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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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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名奇术师,我注目于那白墙上的扇形观景窗。

    中国建筑讲究“移步换景”,这种“透而不空”的扇形窗正是人工造景的关键手法。正是由那些窗子里,我看到了更多徘徊园中的暴躁怪物。怪物乘风而动,有其形而无其实,等它们聚集成形时,就是人类的死期了。

    既然那里就是一切灾患的源头,我索性逆风而进,大踏步南行。

    “天石,不要去,太危险!”连城璧在我身后大叫。

    我从不亡命躁进,但现在到了“舍身堵枪眼、托举炸药包”的关键时刻,我不上谁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连城璧叫不回我,也追了上来,跟我并肩前行。

    风极大,风力猛推之下,我们每向前走一步都很艰难。好几次,大风险些吹掉了连城璧肩上斜背的长枪,幸好被她及时抄住枪托,倒提着向前走。

    凡是狂风,必有风眼。只要找到风眼,镇住或者是直接破坏,就能结束这场混战了。

    “正前方,右侧第二个观景窗看进去,查找风眼,射击。”我简洁有效地通知连城璧。

    从那观景窗望过去,我能看到五龙潭畔怪石嶙峋的人造假山,还有湖北岸曲水池边孑然竖立着的中日友谊纪念碑。

    “风眼就是……纪念碑,瞄准它开枪……”我一旦确立了目标,立刻吩咐连城璧开枪。至于为什么认定纪念碑就是风眼,则是出于我的敏锐直觉判断。

    纪念碑是五龙潭公园内的一道小景,既不受人欢迎,也不遭人排斥,只是静静地立在水边,充满了异国风情。

    古人发明石碑,是用于纪念、祭奠、怀恋某个人、某件事,可那石碑设立之处,却完全不符合上述定义。

    连城璧双手举枪,但是风实在太大了,她根本稳不住枪管,更无法瞄准。

    我横跨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按着膝盖,头向左肩稍稍倾斜再次大叫:“用我的肩膀当枪架,我们没时间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生死存亡之际,找到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更是难上加难。

    “好!”连城璧一边回应,一边将长枪架在我左肩上。

    风仍狂妄,风中怪兽时而左右奔突,时而纵跃咆哮,而那些披发怪人则高举长鞭,威风凛凛地叱喝着怪兽前进。

    一切诡谲怪异情景都是幻象,本质上是虚无缥缈的,无法对人造成实际伤害。可是,人是有思想、有行动能力的高级动物,一旦精神受制,就会做出匪夷所思的自戕行为来。所以,我和连城璧被困风中,如果不能迎击克敌,就将深陷其中,精神错乱而亡。

    “三、二、一……”连城璧轻声倒计时,然后迅速开了第一枪。

    枪管一震,接着又连续三震,连城璧在五秒钟内果断地连开了四枪。

    很可惜,透过扇形窗望去,纪念碑仍在,并未受损。

    “狂风卷动空气,形成了气涡效应,我们的视线已经被扭曲变形了。”连城璧急促地说。

    “前进,前进——”我没有丝毫怯懦,大步向前,而连城璧的长枪始终架在我的肩头,远远地瞄着那纪念碑。

    铜元局后街不是一条幽僻安静的小巷子,而是能够容得两辆汽车交错而行的干道,就算不是周末,也会有行人、骑车的、开车的经过,络绎不断,绝不冷清。

    现在,视线之内,前后看不见一个人、一辆车,两边的商店、住户也都关门闭窗,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点声响。

