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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娇躺在床上，看样子已经醒了很久了（或是压根儿就没睡），听到朱大军走进来的声音，她也没有转头，直到朱大军走到她面前，她才抬眼望着他。

她看着朱大军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想好了吗？想和我说什么吗？

朱大军连忙把眼光移向别处，掩饰地帮小娇整理着被子。

“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在微波炉里，什么时候想起来吃都行。我去——公司了。”

小娇还是望着他，不言不语，意思是说，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朱大军赶紧迈开步，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甩下一句：“我走了，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朱大军走了出去。

坐到车里，朱大军感到心脏“怦怦”的巨跳，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发动了汽车。

刚走进办公室的朱大军，电话铃随即响起，他接过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边传来小娇幽幽的声音：“想清楚了吗？”

朱大军刚刚平稳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他说。

电话那头的小娇像是笑了一下，她慢条斯理地说：“你比谁都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娇儿，有什么话咱们直说不行吗？”

“这也是我想说的，做了什么事儿直接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舒服，免得整天生活在惶恐不安中。”

“我没有什么惶恐不安的。”朱大军说。

“还有两天，希望你能把该说的说透。”小娇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朱大军握着听筒，好半天站在那里。

他坐到了办公桌前，早晨的信念又开始动摇。

从小娇的言语当中，她好像真的知道了什么，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让他悔过？

他沉坐在椅子中。

可是，他清醒地知道，一旦他和阿香的事被大白于天下，他和小娇的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除非有那么一天，小娇把人证物证都亮到他面前，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才能再去编排解释这一切。

可他真的感到深深的恐惧不安，他隐隐感到，离这一天，不远了。

阿香来送宣传方案，一阵幽香从她的发际散发开来，这香味儿仍让朱大军迷醉，可是，他不能再给这个纯纯的小女孩儿以任何希望。他接过方案，面容严肃地看了看她：“放到这儿吧，看过之后我会再找你。”

阿香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脚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朱大军用手支住额头，和阿香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再次反射到脑中，他用力甩一下头，他必须忘了这一切，必须！

要想保住婚姻，他首先必须把这段不堪彻底从脑中清除，才能在小娇面前真正做到安之若素，否则，顶着如此巨大的压力，他会直接把结果写在脸上，那样的话，对现在的处境更加不利，事情已经发生了，倘若小娇真的知道了，他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反之，小娇如果是在诈他，那么他就更加不能表现得让她看出来了。

这两天回家以后，朱大军仍然按部就班地做饭，为小娇端茶倒水，即使公司那边有什么脱不开身的事情，他也尽量打发别人去做，除非牵涉到重大事情的决策和必须要去的应酬，他都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回家，规规矩矩地做好饭，为小娇端到床前。

小娇也不拒绝，也没就要他说透的事情再纠缠，这样安稳地过了两天，朱大军以为风波就此过去了，第三天的时候，特意订了广州最好的饭店“白云间”，还为小娇买了一枚价格不菲的钻戒，下班后，驱车回家接小娇。

小娇很顺从，但就是一直不说话。

坐在车里，朱大军搜肠刮肚地找话题，讲笑话，想淡化彼此之间的生疏与不和谐，小娇却始终无动于衷。

到了“白云间”，朱大军像伺候女王一样无微不至地给小娇夹菜、填汤、倒酒、递餐巾纸、为她把大块肉切小……小娇却一直不言不语。

朱大军看着小娇的脸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娇儿，笑一个，啊！”他说。

小娇抬起头来，看着朱大军，朱大军却被小娇的眼神震住了，这眼神那么冰冷，那么陌生，那么带着难以融合的漠然，就像看一个不认识的甚至可以说是仇敌的人。

朱大军的心一紧，他赶紧把眼光移开，为小娇夹菜。

“满了。”小娇突然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朱大军一下住了手，好像才发现盘子里已经满了似的，他瞅着小娇不自然地笑了笑：“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小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直视着朱大军。

