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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泉源的脑袋左歪一下又右歪一个，像是想要把自己摇清楚一样地摇晃着，眼睛仍旧盯着刘云。
　　
　　刘云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一千万只小狗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把泉源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别晃了，小心等会儿头晕，你睡会儿啊乖啦，到了我叫你。”
　　
　　“嗯。”泉源听到乖字就真的乖乖的了。她靠在刘云肩膀上不动。刘云往旁边坐了一点给她挪了个舒服的姿势。过了好几分钟刘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结果她猛地坐起来去拉车门：“小妖叫我去……”
　　
　　“不准去了！”
　　
　　泉源垂下眼睛：“哦……”
　　
　　她半天也不抬头，刘云凑近看。
　　哭了啊！
　　刘云抓狂，把围巾拽下来给她擦眼泪：“怎么了啊泉小源，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她们讨厌我？”
　　
　　“谁？”
　　
　　泉源眯着眼睛，面前有无数虚幻的人影晃动。有的飞快逃离，有的转身嫌弃地看她。
　　小杂种，小杂种，不跟你玩。小杂种，小杂种，你妈是个臭□□。
　　她知道这些人影是假的，是她记忆里的过去，但她想到这些人影却觉得心里很难过：“不喜欢我。”
　　泉源摇头。
　　“不跟我玩。她们？”
　　
　　“行行，我们也不喜欢她们，也不跟她们玩……我们不稀罕她们，记住啦？”
　　
　　泉源听她这样说，又直勾勾盯了她一会儿，然后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
　　
　　“妈妈？”
　　
　　“……我在呢……你睡会儿。你听话吗？”
　　
　　泉源认真点头：“我听话的。”
　　
　　“对，听话最乖了。”
　　
　　“我很乖。”
　　
　　“嗯嗯，没人比你乖。”
　　
　　刘云觉得自己可能把泉源夸高兴了，因为泉源又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刘云的肩膀上，不说话也不动。
　　
　　刘云松了一口气。
　　
　　司机笑：“我看过那么多醉鬼，就数你朋友最逗了！”
　　
　　泉源听到他说话又猛地弹坐起来，晕头转脑，一用力反而向另外一边仰倒在窗户玻璃上嗑着了头。
　　
　　“哎哟姑娘……怎么了这是？”司机吓一跳。
　　
　　刘云拉住她。撞到的地方不能揉。刘云只好问：“你怎么了？疼不疼？真疼就哭啊！还是头晕？”
　　那一下撞得真响。
　　泉源好像有点撞晕了，抿着嘴不说话。
　　“喂喂泉小源？”
　　泉源点头：“疼。”
　　
　　“不能揉啊。”
　　
　　“不揉。”
　　
　　“你怎么了？”
　　
　　“他笑我……”
　　
　　“……”司机也哭笑不得：“我不说话了，我什么也听见，你们别灭我口。”
　　
　　这次换刘云笑了。刘云说：“没关系，我们灭他口，你想灭他口吗？”
　　
　　泉源点头：“灭。”
　　
　　司机：“……”
　　
　　刘云又一次把泉源按自己怀里：“好了灭掉了，快睡。”
　　
　　“谁在开车？”
　　
　　“换了个司机！”
　　
　　“哦。”泉源闭上眼睛，这次她真的睡了。
　　
　　——刘云以为她睡了。
　　但她其实又悄悄睁开眼睛。
　　细细地眯着。
　　灯光在眼睫的缝隙中变得光怪陆离。
　　明亮的路灯晕染出一个圈，就像是橙色的蒲公英。
　　那不是妈妈，她知道的。
　　妈妈曾经牵着她的手，也是这样的夜晚，她也眯起眼睛来看着两旁的路灯。橙黄色的蒲公英在十几年前清冷寂静的狭窄街道上摇曳，她感受到母亲的体温，还有拥有一个家的安全感。
　　
　　但母亲已经死去了。
　　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再有人成为她的支柱，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却不求回报。恋人之间的确有真挚情感，她也相信那些约定三生不愿独活的旷世奇恋，但那样的恋情不会发生在这个时代，也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与降生开始就无法斩断的血缘不同，恋人之间的爱情是交易的产物。
　　我给你多少你也要还我多少。
　　爱情是斤斤计较的。
　　
　　当刘云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将她拥住的时候她就明白，要沉溺在刘云的温柔里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她所需要的刘云都能够给予。
　　但她能够给予刘云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悬崖。
　　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拉扯着刘云一起坠落下去的悬崖。
　　
　　而泉源害怕的其实并不是一起坠落，而是在坠落之前刘云厌倦了这种胆战心惊的生活抛下她独自离去。
　　
　　是的。
　　是的。
　　泉源没有那样高尚。
　　我并没有那样高尚。
　　我害怕的不是拖累自己的爱人，而是最终她离我而去。
　　
　　爱这条锁链多么脆弱啊……
　　
　　泉源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我想下车。”

