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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 之 燕-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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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淡月下,地上几个浅淡的,断续延伸至远方的脚印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的心无端一紧,加紧了脚步向松林前方走去。
一直到了松林边缘的断崖前,不知是松涛还是风声一阵阵地掠过耳边,仔细分辨其中竟有断续的低喘声。
断崖下凸出的一块光滑石壁上,流芳死死地抓住野山藤,无奈右手的箭伤痛得几乎让她要昏过去了,她残存着最后一点意识不放手,可是力气越来越衰微了……
滑落石壁的那一瞬,她苦笑着想,昨夜没死去,今夜大概就成全了她穿回去的愿望了。
她闭上眼睛,左手终于无力地任凭自己往下坠落。
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在喊着一个名字。
阿醺——
她努力睁开眼睛,只依稀见到黑色衣袂夜风中飞扬。
是容遇吗?
真是可惜了呢,他的阿醺,她恐怕再也当不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阵钻心的疼痛中醒来,一睁开双眼,就看见了容遇那双幽深黑眸,她苦笑而无奈地喃喃道:
“容遇,哪怕是到了地狱,也会见到你么?”
她以为他会反唇相讥,谁知道他只是默默地抱她入怀内,下巴抵着她的额,轻声说道:
“对不起。”
流芳愣住了,她曾经想像过容遇会对她道歉,她也想过要趾高气扬地趁势灭他的威风,可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情此景下说对不起。他明明救了她两回,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还记得她一进松林,便有人对她放冷箭,可是每一箭都是落在她的脚下或身侧,于是她只能一直往松林深处跑,一直到了断崖,她才醒悟放箭的人就是要逼她来到这里……
而她坠崖时恰恰捉住了山藤,那一箭就是这样被射中的,一块松动的山石下坠,来人以为她已经坠崖,而山色阴暗遮住了抓住另一边山藤的她,才躲过一劫。
“容遇,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就可以回家了。”她说,也许是因为伤口太痛,也许是因为他的怀抱竟让她觉得安心而温暖,她哭了,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淌下。
“你的家,在哪里?”他问,黑暗中他的瞳仁有如星子。
她指着天空,“在那一头,遥远的地方……”
很困,很累,全身都好象发烫一样,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发烧了,头很烫,他没有办法,只得背起她,在崖下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放下她。他发现了一条清溪,于是撕下衣裾湿了水来给她敷额。
她右臂的衣袖被他撕去,上了一些药膏包扎好,可是那斑斑血迹依然惊心。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戾,玉芝,还真是好手段,两个影卫,一人放箭一人拾箭,松林树密,他们根本半个脚印都没在地上留下,借树而行,把她逼至断崖。若非她中的那箭,即使第二天被人发现了,也只会说顾六是不小心失足坠崖……
“我,要回家……”她双目紧闭,抓着他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他灼热的心脏好像被冰了一下,凉凉的,有些难受。
他小心地抱她入怀不去碰触到她的伤口,在她耳边说:
“有我在,你想怎么样都行,可是,就是不能走。”
“不喜欢我无所谓,讨厌我也无所谓,你突然出现了,又想突然离开?顾六,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惹了我,转个身潇潇洒洒说走就走?”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抱过一个女人了?记忆中他曾经抱着的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身上也满是血污,只是脸色苍白浑身冰冷气若游丝,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对他说,不许死,你活着,连带我们的那份,活着……
一晃多年,他以为,他再也没有这样的心去珍惜一个女人了。
他工于心计,筹谋计算,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当年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父母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他,很不幸的活了下来。
一进顾府,差不多与她日日相见,但是他的眼中从未留下过她的身影。
