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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里，他把一个老战友的女儿，刚从德国深造音乐归国的杨云“引渡”回家，并找种种理由留初自强在家。初自强和杨云相处得倒很愉快，两人在一起时经常能听到开心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初显民和纪慧如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纪慧如暗赞初显民这招棋走得好，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憧憬初杨两家联姻后，如何互利互惠，各得其所……

正当夫妻二人为巧设的如意算盘暗自窃喜时，事情不但没有顺利地按照他们铺设的轨道运行，反而一件始料不及的变故骤然降临。

那天杨云没来，吃过晚饭后，初显民就感到空气有些异常。他回到自己房间刚坐下，初自强就敲门进来了。初显民问初自强有事儿吗？

初自强瞅了瞅初显民，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爸，别想把我和杨云撮合到一块儿。”他开门见山地说：“那不可能。第一是我已经有了小莲，即使没有小莲也不可能；第二是杨云也根本没那意思。”

初显民瞅了瞅初自强没作声，好半天他问：“你什么意思，说吧。”

“我要和小莲结婚。”初自强清晰而有力地说。

“那不可能。”初显民更加铿锵有力地说。

“为什么？！”初自强激愤地喊。

“还用我说为什么吗？”初显民尽量压低着声音，但他已经被气得青筋暴露了，他嘴边的肌肉也在不自禁地痉挛，他用力敲打着桌子，咬牙地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知道吗？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

“我是你儿子怎么了？我是你的儿子就不能娶乔小莲？”初自强愤怒地喊。

“对！”初显民暴怒地吼道：“你说得太对了！”

初自强被初显民的暴怒吓了一跳，他用一种极其意外和陌生的眼光看着初显民，摇了摇头：“想不到你这么势利，这么……”

“对！”没等初自强说完，初显民再次大吼道。他完全被不识好歹的初自强激怒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阻止这桩无用且有shi身份的婚姻费尽了心机，绞尽了脑汁，没想到到头来仍然是于事无补。他没想到他初显民的儿子会如此感情用事，会如此单纯天真，没有头脑，为了，为了那么一个女工，一个会唱歌儿的女工，他居然完全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最起码的利益重心，如此没出息，这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对！”他又重重地吼了一句：“你说的没错儿，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离开统计局，离开这个家，走到哪儿都别说是我初显民的儿子！”

“走就走！”初自强也大吼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初自强大步向门口走去，走着走着，悲从中来，他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初显民听似地低语了一句：“小莲已经怀孕了……”

这句话把初显民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说什么？！”他脸色骤变地问。

初自强已经走了出去。

初显民坐在那里，回味着初自强刚才的话，他的冷汗又加重了。

当晚，初显民就和纪慧如说了乔小莲怀孕的事儿。纪慧如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姑娘既不要脸又阴险，她的目的就是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嫁进初家门，越是这样，他们越不能答应。夫妇俩商量，不管采用何种措施，一定要阻止乔小莲嫁进初家。

盛怒之下的初自强不但真的向统计局组织上递交了辞职书，还搬离了初家。

初自强的一系列举动让初显民夫妇措手不及，他们完全没料到初自强会为了磨料厂一个普通女工如此大动肝戈，不但同生养他二十八载的父母决裂，甚至连工作都扔了。纪慧如被初自强气得差点儿心脏病发作，初显民反倒冷静了。他安抚纪慧如不要太激动，稍安勿躁，说初自强现在只是头脑发热，人在发高烧的时候脑筋是不清醒的，任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等烧退了，头脑清醒了，他自是要回来的。纪慧如说可那乔小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马上就会露馅儿的，初显民说这倒是个问题，容他想一想。

乔小莲怀孕后，很快乔家人也都知道了。乔师傅和刘淑珍问小莲是否就决定嫁给初自强了？小莲那时依然蒙在鼓里，对初自强与家里决裂的事儿一无所知，她很肯定地说是的。乔师傅大手一挥说那就去吧，只要初家人不反对，是猫命是狗命你自己担吧！

