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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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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属于平民的时代。

    苏台花子夜刚刚授命为正亲王摄政辅佐少年天子的时候,虽然害怕却也有一番雄心壮志。他知道朝臣们对他那父皇的评价是“因循守旧,中规中矩”,言下之意就是毫无建树。那时他幻想自己能成为又一个苏台宁若,辅佐他的亲妹子,建立起苏台历史上第二次的旷代盛世。当水影还属于他的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他的流云错,一样的才华横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偌娜不是端皇帝秋澄,他也远远不是第二个宁若。他数年摄政同样是因循守旧毫无建树,甚至连守旧都守不好。父皇交给他的是一个平静的苏台,他却让这个国家风云暗藏,大厦将倾。

    苏台花子夜觉得千钧重担在身,他却承受不住,负担不起,压得胸口一阵阵发痛,忽然间哭了起来,便在这样一个秋日,在西城家的花园里掩面哀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到耳边传来女子那平静的声音:“殿下纵然不是宁若亲王,臣……也不配称为流云错。未能辅佐殿下成就志向,其错在臣。”

    声音埋在手掌中,闷闷沉沉的:“本王还能做些什么?”

    “等——”

    “先皇是将安靖万里河山、苏台两百年基业交给了今上,并非殿下。殿下并非宁若,也无宁若亲王之志,又何苦将这番重担强拉到自己身上?”

    她所说的是苏台历史上的著名典故,当年苏台宁若对自己辅佐的幼年皇帝说“日后陛下若无道,臣将取而代之。”秋澄亲政后有外戚显贵重提此事,当时二十一岁的秋澄笑着说:“朕记得这件事。正是这句话时时刻刻督促鞭策着朕。”水影此刻说这样一句话,当然不是说他没有好好激励偌娜,而是说他没有宁若“取而代之”的勇气。君王已经失政,臣子劝谏无用,反叛无胆,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

    花子夜明白她的意思,愣了半晌喃喃道:“本王确实无能。”

    “等也未必是无能啊——殿下。等,亦可视为隐以待时。殿下但记得臣刚刚说得——先皇并未让殿下来担负苏台两百年基业。”

    花子夜终于抬起头,泪痕已无,神色也恢复到一个王爵应该有的高贵。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打破平静的依然是花子夜,他说的是:“本王不想让王姐继续留在京城了。”

    她笑了起来:“殿下放心,有此念的绝不是殿下一人。只不过……和亲王要让苏台基业先残破不堪,她再力挽狂澜重建王朝,此事未成想要让殿下离开,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花子夜冷笑道:“你们难道不是早有打算?”

    她娇笑起来,微微抬起右手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看着半透明的掌心,声音轻不可闻:“她想要反,那就给她机会早点反。”

下篇 第二十二章 序曲 上

    十月,永宁城开始秋风落叶,而政局则在本应当贮藏修养的冬季开始动荡起来,又展现出即将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9月里殿上书记忽然上一道折子弹劾秋官,说潮阳杀县官的那个逍尹悬赏多年没有消息也就罢了,近日还得到报告说有人见他进了京城,弹劾秋官们办事不利。偌娜柳眉倒竖说这种小事也拿到朝堂上来烦朕,既然叛贼进了京城,着五城兵马司衙门封锁京城,秋官刑捕严加彻查,若是还不行就全城戒严,一家家一户户查,一个小毛贼难道你们都束手无策,要朕来为你们分忧么?

    朝臣们被骂得默不作声,一个个暗骂白皖当了那么多年官居然做这种傻事,哪有抓一个小小逃犯的——还不是国家要犯——的事拿到早朝上来说的,就算是秋官失职,上一道折子弹劾也就罢了。满座中只有秋官司寇涟明苏心中一片雪亮,苦笑着看看白皖,暗道“原来此人也与那几个串通一气了。”在此之前他和逍尹商量过几次,他说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不如将话敞开说,求大宰帮忙,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逍尹却不同意,他说你不承认对方也不过是怀疑,拿不住证据,你这里毕竟是司寇府,没有真凭实据不可能来搜,或许就因为如此他们才虚张声势一番,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他说现今看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想办法逃出京城,从此隐姓埋名,这两家只管去争,我们哪家的浑水都不趟。

