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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死弯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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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要稳住他。
温暖地稳住他。
这是一个帝王的韬略。
曾经,他温暖地稳住了魏忠贤。现在,他要温暖地稳住袁崇焕。
最终他要温暖地稳住大明的江山。
袁崇焕觉得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变的只是自己。所谓文人无行,进士出身的袁崇焕曾经豪情万丈,现如今待罪在身,都只因他的性格太过于狷狂无忌。
袁崇焕哪里知道崇祯内心深处对他的真实想法。当接下来袁崇焕提出让自己的部队进城休整时,崇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袁崇焕很奇怪,为什么满桂所部可进入德胜门瓮城,而他袁崇焕的队伍却不能进城呢?
崇祯没有给他答案,崇祯永远不会给他答案了,因为崇祯很快就要动手。
披着皇上的貂裘大衣、内心还有些委屈的袁崇焕带领部队坚守在广渠门。他甚至还主动出击,组织了五百人的敢死队,持火炮冲进南海子,打得皇太极连夜出逃。这是十一月二十七的事,此后几天,京城外围变得安静多了。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袁崇焕现在哪怕取得一百次胜利也于事无补了。
《‘文》—个传言大于一百次胜利,这就是历史的潜规则。
《‘人》崇祯心灵深处的黑暗之魔被打开之后开始快速复制。
《‘书》这是最后的熊猫烧香,但是没有人启动专杀软件。
《‘屋》范文程在静静地等待一个美妙时刻的到来。
这是历史大崩盘的前奏。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人王朝的命运进程开始程序错乱,一切都已无法更改。
哪怕上帝,哪怕圣母玛利亚。
哪怕朱元璋从坟墓里伸出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无望地一遍遍向天空挥舞。
十二月初一,这是中国农历年一年当中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
有着无限的希望和绝望。
有着无限的可能和不可能。
这一天,崇祯行动了。他任命司礼监太监沈良佐、内官监太监吕直,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监太监李凤翔总督忠勇营、提督京营。
一句话,崇祯这是把京城和皇城的警卫力量置于自己的直接掌控之下。
然后,他下旨召见袁崇焕。
此时的袁崇焕正在为大明王朝做着最后的奔跑——他指挥着副总兵张弘谟等一起率部追击皇太极。
他奔跑的姿势是那么的决绝、沧桑和充满宿命。
很快地,他回转身来,向着紫禁城,向着一个君王心灵深处的黑暗之魔,快速跑去。
第六节 崇祯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底牌
崇祯在逮捕袁崇焕时是当着黑云龙、祖大寿等人的面进行的。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么做的风险。
黑云龙、祖大寿等人是袁崇焕的得力干将,是大明军界的实力派人物。
他们无限忠于袁崇焕,但他们会无限忠于大明王朝吗?
不知道。
崇祯这么做其实是想和自己打一个赌:在现如今的世道人心中,袁崇焕和大明朝究竟孰轻孰重?
对于结果,崇祯没有一点把握,但他还是要赌。
这是最后的江山,这是最后的机会。
年轻的皇帝崇祯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底牌。
袁崇焕是穿着皇上的貂裘大衣被捕的。
他身上尚有积雪,他脸上风霜犹在。
崇祯盯着这件熟悉的貂裘大衣,觉得它是那么的陌生。
衣服是通人性的。
穿在自己身上,要多妥帖有多妥帖。
穿在袁崇焕身上,这衣服竟变得如此狰狞,分明有了些反气。
精神洁癖患者崇祯不敢、不屑也不能看着衣服了,因为这会让他作呕。
崇祯是在问完三个问题后将袁崇焕逮捕的。
第一问:为何要杀毛文龙?
第二问:为何要引皇太极的部队入京?
第三问:为何要射伤满桂?