“你不觉得累吗？”小娇问。

“累？”朱大军怔了一下，随即：“累什么呀，伺候自己老婆理所应当的，这是我的福分，怎么能累呢？”朱大军说。

“考虑得怎么样了？”小娇问。

“什么——怎么样了？”朱大军迟疑地问。

“已经过了给你的期限，三天时间，把事情说透。”小娇说，慢悠悠地端起酒喝了一口。

朱大军夹起一大口菜往嘴里填，再夹起一大口菜往嘴里填，他把嘴塞得满满的，满脸涨得通红地拼命嚼着嘴里的菜，额上青筋暴露，也跟着嘴的上下咀嚼而忽隐忽现。

“我问你话呢。”小娇面无表情地说。

“不是，娇儿，我不明白……”朱大军没等说完，好像一下呛着了，他一顿剧烈的咳嗽，脸涨红得像猴子屁股，好不容易费力地咽下了满嘴的菜，他拿起茶水咕咚咚喝了几大口，才平稳下来。

“不是，娇儿，我就不明白，你一直口口声声地说，让我把该说的事情说透，什么事情啊？”朱大军一脸不解，一脸困惑地问：“我，我真搞不懂了。”

小娇直直地看着朱大军笑了：“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说了？”她问。

“不是不打算说，是不知道说什么！”朱大军一脸无辜地看着小娇。

小娇拿起茶杯啜了一小口，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像笑又像哭。

“朱大军，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她说。

朱大军猛然抬头望着小娇，小娇也望着他，两人对视。

朱大军不敢和小娇对视，心虚的他再怎么样也不敢面对小娇那义正词严的面容。

“看着我的眼睛。”小娇说。

朱大军不得不瞅着小娇。

“你敢对天，对你的良心，对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你面前的这个人发誓，你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对不起良心，对不起我的事儿吗？”小娇一字一句，几乎是狠狠地从嘴里迸出这几句话。

在小娇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朱大军真的胆怯了，但是，他在心底对自己说，如果在这关键时刻，他没有坚持住，那么就前功尽弃了。

“我敢。”他说。

“好吧，”小娇说：“我们离婚吧。”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流泪

朱大军满嘴的菜还没有咽下，听到小娇的话，他就那么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难以置信地、震惊地看着小娇。

好半天，两人就这么互相瞅着，空气在那一刻凝结了。

朱大军在那一刻完全傻了，小娇提出离婚根本没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几个字无疑像一枚重磅炸弹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轰然炸响，把他的思想意识全部炸飞，他只感到大脑“嗡”地一下，像有无数不明飞行物带着巨大的噪音在他脑中飞舞盘旋，致使他的大脑已经不能正常运作了，他的眼前发黑，却冒着金星儿……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他看着小娇，费力地、下意识地吐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吧。”小娇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朱大军望着小娇，一时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费劲地咽下嘴里的菜：“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地问。很奇怪，当一个重大打击突然来袭时，人，竟然能在几秒钟之内声音就变得沙哑无力。

“我的眼里从不揉沙子。”小娇简单扼要地说。朱大军发现近一个时期的小娇特别能节省语言，对他说的话，很少超过六十个字的。

“我不明白。”朱大军说。

“你现在用不着明白了。”小娇说完，站起身，把那枚钻戒放到桌上：“这个你留着吧，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你一定用得着。”

小娇转身离去。

朱大军僵硬地坐在那里，望着桌上那闪闪发亮、熠熠生辉、钻心刺眼的钻戒，他呆呆地坐着。

他就那么坐着，一任桌上的饭菜冰冷，一任窗外的万家灯火都已疲惫，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他结了账，迈着酸涩的双腿离开了“白云间”。

当他迎着凉风走在广州街头时，他断定，小娇知道了他和阿香的事儿，不然，她不能如此决绝、断然地要离开他。

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争吵，不足以让她痛下杀手，一定是知道了他和阿香的事，一定一定。