　☆、第七十八章

刘云觉得发烧泉、困倦泉跟醉酒泉都是既可爱又难搞的生物。

　　　　她握住泉源的手防止她打开车门，一边哄她：“不能停车，外面有大灰狼。”

　　　　“……”泉源睨她：“大街上？”

　　　　刘云哈哈憨笑：“你醒了啊。”

　　　　“嗯。”

　　　　“真醒了？我是谁？”

　　　　“……刘云。”

　　　　前面的出租小哥又忍不住笑，笑完马上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别灭我口。”

　　　　泉源笑：“你已经灭过了，不鞭尸。我要下车。”

　　　　“真下啊？”出租小哥看她确实是醒了，于是靠边去停车：“还有一段儿路呢，那我停了啊？”

　　　　“嗯，我下车走走。”她掏出钱来给出租小哥：“不用找我了，你送她回家。”

　　　　“等等等等等泉小源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

　　　　泉源指外面：“外面有大灰狼，你不要出来。”

　　　　“……”刘云给噎住了。

　　　　出租小哥再次喷笑。

　　　　刘云伸手：“快找钱，不准笑，要不我灭口了啊！”

　　　　小哥开了顶灯给她找钱，一边问：“你朋友这是清醒没啊？”

　　　　刘云想了想，不太确定：“是醒了吧？”她收好钱下车的时候泉源已经等到行人绿灯过马路去了。刘云大喊等等，但交通灯才不管她是不是交警，根本不理她。灯又红了，刘云只好眼睁睁看着泉源在马路对面头也不回地走了。

　　　　“泉小源！泉小源！”刘云站在马路这头挥手，这边与对面寥寥的行人都肯赏她一点视线，只有她的心上人对她毫不理会。

　　　　刘云觉得自己比被隔在银河那边的牛郎还要苦逼。牛郎的媳妇儿会这样吗？会这样吗？会想泉小源这样始乱终弃吗？！

　　　　最可恶的是泉小源连乱都不肯乱啊！

　　　　红绿灯的转换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长。

　　　　灯火虽然璀璨，但刘云觉得再等待几秒泉源就要像妖精一样隐匿到夜色里去了。她一咬牙，向两边看了看有没有夜半出来乱晃的同事上司，然后就准备横冲马路。

　　　　这时候手机响了。

　　　　刘云本来不想搭理，但一个机灵——这来电音乐是她给泉源特别选的。

　　　　刘云忙不迭接起电话：“泉小源你太过分啦，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吗？满大街都是大灰狼我好害怕。”

　　　　电话那头传来仿佛轻笑的柔和气音：“所以叫你不要下车。”

　　　　刘云觉得耳朵痒痒的，她探头寻找路对面泉源的身影，但泉源并没有停下，走得更远了。

　　　　红绿灯却还没变。

　　　　“泉小源你等等我……”

　　　　“不等。”

　　　　“那你别走那么急！小心看路把电话挂掉！”

　　　　“你不要过马路，不要来找我。”

　　　　“好好好。”

　　　　泉源却没有挂电话，也没有放慢脚步，而是又轻轻笑：“我可以走直线的。”

　　　　什么啊！刘云抓狂。

　　　　泉小源这到底是醒了没有！

　　　　这时候绿灯虽然跳过来了，但刘云也不敢过马路。她怕泉源做出什么奇怪或者危险的举动来。

　　　　幸好这边并不是主干道，道路也不算宽，中间没有隔离带。刘云决定就在马路这边跟泉源走一个方向跟好她，实在不行再冲到对面去。

　　　　她一边跑一边看着路对面的泉源。

　　　　还好，泉源没有因为她跑也跑起来。

　　　　“我不过马路，不去找你。但是我家也在那边，我走回家可以吧？”