    可还没等他们两人将事情都安排好,白皖便在朝堂上发难,涟明苏回去一说,逍尹连连跺脚说“看来他们是绝对不肯放过你了”。涟明苏的妻子吓得脸色苍白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哭起来。涟明苏也惨白着一张脸,喃喃道:“前有狼后有虎,刀山火海还非要选一处跳下去。”

    逍尹也没有主张,只是劝说他不要贸然行事,能拖一日拖一日,看看事态变化再说。最后又道:“你是西城家养大的,对于大宰的为人自比我们清楚的多,你若觉得求救于她是最佳方法,我没有异议。反正我这条命早就该丢了,只要你们夫妻平安无事即可。”

    涟明苏苦笑道:“我活不活也不要紧。”逍尹以为他担心的是妻子,可在涟明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能拖累了西城家”。

    到十月,冬的气息浓烈起来,十月下旬,永宁城落下的第一场雪。一到冬季赏花游湖打猎之类的户外活动一概停止,闲下来的富贵人家便开始看戏听曲赏歌舞,而那些活跃在京城的艺班也就迎了一年最繁忙的时候。

    可以说,全国艺人的追求便是能在永宁城一举成名,这里集中了苏台最杰出的歌舞艺人,有最出色的戏班,上演最新的本子。在这里登堂入室,登得是宰相府,入的是王侯室,这里一年能够赚到的银子获得的珍宝比在小城镇一辈子都要多。这样的地方自然是群英聚会,多少人不过是一季流星,新人一到便是后浪推前浪,能在永宁城红一年已经难得,能够红上两三年便是真才实学天资出众。织萝已经在永宁城红到了第二年,这个少年的赫赫名声反过来成就了长林班,这一年来不少其他班子的名角转投长林班旗下,眼看着这个从遥远地方来的歌舞戏班要赢得永宁第一。

    这一年刚刚过十月,长林班的堂会就一路排到翌年正月十五,直将班子里的伶人忙得连声叫苦。这个时候伶人便是戏班子的财神命根,长林班班主除了加紧采买聪慧伶俐的少年来当学徒培养,便是挖空了心思伺候这班小祖宗。这个要吃糕点、那个要置暖炉,还有哪个说伺候的人不得力要买小厮,林林总总千奇百怪。还时不时有人撒娇叫累不肯上场,或者因为接不接某张夹花贴而闹风流冤孽。

    日上三竿织萝依然在蒙头睡觉,他的同门五更末就爬起来在师傅们和前辈们的教导下开始一天的练习。织萝平常也练得勤快,京城里很有些文人雅士专门为他填词谱曲,又有专为他写戏本子的,织萝无论吹拉弹唱都学得快,扮相更是一等一的美,每有新作震动京城,五陵少年均以先睹为快。长林班班主常感慨当年一点恻隐之心留下这麻烦孩子,没料到成了自己一株摇钱树,这些年为她赚来的金山银山让他觉得冒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如今织萝是她的心肝宝贝,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他说什么是什么,整个长林班这孩子就是小祖宗。

    织萝睡到自然醒还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才爬起来,贴身小厮过来伺候着梳洗用餐。吃完饭照例出去散散步就要练功排戏准备晚上的表演,班主却进来了说有人来找他,要他去接待。织萝只当是哪一家又派了心腹给他送夹花贴,也或者送金银珠宝之类的讨好他,织萝在京城有风流名声,但凡讨好的他顺心了,什么人的床都上。他名声越响架子自然也越大,可再怎么摆架子都是拿捏撒娇的模样,叫人知道那不过是美人儿自持身架可不是拒人千里之外。他的风流韵事也是京城显贵们的谈资,少年一代的自不用说,就连一些年长的都有对之垂涎欲滴,例如便有传说紫名彦某一次也和这少年人春风一度。

    长林班租的院子四面围合有七八间平房,中间院子足够大,一般的伶人都两三个住一起,刚进来的学徒则在最大的那间打统铺,一溜十来个孩子睡一块。另腾了一间会客,这是一般的戏班子没有的事,只不过长林班名气响,时不时有显贵家人来下帖子送礼物,班主吩咐收拾一处地方招呼这些人,讨好的他们满意了自然会在主子面前美言。