三个问题咄咄逼人,就像崇祯心头埋藏已久的三个勾拳,阴冷地不由分说地向袁崇焕击打过来。
对于崇祯的第一问,袁崇焕感觉还是可以理解。皇上也是人,也有小心眼。而毛文龙之死和皇太极入关也确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袁崇焕可以承认自己是过失杀人,但绝对不存在主观故意。虽然造成的后果极其严重,但他袁崇焕一片忠心可鉴。
崇祯的第二问让袁崇焕感觉到圣意背后浓重的敌意和幽怨。
人生就怕被误解。有些人的误解轻于鸿毛,有些人的误解重于泰山,而皇上的误解则是重于太阳,一不留神就能给你个日全食,让你白天就懂夜的黑。
崇祯的问话还是留有余地的,他没有提到那个著名的传言。
皇上也要讲证据的。除了那个告密的太监,崇祯不可能让范文程来作证。
在这次历史性的讯问中,大明天子崇祯使用了大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反问式排比句。他试图要在袁崇焕的所有回答中找出他的漏洞百出和言不由衷。
但是袁崇焕很沉默。
因为崇祯问到了他和皇太极有没有密约的问题。
袁崇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他和皇太极私下里还真有过几次接触,就两国停止战火、和平共处、发展边贸关系广泛地交换了看法,而这些都是在边打边谈的状态下进行的。
不错,袁崇焕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希望大明能够一统天下,江山永固。
他曾经豪情万丈,试图以五年时间完成这个伟业。
但几次仗打下来,袁崇焕觉得大明和后金在你死我活之外,应该有第三种生存方式。
那么,第三种生存方式是什么?
第三种生存方式的首先提出者竟然是皇太极而不是袁崇焕。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皇太极曾经充满遐想地向袁崇焕描述了一种乌托邦式的人间幻境:人人安居乐业,户户欣欣向荣。后金只要辽东的一小块土地,成为国中之国,甚至后金可以向大明每年都纳贡的。从此战争不再,流血不再,人间悲苦不再。
这是共存共荣啊。
这应该是大明长治久安的一种理想模式。但是袁崇焕不敢想,他不能替崇祯做主。因为这事关一个帝王的心理底线。
袁崇焕深知:在崇祯的内心深处,后金是不可能和大明以国与国的身份和平共处的,哪怕纳贡都不可以。
这是大明的尊严所在。
所以袁崇焕只能是和皇太极私下里交换看法。仗还是要打的。皇太极越打越猛,屡战屡胜——他这是以战求和、以战迫和。袁崇焕心情复杂、心不在焉,竟至负多胜少。
他想为大明江山寻找多个出口,崇祯却将毒辣的目光盯在了他四处寻找的背影上,令袁崇焕不胜惶恐。
所以当崇祯问到他和皇太极有没有密约的问题时,他真是无言以对。
崇祯的第三问简直是空穴来风。
“为何要射伤满桂”这是个伪命题。
回答者应该是崇祯而不是袁崇焕。
因为是前者向后者提出了这个荒诞的问题。
袁崇焕为何要射伤满桂?袁崇焕为何不射伤崇祯?崇祯为何不射伤袁崇焕?皇太极为何不射伤袁崇焕?这个世界充满了很多荒诞的命题,出题者是崇祯心灵深处的黑暗之魔。袁崇焕真的真的无法回答。
当时的袁崇焕战于城南,满桂战于城北,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满桂身上所受的伤完全是城上守军发炮所致,纯属误伤。难道皇上是怀疑我暗中命令城上守军发炮所为?袁崇焕觉得一股寒意顷刻间布满全身,那是貂裘大衣也挡不住的寒意啊……
袁崇焕只能再次无言。崇祯令满桂当场脱去衣服验伤,一一指出满桂身上的伤处,逼迫袁崇焕作出点头或摇头的回答。袁崇焕再次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荒诞——我承认了满桂身上的伤处就等于同时承认是我射伤了满桂——天啊,人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袁崇焕就这样被捕了。
当锦衣卫的校尉们一拥而上将他的貂裘大衣脱去时,袁崇焕已经麻木得像个木乃伊了。
但是站在一旁的祖大寿没有麻木。
他拼命地想压住心头某种蠢蠢欲动喷薄欲出的东西,拼命地想显得若无其事,不过他无法掩饰的粗重呼吸声暴露了他心中隐秘的想法。
今天是袁大帅,明天就是他祖大寿了。
谁站在这个位置上,谁就可能是皇上的靶子,迟早要被击落。
这样下去,谁还会为大明卖命呢?
祖大寿内心波涛起伏,在其身侧的大学士成基命顿感大明危在旦夕。
崇祯这不是逮捕袁崇焕啊,他这是在逮捕百万辽东将士的心……
成基命站出来跪倒在地,请皇上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慎重考虑逮捕袁崇焕一事。
崇祯阴着脸:你想让我收回成命?