　　　　泉源想了想，同意了：“可以的。这条路不是我的。”

　　　　刘云心想幸好泉小源没有称王称霸的习惯。

　　　　这时候泉源突然说：“你拐弯。”

　　　　“啊？”

　　　　“你要撞到树了。”

　　　　刘云一直往泉源的方向探头，还真的没注意自己这边的路。她好险避开前面的行道树：“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走走？”

　　　　泉源沉默了一会儿：“在车里离你太近了。”

　　　　刘云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

　　　　“离太近……有什么关系……”

　　　　“会被人看出来的。司机会知道……”

　　　　“他会知道什么？我们灭口就好了。”

　　　　泉源摇头。刘云看不见她摇头，以为她又沉默了。

　　　　所以还是醉着吧？说一句话要想半天。

　　　　万一脚踩空摔倒怎么办？

　　　　刘云心里的一千万只小狗虽然都在躁动，但她把它们一只只都按下去了。她说：“我们先把电话挂掉，慢慢走回家，回家以后再打电话好不好？”

　　　　“不好。”这次泉源直接拒绝了。“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你说你说，我都听着。”刘云把手机的听筒声音又按响了一点，生怕遗漏泉源的哪怕一个字。

　　　　泉源说：“这些话我不敢当面跟你说，但是不当面说又觉得不好。”

　　　　“没关系，你想怎么说我都会听的。”

　　　　泉源说：“我比上次又要更喜欢你了。”

　　　　刘云按压不住她心里的一千万只小狗了。它们齐齐暴动，一起汪汪汪汪地唱起了欢乐颂。“我也爱你啊！你停下来好吗？你等我过去，我去找你，我们手拉手好吗？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不好。”泉源并没有回头看自己的表白对象一眼，也没有理会她的恳求：“如果不下车，司机就要看出来了。他会知道我喜欢你，会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们不能灭口的。不可能有谁不喜欢我我就把谁灭口。我也不敢杀人，人死去太可怕了……你知道吗，死去的时候，很可怕的。”

　　　　这个画风不对啊！

　　　　刘云想要不顾一切跑到泉源面前去看看她到底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她又不敢。

　　　　泉小源之前情绪就不对劲了，万一逼急她怎么办？

　　　　还有谁的表白现场有这么苦逼！

　　　　明明应该是以后手牵手幸福生活在一起的节奏，但是基调一转忽然悲情起来了啊！

　　　　刘云说：“你冷静点，慢慢说，我会听的……”

　　　　泉源又轻笑了一声：“我不会自杀的。我不敢杀人，也不敢自杀。很可怕……”

　　　　刘云明白泉源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对对，我知道的。我们都好好活着呢，不杀人，你看那个司机我们不是放过他了吗？我们都是良民！是良民！”

　　　　“嗯。”泉源说：“我知道的。”她又说：“我越来越喜欢你。我知道我喝醉了。但是这些话如果我没有喝醉我是不会对你说的。前几天我想慢慢地不理你然后你就走开吧。但是我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你了。我明天一定会因为我跟你说了这些话觉得羞耻，所以今天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泉源！”

　　　　泉源说：“请你生我的气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哭给你啊！”

　　　　“你不要哭。不，你哭吧……我不会理你的，你讨厌我吧。如果你现在不哭，那么以后要哭的就是我了。”

　　　　“你为什么要哭？我们好好地在一起不好吗？我会让你高兴的。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我们一起生活，我每天都逗你笑，一直逗你到一百岁好不好？”

　　　　“我不一定能够活到一百岁。”

　　　　“那就努力活到一百岁！我们一起锻炼身体！我也学习做养生菜给你好不好？我最近已经学了很多道……”

　　　　“你不用学小希的。”泉源摇头，“你们不一样的……”

　　　　“我不跟她比，她做你的朱砂痣就好了，我只要当你的蚊子血。”

　　　　泉源轻轻地笑了：“这是什么比喻呢？你不是我的蚊子血。你们都是朱砂痣。我才是蚊子血，我们在一起我总会变成你们的蚊子血。”