    织萝进了房几边一个年青人已经起身微笑,见过几次便是那名唤日照的宫侍。织萝上下打量他一番,自己找了个舒服的椅子坐下,笑吟吟道:“怪了,是晋王府没钱了呢,还是这位小爷失宠了?堂堂晋王府司殿的贴身居然穿了件青布衣服出来见人,连我看了都替你家主子丢人。”

    日照莫名其妙被他一顿挖苦也不动气,微微笑道:“过去穿绫罗绸缎那是王府一等贴身宫侍的礼法,也是主子的恩赐。如今我已经不是宫侍了,一介平民自然穿符合身份的衣服,虽然主子恩典赏了不少银两,毕竟还没找到谋生的法子,节省度日为好。”

    织萝听了这句话大吃一惊,上上下下又打量一番,见他腰间没有晋王府腰牌,这才信了七八分,笑吟吟道:“啊呀,原来真是失宠了。日照大哥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也想做歌舞卖艺的营生么?”

    日照用一种纵容的神情看着这无理取闹的少年,柔声道:“我只想问问小哥,到底千漓做过些什么,让你不敢认少王傅大人。”

    织萝俏脸一沉:“什么认不认得,怎么说的话我一点听不懂。还是说,现在富贵人家兴什么新花样来下帖子了?认亲么?啊呀,叫着姐姐弟弟的还要巫山云雨我可受不了。”一边说一边瞅着日照,端看这年轻人什么时候受不了翻脸或者拂袖而去。可日照一等一的好脾气,他在后宫做了那么多年伺候人的活,妃宾女官哪个是好侍奉的,性子再宽和的主子都免不了有拿下人出气的事;至于刻薄话,那么多年下来什么刻薄话他没听过,织萝这点小性子在他心里连个波澜都不会起。

    等他刻薄完了,这青年笑容依旧,声音也一贯的平和恭顺:“主子……啊,少王傅大人曾对我说——织萝公子您是她的亲弟弟。”

    “啊唷,我织萝哪里攀得起这么富贵的姐姐。”

    日照看他是下定决心乱缠到底,笑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润润嗓子,微笑道:“我幼年入宫,从最下等的宫侍开始伺候过不少主子,当然也遇到过不少人。当初和我一个通铺一床被的小兄弟已经有人当上了王府的宫侍长,最出息的还有外放地方官从此仕途青云的。这些年又蒙主子不弃,常带在身边,主子出色,作奴婢的也跟着长脸,奇奇怪怪的人脉也捏了不少。

    “织萝少爷,您和卫家当家的结识可真奇特的能拿来写戏本了。”

    他先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结识卫暗如了,旋即就意识到他所说的是新一任当家——秋水清。

    织萝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可这一次刻薄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日照却笑吟吟的继续道:“绝色美人病卧官道,恰恰遇到年轻貌美又身家显赫的豪门小姐官场新贵,救命之恩便以身相报。其后贵家小姐皎原藏美,两情相悦……”

    话还未说完织萝一下子站起来冷冷道:“你家主子想要做什么?”

    织萝最初和秋水清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未放在心上,两人分开时与秋水清三年之约也是说说的,至少秋水清这一头比他要认真的多。可一年多下来他是四处逢场作戏,不知有了多少风流韵事,秋水清对他的情意分毫未改。秋水清为了能见他用了多少手段,想了多少方法,他不是没有感觉,尤其是那次路上偶遇,身中剧毒的秋水清在他面前真情流露,这番感情做不得半点假,他纵然铁石心肠也会为此感动。更何况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正是柔情初露,只不过在风尘中打滚看惯了虚情假意不愿轻易动情罢了,遇到秋水清这样贵胄却如此长情,怎能不对之心生感激进而滋生情爱。

    日照神色从容,还丢过来一个“你冤枉了别人”的责怪眼神,正色道:“我已经不是宫侍,我是自由之身,没有主子了。”