成基命看了一眼祖大寿。祖大寿已经潸然泪下了。
成基命豁出去了,他提醒崇祯,现在“敌在城下,非他时比”,意思还是要崇祯收回成命。
其他阁臣仿佛也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迫近,纷纷提醒崇祯:临敌易将,兵家所忌。
崇祯一时沉默不语,他也看到了祖大寿的眼泪。但是,此时此刻的大明,谁的心头无泪?我崇祯何尝不想流泪?
崇祯仰着头,竭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不能让这些鼠目寸光的官员看到他的泪,他更不能让祖大寿等袁崇焕的爱将看出他心头的软弱。在这风雨飘摇的紫禁城,他崇祯是孤独的君王,又是强硬的君王。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发出的命令,没有!袁崇焕不能,祖大寿不能,衮衮诸公不能,百万辽东将士也不能!
这是最后的江山,这是最后的博弈,崇祯悲壮地以为自己即便是最后的帝王,也应该是一个有尊严的帝王。
将袁崇焕发南镇抚司监候。崇祯用这一句话结束了今天的所有谈话。
第七节 祖大寿:一生中最关键的选择
祖大寿悍然带兵离开京师欲归宁远的时候,崇祯正在处理一起豆腐渣工程。
豆腐渣工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城外战火激烈,皇太极的军队很快就轰塌了一些城墙。
城墙很不牢固,甚至皇太极的士兵们在徒手攀墙的时候都能有所体会。
这大明朝国力雄厚,城防工事却是如此的浮皮潦草,皇太极感觉不可思议。
当然崇祯更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震怒了!
人靠不住,他妈的墙也靠不住!
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两者是不可切割的——正因为人靠不住,所以墙才靠不住。
当然,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辩证的。
墙靠不住,倒了,人也必须要倒。
崇祯下令:把负有领导责任的工部尚书张凤翔逮捕入狱,把营缮司郎中许观吉、都水司郎中周长应、屯田司郎中朱长世等直接责任人,廷杖八十。
但是,让崇祯想不到的是,就这么一个根本不算重的处分,竟有五名阁臣联名上奏,要求崇祯手下留情、从轻处分。
我手下留情?谁对我大明江山手下留情?!他皇太极的炮火都快打到紫禁城来了,大明的整个宗庙社稷都靠这一堵墙撑着,这堵墙一倒,宗庙社稷都没靠了。所以,对于玩忽职守者、搞豆腐渣工程的人,必须从重处罚!
崇祯从重处罚的指令一下,八十廷杖立刻打死了许观吉、周长应、朱长世这三个年老体弱之人——这是带着皇上怒气的杀威棒啊。
就在崇祯气还没消的时候,祖大寿悍然带兵离开京师欲归宁远了。
事实上祖大寿不得不走,也不能不走了。
原因有三:崇祯逮捕袁崇焕入狱,令祖大寿顿生唇亡齿寒之感,此其一;辽兵们怒火中烧,无心再战,此其二;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崇祯在逮捕袁崇焕入狱之后,提拔大同总兵满桂为总理,节制各路勤王之师,点燃了祖大寿出走事件的导火索。
在崇祯的心里,他其实是真心地相信袁崇焕指使部下用炮火击伤满桂一事的真实性。不管袁崇焕是出于什么目的指使部下用炮火击伤满桂,奸贼的敌人就是我大明的忠臣,不但要用,还要重用。这样一来,满桂就成了祖大寿的顶头上司,而这两人平时就互相不服,在大多数辽兵心里,他们还是比较佩服祖大寿的才干的。现在要祖大寿听满桂的节制,即便祖大寿可以忍下这口气,辽兵们也不服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祖大寿就这么被辽兵们拥护着走了。此去茫茫。回宁远后接下来怎么办?还承认自己是大明的兵吗?没有人知道答案。其实承认不承认都于事无补,离开了激战正酣的京城,祖大寿和他的辽兵们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崇祯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孤独。
军情如火,皇太极的军队随时可能破城而入。而大明一支最有战斗力的队伍悍然远走,接下来该怎么办?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今夜的寂寞让谁如此美丽。寸寸青丝愁呀么愁华年。
在其位还得谋其政。兵部尚书梁廷栋献计了:欲召寿还,非得崇焕手书不可。
什么意思呢?要想祖大寿回来,还得劳驾狱中的袁崇焕给他写一封劝返信。因为祖大寿听他的。
崇祯盯着梁廷栋,半天不吭气儿。这让梁廷栋毛骨悚然:皇上是不是因为祖大寿出走的事刺激过度——脑子出问题了?
