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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检阅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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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翡翠之城,未免也相去太远。
绕过正面玄关的门廊来到屋子侧面,有一条轮椅可以上去的斜坡。不过它也只是把扶栏拆掉、地上铺了一层厚木板做成的坡道。我把悠里的轮椅推上去。
悠里拉了一下玄关的门钤绳。那条绳子的长度正好垂到悠里触得到的地方。
门立即开了,一个男子从里面冲出来。
「你跑哪去了?悠里!」
粗嘎的吼声越过悠里的头顶直贯进我耳里,我不觉退了一步。眼前站着一个体格壮硕、肌肉发达的男人。他手抓着门把直到现在还发出声响,令人担心是否要把它捏碎。
「我去散步嘛,有什么好紧张的。你不是说,舒服一点的时候可以出去吗?」
「你说什么鬼话!外面在下雨呀。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能在外面乱走?万一身体淋湿感冒了怎么办?拜托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好吗!下次再这样随便出门,我就不准你出去了。」
「别紧张嘛,只不过出个门,我一个人行的,谁知道会突然下雨呢!」
「突然?!你也知道突然?好,那我问你,如果突然发作的话怎么办?没有人能救你哦!而且,如果『侦探』来了怎么办?」
——「侦探」?
他的话引起我的兴趣。
「侦探」……会来?
「爸,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悠里愤愤地说。他回头看我,「克里斯,我先回房间。这里实在吵得受不了。等一下你到我房间来。」
悠里说完,便穿过还在高声叫骂的男子身边,往屋里走去。我本想制止他,但这突发状况令我哑口无言,我一向不善应付这种场面。
门前只剩我和那个生气的男子。
「你是谁?」
男子瞪着我,看来是把失去对象的怒气转到我头上,而且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这、这个……」
我挺直了胸膛,像个白金汉宫门前的禁卫军,为了配合那男子的怒斥声,不知不觉我的声音也变大了。
「我想今晚在这里借住一宿。」
「你说什么?」
「我在找个投宿的地方。」
「你是旅客?!」
「是。」
「是吗?原来是客人!」男子的声音骤然平静下来。「真抱歉,这里很久没客人来了,几乎忘了我们是经营旅店的。这个镇上,只有想找人倾诉的独居老人,才会来这儿租房。」
男子兀自嘀咕着,帮我把门敞开,还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好像在说:「来啊,进来吧。」我这才好不容易进到屋里。
大厅四面全是裸露的木材,用「大厅」这个词来形容是否合适,都还令人存疑。什么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洛可可情调的室内装饰,这里都看不到,说好听点,算得上是山居小屋的风情,但说难听点,就是简陋马虎,毫无待客之道。当然我对这种地方不抱期待,只想当个落脚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再有一顿热食就够了。
体格壮硕的男子依旧念叨着,走进大厅柜台。他的每个动作都像永远一样漫长。
「坐下!」
我依着他的命令,坐在柜台前放的圆椅上,两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最后安置在膝头上。
男子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块小黑板,一手撑着黑板,另一手用粉笔在上面开始写字。显然他便是「皇家翡翠城」的老板。
「单身旅行?」
「是。」
「几岁?」
「十四岁。」
「从哪里来?」
「英国伦敦。」
我故作老练地坐在椅子上回答,像在接受审问。柜台后的大块头男子,与其说是旅店老板,倒更像在人烟稀少的寒山上养山羊的牧羊人。他的脸和手臂都布满浓毛,脖子比一旁的柴薪还粗,他始终用威严低沉的嗓音质问我,令我想到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山羊。
「你还真是远道而来,我们这儿第一次有外国旅客,而且你的日语说得真好。不过这不重要,反正沟通上没问题就好了。那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提安纳。」
「克里斯玛斯(耶诞节)?」
「你叫我克里斯就行了。」
「有钱吗?」
「哦,有的。」
我把背包放下来,从里面拿出卡片。那是英国银行发行的现金卡,可以直接当作货币使用。
「你要住几天?」
「这……」
「还没决定吗?」
「是的。」
「没关系。你想离开时再说就行,反正没有人会质问你何时出发。这个镇里不会有人管你的。请先付三天的住宿费。」他一面说,一面将我的卡通过机器。
「如果你提早离开,我会退钱给你。如果延长时间,再请你补费,可以吗?」
「可以。」
我接下现金卡放回背包。
「没有计划的旅行吗——我小时候也向往过,现在已经变成悠里的梦想了。」旅店老板搓搓脸上的胡碴,严肃的表情也稍微柔和下来。「年纪小小就敢长途旅行,令人佩服。而且,跟我家悠里比起来,你沉稳多了。嗯,是教育的差距吗?我带你到房间去吧。我们这里简陋、灰尘多、景观又差,不过床倒是一等一的舒适。」
在老板的带领下,我往走廊后头走去。由于旅店不大,所以房间数也有限。住客当然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走廊上摆着枯死的植物、断线的网球拍、古董级收银机,还有一些不明物品,堆放在摆在不明的位置,我得一边闪避着才能前进。脚偶尔踢到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不管下榻环境怎么样,至少老板接纳了我,可以暂时放下心来。老板对外国人完全不带有色眼光倒让我相当意外。