    我能感觉到,很多人正伏在窗后面、门旁边向外张望,看大戏一样,屏住呼吸,十分期待。

    他们是观众,我和连城璧就是舞台上的戏子,用生命和希望为他们上演一出“只此一回”的好戏。

    只有我们知道,这不是演戏,也没有曲终人散之时。我们只能前进,神挡杀神,佛挡*,直到杀出一条生路来。

    三分钟,共一百八十秒,我和连城璧已经接近五龙潭北墙。

    风小了些,但原先的南风却变成了原地打转的旋风,在我和连城璧脚下穿来绕去。

    连城璧抽枪,架在扇形窗上。

    既然风已经小了,它造成的风涡也就不复存在,不会再阻挡连城璧的射击视线。

    “我准备好了。”连城璧双腿叉开,稳稳地站定,牢牢地抱住长枪。

    以狙击步枪子弹的威力计算,三分之内,纪念碑必毁。

    “且慢,战机变了。”我及时地举手,扣住了长枪上的瞄准镜。

    “什么?”连城璧不解。

    “战机变了,我们要做的事也必须改变。”我回答。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从铜元局后街十八号的大门口赶到这堵墙下,目标很明确,击毁那中日友谊纪念碑。这,是大概十分钟之前的决定,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时间、空间变了,我们就不可能再延续那个决定。

    渡江者刻舟求剑,固执者邯郸学步,而我,只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的根基就在于——平衡。

    张全中用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去对抗风水毒相,他求的正是精确、精密的一种平衡。就像杂技演员手握横杆走钢丝那样,双手必须时刻找到横杆的中心点,才能借此达到双脚、双腿的平衡。

    我此刻击毁纪念碑,无异于夺走杂技演员手中的横杆,使他无所借重,最终结果只能是一头栽下来。

    同样,一枪射出,张全中在十八号院中的微妙平衡就被打破,影响他接下来的筹划安排。

    “回去。”我再次下令。

    连城璧听不懂,但她还是顺从地收枪,斜挂在肩上。

    “以后有的是开枪的机会。”我安慰她。

    连城璧摇头:“我还是祈祷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机会,有害无益。”

    风停了,街道两边大大小小的门窗再次打开,人声笑语重新响起,铜元局后街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这些人都有很高的灵性,一旦大势不好,立刻缩头缩脑,置身事外。怪不得人家说,济南城到处藏龙卧虎,高手都在民间。”连城璧由衷地感叹。

    市民们各自忙自己的事,对连城璧肩上的长枪看都不看,一点惊奇围观的意思都没有。

    我忽然明白了,张全中之所以在这里设置一个落脚点,就是因为这条街上居住的都不是普通人。这些人对奇术界的诡谲变化早就习以为常,不围观,不谣传,就算天塌下来,清早醒来还是该吃吃、该玩玩,延续自己的生活。

    “烧饼,刚出炉的泰安芝麻烧饼……”旁边小店里,赤着膊的老板一边卖力地擀饼,一边放声吆喝着。

    店门口那几个排队买饼的老年人也都悠闲自得,有的低头看报,有的撅嘴吹哨逗弄笼子里的画眉鸟,有的拿着手机听戏,有的仰面看天发呆。外行人走到这条街上,看到的只是一群年过七旬、无所事事的老人,却看不透他们的真实身份。

    “把枪收起来吧。”我低声告诉连城璧。

    连城璧先把长枪的枪托折叠,又从口袋里掏出土黄色帆布枪袋,把长枪塞进去。这次,她不再把枪扛在肩上,而是低调地拎在手里,像是拎着木棍、铁管子或者装修工具一样。

    “行走济南,真得低调才行。”连城璧有感而发。

    作为老济南人,我知道这座城在历史上的诸多辉煌故事。只不过,近二十年来,东部崛起,才让济南这个山东省府显得有些落后,被青岛和烟台放马赶超。不过,中原大城的底蕴永远都在,即使是时髦如青岛人、富饶如烟台人到了济南,都得敛声闭气,夹着尾巴做人。

    江湖格局更是如此,以前听坊间传言,青岛、烟台、威海、潍坊的几位江湖大佬带人到济南来找事,借机扬名立万。结果没扑腾几天,就被济南的大人物当场灭了,带来的人也都伤得伤、残得残,丢下开来的豪车,做火车滚回老家去了。

    济南城稳居与京城、沪上之间,是京沪连接要塞,其政治、经济、江湖地位不言而喻,肯定是青岛、烟台、潍坊等地无法相比的。

    身为老济南人,我这个底气还是有的。

    “你在想什么?”连城璧问。

    我从沉思中猛省,意识到刚刚自己走神了。江湖大佬们的风云故事神乎其神,但离我的生活甚远,不值得盲目吹捧效仿。眼下,我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哪有闲心说古论今呢?