他一路走，一路想，当然，他不会同意和小娇离婚的。

想到这个他搂在怀里十多年的女人，想到为了和他在一起，她的宁死不屈，她轻飘飘如一片枫叶般倒在自己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我知道，你肯定能，能来……”

一幕一幕，往事涌上心头，他背着她艰难地在雪地上前行，她的鲜血酒了一路；他以为她死了，扑到床前撕心裂肺地哭喊；他投机倒把被抓走，她一心一意地等着他；他们初到广州在街边摆地摊儿，他被旁边小贩欺负，她举着铁锹和人家拼命……

一幕一幕啊，往事历历在目，一切就像在昨天……

朱大军一边走着，眼泪一边哗哗地往下流……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小娇分离，即使这些年他们常有磕磕绊绊，他也从未想过，他真的没想过，就有那么一天，这个自己深爱的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女人会向他提出离婚，会向他提出离婚！他从未想过！

天，下起了雨。

朱大军毫无知觉地走在雨里，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脸上、眼睛上、打湿了他的全身，他就那么一直走着、走着。

走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反正，他最后还是停在了自家的门口。

站在那亮着灯光的以前从来都是带给他心灵悸动与温暖的窗子，他不动了。

雨水混合着泪水顺着头发、沿着胳膊的弧线往下淌、往下淌……

他撸了一把脸，走了进去。

小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朱大军看了她一眼，湿淋淋地向楼上走去。

夜，静谧异常。

小娇和朱大军躺在各自的床上，小娇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朱大军则蜷缩成了一团，紧闭着双眼。

以前，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们都是紧紧地搂在一起，纠结成一团地紧拥着睡去，现在则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孤独地守着漫长的夜。

另一个房间的床，本是为亲友临时来住而准备的，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这等用场。

朱大军蜷缩成一团儿，他感到冷，从心往地冷，冷得恨不得上牙直打下牙。

他非常害怕小娇“砰”地一声推开门，把一纸签好字的协议离婚书扔到他面前，他会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不知为什么，和小娇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小娇始终慑他于无形，从骨髓到血液，从内里到外在，他都悚着小娇，小娇身上就像有一种隐藏的杀力，无时无刻不在压迫他、震慑他。

这也许就是有时他想逃避的原因吧。

他躺在那里，思想飞速地旋转，他该如何不失尊严地挽回他们的婚姻，他知道，也许小娇的目的并不是离婚，她只是想看到他对她以及对这件事的诚意，小娇现在没有紧接着过来要他立刻来实施离婚的手续，还是想给他时间，给彼此一个机会的。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无疑，他不能再沉默了，沉默等于默认，默认了小娇的提议，不沉默，他又该怎样表达他的诚意呢？

他坐了起来，点燃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他苦苦冥思。

片刻后，他下了床，推开门，大步向小娇的房间走去。

推开小娇房间的门，小娇正背对着门躺着，朱大军沉吟了一下，走到小娇床前。

小娇没动地方，但明显知道朱大军进来了。

朱大军打开床头灯，坐到了床沿边。

“娇儿，这几年公司的事情太多，精神压力也过大，可能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疏忽了你，今天，在这里，我向你郑重道歉，以往的种种，都是我的错，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得一起好好过日子，今后，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

小娇缓缓坐起身，面对着朱大军，虚眯着眼睛，正色地问：“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什么样的事情？”

朱大军住了嘴，他望着小娇，小娇眼睛不眨地盯着他。

朱大军咽了一口唾沫：“再也不会发生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

“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小娇咄咄逼人地问，她的嘴角难以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朱大军看着小娇，眼中充满惊惧。