走进房间,柔和的木料香味扑鼻而来,老板说的一等一的床放在房间一角,床边是窗台和镜座,床铺看起来的确很软,似乎很舒服。
窗外雨声哗哗作响。
「这里就只有我、我儿子悠里和大厨在工作。详细的规约悠里比我还清楚,你问他吧。三餐的部分我全部交给大厨,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问他。衣柜旁有电话直通柜台,只要我没在睡一定会接。」
「谢谢。」我深深地行了个礼。
「简易卫浴在这里,里面也有马桶。」他打开身旁的门。「英国人有泡澡的习惯吗?反正你要洗哪种都行。如果想泡大池,走廊尽头那里有个大浴池,你也可以用。」
「有淋浴设备就行了。」
「嗯,毛巾在那里,快把淋湿的头发擦一擦吧。」
「好。」
「还有,我们旅馆为了节省用电,屋里都点蜡烛,蜡烛再多都有。」
「好。」
「房间的部分大概就是这样——」老板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开,望向窗台。「你当作是提醒或是警告都行,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在外面到处乱跑,尤其没有特别原因的话。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大家都有点神经紧张。像你这样的外国人出现,他们会以为又有什么事了。没什么恶意,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最好心里有数。不过,你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孩子,应该小会被当成什么问题。我说的,你懂吗?」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
「昨天晚上,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一栋大房子起火。」
「焚书吧。」老板面无表情地说。
「这个镇因为焚书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
主人冷冷说完,疲倦地摇摇头,垂着肩膀走出房间。他猛地回头说道:「不好意思让你推着悠里回来,大雨中推轮椅很累吧。他那孩子身体状况舒服点,马上就想跑出去玩,我也很头痛。」
「他身体不太好吗?」
「马马虎虎啦——不过,你对他以礼相待,我也会对你待之以礼。这跟你是外人,还是英国人没有关系。懂吗?」
「谢谢。」
「如果有空的话,请去陪陪他。」他背向我。「我叫朝木,是悠里的父亲,这家旅店的老板,多多关照了。」
目送朝木老板离去后,我躺到床上。从窗帘缝看出去的景色,是清一色的森林。森林前伫立了一排室外灯,应该有宣示镇区与森林界线的意味吧。说不定这个小镇也只不过是海岸线被侵蚀后,人们逃到山里形成的小聚落而已。
奇妙的小镇,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我浅薄的经验中早已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在旅途中绝不干涉当地发生的问题。但是,好奇心总驱使我多管闲事,因而吃了不少苦头,或许听朝木老板的忠告,别在附近乱跑,休息个三天之后,就往下一个城镇前进比较好。
不过,我可能不会这么做,悠里和朝木谈话中出现的那个字眼,实在让我很难不放在心上。
「侦探」——
回想起来,这似乎与我凑巧看到的焚书场面有什么共通之处。
闭上眼睛,火焰的颜色在眼帘内苏醒,把屋里书本烧个精光的无形、炽热的红,那股热浪的余烬彷佛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那栋屋里是怎么烧书的?它会怎么样变黑,又怎么样变成灰?
这个小镇藏了什么秘密吗?
一回神我已经睡着了。梦中房屋烧了起来,我想从火焰中逃出才惊醒过来,全身热腾腾的。我到淋浴间把自己洗干净,换下湿衣服。
突然房间的电话响了。是悠里打来的,他说午饭准备好了,我听完他的说明,走出房间前往食堂。食堂从大厅另一个门进去,里面并排了两张木制长桌,有一面墙镶了落地窗,在外搭建了木板阳台,但没有屋顶。如果现在开了窗到外面,雨一定会打到屋里来。在我睡着的时候,雨还是下个没停。
食堂准备好的餐点是一盘特大号的欧姆蛋。
「吃午饭喽。英国也有欧姆蛋吗?」
一没留神,悠里已在我身后说道。
「有是有……可是这个太大了。」
「薙野叔太兴奋了。他是这里的大厨。不过最近他有点消沉,说自己老在打杂,厨艺都无用武之地,听到有客人来,他似乎很高兴。」
「如果我吃不完的话,实在过意不去。」
「你说这种话会长不大哦,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我追过去。」悠里开玩笑地说,「要不要牛奶,我去拿。」
「啊,不用啦,我来拿。」
「没关系没关系。」
悠里自己转动轮椅走出食堂,没一会儿膝上多了一个大瓶子回来,他的脚或许不方便,但他任意操纵轮椅的模样十分灵活。即使如此,他的气质优雅,实在不像是那个大熊模样的严格父亲所生。他可能比我还大吧?其实,现在我和他的身高几乎已是不相上下了……
「谢谢。」
我拿过牛奶瓶,与他面对面在桌前就座。餐桌上铺着白色的厚质桌巾,还按一定间隔摆设了烛台,装点得宛如豪宅里的餐厅。
「我听薙野叔说,在英国大家都说英语,但克里斯会说日语?」
「对……小时候我母亲便教我说日语了。我父母虽然都是英国人,但他们好像在日本生活了很久。尤其是我母亲,几乎没离开过日本。」
「令堂现在在哪里呢?」
「她被洪水冲走,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是吗,那克里斯跟我可以说同病相怜了。」悠里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微笑。「我母亲也被海啸卷走,失踪了。很久以前的事。」