崇祯突然发笑,笑得很古怪: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大明江山没有了袁崇焕就要倒下来?你让我——堂堂的大明天子去狱中求那个人写一封信,叫他手下回来保卫我们大明江山?离开他“袁崇焕”大明江山就没人保卫啦?你手下的人呢?满桂手下的人呢?都死哪里去啦?!
崇祯挥舞着双手,很神经质的样子,梁廷栋很无奈。崇祯曾经对袁崇焕很器重,恨不得把天下兵马都交给他指挥,可现在一翻脸,却马上把所有责任都诿过于他人。在大明当官,确实没什么鸟意思。
但是没什么鸟意思也得当下去。人生有意思吗?没意思。皇帝都当成这个样子了,我算个屁。梁廷栋就一直对崇祯左劝右劝,希望崇祯真的能够冷静地面对现实:大明现在还真离不开袁崇焕的手书。我们现在不是去求袁崇焕,而是要他戴罪立功。
一听“戴罪立功”四个字,崇祯马上觉得舒服多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早给我这么好的理由比什么都强。
但是最后,崇祯却没有给梁廷栋下圣旨,而是默许他可以到牢中劝袁崇焕写手书。崇祯突然觉得,还是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给史官们抓到。因为他们——会乱写啊。
梁廷栋其实打心眼里认为,袁崇焕的手书现在比圣旨还管用。所以,尽管没有崇祯的圣旨,梁廷栋还是把架子摆得很大,他找了阁部九卿浩浩荡荡地冲进关着袁崇焕的小牢,要袁崇焕马上写手书给祖大寿,劝他回来,戴罪立功。
但是对袁崇焕来说,写不写手书给祖大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看到崇祯的手书。
崇祯的手书叫圣旨,但圣旨也是手写的。手写我心,手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一个人的心灵密码。
他想解读崇祯的心灵密码。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从信任到不信任,究竟要走过怎样的心路历程。
他很在乎皇上对他的评价,因为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复出。
复出就意味着大明还有一支抵抗的力量在;而不能复出的话,大明只能不战自溃。
当然,袁崇焕还有一个很私心的想法:他不愿让后世对他的评价是负面的。
他是一个忠臣。他忠于皇上,忠于国家。这是他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
不管是打还是谈,他的目的都是为了皇上。但现在,皇上说他通敌,不要他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迫切地想看到崇祯的手书。他想知道,他袁崇焕还有没有再次为国效力的机会。
梁廷栋很为难。
他碰到了一个认死理的人。
人认死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分场合和情形认死理。
现在是什么场合?是在狱中。你袁崇焕命悬一线,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现在是什么情形?皇太极兵临城下,大明军中人心思乱。而皇上又是死要面子的人,他是不会承认所有这一切情形都是他有意无意之间造成的。军情如火,如果你袁崇焕此时再认死理的话,大明就完了。
所以,为了大明的安危,你袁崇焕必须顾及皇上的面子。
其实皇上死要面子没有错。
皇上的面子就是国家的面子。
一个皇上如果没有面子,那这个国家怎么会有面子呢?
梁廷栋就这样苦口婆心地对袁崇焕说他的理论。
但是梁廷栋的面子理论并没有说服袁崇焕。
因为说实话袁崇焕也是要面子的人。
没有崇祯的圣旨,袁崇焕是不会写一个字的。
毫无疑问,理论是灰色的。
但不是所有的理论都是灰色的。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兵部职方司官员余大成说出了鲜活的理论。当然余大成能有鲜活的理论那是因为他早有预见。
在袁崇焕被逮捕入狱的第二天,余大成就对顶头上司梁廷栋说,现在敌人势头很猛,但是辽兵无主,无心恋战,形势很危急啊……
梁廷栋当时正在看《孙子兵法》,想从中找出为大明脱困的妙计来,可看来看去,他觉得孙子老是跟他玩虚的,根本找不出大明的解困之道来,正烦着呢,听余大成这么说,便问他有什么好办法。
余大成说必须立刻放人,让袁崇焕继续带兵。
梁廷栋把《孙子兵法》一扔,气得胃都下垂了:放人?我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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