“这么说，是真的了？”小娇紧接着问。

朱大军看着小娇，突然间，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了一掌。

“是——真——的——了？”小娇的脸凑近朱大军，她的不可置信、她的惊讶错愕、她的绝望震惊……所有所有复杂的表情在一瞬间纠集在她的脸上，而与此同时，朱大军彻底明白了他含蓄地说出真相的愚蠢和可怕的后果，他怎么能糊涂到说出不会再发生对不起小娇的事情这样的话了呢？小娇是谁呀？乔小娇是谁呀？她怎么可能允许容忍朱大军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呢？也就在那一刻，朱大军真真知道了小娇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和阿香之间发生了关系，她不过是在怀疑，在诈他！

“听我说，娇儿，不像你想得那样儿，我那天只是喝多了酒，脑袋有点儿不清醒……”此言一出，朱大军一下意识到他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句话等于直接就承认了，他的确是在外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但是，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他喝多了，他糊涂了，才和人家小姑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哈哈，多么愚蠢的解释，多么荒唐的、无耻的、弱智的解释……他看见，血色逐渐脱离了小娇的脸，她的脸现在已经变得扭曲狰狞，可怕得像是要吃人一样。

“你说什么？”小娇轻声问，她的一只手轻轻托起朱大军的脸，朱大军能感到她手指的冰冷，她的嘴角竟然漾出了一丝笑意，她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问：“你是说你喝多了酒，脑袋有点儿不清醒了，然后呢？”

朱大军看着小娇，再傻的人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

“然后，我就——没有回来住吗。”朱大军说。

“没有回来住？”小娇继续柔声问，朱大军明显感觉她的手在禁不住地颤抖：“没有回来住，你住在了哪儿？”小娇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朱大军惊厥地看到，一层雾气在小娇眼里凝结，骤然之间化作了一颗巨大的泪珠滚落。

“我……”

“说呀，”小娇努力地向朱大军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回来住，你住到了哪儿？和谁住在了一起？”

“没有和谁……”

“和阿香吗？”没等朱大军说完，小娇说。

朱大军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不用再说什么，不用再进一步猜测，更无需解释，朱大军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小娇一切。

“你，你，你怎么想的？”朱大军仍然在奋力挣扎，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会，会，会和阿香住在一起呢？嗯？怎，怎么可能啊？啊？娇儿？”

小娇坐在那里，她的表情一片惨然，眼泪像湍流的河水一样在脸上急淌。

“啊？娇儿，你是怎么想的，啊，啊？”看着小娇的表情，朱大军慌乱地摸着小娇的脸、胳膊，语无伦次地：“我怎么能和什么阿香住到了一起？你，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么说呢？娇儿？娇儿？”朱大军拼命摇晃着坐在那里如一尊雕像般的小娇。

朱大军镇定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说，那天和你生气，我就出去了，在外面喝了点儿酒，喝，喝多了，脑袋，脑袋有点儿不清醒了，就回到办公室睡了，就，就这么回事儿，”看着小娇，朱大军特别强调：“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回事儿。”

小娇站了起来，轻轻扒拉开朱大军的手，向外面走去。

“娇儿你干什么去？”朱大军追到小娇身边，一把抱住了她：“你别走，你干什么去？我不让你走！不让！”他死死地抱住小娇。

小娇奋力挣扎也挣不脱朱大军，她突然回手给了朱大军一记耳光。

朱大军一下停住了，小娇快步向外跑去。

到了庭院外面，小娇打开车门，汽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去。

朱大军追到门口，汽车已经风驰电掣般地没了踪影。

朱大军一下蹲到了地上，用手死死捂住了脑袋。

小娇驾着车，在广州街头胡乱狂奔，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但是，她管不了许多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狂奔、狂奔，再狂奔……

终于，在一片拆迁楼房的废墟前，她停了下来。

此刻，已无泪。

其实，她原本只是怀疑，只是想通过诈朱大军的方式以证明自己内心的怀疑是错误的，她的怀疑是狭隘的，是没有根据的，是对朱大军的侮辱，没想到，朱大军竟然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