乔师傅和刘淑珍没想到小娇的事儿阴云在他们心头还未散去，小莲却紧接着步其妹的后尘，但因为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儿，使老俩口真是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们想事已至此，他们的意见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又基本没什么分量，那就由她去吧，好歹也算嫁个正经人家，赶紧把事儿办了，小莲的肚子也就能瞒天过海地“顺溜”过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毕竟，儿大不由娘。

乔师傅和刘淑珍就一心一意地等着会亲家。可一天天过去了，眼见小莲的肚子已初露端倪，可初家那边儿居然连点儿动静都没有，而小莲回家后的脸色却是一日比一日难看，问话也不说，乔师傅和刘淑珍顿时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这天在刘淑珍的逼问下，小莲终于崩溃地大喊：“自强的父母不同意我，不同意我！这回你们知道了吧？！”

小莲捂着嘴跑进了屋。

刘淑珍和乔师傅傻了般立在那儿，刘淑珍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经过一番费神的思量后，乔师傅和刘淑珍达成共识，既然初家不同意小莲进门，别无他法，赶紧趁着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算太大的情况下打掉，就当吃了一回哑巴亏。却没想到小莲坚决不同意，说如果打掉孩子，她也不活了。

家里所有的人都来劝说小莲，让她趁事情没败露之前做掉，给自己留条后路，可小莲却像一棵铁树扎根在了地下，任谁也动摇不了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莲的肚皮终于撑不住局面了，被婆家拒绝的风声再次传遍所有熟知乔家人的耳朵里。

小莲无法再在厂里和家里呆下去，在一个清晨，她收拾了简单的衣物离开了家。

乔师傅和刘淑珍是又气又无奈，他们知道，初自强现在暂时借住在他同学的房子，小莲一定搬去和他同住了。

乔师傅和刘淑珍活了大半辈子，两人年轻时都以勤劳朴实、人好能干而闻名，刘淑珍当年也是出了名的“铁姑娘”，在磨料厂，在他们居住的大庆街一带老乔家都是响铛铛的、倍受尊重的大户人家。没想到，老了老了，被儿女们的婚姻大事给拖累得“晚节不保”、“臭名远扬”，面对这样一种结局，面对离经叛道的小娇，横刀夺爱的志武和其实更加难摆弄的小莲，他们真真感到老了，束手无策了，有心无力了。

自从当了全国劳模后，乔师傅被一件又一件儿女的丑事弄得抬不起头来，小莲的事儿一出，他居然有了一种麻木的感觉，索性不管了。而刘淑珍这个当妈的，却做不到像乔师傅那样“潇洒”。

小莲的事儿让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小娇不管怎么说还是跟着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人走了，是猫命是狗命自己担着吧。小莲呢，有初自强的父母在那横着，她要想进初家门看来希望渺茫，而初自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还是个软骨头？他对小莲是发自真心的喜欢，还是一时冲动被狂热烧昏了头脑？这一切都难以确定。偏偏，这个小莲，死性到家，认准了的事儿一千头驴都拉不回来，一旦有一天，初自强架不住父母的劝说，架不住更多东西的诱惑，或者本来就对小莲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腻了、厌了，一脚把小莲踹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越想刘淑珍就越睡不着觉，不行，她必须得为小莲将来的生活做一把努力，豁出这张老脸，她要去一趟初家，看看初显民夫妇到底是一副什么嘴脸。

刘淑珍去的那天谁都没有告诉，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当她临行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那张老脸时，心里满是酸楚与无奈，有谁能理解和明白一个母亲的心哪？乔师傅知道了一定会骂她没有骨气，小莲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嫌她多事，其他儿女又会怎么看她呢？如果让外人知道了，她刘淑珍一辈子的骨气都没了，脸也没了。

对着镜子，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只感到眼眶一热，泪珠子差点儿就掉下来了。

那天刘淑珍精心地把压箱底儿的一套毛料衣服拿了出来，这套衣服从做好了就再没舍得穿，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想到这儿，刘淑珍再次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要这么些个要账鬼干什么？就她和乔师傅两个轱辘棒子多省心？