却不知忽然有一天,她的一个回眸,一抹笑意渐渐织成罗网,看见她落水,看见她遇险,看见她受伤,才知道自己心里忽如其来的窒息感原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罗网之下他的心早被寸寸勒紧。
而她,尚离他远远的,高兴的时候对他笑笑,叫声表哥;不高兴的时候讽刺挖苦一番,小手段尽出。
有时她像只蜗牛,壳是佯装而成的坚硬,心是难得一见的柔软。
有时她像只刺猬,言语锋利伤人,但更多时候是受了伤,却只让人看到满身的刺,不愿示弱。
他伸手抚着她微张的樱唇,眼神有几许迷离。
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嘴角。
他不愿意听见她说她不是顾流芳,不愿听她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不好奇,而是总觉得她像一阵风一样,无声无息地忽然而至,他抓不住,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这种无力感。
她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他的吻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唇上,他的身体也变得炙热起来,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意志的控制,他的手摩挲过她的鬓发,她的颈项,她的肩……他无法克制地加深了这一吻,直到掠去了她胸腔中所有的空气,她无法呼吸,又似是触到了臂上的伤口,“啊”的一声轻呼,他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放开她,他深吸一口气,自律地向后挪了三尺。
他身体的热度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来愈热,身体里似有千虫万蚁爬过,额上青筋乍现,血脉贲张。
若不是他用内力压制,这醉红颜的毒性恐怕早就要发作了吧。
第二天清晨,千里松林的浓雾在日出之际便已经散去,楚静风和皇甫重霜带着护卫在断崖下的峡谷中发现他们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流芳躺在一块巨石上,衣衫上血迹斑驳,昏睡不醒;
而容遇,却像溺水之人那般,一动不动的卧倒在冰凉的溪水之中。
第五十三章 清心 1
秋狩结束后的第三天,便是十五公主皇甫玉芝的十六岁生辰,也是金殿选婿的日子。东庭的威远侯世子司马魁,屹罗的绥德亲王世子慕程,西戎七王子赫连嘉伦、静安王世子楚静风及玉音子容遇一同上殿,接受比试。
繁都金胜赌坊开出的盘口中屹罗慕程的赔率最低,据说此人文才武德过人,又生得玉树临风,想必能过关斩将,而西乾与屹罗的紧张关系也可借此缓解;而西戎七王子的赔率最高,他来自战败之国,而且又不是嫡传王子,也没听说过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这一天,繁都的秦楼楚馆,茶楼酒肆,无不坐满了宾客闲人,甚至有小厮专门负责到宫门外打探消息,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人回来绘声绘色地描绘比试盛况。
一时间,杯莫停的茶座大厅内众口相传,谈笑声喧哗声赞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都在谈论着这繁都的国际盛事。
第一场比试,论武。
小厮敲着锣冲进杯莫停,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道:
“论……武,辨识兵器、临阵对敌策应、比试武艺,东庭司马魁出局!”
众宾哗然,大部分人面露果然如此之色,倒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最多只是摇头叹息,接着又转过身去询问司马魁落败的原因。
第二场比试,论文。
小厮敲着锣冲进杯莫停,再度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道:
“论……文,半柱香时间内各为玉芝公主题诗一首……屹罗慕程出局!”
“啊——”众人目瞪口呆,几乎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大热门提前出局?不知道是谁率先有了反应,狂怒,一拍桌子,满座俱惊!
“老子要宰了他!老子押了他三千两!!”
霎时,骂声不绝,甚至连拔刀的声音都有了,杯莫停的掌柜苦着一张脸心疼着自己的花梨木桌椅。而较为理智的人则揪着小厮不放,咬牙切齿地询问他慕程出局的原因。
“开始时还好好的,听说诗已经写了两句。可是不知怎的慕世子忽然起坐更衣,这一更衣便更了半个时辰,不要说半柱香,就是一炷香也早烧完了!除了轩文子的诗写得比较出彩外,玉音子和西戎七王子的诗都是一般,可偏偏慕世子没写完。这想是水土不服……”
众人抚额,汗倒!
居然拉肚子就把眼看要到手的如花美眷拉掉了,这慕世子也真够霉的!
也有人拍着胸口后悔说,当初就应该找个看相的风水先生看看这慕世子有没有驸马命再去下注。
捶胸顿足之语,不一一而述。
第三场比试,术数。
小厮敲着锣冲进杯莫停,又一次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道:
“术数,比试记账算帐,静安王世子楚静风出局……”
轩文子生平最恨繁琐数字,所以繁都人都知道,静安王府有着西乾数一数二的帐房先生张平甫,可是轩文子从不沾手账务。
所以,这一局的胜负,早在人的意料之中。
杯莫停的雅间里,小厮打扮的西月关上窗子,对流芳说:
“公子,看来你的那一千两银子买对了,表少爷很厉害呢!”
