魏王一向受宠,指不定这爷俩私下说说,有的没的就揭过去了,再说了,十万两在咱们眼里是多,对皇宫内库可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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