当刘淑珍最后一次站在初显民家门外整了整装容，犹豫片刻，抬起忐忑不安的手敲响了初显民家的房门时，初显民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听纪慧如在门口说是乔小莲的母亲，他立刻给纪慧如使了个眼色，自己躲到了另一个房间。

纪慧如脸上露出了不屑的一抹笑，她停顿片刻，给刘淑珍打开了房门，很客气地把刘淑珍让了进来。

刘淑珍见到纪慧如的一刹那，立刻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了。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看事儿还是异常敏锐和有一些经验的，纪慧如虽面带微笑且礼貌客气，但刘淑珍已分明从她眼里看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势利与霸道，她嘴角漾出的笑意带着明显的嘲讽与不屑。

但刘淑珍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纪慧如为刘淑珍沏了杯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就坐在对面上下打量着刘淑珍，刘淑珍顿感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意识到，在纪慧如这样的人眼里，她无疑是渺小的，是微不足道的，但她既然已经来了，就要为小莲未来的生活做最后一搏，并且，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打算在这个女人面前挺起自己的腰板，凭什么呢？没有什么理由让我这个当年的铁姑娘矮人半截儿。

这样想着，刘淑珍便克服了自卑心理，用力地挺了挺肩膀。

纪慧如笑了，慢条斯理地说：“哎呀，看得出来，小莲真是遗传了你身上的优秀基因，娘俩儿都漂亮。”

“漂亮什么，都一把老骨头了。”刘淑珍说。她越发感觉出纪慧如与生俱来的势利与虚伪。再挺直地坐了坐，她打算直入主题，不再耽误时间。

刘淑珍咽了口唾沫，看着纪慧如：“我今天来是想来和你们说一说小莲和初自强的事儿。”

纪慧如端起茶杯，轻轻地把漂在上面的一片茶叶根儿弹出，不语。

刘淑珍本是希望抛出这句话，纪慧如能接下来有个态度，不想，她却故意拿起茶杯做些不相干的事儿，愣是一言不发。

刘淑珍干咳了一声，只好继续说下去：“其实开始我们就不同意小莲和初自强交往，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的……”

纪慧如突然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把茶杯放下，微笑地望着刘淑珍说：“看来，你们乔家的确是名不虚传，老一辈儿的就是比小一辈儿的明事理。当初，自强回来和我说他处了一个工厂的女工，我真是被吓了一跳，我说孩子，你不是发高烧了吧？怎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自强那孩子倒是小，脑袋瓜子天真单纯得不得了，你说这不是荒唐可笑吗？”

刘淑珍望着纪慧如，一下语塞了，她没想到纪慧如能这么直白、这么露骨地去发表她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并且直接就把在她心中的等级观念暴露出来了，而完全不顾及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这个女人，简直太不把工人阶级放在眼里了！刘淑珍忿忿地想，看来，她远比自己想像得更差劲，更难对付。刘淑珍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纪慧如不露声色地看了刘淑珍一眼，知道自己的尖锐言辞使刘淑珍有些乱了阵脚，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就是要堵住你的嘴，什么办法都别想打动我，我们初家的门就那么好进吗？

纪慧如微笑地把茶杯端给刘淑珍：“喝茶。”

刘淑珍很不自在地接过来，机械地抿了一口。

纪慧如继续慢吞吞地：“我说这话可能不好听，但这却是事实啊！说到小莲这孩子，其实我从内心还真是挺喜欢，那个脸哪，俊俏得简直就像一朵白莲花儿，摸上一把都能摸出水来，别看你们乔家整日做些粗活儿，这孩子倒长得挺细粉儿的，整个牡丹江也找不出这么好看的姑娘。小莲这孩子呢也单纯，没那么多歪心眼子，按说和我们自强倒挺相配，可就是，唉……”