    “希望张全中没事。”我说。

    “希望静官小舞也平安。”连城璧说。

    她的话意义复杂,“平安”二字包含了太对信息。

    张全中说过“她不会死”,但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复生?难道张全中真的拥有了偷天换日、左右阴阳之能?

    我不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除非静官小舞在我面前复生,我才真的相信世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无上奇术。

    “没有人能真正地逆转生死。”连城璧喃喃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在奇术的世界中,任何唯物主义的理论都值得怀疑,甚至已经完全被推翻、被逆转。

    “天石,你觉得……”连城璧迟疑起来。

    我望向她,见她脸上满是疑惑不定之色。

    “怎么?”我问。

    “难道你不觉得张全中所做的事完全都匪夷所思吗?他对于静官小舞的感情十分复杂,好像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我一直都在想,他活着,似乎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一种挑战。”她回答。

    我们已经走到残联大楼的背后,也已经习惯了满街人的淡定、冷漠。

    连城璧长叹一声,缓缓站住。

    “不要担心。”我摇头说,“我有种直觉,张全中是完全无害的。他是男人,如果某一件事能够让一个男人全情投入、不计得失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在奇术师杀伐决断的血火世界中,只有女人的柔情能够解决那些非死不可的纠纷。我比你更了解他们,所以我相信我的直觉。”

    连城璧一连三叹,显然心底犹疑不决。

    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忽然亮开嗓子唱起歌来。

    他一唱,满街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说话的闭嘴,走路的站定,仿佛那首歌就是定身法,把所有人都瞬间定住了一样。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那人的歌声响彻了长街。

    “梆梆、梆梆。”有个卖豆腐的老头子用力敲打梆子,节奏单调,苍老凄凉。

    “大风起兮云飞扬……”其他人忽然开始出声应和,渐渐与那人的歌声融为一体,形成了高低起伏、悲壮激昂的大合唱。

    “这些人——”连城璧吃了一惊。

    所有人都向北去,涌向铜元局后街十八号的门口。

    “都是张全中的人。”我说。

    我知道,张全中已经陷入困境。虽然击退了单氏一族的攻击,成功地将静官小舞从殡仪馆里转移出来,但是他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进入“风水毒相”之局,靠着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的助力,勉强与看不见的敌人抗衡。

    幸好,他在这里预先埋伏下了一支人马,也等于是埋下了一张保险单。

    “天石,依你看,这一役张全中还有胜机吗?”连城璧问。

    我摇头纠正她:“不是胜机,而是生机。”

    在五龙潭下,我亲眼目睹了身怀六甲的静官小舞处于穷途末路时的悲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以为她们必死,并引为巨大的遗憾。她赖天力保佑不死,闯过必死的陷阱,但就算上天保佑,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让她屡次涉险过关。

    张全中纵有回天之力,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改变上天既定的结果。

    这一役,如果我是张全中,就会只求生机,不求胜机。

    我们夹杂在人流之中,渐渐走到十八号门口。

    大门开着,院中的断肠草重新变成了老绿色,这让我先悄悄松了口气。

    张全中站在院子正中,面向南方,沉吟不语。

    所有人站住,距离门口十步。

    “屠五。”张全中叫了一声。

    那沿着长街高歌的老头子越众而出,走到院门外三步,垂下双手,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然后沉声回应:“屠五在。”

    “屠五。”张全中并不看那人,只是淡淡地吩咐,“叫大家都回去,还不到用他们的时候。”