英国和日本一样是岛国,面对的环境问题一定类似。跟那些因海平面上升而国土完全沉没的国家相比,虽然还算好,但英国现在的处境也很危殆。反而是日本因为治水设备完备,所以受灾状况较少。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地解决那盘欧姆蛋。
勉强全部吃光后,悠里一边收盘子,小声地对我说:
「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这镇上发生的事。」
悠里的房间跟我的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方便轮椅移动,撤除了镜台,床的形状也略微不同。桌上摆着白色耳机式收音机。学习用的小黑板随意丢在一边。黑板上写了几个我不会读的汉字。
「汉字练习?」
「是啊。」悠里转动轮椅,拿起黑板。「爸爸要我读的。」
「真难得,既然用收音机学习,已经没必要学那些困难的汉字了吧?」
「嗯,所以,我实在不想学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光是广播课程我就很吃力了呢。」
广播告诉我们世上所有的事,以前记载在据称叫「教科书」上的知识,现在如果把所有频道加起来,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听到。塞了耳机就能学习,别说孩子们欢迎,连大人们都十分支持。因为大人们只要看到孩子在听耳机,就能安心了。
书本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因而收音机的利用价值急远升高。收音机频道有各式各样的节目,从教育到报导,日常必要的大小事件,几乎全都能从广播中听到。不过,由于播放的节目理所当然都经过检阅,所以,听众无法知道它是不是完整正确的讯息。
「找个空位坐下。」
在悠里的催促下,我坐在床上。
「刚才我要跟你说的事,不能在食堂里说。」悠里把轮椅推到窗边固定,像要揭发什么秘密般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大人们不喜欢。」
「那些话可以对我说吗?」我有点不安地问。「我是说——我是个外人……」
「没关系啦。而且,克里斯已经不是外人了。我们是朋友呀。」
「哦,谢谢。」我衷心感到高兴。
「所以,我才要告诉你这镇上的秘密。」悠里小声说道,「这个镇上常有人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没错,平常天天见到的人某天突然不见了,而且再也没回来过。」
雨声像要遮掩住他的话,但我没错过。
「他们只是离开小镇吧?」
「每个消失的人,家当都还完好如初地留在家里。」
「没有人去找过他们吗?」
「有人找过。但是,大家根本不抱希望。即便是家人,或是老友,他们通常只会找个解释,说这些人消失一定有消失的理由,简单搪塞过去。」
身边的人不见了,这个镇的居民还能若无其事地迎接早晨来临吗?我今天早上所见到,那份万物死绝的寂静,或许只是绝望的沉默,还是完全的冷漠?不管是哪个原因,但这个小镇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却是事实。
「消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们根本无处可去。」悠里面带笑容地说着,然而他的眼神中却没有笑意。
「没有人离开过小镇,但是大家都知道,消失的人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知道?」
「对。」
「哪里?」
「森林啊。」
悠里说这话时,旅店四周的森林响起喧然的嘈杂声。
从窗帘缝隙看见的黑色森林,在大雨肆虐下正像生物般蠢动。
「大家一定到森林里去了。」
「森林?」我故意不看窗外地问道,「也就是说他们遇难了?」
「遇难?……哦,你是说他们迷了路回不来?你想的没错。不过不只是那样。有些做了坏事的人在森林中迷路,头被砍下来,被人拿走了。」
「头被砍下来?」
「是真的。我也看过头被砍下、没有头的尸体。」
话题越说越脱离常轨。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的窒闷,果然这个镇并不寻常。
「我像平常那样推着轮椅,在清晨出外散步。森林入口处附近,有个没头的男人尸体躺在那里。我的眼力很好,远远就注意到森林里躺着一个男人,很厉害吧。不过,等我靠近一点,才发现那是具无头的尸体。刚开始我以为他的头被埋在地下,但并不是如此。怎么看都像是头被割下来。我远远看了一会儿,别的孩子们跑到尸体旁去了。他们没发现我,说不定他们比我先发现尸体。他们也跟我一样,好像是凑巧发现的。大约是三个男孩。他们观察了尸体好一会儿,便回去了。」
「……然后呢,你怎么办?」
「我也回家了。」
「什么?就这样?」
「对啊。」
「没去报警吗?」
「……报警?」悠里睁大眼睛,「报警也没有意义呀。警察什么都不做。而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基本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联络。」
「是吗?」
很多孩子并不清楚警察的功能。
几十年前进行的全面焚书,据说断绝了从前的野蛮思想,也扑灭了所有凶恶的「犯罪」。根据统计的结果,它并非妄说之词,实际上,再也不曾发生过受人瞩目的大案件。
本来发现可疑的尸体,必须要向警方通报。但在这个封闭的小镇里,孩子们连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他们不是不知道警察,而是不懂得什么叫「犯罪」,所以也没有对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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