纪慧如叹了口气把后面要说的话留给刘淑珍自己去想，接下来，她话锋一转：“其实，前一阵子自强他爸老战友的女儿刚从德国进修音乐回来，他们俩个在一起相处得可融洽了，整天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家自强喜欢音乐，你别说，留洋回来的孩子真是见过大世面，那浑身上下的气派就是不一样，我看自强对那孩子也是从心往外的喜欢，而我们两家说起来也是世交了，所以，我和他爸这不正在商量，近期就想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听到这话，刘淑珍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小莲要想进初家门看来是无望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真是势利难缠得可以，但自己绝不能几句话就让她打发走了，小莲现在已经有孕在身，若要走，也得给个说法。

纪慧如暗自瞅了刘淑珍一眼，故作客套地把茶杯重新端起：“你看，你倒是喝茶呀，这可是上等的毛尖，是自强他爸的部下专门从上海捎回来的……”

“不必了！”刘淑珍不客气地打断了纪慧如：“咱们长话短说，现在小莲因为和初自强在一起，已经怀孕了，我不管你们和什么老战友的女儿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我只想问问你们，对小莲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纪慧如仍然不急不徐地：“噢，我的观点其实刚才已经说了，小莲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可她和自强不合适。”

刘淑珍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地：“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小莲跟初自强就是白搭了一场？小莲怀了你们初家的骨肉，你们也能照样不管不顾，是吗？”

“你看，”纪慧如笑着：“你别那么激动，你说孩子们在一起的事儿，我们当大人的有时候也插不上手不是……

“插不上手？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插不上手，现在怀了孕了，想一推了之就能插上手了？”刘淑珍打断纪慧如不客气地说。

“你看，”纪慧如仍面带微笑：“你这是说的哪儿话？我们不是插手，是自强和你们小莲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压根儿不知道。”纪慧如瞅了瞅刘淑珍话里有话地：“再者，感情这事儿，在一起谁也不可能勉强谁，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小莲活该，是自己送上门儿的？是……”

纪慧如无辜地摊了摊手：“我还能怎么说？这不明摆着吗？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还没和男方谈婚论嫁呢，就能轻易委身？这要是将来过了门儿，谁能担保她就一定能守妇道……”

“啥也别说了！”刘淑珍一挥手：“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让小莲进你们初家门儿，小莲可是怀了你们初家的骨肉啊，你们怎么能这么没有人心哪？”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没有人心哪？”纪慧如的脸色一下也变了：“她和我们自强在一起可没有人勉强她，她是自愿的，如果我们自强当时强迫了她，她现在怀孕了，我们初家绝不推卸责任，该是我们负的责任一定负，可情况不是这样，而她和自强又不合适，想把她强行塞进我们家，这对自强，对我们初家都是不公平的……”

“什么叫强行塞进？”刘淑珍愤怒地大喊：“难道小莲怀孕跟初自强一点儿关系没有吗？难道小莲怀的是别人的孩子？难道当初小莲和初自强在一起是她强迫了初自强？”

“这个吗……也不好说……”纪慧如打鼻子哼着。

“你，你说什么……”刘淑珍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刘淑珍竟能无耻地说出这种话来，她语塞地望着刘淑珍，感觉任浑身再有力量也无法再和这个女人较量了，她认输了，她真的不能再和一个摆明了不想讲理的人去费什么口舌了，她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直冒金星，站在那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前栽。

她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使眼前的视物不再那么模糊，她用衣袖擦去额上的冷汗，对纪慧如笑了笑：“我对今天的主动登门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它让我认清了一些人可耻的嘴脸，我们家小莲幸亏没有嫁进你们初家，这反过头来说，也是小莲的福气！”

刘淑珍勉强克制着狂跳的心脏和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脚步坚定地向外走去。

纪慧如本来被刘淑珍那句：“……认清了一些人可耻的嘴脸……”激怒了，刚想回应几句，但见刘淑珍已向外走去，她一下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转而冷笑了一下，反正目的已达到，而自觉理亏的她也就不想与刘淑珍有太多的纠缠与计较了，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让她们乔家死了这份心，把儿子立马拉回来，风平浪静，万事大吉，她和初显民就算大功告成。何况，刘淑珍这样身份的人在她心里是不值一毛的，她内心深处那种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让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和这种人吵，有shi身份。

于是，她再度冷笑了一下，从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