    屠五没有抬头,低声回应:“主人,养士千日,用在一时。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主人的,现在,应该就是把这条命还给主人的时候了。”

    那卖豆腐的老头子双手互击,重重地敲了一下,发出“梆”的一声响。

    “主人,我愿意替您进五龙潭试水。”老头子说。

    张全中仍然没有转脸,淡然一笑:“成九,几年不见,你的胆子大了不小,竟然敢替我赴五龙潭试水?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跟水性高下没有任何关系,以你的能力,九死一生而已。”

    老头子又敲了一下梆子,大声说:“主人,我成九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死就死了。”

    又有两人在人群中大声叫着:“我们的命也是主人给的,随时都能为主人去死!”

    我不知道张全中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但现在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张全中门下的死士,随时都能为他去死。

    张全中终于转过脸来,深深地皱着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以为张全中会说出一些或慷慨激昂或悲情呜咽的话来。

    “进来吧。”张全中却只说了三个字。

    屠五、成九等人愣了一愣,不知道张全中在向谁说话。

    我和连城璧从人群中走出去,大步进了院门。

    “我是谁?”张全中向着屠五问。

    所有人异口同声:“江北第一神算子。”

    张全中微笑起来,轻轻点头:“江北第一神算子,算无遗策,计不落空。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名号,就不该怀疑我的能力。过去,我救你们,就是想让你们保住一条命,好好活着。我从未说过你们的命是我的,也绝不会让跟着我的人为我而死。回去吧,铜元局后街离了你们,就要变成一条死街。你们好好地活在这里,就是为我、为济南城做出的最大贡献。”

    屠五还想再说什么,张全中弹了弹指甲,慢慢转身,只留给门外一个背影。

    “好,好。”屠五连说了两个“好”字,跨上两步,从外面把门关上。

    我侧耳谛听,门外的三十几人各自散去。

第424章 身在毒中不知毒(1)

    “你们一定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想解释。比起真正的人生困惑来,刚刚这小小的插曲又算得了什么呢?”张全中喃喃自问。

    “对不起,都怪我。”连城璧鞠躬道歉。

    “跟你有关吗?”张全中问。

    “跟我无关吗?”连城璧反问。

    我始终没有说话,因为我想的跟张全中相同,这些怪事根本无需解释。

    “你还有余力解决问题吗?”我在两人沉默三分钟后才开口。

    张全中点头:“能。”

    “救活静官小舞,让她好好活下去——能吗?”我又问。

    张全中皱着眉想了想,才点一点头:“嗯,我想可以,即使力不能及,至少也能救一个人活下去。当然,如果两个只能活一个,我一定会选择让她活下去。”

    我不禁皱眉,如果张全中一味地以“活着、死去”这样的标准来处置两个人的爱情,那么他失去静官小舞或者拥有静官小舞也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爱情,就是长相厮守,朝夕相对,彼此关照,心心相印。这样的爱情,虽庸俗却甜蜜,或许才是一个女人最需要的。

    连城璧已经说出来:“张先生,如果你曾经以屈居于蝉蜕的状态陪伴她,这绝对不叫爱情,而是两个人一起受罪。那样,她活着还不如死了,至少可以早入轮回,转世成为真正幸福的女人。”

    在静官小舞的老屋之内看见蝉蜕时,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却没有表达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张全中淡然回应。

    “我是女人,静官小舞是女人,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不是吗?”连城璧追问。

    如果一切问题都归结于庄子、惠子的“濠梁之辩”,那就变成了永远没有结局的死循环辩论,白白浪费时间。

    “让她醒过来吧!如果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我转移话题,终结了两人的争辩。

    “再给我一点时间。”张全中说。

    他转身走向北屋,把我和连城璧留在院中。

    “他永远都出乎我们预料,在这里,也许我们更需要学习。”我说。

    连城璧刚刚有些失态,现在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落座,静静地欣赏院中生机勃勃的断肠草。

    如果俗人无知,闯进来去拔那些草,只怕转眼间就要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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