　　　　“你对自己有一点信心，也对我有一点信心啊！”

　　　　“我不行的……刘云，我虽然喝醉了，但是我的头脑是清楚的。我……那天在医院，想到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在一起事就觉得受不了。刘云，我很害怕。刘云，我最近又开始吃药了。我失眠，每天都觉得害怕，睡着了又要做噩梦。我的问题很多，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件事就爆发了。这样的我连自己都会觉得厌烦，所以我们在一起，你会厌倦我的。刘云。”她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在这里分开，以后不要见面了。”

　　　　刘云也在对面停下脚步。

　　　　刘云看着泉源，泉源却并没有看她。

　　　　泉源说：“不要再喜欢我了。你越喜欢我我越害怕。刘云，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

　　　　“请你……好好考虑我的话。可以吗……”

　　　　“你不要哭，我会考虑。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事我都会想清楚。我会考虑……要不要不喜欢你，你不要哭。”

　　　　“谢谢，那……”泉源原本想说再见。但如果一个再见所表达的意思是再也不见的话，这个再见又何必说出口呢？

　　　　她不再说话了，直接挂掉电话。

　　　　“泉源……”她听见马路对面刘云在叫她，但她没有回头。

　　　　这个时候车道上人行道上反而空旷起来，竟然没有别人了。

　　　　如果有嘈杂的噪声就好了。

　　　　她不会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她不会觉得这孤独的脚步显得这么寂寞。

　　　　泉源快速地走动，刘云却没有动。

　　　　路灯将道路照得透亮。

　　　　天上的银河也不会有这么璀璨。

　　　　泉源与刘云一个快速离开一个僵立原地。

　　　　牛郎跟织女之间也不会有这样遥远的距离。

　　　　酒精似乎又开始起作用了。

　　　　泉源奔跑起来。

　　　　她想要挣脱那些枷锁。

　　　　她想要抛开一切。

　　　　然而她却虚软而无力。

　　　　奔跑的脚步马上踉跄起来。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到了自己所住的大厦楼下。

　　　　电话突然响起来了！

　　　　泉源有九十九个理由不去接电话，但鬼使神差地，她按下了接听键。

　　　　“泉源。”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刘云带着低低喘息的声音：“我考虑好了。”

　　　　泉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回头看我，往家里走就好，挂掉电话听我说。”

　　　　泉源茫然地按照她的指令行事。

　　　　然而挂掉电话要怎么听刘云说？

　　　　她绕过大厦前面的商场大门，拐到侧边的电梯。

　　　　远远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她看着电梯的数字一层层下跳，然后听到了刘云的喊声。

　　　　“我爱你！你等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把你追到的！”

　　　　周围传来喝彩的声音。与泉源一起等电梯的年轻情侣掏出手机来拍照。女孩子说：“啊！跑的好快，来不及录啊！她在跟谁表白，好有勇气！”

　　　　那朋友笑着搂住女朋友：“是在夜跑吧。顺便锻炼表白？”

　　　　女孩子笑：“哪有这样的。”

　　　　“你大学的时候参加疯狂英语不是这样的？每天早上一群人都在大吼。”

　　　　“啊！也对哦！这个女孩子好萌。”

　　　　“哪里萌了，穿个运动卫衣戴上帽子身材和脸都挡住了，肯定是长得不好看的女汉子。都没你好。”

　　　　女孩子嘻嘻笑起来。

　　　　这时候电梯到了。

　　　　谁也没有看见进入电梯的泉源紧紧握着手机，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她很萌的。

　　　　她很好的。

　　　　她不是在夜跑，是在对我表白。

　　　　她要所有人都听到，都来做见证。

　　　　她喜欢我，她要证明给我看。

　　　　泉源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

　　　　【你听到了吗？】

　　　　泉源眨动着眼睛，把雾气驱逐。

　　　　【嗯。】

　　　　她这样回复。


　　☆、第七十九章

上车的时候泉源就醒了，她报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就在后座正襟危坐。
　　　　路灯光一段一段，刘云看不清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响了很久她都没接。刘云探头过去看她是不是又睡过去了，却看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刘云。”
　　　　“嗯