流芳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吃着杯莫停的七里香酥,表情淡淡的,不见喜色。
剩下最后一场比试:献技。
任凭西戎赫连嘉伦如何厉害,还是敌不过容遇的音律天分,更敌不过玉芝对容遇的那份志在必得之心吧!
流芳放下茶杯,站起来,拍拍素白长衫上的轻尘,转身走出雅间,下楼,离开了这喧闹的杯莫停。
“公子,你的手是不是很痛?”西月看见流芳脸色不甚好,以为她是因为伤口很痛。
一比五的赔率,她要有五千两银子的进账了呢!
抬头望望天上的艳阳,今天猛烈了一些,一定就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才让自己的心里有些烦躁,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都笑不起来,这天气真是很讨人厌呢!
那日,她醒来时已经人在一心居,坠崖当夜发生的事,竟是半点想不起来了。
依稀记得,救她的人是容遇。
听说容遇也病了,大夫给他施针解毒后昏睡了两天,今天一早,她跑到竹外一枝轩去看他,谁知道他已经进宫了。
她怔了怔,随即又释然。
为着一己之目的,风雨无阻,这不就是容遇?
街上的行人熙攘,有个小厮横冲直撞擦过流芳身旁,兴奋地敲着锣扯开嗓门大声喊着:
“见分晓了见分晓了!最后的献技……”
赢了吧,像容遇这样的千年狐狸,哪里容得自己的算计有一丁点的出错?
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有些秋困,不如回府补一个回笼觉。
身后的人群忽然沸腾了,有个尖锐高亢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大叫着说:
“不会吧?!你小子传错信儿了是不是?这样一来,十五公主岂非要远嫁西戎蛮夷,千里和亲了?!
流芳回头一看,那小厮被人抓住双肩不住声讨,骨架子都快要被摇散了。
“这比试玉音子怎么有可能会输?!”旁人附和道,就算没见过,也听过容遇当初在危楼上吹古埙曲,折服了几大乐师之事,如今居然敌不过一蛮夷?
“诸位听我说,”那小厮喘着气,“西戎七王子演奏的是五弦琴,琴声呕哑,本来所有人都以为玉音子便是新科驸马,不料玉音子弹奏一曲凤求凰时,乐韵到激烈高亢处他的天心古琴七弦齐齐断裂,再难成调,所以才落败的!”
话音刚落便有人送他一记栗凿,“不对,琴断了弦换一具不就得了?!”
“可是,传讯的小太监说,玉音子十指为琴弦所伤,流血不止,他当即道歉请罪,自愿退出比试,并伤怀之极,誓愿说从此以后他玉音子绝不再奏《凤求凰》……”
众人或是愤怒或是叹息,不久便四散离开了。
惟有流芳,怔忡地立在原地。
他,伤了手啊……
不知道,是不是也伤了心呢……
按道理说,他落败了,她该心凉才对;又或者按道理说,她该愤怒才对,一千两的雪花银啊,化水了!可是,她当下心里千回百转,竟然分辨不出自己是何种情绪了。
西月就很看不开,哭丧着脸拉着流芳的手说:“小……公子,我们的银子没了!”
流芳拍着她的手刚想安慰她两句,这丫头心疼得好像掉了自家的银子一般呢。
一辆马车停在她们面前,坐在行辕上的,正是容青。
容青把她们送到了焚玉山庄。他指着山顶的亭子对流芳说:
“六小姐,我家少爷在风入亭等你。”
第五十四章 清心 2
上得山顶,她已经气喘吁吁。抬头看风入亭中无人,心下正是狐疑之际,忽然听得亭下长长的石阶处有人不满地说:
“让我等了这么久,老半天的就连蜗牛都可以爬上来了!”他坐在石阶上,身子靠在阶旁的矮松上,语气中似有怒意,可是目半瞑,意暇甚,悠闲自得,薄唇噙笑。
仍是一身黑色飘云锦长衫,襟领微敞,微风拂袖,带出点点风流意气。
“谁叫你把亭子建在山顶,蜗牛?你见过输了一千两白银的蜗牛吗?”她气呼呼地走到石阶上,疲累地坐在他身边,想看看他的手,他的手却藏在袖中,她一无所获。
“你如此看得起我?”他双目微睁,似有光华流转,可是嘴角的笑意却变得冷冽。
“当然。那么,你是否打算赔偿我的损失?”
“我保证过我一定要娶到公主的吗?真抱歉,让你失望了!”