    织萝哼了一声,依然怒视着他。

    “少王傅让我走的时候我确实受不了,可这两天一个人过,仔细想了觉得也好,不管在哪里我都能为王傅做有用的事。我今天既然到这里找织萝少爷您,自然有十成的把握。您和王傅还有内神官彼此是姐弟手足,内神官想要认亲,王傅没有答应;王傅要认您,织萝小少爷您又退避三舍,想来您和内神官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这关系我弄不明白,可是想要弄明白。”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也站起身走近他,压低声音道:“织萝少爷落到晕倒官道,要不是做戏……不是做戏,那就必定遇到过极其不痛快的事。您和秋水清女官说的那些话……”又是一笑:“也就是女官那样的后宫里长大的人才信。我听着就觉得错误百出,专门去查过,您说的那地方可没那么个恶霸啊——”

    织萝脸色更阴沉,用一种极端厌恶的表情看着对方,可又无力反击。

    “您留在京城大概也是想到这里是天子脚下,各种势力交错混杂,反而彼此制衡,给你留一点活路。不过,您在京城也不见得就太平吧?据我所知织萝少爷多多少少也受过几次惊吓,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落到实处,没错,便是顾忌着秋水清女官。不过呢,女官这个后台还能保您多久,或者会不会反过来……”他在这里停住,清清嗓子:“织萝少爷,您有两个厉害的姐姐,至少选一个罢。”说到这里深深一礼,微笑着开门离去。

    织萝听到他在外头和班主寒暄告辞的声音,即便是对低贱的艺人都恭敬谦和一如面对皇室贵胄,他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心说“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不过他真的对千漓和水影的决裂感兴趣,当他刚刚到京城的时候,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尤其是千漓接踵而来。千漓当然来找过他,当然不会是明目张胆的来到长林班,在他去某一家表演的时候截住他,骂他不知羞耻,身为千月家前代当家的儿子却堕落风尘。他冷冷的看着她,丢下一句“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吧?什么千月家,我不知道。是戏文里那个千月么?”

    千漓当时就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的手要他跟自己走,他用力挣脱寒者脸道:“你做什么,抢人么?我虽是艺人却在良籍,再拉我叫人了!”当时已经有些人朝他们走过来,千漓看看情形不对才痒痒离开,丢下一句“下贱”。

    织萝轻轻咬着嘴唇,心想“既然那个人拒绝了千漓,去试试看也好,反正手中还有一些秘密”他笑了起来,为最后那个念头。

    也就是日照走进长林班住处与织萝长谈的同一天,夜深笼罩着永宁城的时候,一个人身穿罩头的披风从侧门走进了西城侯府。西城家的门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个将自己从头盖到脚,深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的人,照理说这样的人根本不该被放进门,然而此人递过一件西城静选的的信物,不久后西城家的小姐匆忙赶到,领着这个神秘人走向内宅。

    西城照容在书房中看到女儿带了一个将自己包裹到脸都看不清的人进来时确实有些吃惊,但在那个人拉下帽子抬起头的时候放松地笑了起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然后眼睛眯了起来,一下子站起身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涟明苏!”

    此人拜倒在地:“草民逍尹叩见大宰大人——”

    那一天西城照容经历了几十年来官场生涯中难得的惊吓,光是逍尹这个名字就让她差一点当场叫人,一瞬间还怀疑是不是女儿被这人劫持了。不过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很快将震惊收敛的不动声色,即使接下来知道了涟明苏的罪民身份以及他这些天一直躲在涟明苏家中,如此种种都不过轻轻抬一下眉,或者“哦”一声。她知道不管事情有多糟糕,过去的一概无法挽回,既然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自己的女儿带来的。那就说明不管怎样,此人应该是怀着善意而来,而她要做的也就是耐心地听完,然后安排一条对西城家族有利的道路往下走。

    等到逍尹将所有事情说完,西城照容微微点头,示意他在一边坐下,又叫女儿为客人沏了杯茶。然后望向自己的女儿缓缓道:“你们这些天作了些什么,又是怎么想的?”静选当然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又将当初玉台筑怎样在外省见到面目酷似涟明苏之人,回来说起后洛西城大吃一惊;其后他们又怎样与水影商量,得了她的提示后顺藤摸瓜一路查到逍尹当年有一个“暴毙”于发配路上的弟弟逍琪;其后又怎样怀疑到了涟明苏便是那半路逃跑的逍琪等等。其中不少事便是逍尹也是第一次听到,当他听到玉台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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