她看着他,黑如点玉的瞳仁分明地映进他的眼中,一字一句地说:
“不想娶公主,也不用把自己的手伤成那样。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何必?”
“谁说我不想娶公主?”他凝视着她,轻声笑道,“我只是失败了而已。”
“为什么以后绝不再奏《凤求凰》?”
“意中人嫁作他人妇,伤心欲绝;弦既断,一曲《凤求凰》,当成世间绝响。”他慵懒地笑笑:“怎么,于情于理,这样都有问题吗?”
她也笑了,“在情理之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又是一个离奇的传奇故事,可是,我却对此有另外的猜想。”
“愿闻其详。”
“东庭司马魁被淘汰后,你早已做好了对付慕程的准备,也许是单纯的泻药,也许是毒药,反正慕程出局了;阿风故意输掉了第三局,好让你和西戎赫连嘉伦对峙,赫连嘉伦明明不如你,只要你一曲既成,玉芝公主首肯的话,你便是当仁不让的驸马。可是,你却故意弹断琴弦,十指皆伤,故作伤心之态誓愿再不弹《凤求凰》,只不过是为了让玉芝公主顺理成章地远嫁西戎,千里和亲而已。”
容遇眯了眯眼,“那你说说,我这样做有何目的?”
“你……”她看着他,目光有些迟疑,深吸一口气,说:
“容遇,不再弹《凤求凰》,是你本来就不想弹,因为这首曲子曾让我那么伤心;你不是想娶公主,是想报复她,那夜的箭手是她派来害我的是吗?她一而再地伤害我,所以,你不仅让她希望落空,还让她含恨远嫁西戎……”
“想象力真是丰富,后面想必还有更精彩的?”他的笑容里带着些嘲意,幽邃的眸光胶着在她的脸上。
她咬了咬唇,迎上他的目光,仿佛想看进他的心底,一字一句地说:
“容遇,你根本就不想娶公主,你喜欢我,对不对?!”
这句话说出口时,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紧张的好像每根神经都麻木了,也许是因为底气不足,容遇什么时候对自己温柔过?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臆测很可笑。
但是,不问出口,又似乎有些不甘心。
果然,容遇轻笑,说:“我何时喜欢你了?喜欢你何处?”
流芳涨红了脸,觉得自己真是囧到家了,哪有人主动送上门去让人奚落的?可是既然说了个开头,断断是没有道理就此煞住的,于是她又很坚定地望着他,说:
“不对,容遇,你在撒谎。”
“不是。”他回望她,“有这个必要吗?”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输了比试?”她问。
“不是这个原因。”他别过头去不看她。
“那你发誓,说如果你说谎了,便这辈子娶的女人都是猪八戒,唔……”
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地望着突然近在咫尺的像躞蹀翅膀一样颤动着的黑色睫毛,他的薄唇柔软地贴住她的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着偷袭得逞的猾黠笑意。
气息相闻,淡淡的薄荷味清新地袭来,让人有一霎那的迷乱。
短短的几秒他却已经离开了她的唇,看着她慌乱僵硬的脸,说:
“吵死了!不是这样你还真安静不下来!”
流芳当即气愤得想要投河,敢情偷吻了自己占尽了便宜还一副为了天下牺牲了自我的无私奉献样!
“容遇!你怎么敢亲我?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她瞪着他,两颊发烫,愤怒地大声申斥道。
容遇拍拍衣裾站起来,潇洒地望着她说: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啊!”
流芳真是气得要抓狂了,站起来正想一走了之。容遇自顾自地坐在风入亭的石栏上,拿出一个陶笛,正是当初在危楼比试用的那一个。
如流水一般通透的陶笛声,硬生生煞住了流芳的脚步,那首《故乡的原风景》,令人心动神牵的熟悉旋律再一次荡涤过她的心灵。
她背靠着亭柱坐下,双手托腮,怔怔然地听着。
止住最后一个音符后,她站起来,看着他。
“不生气了?”他问。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她说。
“手有什么好看的?”
“那把陶笛还给我。”她执拗地盯着他。
他把陶笛递给她,她没有接,只是伸手想拉开他的衣袖,孰料他似是早知她有这一着,长臂轻伸准确无虞地把她用力揽入了怀内。
“陶笛是我的,给了就不许要回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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